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娇气》《娇气》 作者:名字菌 文案: 娇生惯养目中无人的关大小姐被新来的商会会长看上了,父亲找人算了八字说不嫁的话活不过二十岁。 大小姐在三姑六婆一顿哄劝中上了花轿。 一开始—— 男主:我儿时在关家做过小厮,那时我便想着这么个目中无人娇气吧啦的玉雪娃娃,将来我飞黄腾达了要娶了她让她日日伺候我,我天天欺负她! 后来—— 男主: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儿谁惹你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自己剥花生呢,这壳这么硬,小手儿磕着碰着可要心疼死我!全部放着我来! 娇气大小姐x外表冷硬凶巴巴实际哈士奇属性的会长大人 超宠超甜~ 民国架空,苏爽升级,一宠到底~ 使用指南: 1、女主娇气矫情小哭包,超苏超美。 2、男主表里不一,闷骚又装模作样,一切为了甜宠 3、两口子都是戏精、里切黑,先婚后爱。作者高洁党。 4、每天十九点掉落,有事会提前说。已开启晋江防盗系统,60%,48小时,手动防盗随缘,码字不易,谢谢甜甜的小天使理解支持! 5、(划重点)民国架空!架空小说非历史!请勿考究!甜甜的轻喜宠文,轻微打脸升级爽文向,有两口子一起成长、打怪升级。只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感谢~竹清阁主做的封面~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甜文 成长 主角:关玉儿,方金河 ┃ 配角:关楼白,程棠,喻中明 ┃ 其它: 第1章 天赐良缘 阿香端着碗莲子羹走在木地板上,院子里名贵的花儿开了个遍,二十年的桃树开得正盛,春日里的日光不刺人,照得人的皮肤舒坦。 阿香的脚步轻,走得也慢,后头渐渐声音大了起来,阿香回头一看,只瞧见太太院子里的刘婆子踩得地板砰砰作响,一脸堆笑地走了过去来。 “阿香姑娘,去哪儿啊?小姐起床了没?” 阿香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时辰小姐自然是起床了,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她都端着碗莲子羹了,自然是给小姐送去的,这刘婆子平时少有来小姐的院子,这一来,定然是有事的,而且是太太的事。 准没什么好事。 刘婆子脸皮练了好几十年,什么脸色什么态度都见过,这阿香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不能得罪的,虽说她是太太身边的人,但是老爷都将小姐宠上了天,小姐身边的丫鬟便是骂你两句你也得笑脸相迎,但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是骂人泼张的,她们学了小姐一个性子,爱理不理,矫情得要紧。 刘婆子笑呵呵说:“哟,今儿个怎么吃莲子羹了,往日里小姐不都是早上吃些木瓜香米素粥的么?” 阿香慢着步伐往前走,只淡淡开口:“素粥正在熬着,怕小姐饿着了便端来了莲子羹。” “难怪小姐越长越标致,吃食便与寻常人不一样,还分批着煨炖。”刘婆子这话像是带着点儿讥讽,但她声音喜气,调子圆滑,听着却意外的不刺耳,笑得跟银铃似的,“咱们平阳城里见过小姐的,都将小姐夸上了天,人人说咱们关家养了位天仙女,求亲的都快排到平阳城外去了!” 刘婆子的脚步声远没有阿香的轻巧,“咚咚咚”地脚步踏在木地板上刺得阿香越发烦躁,她眼皮直跳,心里不舒坦,仿佛要发生什么事。 关家的正厅已经铺上了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板,澄亮一片,响声也没这样咯人。老爷向来宠爱小姐,大理石地板虽说贵了点儿,但是关家也不缺这个钱,然而小姐不喜爱那些亮堂堂冰冰冷冷的大理石,独爱温凉的木板,院子里什么都随了她的意,地板自然也是。 但是响声却是响了点儿,太太那边的人就爱咋呼。 阿香拐了个弯,快走两步,推开了一间亮堂屋子的门,那门做得极好,推门是无声无息的,连咯吱龃龉都没有,若是来的得人更轻些,里头的人都发现不了。 但是日光却是更亮些的,刘婆子跟着阿香拐弯进去,她仰头轻轻一瞧,又呆了几息。 只见软软的榻座上坐着名天仙似的美人,要说天仙也是不准确的,日头随着门开启涌了进来,映照着屋内透亮,那美人儿的皮肤跟玉脂冰雪般白透,她那眼眸随意瞧了过来,像是在勾住人的魂,身段曼妙婀娜,懒懒地坐着榻上,更多的像是只勾人的妖。 她纤白的手指夹着枚西洋棋,瞧见刘婆子过来微微笑道:“嬷嬷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刘婆子被小姐那笑又晃了一道,心里想着前太太也的确是名美人,素有平阳第一美人之称,然而小姐这美貌大约可以出了省,倘若是旧时代王孙贵胄挑选美人,必然这样的。也不知道这眉眼鼻子嘴是怎样长的竟是这样好看,瞧见是像前太太,也有些像老爷,但是却好了几个档次,就好比德国货与美国货,虽说都是顶尖的洋货,但是美国货就好了几个档次。 刘婆子笑道:“奴婢遵命过来是来请小姐过去正厅坐一坐的,老爷回来了,有事要与小姐说。” 关玉儿手中的西洋棋一顿,又笑了起来:“爹爹回来了?不是说北边来了名商会会长,爹爹这几日都在外头么?那可正好,我正有事和他说。” 刘婆子瞧见小姐往榻桌上拿了一本新书,刘婆子认得些字,只瞧见上头几个大字“远洋详述”,她心里一咯噔,忍不住说:“近日又有几家公子小姐都去国外留学了,如今洋人的东西好呀,年轻人都喜欢。” 关玉儿瞥了她一眼:“好却是一般的,但是能长点见识。” 刘婆子有点儿急:“小姐您可别学别人要留什么学啊!” 她心里暗暗说,倘若小姐您要外出留学,可不是要备上一帮人伺候您么?关家哪里还是从前的关家呀,如今生意难做,都是些新玩意,老爷也不是那样跟得上时代的,家里吃的是老本,若是给您花费太大了,大少爷往后指不定要继承个空壳子。 关家是老旧时来平阳避祸的贵族,后来老时代过去了,没什么贵族不贵族,但底蕴钱财是有的,老爷的生意从前也是不错,但自从改了民国,打仗也更多了,新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四五十岁的老爷也不是那么跟得上时代,生意渐渐不好起来。 老爷年轻时娶了平阳城第一美人黎阮君,又纳了南方来的一名姨太太何琼香,姨太太何琼香先给他生了一名儿子,取名关楼白,四年后黎阮君才给他生了名嫡女,取名关玉儿。金玉珍宝,这女儿比儿子要紧。 但黎阮君生孩子时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没几年就过世了,姨太太后几年也扶了正。 关楼白十五岁时去了北方的军校上学,关老爷就这么一儿一女,本就宠爱女儿,儿子不在身边,自然宠得更多,但怎么着女儿是要出嫁的,家产还是得留给儿子。 关玉儿多用一分钱就是用了哥哥的钱,刘婆子是关楼白的奶妈,看大少爷比看自己的亲儿子还要重,小姐锦衣玉食,平常花费就大,太太成天笑呵呵的不说什么,但她揪心。 关玉儿慢悠悠的吃了莲子羹,又来了几口木瓜素粥,这才起身跟着刘婆子去正厅。 阿香旁敲侧听想跟刘婆子打听老爷让小姐过去是什么事,但刘婆子这会儿的态度和刚才阿香的态度成了一样,爱理不理,笑呵呵地晃过去,就说不知道。 刘婆子确实不知道,只知道老爷早上回来就拧着眉头思虑,据说还和亲戚朋友们写了信带了话,这阵仗估计是大事。 关玉儿换了身新式的雪缎洋裙,梳了个漂亮的姑娘头,又戴上几个素净金贵的珠花,手里捧着那本《远洋详述》,踩着高跟鞋,刘婆子引路进了正厅。 关老爷此时也刚吃了早饭,刚刚抿了口饭后茶,抬眼见刘婆子带人进来了,立刻正了正身。 关玉儿和父亲、太太请了安,她瞧见父亲的眉头一直皱着,心里估摸着肯定有什么事,她父亲看了她两眼都没开口,关玉儿眼皮动了动,先笑着开了口:“爹爹,玉儿有件事想与您说。” 关老爷立刻回了:“是不是又想买什么新玩意了?” 旁边的太太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开口:“玉儿要什么老爷都给什么,你可说说,你爹爹必然应了你。” “我想去英国留学。” 关老爷愣了两秒才瞪大眼睛开口:“留学!?玉儿,怎么想去留学了呢?英格兰多远?轮船火车开多久,离家十万八千里!不行!这个不行!” 太太立马接了口,面上依旧在笑:“我说玉儿呀,你都十八了,若是出国留学几年,那可是二十好几了!那时候可成大姑娘了!你可别跟着王家李家几个孩子胡闹嗷!”她一对丹凤眼瞥了眼关老爷,继续开口,“你爹昨日给你说了门好亲事,这会儿正要与你说呢!” 关老爷被赶鸭子上了架,不得不亲自开口:“玉儿啊…….那新来的商会会长年纪正与你相当,相貌家世也是匹配,人家也瞧了你的照片…….这会儿只等你应着了。” 关玉儿睫毛动了动,一对美目睁得如猫瞳,雪缎轻纱制的洋裙边在日光下显出一截虚影,外头树梢上有喜鹊叫唤着,远远听见下人小声嗤笑大约有好事来临。 关玉儿盯了她父亲一眼,见他父亲闭了闭眼,她心中委委屈屈,想着自家爹爹出门前还好好的,全然没有给她说亲的意向,怎么见了那商会会长就被她给许了呢? 关家近年来生意愈发不景气,北边来的这名商会会长,掌管的不仅是平阳,是整个中区,相当于一个省会,据说是带来了大把赚钱路子,多少商人巴着赶着往上凑,要什么都满了他的意。 那什么商会会长又没见过她,哪里什么求什么亲,搭什么姻缘,她前几日正好去听了戏,戏里的父亲卖女求荣,把女儿嫁了个肥头大耳有着几房太太的富商,这可不正应了今个这事么?关玉儿一时间委屈极了 ,想着自家爹爹若是和戏里一个模样,那她必然要大哭一场。 关老爷这回可冤枉,这女儿也是个心肝宝贝,他也没准备今年要嫁女儿,想多留几年宠宠,也应了这新时代女子嫁的稍微晚些不打紧,可前几日他阴差阳错给女儿算了八字,说今年必行婚姻,不然得出大灾祸! 那算命样样说得准,便是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都算了出来,又说他膝下凑好,子女双全,而后摇头叹息,说女儿有灾祸。 关老爷平日里最紧张这个女儿,当下立刻给女儿算了八字,这一算可不得了,说今年月老牵线,天赐良缘,若是违背了天命必然要行灾祸,恐怕活不过二十岁! 关老爷一听惊得心慌,立刻找人算了良人方位,八字先生闭目一顿大算,言辞确确,说是坎位即凶,若是有一名从刚从北方来的良人匹配,必然能冲了这凶命! 关老爷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北方来的良人,又得赶紧去参加商会会义,一上午心神不宁,中午散会吃饭,见着会长身边的一名老管事忧心忡忡眉头紧皱,一时间也觉得同病相怜,便攀谈了起来。 那老管事唉声叹气:“我们家老爷命里有劫难,我正愁着呢。” 关老爷心说,我女儿也如此,可算是同病相怜了。 那管事又说:“命师批了这命您老瞧瞧,说得找个辛亥年的良妻才能冲了这凶命,且方位也算了出来,但这样也不好找啊,关老爷您对这平阳熟悉,我家老爷命定的良妻也在平阳,住宅方位属东,年月也这这儿,您瞧瞧您有没有认识的,给我家老爷介绍介绍。” 关老爷心中一咯噔,心说巧了!关玉儿正是辛亥年出生的!再思起今早给关玉儿算的八字,更是巧了! 那商会会长,不就是从北方来的吗! 关老爷与管事一顿诉说,都是啧啧称缘,那管事赶紧回去禀报会长,关老爷也回去拿关玉儿的照片。 那北方来的商会会长名唤方金河,年纪轻轻,长相英俊,背景还不曾探知,只知道来头很大。 关老爷坐在一旁暗暗打量他,见他确实是一表人才,这几日也是文质彬彬,一架金框细边的英格兰进口眼镜遮住里星眉剑目,鼻梁高挺,侧面瞧着利落,轻抿着唇,似个出生妥当的公子少爷,又恰巧身边无父无母,据说父母双亡,得了家产,也尚未娶妻,果真是良配! 方金河端详着照片轻轻笑了一下,语调不急不慢,带着分礼貌,又是淡然:“这关小姐我是见过的。” “哦?大人见过我这闺女?” “前几日我刚来,朋友搓着去听了回戏,我恰巧见过关小姐。”他狭长漂亮的眼皮子挑了起来,带着笑意看住关老爷,“关小姐是好佳人,鄙人正有意打听她呢,原是伯父的女儿,果真是巧了!” 关老爷听罢一阵舒坦,若是他巴着嫁女儿,便少了一分金贵,倘若男方来求亲,便是完美了,方金河正巧圆了这完美。他内心明白,也许方金河也并不追求他女儿的要紧,他这么说是给足了他面子,若是在戏楼里一见钟情,怎么当时不打听,关玉儿在平阳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若是有意打听,怎么等到现在?等着他拿了照片端详了许久才说认得? 关老爷觉得这未来女婿说活做事给人舒坦至极,身份样貌都是顶好,也尚未娶妻,必然委屈不了自家的女儿,而这事情有如此恰巧,正如命师所说的——月老牵线、天赐良缘! 北方来郎君,千里姻缘一线牵! 这女婿他喜欢! 第2章 如意郎君 这人啊一旦先入为主,再改便难了些。 关老爷认准了方金河,再给关玉儿相了几门亲事,都觉得瞧了些次品,又刚刚对比了方金河,这差异更是巨大。 关老爷认准了女婿,又派出了太太何琼香去打听。 何琼香最擅长的事有三样,一是桥牌,二是交友,三是打扮。 这位关太太牌品极好,便交友无数,打扮也跟得上新潮,常年一身蓝缎镶金旗袍,她身材并不玲珑有致,微微偏胖,但她一身打扮却是有些味道,大红的唇与指甲是学了京城里的官太太们的,又看了些电影明星、美貌名伶,对摩登很有一套。 平阳里上流的太太很喜欢与她玩耍,何琼香笑脸很好,也不嘴碎,太太们的闲言碎语只放耳听着却不多嘴,但她一回到关家便倒豆子似的把新鲜事件全给倒进了关老爷的耳朵里,关老爷耳朵起茧,这两年耳朵越发不好使,大约是关太太倒的豆子过多。 那些上流太太们的消息最是灵通,谁家讨媳妇,谁家老爷逛窑子被夫人揪住,谁家男人有什么隐疾都能打听清楚,何琼香嫁与关老爷前几年关注的是自家老爷有没有在外头偷腥,后来关楼白去了北方求学上了军校,她便日日心惊胆战关注战事,也关注平阳城里哪里有好的姑娘,指望着儿子回家让他娶个媳妇继承了家业安安稳稳。 她能打听到的消息远远比男人所知道的隐晦,但也碎而杂、透着幸灾乐祸或者喜恶夸张,真真假假猜对了靠运气。 何琼香打了几圈牌,得到了方金河八个版本的身世家世,无一例外是他如何如何厉害,听说他在京城还有一家娱乐公司,在上元还有几家俱乐部。 何琼香有位牌友是王家的王太太,这位太太的丈夫是京城的官,她听摆掩嘴笑了一声:“那方先生在京城算是小有名气,家世怎么着我先生也说不准,钱倒是有的,但是诸位可别被他外表蒙骗了,这人瞧着文质彬彬生了张好皮,女孩儿见着了得倾心,但手段可是吓人!”她瞥了眼何琼香,声音有些低,听起来像是在故意吓人,“据说啊,他能有今日,可是杀了拜把子的大哥!把人家生意地盘全抢了过来!比之大兵土匪还有凶恶!” 何琼香听着一阵鸡皮疙瘩,一旁的太太们开始与王太太争论起来了,论着论着还红了脸,这牌也打得不欢而散。 何琼香把这事和关老爷说了一通,关老爷只在意着他有多少家产,够不够养活自家女儿,也不听王太太的胡说八道,他这会儿就相中的方金河,让何琼香去打听只不过是想听些锦上添花的事。 何琼香见老爷也不当回事,她更是抛在了脑后,只计算着关玉儿找个有钱的、能养活她的夫家当然不错,方金河还是商会会长,将来自家儿子继承了家业,这个妹夫还能帮衬着点儿。 虽说这人是打听清楚了,方金河那边也没什么问题,但自家女儿却是个大问题! 她金豆子一掉,谁都没辙。 太太按了按太阳穴,掀开眼皮看着关玉儿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眼眶里眼泪已经在转着圈了,丫鬟阿香轻轻抚着她的背,关老爷已经开不了口说任何话,瞧那楚楚可怜的娇气模样,关老爷再说一句,她就得掉了金豆子! 关老爷用眼神示意何琼香,何琼香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按在太阳穴,像是要按破这一层皮,她内心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老爷,您这女儿是心肝,可这恶人回回要我来当,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但她做惯了这事,语气也把握得妥当:“玉儿啊,那商会会长方金河我也给你打听清楚了,人着实不错,不是母亲说啊,虽说如今思想新潮,女孩儿能上学堂能去战场,二十几岁单着的大有,可你瞧瞧咱们平阳老姑娘也多,上了学堂的老姑娘大有,如今她们是什么样你也清楚了,而且学堂你也上了,可你娇气得紧,三天两头生病,你父亲还把老师请到了家里!你若是出国了,哪里有人照顾你?难不成下人还要跟着你出国?” 关老爷重重咳了一声,何琼香语气却是把握得妥当,不紧不慢,但她早就想教训关玉儿了,这会儿借题发挥。 关老爷对待儿子可是严苛得要命,虽说男儿能吃些苦,但对比下来可真心寒。关玉儿自小被宠着,太太一日瞧一日,见她越来越大,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撒娇,一撒娇一个准,也不知道往后在夫家如何了,她总寻思着王太太那话,万一方金河真是如此,关玉儿这被宠上天趾高气昂的模样简直要被作弄死。 关玉儿终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她理由正当且多,委屈还无限:“那时不过生了病,谁家孩子年少时没病过,如今我长大了,身体好了,也想出去看看,学堂是没去上了,上个月表妹去了法国,给我寄了信,果真是大开眼界,我便是要闷在这平阳城一辈子不出去吗?哎呀!我娘死得早啊!没人疼我啊!” 这可是关玉儿的绝招,一说生母就有效,能克关老爷也能克太太,何琼香立刻被堵了一遭闭了嘴。 关玉儿不过十八岁,见识着实不多,也是个寻着新鲜的性子,因被表妹寄回来的信晃花了眼,便想着出国留学,还听闻她这样在家里保守这的女孩子都是老旧派,若是在外头必然被人看不起,说是她这样的女孩子是“男人的依附品”,没有本事,得不了自己生存,终究会被人看轻。 关玉儿越想越是,又买了好几本洋书独自观看一番,再写了文章交了报社,又被打了回来,便知道自己有所不足,见识着实浅薄,的确没有生存能力,往日学的诗书课本她也是学得极好,但报社却不认可她的文章,家里的人夸赞再多也没用。 她左右思考了许久,将自己的一生想了个遍,正如表妹所说,倘若她一成不变,必然一生便如此平庸渡过,将来相夫教子,还的忍受夫家几房姨太太,平日里和其他太太们打打牌、聊个闲,一生就这么过了。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有一场转变,这转变能磨她的性子,让她得到生存能力,也改了这一生的平庸。 她又阅读各类杂学搏记,西方的教育和经济都比国内好得多,若是出国留学几年,无论是眼界还是知识都得长进。 她计划得好好的,没想到父亲竟然给她说了亲事!还是什么商会会长,他父亲忙活了一辈子还不过是商会会员之一,若是做到了会长,那得多少年? 什么年纪相当?定然是个糟老头子! 关玉儿只觉得父亲要将她推向火坑,又刚刚失去了梦想,一时间悲从中来,想起了没什么记忆的生母,更是哭得要紧。 其实关玉儿并不排斥什么成亲,她这会儿思想没那么新潮,倘若在身体好好地不娇娇弱弱,跟着一群学子上学,见识必然更多,也许会跟随新潮思想,觉得早早成亲的是“守旧”“封建”,然而她只是道听途说,表妹说这样会被人看不起,但她被人宠着疼着,没人看不起她,不知道“看不起”是个什么味,便也没多少排斥成婚。 然而那什么方金河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年纪、多少房姨太太她都不知道,一听他的“头衔”关玉儿就有了退意。 又觉得父亲和太太都站在了一边,更加委屈。 关玉儿正哭得起劲,关老爷正手足无措,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 “啊哟!我的祖宗哎!” 关玉儿转头一看,只看见自己的大舅、小舅、姑母、姑父、外婆、叔叔婶婶都来了。 她那外婆是黎家的老夫人,撑着拐杖,见着关玉儿眼中含泪,连拐杖都不撑了,腿脚便利得身后的丫鬟都跟不上,要了命似的跑了过来,立刻凄凄喊道:“我的小祖宗宝贝玉儿!告诉外婆!谁欺负你了?!” 她说着狠狠地看了和琼香一眼,何琼香内心呵呵,面上带万年不变的笑。 关玉儿一看着阵仗有点儿懵,这么外婆舅舅们都来了?难不成那什么亲事,父亲和外婆都说了! 关玉儿抹了抹眼泪,可怜又招人疼,还带着哭腔:“父亲说……让我嫁那方金河…….” 她瞥着外婆的表情,见她外婆神情未变,面色还缓了缓,便知道事情不太对劲。 只听一旁的姑母温和笑道:“乖玉儿这有什么哭的,这可是好事!咱们都给你相了一遍,人是不错的,和你顶配!” 二婶婶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几天都听着喜鹊在树梢上唱着歌儿,日日来报喜,今儿个咱们来就是给你选了日子,定了下月初九呢!” 关玉儿头昏脑涨,见着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笑着,这些都是平日里疼她宠她的长辈们,仿佛都是在为她好! 关玉儿哭得更加起劲,黎老太搂着抱着一个劲儿的喊着“心肝”“祖宗”,一旁的姑母与婶婶还大声地聊起了天—— “哎呀瞧瞧我们家玉儿,哭起来也这样好看,都说关家养了未天仙女,掉的金豆子可是珠宝啊!赶紧哄着别哭啊!” 二婶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说玉儿这是在害羞,突然就说了亲事了,都没个准备,我当年也是又哭又笑的,哎呀你们瞧瞧咱们玉儿,她可是捂着脸呢,咱们别瞧她,指不定在笑呢!” 关玉儿把手往脸上那开,显出一脸的眼泪,十分憋屈的反驳:“我哪里笑了,有什么好笑,那什么方金河是个老头子,我才不嫁呢!”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参差笑了起来,何琼香拿着照片过来哄着:“乖玉儿,这是方先生的照片,你瞧瞧像不像老头子。” 关玉儿捂住双目怕辣眼睛,但又十分好奇怎么个辣法,纤白的手指只见留出一点儿缝隙,朦朦胧胧得伴着眼里的水雾,好长时间才瞧清楚了照片中的影像—— 像是镜头晃来晃去终于定了焦,相片里的男人一身贴身的高档西装,身体修长,面容英俊利落,一架金边的眼镜遮住了利剑似的眉眼,显得文质彬彬有斯文得体,似个文明有学问的先生。 关玉儿呆了半晌,哭声也止住了,她觉得照片里的人仿佛是见过,又十分合她的意,她如今正巧想学学问,若是将来的丈夫学问足了,指不定能教她。 但她刚刚还在哭着呢,如今一瞧照片便不哭了,简直正应了二婶婶的说的那又哭又笑,她可要被笑死。 关玉儿想了想,还是继续哭了起来。 二婶婶见她渐渐假哭了,又凑过去轻声和她说话:“你爹给你算了八字,说是为你好,这可是月老牵线,天赐良缘,若是不应了这事,便是有大灾难的!” 二婶婶口吻认真,平日里从来不撒谎,这一下真把关玉儿吓着了。 其实关玉儿吃软又吃硬,怕疼又怕死,二婶婶也不说什么灾祸,但越不说越可怕,关玉儿已经胡思乱想起来,想了想出国还是没有命重要。 而且方金河生得也好看。 不如就嫁了吧。 第3章 夫妻对拜 关玉儿在家中一副闷闷不乐模样,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太太能马住她的性子,知道她怕死,也知道她虽然嘚瑟但胆子却小。 这些年太太在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老爷将女儿宠上了天,不,应该说她不睁一只不闭一只眼简直得牙痒痒,这个样子养女儿怕不是要把女儿养歪?她虽然占着太太的名头,但是是不敢教训她的,她一个撒娇一个委屈,老爷一心软,都是空的。 何琼香想着,若是这个给我当亲女儿养,我得将她养得服服帖帖乖乖巧巧,将来嫁京城里的权贵都绰绰有余。但这女儿不是她女儿,老爷养这女儿是当能养上一辈子的法子,并非是养需出嫁的女儿,没人教她怎么伺候夫家,但要什么得什么娇生惯养目中无人撒娇的本事却是大把。 而那方金河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钱财大把,倘若往后纳了有手段的姨太太,关玉儿得被人压死。何琼香是过来人,她这些年有着自己的为人之道,她心思深,人不坏,谋求的是平和安稳和富贵,她认为关玉儿至少能做到她这样才行。 何琼香一方面写了信给儿子关楼白,说是关玉儿要出嫁了,让他赶紧回来。一方面则着手办给关玉儿办婚事。 关楼白如今已经从军校毕了业找了事务,他很看重这个妹妹,若是收的了信没什么大事必然要回来的。 关玉儿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九,如今都四月中旬了,办得很紧。方金河那边也十分主动且效率高,时常派人过来对接与商讨礼仪步骤等等。 整个关家忙了起来,就连黎家也没闲着,若说是闲着的,唯有关玉儿是闲的,她只需点头答应和当好新娘便可。 关玉儿第一次成婚,并没什么大的体会,只觉得懵懵懂懂仿佛不是自己的婚事,该吃什么该玩什么照样。她整天捂在家里没见过什么年纪相当的男人,要么去听戏要么跟着太太打牌,偶尔去听几回书,关老爷护这女儿护得紧,少有人能进身,特别是外男。关玉儿心里没有个如意郎君的模板,她学问是要做的,生存的本事也是得谋求的,但是嫁人也得嫁,她又不排斥相片里的方金河,嫁了也无妨。 但关玉儿那日哭了一顿,一副死活不嫁的模样,如今若是应得太过爽利,必然要被人笑话,于是关玉儿成天没个好脸色,仿佛十分排斥自己的婚事、却又无力反抗只得勉强答应的样子。 太太那边的人都说她矫情,她的确是矫情,太太把她看得透透彻彻,比看自己的亲儿子还要透彻,她有时候怀疑这是不是她亲女儿,但她那鼻子眼没一个像她的,也不是她亲自生的,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关玉儿在家里捂着也没闲着,派了阿香去打探消息,阿香十分乐意地接了这个任务,势必要打听出方金河的坏事才罢休。 阿香十分不乐意关玉儿出嫁,她年少时就伺候关玉儿,她比关玉儿大了五六岁,手脚麻利、做事稳妥,很能伺候这个娇气的主子,她将关玉儿伺候舒舒服服,吃什么、穿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经了她的手,她觉得这位娇滴滴的小姐是她养大的,总觉得能一直养下去,她觉得关玉儿一大半都是她的,如今突然有人横插一脚把人给抢了,心里自然不舒坦。 她觉得自己养了位天仙女,世上没人配得上她,没人能染指,她最好是出国留学当了女博士,天下的男人没人有本事娶她,都抬头仰望着她,这才是最好。但关玉儿还没出国留学,走得也并不高,空有美貌与家世,正好是只能当个金贵小媳妇的水准。 阿香奔走于方公馆与关家之间,为了不让人怀疑,她还主动担了许多事,两头跑着,消息没打听出什么,人倒是累得半死,眼看五月初九就要来了,还是没抓住方金河的坏处。 那日五月初八,无论是关家、黎家还是方公馆已经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阿香虽心有不甘,但也已然放弃,都这节骨眼上了,小姐就算是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而且这么久都没打听出什么来,现在哪里能打听出来?想必那方金河也许真是个好君子,虽说心中不舒坦,但是小姐嫁个好郎君她也替她高兴。 阿香理好了各项事仪已经腰酸背痛,她自己捶了捶背,在方公馆上了趟厕所,出来时已经很晚了,人渐渐少了起来,方公馆还有几道门也关上了,最近的是左侧门,近路得穿过一个小花园。 不得不说方公馆确实很大,建设得十分新潮,住起来十分舒坦。阿香沿着镶嵌着石子的路快步地走,这段路很生,她只走过一次,进了花园算是方金河的内宅,花园里已经有了沁鼻的香气,又有鸟虫窸窸窣窣,夜空也是晴朗,天气不冷也不热,穿着缎子正好。 正在这时,拐角那边传来了人语,阿香的脚步轻了几分,怕吵到了人歇息,突然“砰”的一大声枪声响起,阿香吓得抖了一下,她手软脚软的挪去了墙边喘着粗气,她面上冷汗直流,但她胆子大,平息了好一会儿慢慢探出了头。 她的身子微微地抖,攀在墙边上一点一点的打出了眼睛,只瞧见方金河一身贴服整齐的西装,一架金框细边的斯文眼镜,侧面冷硬利落,狭长的双目从镜边打了出来,如利剑一般渗人,而他脚下躺在一个女人的尸体,猩红地血淌了一地。 阿香赶紧捂住了嘴,免得自己惊叫,她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赶紧绕了个大弯路寻了个侧门出去,守门的侍从淡淡看了她一眼,也没问什么,就放她出去。 阿香看了看怀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她的腿脚实在软得不行,这会儿都人力车都是少的,她耽搁的时间太长,关家的人以为她早回去了就不再等她,她在黑暗的街角藏了好一会儿,总算平息了心中的惧怕,然后她避开街上的醉汉混混,心惊胆战的跑了回去。 关家今夜不眠,卯时初是吉时,阿香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寅时,她想进去和小姐说话,但是太太的人和黎家的人已经挤满了院子,小姐在房里梳洗,刘婆子一看她浑身狼狈,便银铃声笑了起来:“阿香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了?快!你是陪嫁的丫鬟,给你早备上了新衣,王婆子!快带阿香姑娘去梳洗!” “哎!我得见小姐,我有话说!” 刘婆子笑了起来:“你就这么黏糊?几个时辰不见就嚷嚷着有话,小姐现在在梳洗打扮忙得很,早寻不见你,现在来了也是添乱,赶紧去打扮,待会小姐打扮好了有的是时间给你说话,快去啊,别误了吉时!” 阿香被推搡着去房里梳洗打扮,她在澡盆里洗了洗脸冷静了一下,而后配合着打扮梳洗,衣裳头发一弄好她就去小姐的房门外候着,但是她完全没有说话的份,她又不能把这事嚷嚷出来,毕竟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方公馆死了个女人,方金河冷眼看着,他手里没枪,也没有亲眼见他杀人,而且她这么个身份低微的丫鬟说什么都没有分量,她也是个没主意的,从小到大只听从主子吩咐,什么都等主子决断,这事也是。 而且这年头世道乱,军阀土匪还有权贵,个个手中沾了人命,官府没那么大的本事得罪人,她听闻方金河背景很大,又权势滔天,这样的事报官也没用,指不定还要惹来报复。 关玉儿房里挤满了人,黎家的人关家的人都在里头说话,一会哭一会笑,喜婆子一边还讲着讨喜的话,时不时唱上一段。 等喜婆子唱完了,有人推阿香进去伺候,阿香才见着小姐。 关玉儿一身大红嫁衣,好看得无法用言语相容,浓施淡抹,朱唇殷红,一双美目里仿佛含着星辰与海,她瞧见阿香过来便朝她招了招手,阿香过去摸住她的手,她那手微温微凉,像细腻的玉脂,像上好的绸缎,纤白修长,阿香一碰,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 一旁的太太连忙嗔笑:“刚刚哄了老夫人,怎么你个小丫头也哭了,这哭嫁都过了,得笑,这大喜日子的,就哭一炷香就够的!别带着玉儿也哭了,若是妆花了人就不美了。” 关玉儿眼泪刚出来,听了太太的话又收了回去,阿香擦了擦眼泪拉着关玉儿坐在一旁,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她压低声音贴在关玉儿耳畔:“我刚才在方公馆……瞧见了死了个女人,血流得成盆,方先生就站在一旁…….” 关玉儿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外头一声大鼓将她惊了一下,喜婆子开始唱歌,司仪大喊—— “吉时已到——” 三姑六婆们一顿手忙脚乱,各项礼仪皆是如流水般接起了龙,关玉儿罩着大红盖头被众人搀扶着,她瞧不见前方,纤白的的手往前方探了一下,一只修长的手立刻托住了她的手。 比她的手大了许多,修长偏白,关玉儿从盖头底下隐隐约约能看清那只手,节骨分明,修长利落,但手上带着薄薄的茧,细嫩的手皮子一触碰仿佛刺了一下,她蓦然思起阿香那番话,她的手一颤,刚往回缩了一寸,对方立刻捏得紧了些。 不疼也不是太紧,但就是握住了,不容退缩不容反抗,牵着她进了花轿。 喜气的乐声接着响了起来,鞭炮噼里啪啦,关玉儿一夜没睡,都在打扮,此时有点儿累,她紧紧握住手帕,花轿抬得稳稳当当,是八抬大轿,富贵喜气。 关玉儿寻常少有坐轿子,不是坐汽车就是人力车,如今大城市里、年轻人都喜欢西式的婚礼,用汽车载着新娘子,新人去教堂里,新娘子一身白色的婚纱,新郎西装革面,牧师做司仪主持婚礼。但这婚礼简单,许多老习俗都没有。 虽说关老爷也是跟新潮的,但是他半跟不跟,别人怎么着他都说好。就好比别人家的孩子要去留学,他双手赞成,关玉儿要去留学他一万个不愿意。再有关老爷坐不了汽车,一坐就吐,还要生一场大病。 关家也买了汽车,但这不过是做做样子显得富贵,要他坐进去,九头牛也拉不进。 关老爷不喜西式的婚礼,他更不喜欢新娘子穿一身的白,他觉得不吉利。而且老式的婚礼规矩的,喜话多,铺张富贵,喜气又繁琐,他最是宠爱关玉儿,他得让她风风光光出嫁,怎么着也得折腾得欢欢喜喜热热闹闹。 关玉儿只有小时候坐过轿子,还是太太抱着她挤在一块,少有独自乘坐,这会儿独自乘坐,轿子里红彤彤得很暗,还不到日光照射的时辰,瞧着黑漆漆的,感觉自己独身被关在箱子里,又想着今后嫁了人不再是关家的大小姐,而是称作“方夫人”“方太太”。称呼变了,住所变了,身边的人也变了,一切都陌生至极,未来的一切变得不可掌控,她的心底蓦然窜出一丝惧怕。 花轿的窗帘是用绸缎做的,关玉儿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亮不亮,她戴着大红盖头微微开了窗帘,光线一窝哄涌了进来,阳光洒在她手上微暖,她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怎么了?” 关玉儿的耳朵几乎抖了一下,沙哑低沉的轻声像是贴在她耳畔,方金河大概是骑着马,见窗帘开了就俯身问了一句。 关玉儿立刻关上了窗帘,阿香说的话又浮了上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始臆想方金河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多数女人臆想的东西,要么是顶好、要么是顶坏,这会儿阿香起了个头,有了坏的开端,关玉儿一向想得多,于是越想越坏,已经想着方金河披着张斯文的皮囊,暗地里是个喜好折磨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然后她把那些残忍的臆想加在了自己身上,已经揣测出将来如何暗无天日,要被收拾得怎样的惨! 她脑子里正出现了自己可怜兮兮给他洗着衣服、还不给饭吃的场景,然后她奋起甩了衣服,方金河跳起来要打她! 但人还没打成,轿子却先停了,喜乐声更大,唱歌的参差,关玉儿被吵闹的声音阻断了想象,忘记了自己刚刚编到了哪,她懵懵懂懂地下了花轿,方金河牵着她进了礼堂,喜婆子们念念有词,一道一道门的唱,焚香祭拜了天地,直到黄昏司仪终于念起了婚书——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筏,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第4章 洞房花烛 关玉儿坐在床檐边,床上洒了花生桂圆红枣等等,还用红线绑着几个蜜柚,盘子里放了些寓意好的水果。 屋子里亮着洋灯,也点着红烛,照得大喜的婚房亮堂堂的,橙黄的光映得屋子很暖,关玉儿双手有些冷,她只有化妆前吃了点素食,婚礼的步骤太多,入洞房的时候已经快是黄昏。 按照礼仪,这期间不准吃东西,但其实也是有人吃的。 关玉儿出身大户,家中重礼,特别是婚嫁这种大事尤为看重,小户人家随意,大户人家讲究,关玉儿能端能忍。 但她其实并不怎么舒服。 一般新郎得陪客人喝酒喝到半夜,新娘就这么等着,关玉儿顶着红盖头,遮住了光线,她昏昏欲睡,眼皮一合一合的,周公盛情,正在唤她,仿佛要跟新郎官抢人。 突然一声门响,关玉儿惊了一下,瞬间清醒起来,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垂眼瞧见了来人的鞋,是方金河无疑,想来是新郎官和周公抢人抢赢了。 这会儿不过六七点,按理说方金河应该在外边陪客人,此时进来的确早了点儿。 关玉儿心里开始紧张,她性子娇气,在家里是放肆,那是她知道父亲和太太都宠她,做什么都能给她撑腰。 这她现在嫁了人,嫁了人就成了方家的人,方金河是圆是扁她还没探清楚,待她好不好也未曾可知,一切都在未来。 再有阿香的话犹在耳畔,关玉儿指望不上他能给她撑腰,只觉得不作弄她就好。 她有点儿害怕。 她瞧见大喜的布鞋又近了一步,大红盖头垂而晃动,她垂着眼只能看见他的鞋面头子,然后她感觉自己的红盖头动了一下。 她屏住了呼吸,瞧见那双修长的手托住了她的盖头边缘,在她屏息的一瞬间,盖头掀起的风拂过她的脸颊,温凉的风仿佛沁进了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这这一瞬间眨了一下,婚房里红彤彤的颜色与橙黄的光呈现在了她的眼里,她仰头的一瞬间微微晃了一下,瞧见一名大红婚袍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眉眼如利剑一般,五官深刻利落,俊美得生出一丝冷硬的质感。关玉儿被这样的样貌慑了一下,他的气场与相片中完全相背。 那架细金边的眼镜取了下来,露出了狭长的眼,徒然一瞧显出一丝凌利。 关玉儿一瞬间有些害怕,与相片里斯文漂亮的模样有所差异,真实的方金河气场很强,双目深邃,五官利落,像极了奔走于荒野的野兽,像是一瞬间能咬破人的喉咙。 他非常的高,大约要高关玉儿一个脑袋,关玉儿此时坐着他站着,这样压迫而危险的感觉愈加强烈,让她一瞬间将阿香说描述的话语配上的画面。 她往回缩了一下,方金河却微微俯了身,他挑开狭长的眼盯着关玉儿,像一只即将进食的野兽。 “怎么着,你还想躲啊?”他笑了一下。 关玉儿简直要哭出来,她声音又弱又小,语调还不稳:“你、你怎么不去陪客人喝酒呀?” 方金河‘啧’了一声,瞧见了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像只小兔子似的可怜兮兮,不敢躲又怕极了,他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揉了一下,又十分乐呵爽快,心里想着你也有今天啊? 方金河平日里带着副眼镜装模作样,像个有文化的先生,西装革面,一表人才,说话还慢条斯理懂得跟人打太极。 但他其实没什么文化,一年前还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半年前还认不得几个字。但他勤奋,能揣测人心,而且糊弄人的本事他学得精。 找了个先生教了他认了字,又学了几个好的词语装模作样,再有他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场合都观察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厉害,他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寻常人难以看出他的本相。 若说关家,还是与他有点儿渊源的。 方金河年少时被卖到了平阳,关家有个婆子见他机灵就买了他,那时候他还没个正经名字,恰巧庭院里的桂花树开了,婆子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桂子。 关家是旧时代的贵族,方金河年少时关家还风头正盛,旧时代留着尾巴,关家有权有势,人丁颇多,据说皇帝还赐了太监,那些太监就取名叫什么“小允子”“小圆子”。 不过当时方金河并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有何不妥,只觉得这名字好,是个富贵名 ,又进了大户人家,往后定然能吃饱穿暖。 方金河算是最后进关家的孩子,那次只买了他一名小孩,他又黑又瘦,当时已经是十二或者是十三岁,却像个八.九岁的小孩,关家的下人们都能吃饱穿暖,个个养得像富贵的主子,方金河就像个泥巴里滚出来的猴子,没人搭理他,活也多给了他。 大抵有人命与常人不同,而命不同的原因有许多,有的是家世,有的是遇见的人,但将来要成如何,归根结底还是性子。 方金河的性子与常人不同,他并不喜欢有人搭理他,他闷不吭声一整天不说话,像个小闷葫芦。他手脚灵活,活也能干完。 但他饭量大,吃的多,也吃得急。 关家是富裕的,也不苛待下人,别的孩子也就吃饭的时候和他说一两句话,瞧着他像个小叫花子似的狼吞虎咽,他们都觉得好笑,甚至还拿饭逗他看他能吃多少,像看猴子耍把戏,又像逗傻子,这个年代没什么娱乐,这也算得上一种乐趣。 方金河并不觉得这很傻,所有能得到利益的方式在他眼里都不是傻,他吃饭还有人能给他,他们笑是他们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要保证能够活着和吃饱就够。 但吃多了逗多了也寡淡无味,方金河渐渐的吃不饱,他又得干最多的活,肚子就更饿。 有一日管事的让他挑一石白菜去内院,原来挑菜的许是找不见了,恰巧他在旁边刷桶,他个子不高,但是力气大,管事的让他挑一个试试,没想到真的给挑上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内院,内院是主子们的地界,听说富丽堂皇堪比皇宫,方金河一进内院就看傻了眼,但他先把东西挑进了厨房。 他要想做一件事,绝对不会让另一件事绊住,就好比挑白菜,倘若他按时挑了按时回去管事的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他若是晚了了,管事的就会问他去了哪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快,他先做完这件事,就有时间看这富丽堂皇的内院。 花开得姹紫嫣红,亭台是他从未见过的精巧漂亮,院子大得他都能迷路—— 我想要这样的院子。 方金河当时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这想法这样异想天开,但是不突兀,他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的人生大多数是为了“活着”,他现在已经能活着了,渐渐的就会出现想要的。 他把这个想法搁置在角落里,并不刻意去想也不忘却,但是他已经开始盘算这着得用什么法子得到一间这种院子,当然这盘算的计划需要很多很多年很久很久的时间,他的阅历此时也有限。 他在内院里胡乱着逛,他看起来像个忙碌的下人,但也只是看起来,没人能管住他的眼睛。 他走着走着走到了一间八角亭,八角亭里有个小石桌也有几个固定的石凳,上头摆上了精致的点心。 方金河咽了咽口水,那点心实在太漂亮了,香甜的气味让他的肚子瞬间就咕咕叫了起来,他的手蠢蠢欲动,他想要捏一块吃进嘴里。 但他的手还没开始动,前方就传来了声响,他立刻往旁边一翻,躲在了八角亭的边缘。 他往外看了看,下头是长了荷叶的池塘,他也不会游泳,掉下去可能就会死。 八角亭里的动静其实很小,不一会儿走来了个小孩,身上的衣裳富贵漂亮,就她一个人。 然后她走近了点,接着她坐在凳子上,方金河把眼睛慢慢挪过去,终于看见了那小孩的样貌。 白嫩可爱,漂亮精致,像老乞丐们口中的金玉仙童,小脸蛋软软的,瞧着比点心还可口。 方金河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就看呆了,还想凑近摸摸。 他的手又往前攀了攀,想在多看看她的样貌,那小孩突然抬起了眼,就这么看见了他。 他这一瞬间不慌不忙,甚至还想光明正大的去和她说话,反正这边没人,这小孩差不多七八岁,还比他矮。 但是他忘记了一点,小孩会哭。 两人几乎只对视了一秒,那小孩就哭了起来,而且那声音又脆又响,像是练了无数遍,抑扬顿挫还很好听,但威力巨大,简直能把方圆十里的丫鬟婆子都招来! 方金河赶紧过去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哭,但他还没走到桌子旁边,就来了一大群丫鬟婆子,一个个要了命似的跑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喊着“哎呀我的小姐!”“哎呀祖宗别哭了!”“我的小心肝!”“今儿个是谁伺候的!怎么把小姐落下了!我的乖乖!” 这个时候方金河有两个选择,一是跑路,二是留着这里等着人来抓获。 但是他选择了第二个。 他就像天生能如此冷静,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也能吃苦,总是会选择损失最小的一面。 前路后路丫鬟婆子都堵上了,要跑路只得跳下池塘,他不会水,不到半炷香他就得淹死,倘若侥幸没淹死,也会被打得半死——逃跑被抓总会比乖巧认错让人火大。 若是寻常的孩子,也许会慌不择路就跳了下去,但是方金河一瞬间想到了更多,他甚至连认错的说辞都想好了。 没有任何侥幸,他被扣住了,接着他看见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跑了过来,那漂亮的小孩儿娇娇气气的哭着被男孩抱了起来哄着。 那男孩冷冷的盯着他,没问什么缘由就让人开始打。 “今日父亲母亲都外出听戏了,你们就这么怠慢玉儿了?连个人也不跟着,这是什么人?今日谁当班的?”那男孩一边抚着小孩的背哄人,一边训人,“一块打了!” 小孩儿哭得更凶了,还一边哭一边打嗝。 方金河感觉到拳脚锤在他身上,很疼,但是并不是不能忍,他皮糙肉厚从小就这么被打过来的,他知道怎么护着身体才最不疼、最不伤,他仰头看着那漂亮的小孩儿一抽一抽的在男孩的怀里打嗝,头发顺滑而柔软,鬓角出了细汗,还沁出了甜甜的奶香味。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小孩见到他就哭了? 一顿拳脚之后,终于有人问他什么缘由,他只说是送菜的,第一次来内院不小心迷了路。 他瞧着老实极了,而且他的确是来送菜的,管事的也能证明,他的话语里挑不出半点毛病,除了打一顿,只能给他安上个冲撞的罪名。 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屋里,然后他打了盆水在日头下洗脸,那水一淌一淌的,映出他歪歪扭扭的影子,而后水渐渐平息,他看清楚了自己的面容。 蓬头垢面,脏兮兮地像个小怪物,一双眼睛直白又凌利。 和那个漂亮的小孩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宛如梦魇里偷窥吃人的凶怪,那样娇养的孩子也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他盯住自己的倒影看了许久,他心里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我想要她。 这个想法比要院子更加没由来,他也不能明确定义“要”的意义,大概只是“我想和她说话”“我想和她玩”,或者是看到漂亮的东西或者是人,本能的想要占有。 无厘头且孩子气。 但是他却想了许久,与“院子”一并列入计划。 他渐渐的开始寻找能经常去内院的差事,他很聪明,也灵活,总有办法见到那个孩子,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关玉儿。 他不识字,不知道这名字的意义也不知道笔划,就念了几遍记住了,然后在角落里看着。 他发现那天他被打的有点儿冤,这小孩就是个娇气矫情爱哭的,三天两头就哭,他就是撞了狗屎运! 但她实在好看极了,软乎乎地,连摔跤、走路、玩游戏都可爱到让人想揉揉 ,哭起来也特别漂亮,像是从眼里掉了透明的珠子,眼睛红红地鼻头红红的,白里透红,像可口的果子又像香甜的点心。 方金河慢慢地看着,突然有一天,他听见管事的儿子说是要娶媳妇了。 “为什么要娶媳妇?” 管事的儿子扬起了嘴角得意洋洋:“娶了媳妇,那媳妇就是你的了,她能给你揉肩捏背,做菜做饭,还能给你欺负,不明白吧小子?小桂子,我说你还没满十岁吧,这就想着媳妇了?” 方金河顿了几乎两秒,突然开口:“我也要娶媳妇。” “哈哈哈哈哈哎呀笑死了你这娃娃!我说小桂子你也能娶媳妇?” “为什么不能?” 他神神秘秘又带着吓人的表情逗人:“你瞧瞧你这名字,就不像能去娶媳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金河不知道名字怎么了,他觉得做菜做饭他都能动手,也不需要什么人揉肩捏背,但他想欺负人,最好是把人弄哭了又哄,哄了又弄哭,她一定可爱死了。 他闷着脑袋想象,然后又去问了问名字,结果一问还不得了,卖馄饨的大爷说十八街有个瞎眼的老太监就叫这个名字,他可知道什么是太监,然后他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又打听到了关府里是有太监的,再思起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就被关家的人买了,莫不是要阉了他? 他可是要娶媳妇的,当了太监怎么娶媳妇? 方金河暗暗思索了半日,而后偷偷的藏了粮食,最后选了个晴朗的大夏夜,连夜逃了出去。 第5章 新婚燕尔 方金河看见关玉儿的睫毛颤了颤,在橙黄的烛光下像是蝴蝶渡了层金粉,面容如顶级的能工巧匠细细雕琢而成,一对美目辨不清是杏眼还是桃花眼,浓施淡抹的妆让她的眉眼精巧深刻了三分,殷红的唇显得娇媚无比,脸蛋又似霜雪般纯真鲜洁。 方金河的眼一瞬间迷离了一下,关玉儿实在长得漂亮,红盖头掀开的一刹那他的心脏几乎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给他填实了,他有点儿高兴,又很满足,宛如多年的愿望得了现实。 “陪喝酒的大把,我当然得陪我的媳妇儿~” 他嗓音很低,声音很轻,末尾还打了个旋,慢悠悠地,像是在吓唬人,又像是有点儿轻佻,令人品出不一般的的意味。 关玉儿出嫁前得了太太的提点与教导,也看过书,知道洞房得做什么,当时就吓了一遭,如今大约是要来真得了,她内心七上八下,再有被阿香吓了一遭,更是紧张,她紧紧的握住拳头,手心里都是细汗。 她接不上话。 方金河感觉猫爪子在他胸口揉了又揉,瞧着她这不知所措的模样简直可爱死了,回想起她在家里娇娇气气趾高气昂的模样,想逗她又想弄哭她。 他突然就板起了脸,利剑似的眼睛盯着她,声音沉了沉:“你什么意思?还不理我?往后我便是你夫君、你先生、你老爷,如今你也成了方太太。”他眼睛微微垂了垂,“知道怎么伺候自己夫君的吗?” 关玉儿一下子心凉了半截,这才新婚洞房呢,就让她伺候人了,口气还这么的凶,往后还了得? “怎么?不会啊?”他眼睛眯了眯带着点儿笑意,又板着脸,“乖乖的听话老爷我就教你,不过你得用心学着,要不然你将来得和姨太太争宠喽!” 他尾调又打了个旋,像是用棉花钓鱼般,带着饵又吊着胃口,等待着漂亮的鱼儿上钩。 关玉儿这会儿很乖,她判断了会形势,应着话答,声音小小的,宛如奶猫儿喉咙里挤出来的细声:“我乖乖的,我不和姨太太争宠,你放心。” 方金河愣了一下,他仔细品了品这句话,心里头并不是什么滋味,又瞧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再次问了一句,他盯着他:“姨太太可是要和你抢夫君的!” 关玉儿弱弱濡濡地说:“我抢不过……” 方金河这一刻被气了一下,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闷气浮了上来,心里想着你都不抢,怎么就抢不过了?又瞧着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未来必然有个姨太太出现在这家里,她能坦然接受并且面不改色! 这跟他在上元、在京城所见所闻都不一样,那些太太们为自己的男人争风吃醋,使出了浑身解数,恨不得把姨太太打入冷宫、挤到了天边! “你怎么就抢不过了?”方金河深吸了口气,他不装模作样了,就很生气,盯着她袖子里握得紧紧的手,没好气地开口,“还握着拳头干什么,想打你老爷啊!” 他说着又想着,你有本事打我一下呗,那小拳头白白的像棉花似的,打起人了定然软软的,最好是打在我胸口,像猫抓的肉垫一样踩来踩去,肯定一点也不疼。 “没有,我就是紧张……”关玉儿小声地说。 方金河的耳朵动了动,蚊子似的声音他也听见了,软软濡濡的听着像是要哭了,他坐在旁边,离她近了点儿,细细的香味一点一点的渗进了他的鼻腔,他气不知怎么就消了,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那把手拿过来我瞧瞧。” 关玉儿犹豫了一下,她向来吃软又吃硬,这会儿已经被方金河镇住了,自然很乖,她就缩了一下,接着听话地把手伸了过去。 哟,这么乖啊? 方金河内心里哼着小曲,只觉得差不多镇住了自己的媳妇,往后的日子必然能让她服服帖帖。 然后他过去碰了碰他的手,他顿了一下。 她的手冷得像腊月天的瓷瓶,像是下一刻就能结冰,他伸手过去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又细又小,都能包在他的手心里,他手心里灼热的温度一瞬间侵染了过去,他将他另一只手抓住,不经意地搓了一下,摊开她的手心,满是细汗。 方金河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她看起来是被吓着了,收起来翘起的尾巴,缩着一团把自己包住,指不定心里头怎么害怕。 又有昨晚他这院子里死了个人,关玉儿那丫鬟是他故意放回去吓唬人了,她从小就娇娇气气经不得吓,这一天心里头肯定忐忑。 方金河走去门外头朝人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下人端了碗鸡汤炖肉粥过来,这是他早就让人备下了吃食。 “过来。”他招了招手。 关玉儿认得这个动作,像是她召唤小狗一样,她瞧了他片刻,眼睛睁得很大,但此时此刻这不是个好放肆的地方,又还没马到方金河的弱点,只能乖乖巧巧的听话。 关玉儿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她走起路来好看,是个端庄优雅的贵族小姐。 但好看则是好看,方金河看她走了几步,怕她不小心摔了,就过去捞她过来了。 他瞧见她精神不怎么好,得赶紧吃点东西,这一天着实是繁事太多,她必然是昨夜才吃了东西,这都一整天,都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 关玉儿摸了摸瓷碗的边缘,温热的温度像刚才方金河的手一样,她身体好受了点儿,方金河再给她下达了指令,让她吃。 新娘子在成婚这日一般少有吃东西,但若是夫家来了,得陪着吃。 肉粥是香,但关玉儿已经不知道自己饿不饿了,这会儿吃着也没什么味道,但温暖的食物下了肚,身体一瞬间回了暖。 她大约吃了五六口就放下了勺子,她眼皮一眨一眨地,身体很累。 “得吃完!”方金河像个凶恶的大兵,一阵一阵地给人下指令。 关玉儿吃了几口热食,这会儿他口吻更凶,但她不再那么害怕,她渐渐地开始提要求:“我想躺一下。” 若是在关家,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是新婚洞房里,夫家的意见很重要,太太这样教她的。 “那先再吃几口。”方金河的口吻软了点。 关玉儿又吃了几口,然后她坐了一下,有些昏昏沉沉的站了起来,但还没走两步,就突然往前边扑了一下,正巧扑进了方金河的怀里。 方金河屏住呼吸,关玉儿身上的香气好闻极了,她的头发软软地挨着他的下巴,他气息有些不稳:“怎、怎么了?不怕了?这、这么主动了?” 关玉儿眼皮子很沉,她靠在方金河的胸口,温暖的体温让她好受了些,她打了个寒颤,也没听清楚他的话,她脑子像绞着浆糊,忘却了太太教的规矩,开始露出点本性,开始使唤人。 “我走不动了…….抱我去床上躺着……” 方金河指尖动了一下,他的心跳了起来,怀里的小媳妇又软又香,声音濡濡地像是在朝他撒娇,又猜着大约是他的“策略”起了作用,小媳妇知道了自己本分,这会儿在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 还说什么“走不动了”!后头还加一句“抱我去床上”!没想到这么一副不谙世事、娇气巴拉的模样,还是懂得怎么套人的嘛。 方金河内心甜滋滋的,心里想着这宝贝儿可就是他的了,他一面板着脸还想装模作样一会儿,但他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这么娇气啊,叫声夫君就抱你!” 不过他的手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动了起来,碰着她的膝盖弯,一把就打横抱了起来。 关玉儿闭上了眼,缩在他的胸膛,方金河弯着眼睛轻轻笑了起来:“你这会儿还给我害羞?得了,老爷抱你过去。” 方金河用手掂量了一下,他觉得关玉儿实在是太轻了,在他怀里像只软乎乎的小猫似的,重量都是衣裳的,她脸蛋还蹭在他胸膛,他心痒得不行。他抱着人在房里神经病似的走了两大圈,然后又慢条斯理地走向床边,接着她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枕头好生垫着。 关玉儿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方金河站了一会儿,又蹲着看着她,企图瞧出她装睡的把柄,但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抓到把柄。 他往她胳膊弯挠了一下,见人确实没动静,才发现她真的睡了。 “新婚燕尔的,居然就睡了,怎么伺候你夫君的?”他过去摸住她的手,感觉到还是冰冰凉凉地,他将那双纤白细腻的手放在手心捂了捂,感觉到捂热了,又出去让人打了盆热水。 他一点一点地给她擦了妆容,好生地擦了干净,再把金贵的头饰首饰给她卸下,发髻散开。 露出了她本来的面容。 少了一分妖冶,多了一分娇媚清纯,脸上没了妆容的关玉儿看起来很稚嫩柔软,方金河呆了一瞬,很想揉揉抱抱她。 烛光照得屋子里很暖,方金河的手伸了过去,一碰就轻轻地碰到了她的下巴。 接着他探了探她的额头,另一只手立刻在她纤细的脖子边探了一下。 他心里一抽,滚烫的温度刺到了他的皮肤,她浑身是细细的冷汗,打出在脖颈的里衣不知哪个时候就湿透了。 一片冰凉湿冷。 第6章 媳妇生病 方金河立刻打开了房门,让自己的亲信赶紧去把家里的大夫找来,他眼皮动了一下,又特意嘱咐躲着闲人,别让人看见。 新婚的洞房不能有外男,但大夫大多数是男人,有的新娘子体弱一点,撑不住婚礼生了病,丈夫又不请大夫,难免落下病根,有的还会闹出人命,夫家只说晦气。 方金河不在意那些门门道道,但他也特意认真学了步骤,瞧了婚俗,知道平城有这个说法,可他媳妇的身体要紧,好好的才是实在的,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礼节,其实都是虚的。 但他不能让人看见,第一是这对关玉儿不好,第二是新婚燕尔的大夫进了婚房,指不定会有人说三道四。 他向来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说三道四,但他如今娶了媳妇,夫妻乃是一体,虽说外头提倡什么男女平等,外国还有什么妇女运动,然而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苛刻的,外人谈论的都是女人,他们喜好谈论女人的奇事坏事,带着隐秘的心思不怀好意。 关玉儿又是个娇气的性子,年纪不大,见识不多,闷在家里的时间长,少有露面,被人捧着宠着惯了,徒然这么在人们口中被不怀好意的谈论,必然心里难受,指不定还要大哭一场。 方金河觉得她哭起来很好看,但这并不代表别人能弄哭她,这是他媳妇,自然要欺负也得他独自欺负,旁人若是敢僭越,他可不能忍。 再有今日是关玉儿第一日进门,若是就这么病了,关家得怪罪他。 方金河如今权势钱财远远高于关家,他不怕关家,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任何势力,他做的只是蛰伏和得利。他从前就不怕关家,现在更不是,他怕的是“怪罪”。 刚刚交到他手中的女儿,还在洞房就病了,往后还了得?关家若是“怪罪”起来,指不定要和她媳妇说什么话,觉得她在这儿委屈了,又藕断丝连的宠着,他媳妇便又觉得自己还是关家人,不曾有姓方的自觉。 说起这个“方”姓,本身也不是他的祖姓,他儿时便胡乱讨饭、被卖来卖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个姓在一名曾收留他的钟表师傅的姓,他灵活又讨巧,吃苦又勤劳,钟表师父见他十分扎实,就养了他做义子。 虽说是跟了别人的姓,既然有了姓了,这就是他的,关玉儿可是方太太,不再是关家大小姐。 方金河让人请了大夫,又赶紧让婆子端来热水。 新婚夜里热水总是足的,不过一下子就端了热水过来,方金河在门口等着,婆子热水一来他就接了手,又让人把门关上。 丫鬟婆子们见他急急忙忙,又亲自动手的,只面面相觑心知肚明的笑,见门关得死死的,便远远的小声聊起了天。 方金河端了热水,就开始解关玉儿的衣服。 她里衣湿透了,都是阴冷的汗,若是就这么闷着,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病,她这样肯定难受极了。 这套凤凰嫁衣金贵又繁复,上头绣的凤凰是用金线缝制而成的,又有宝石、璎珞、贝类、珍珠镶嵌,针线精细又别致,一层一层地,方金河不知道自己脱了多少层,这么个小小的女孩儿,穿着如此重的嫁衣,东西也没吃,跟着他耗了一整天,不病倒就怪了。 而且关玉儿一直这么娇养着,成个婚可是受了大苦。 方金河做事妥当,不扰着她给她脱衣服,虽说慢了点,但还是到了里衣。 方金河眨了一下眼睛,关玉儿的里衣半湿不湿,上好的素色绸缎料子,又软又滑,虚虚地遮住他娇巧玲珑的身子,纤长的脖颈如雪一般的从领子里打出,精致的锁骨半露不露,下头是遮掩得严实的酥胸。 方金河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有点儿抖,他心里反复的默念这是我媳妇,他还得跟媳妇更加羞羞的事,这点可不算什么,他得赶紧把她剥光了擦干了身子,换上干爽的衣裳。 但此时此刻关玉儿闭眼睡着,没有意识,他独自在这儿忙里忙外,她看不见,这种感觉像是在唱独角戏,又像是偷偷摸摸干着坏事。宛如又回到了儿时他偷偷藏在角落偷窥她的场景,她无知无觉的哭着笑着,眼睛不看他,什么也与他无关。 他既有一种隐秘的快乐又觉得罪恶,就像此时此刻他给她脱衣服,明明是丈夫的本分,但总需她首肯了才像是得了盖章的通行证。 方金河的手其实只顿了一下,接着他麻利地脱了她衣服。 玉脂般的肌肤刺得他眼皮子动了一下,他耳尖红了起来,好闻的体香氤氤氲氲漫开,他不敢去取那粉色的肚兜,只拿着热毛巾慢慢地给她擦身子。 她那皮肤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方金河不敢用力,只轻轻地给她印着,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他用手托着她肩头,别过脸想给她翻个身,但身还没翻过来,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关玉儿细细地呻.呤了一下,方金河差点要跳起,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那酥胸宛如嫩豆腐一下柔软又温热,让他立刻心猿意马,关玉儿的声音就像是在他干坏事时抓了他的包,他几乎以为她醒来了。 “我、我就怕你着凉!”他一开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声音哑得像是堵了喉咙。 但是关玉儿除了轻轻呤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睛,她皱着眉头看起来很难受。 方金河放下了心,他过去探了探她额头,更加烫了。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给她擦好了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又好生的给她盖上软软暖暖的被子。 他看见关玉儿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刚想捂进被子里给她暖暖被窝,外头的亲信就敲了敲房门。 大夫到了。 方金河把被子捋地平整又舒服,关玉儿只打出了个小脑袋,其他都捂得严实。 然后他才去开门。 只见外头进来了一名带着眼镜的年轻大夫,看模样不到三十,穿了一身长褂,打扮得倒是老成。 这名大夫姓许,世代医家,又留过洋,会把脉也知道西药的用处,医术十分了得,方金河花了大价钱才挖来的人才。 许大夫来房里之前,亲信已经清过路,不会有什么闲人。 方金河表面上好说话,但他管人却很森严,他说一不二,下人们都有点儿怵他,他说什么没人敢不听,也不敢说什么。 许大夫就听亲信说了,方太太病了,体热、发烧,估计是累着了染了风寒,让他准备着。 他这会儿进来婚房有些拘谨,他怕坏了礼俗,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他只瞧见方太太躺在床上,被子盖得暖呼呼的,也遮掩的严实,方金河还挡住了她的头。 他低头咳了一声,方金河这才把关玉儿的手拿出来,许大夫不敢抬头,他怕犯了方金河的忌讳。 他并非平阳的大夫,而是方金河从上元带来的人,他知道方金河的手段,知道他不少事。 他也听闻方太太是平阳城有名的美人,据说生得跟天仙女似的,但这天仙女是方金河的人,他可半点也不敢僭越,更何况他家里也有了太太。 “是染了风寒,我开副药,让婆子立刻去煎药。” “那你快点!”方金河的声音稍微急了些,“她身子滚烫,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我怕她挨不住!” 许大夫微微的惊讶了一番,他从没见过方金河把什么放在心上的,听说这妻子还是算八字算出来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动了心思。 想必这方太太的确合了他的意,也生了副好皮囊。 “金先生,您别急,这治得好的。” “那就好。”方金河摆手让他出去开药,又嘱咐婆子端了冷水,再让人备好能喝的热开水。 煎药很慢,方金河就给她用冷毛巾贴着额头降温。 那毛巾一贴上去,他感觉到关玉儿有打了个抖,他的手往被子里探了一下,发现被窝里已经热了,但她一双圆润漂亮的脚却依旧冰冷。 他的手探进去,让她膝盖微微拱起,给她暖脚,但她膝盖一拱,就透了风进被窝里,关玉儿抖了一下,身就缩进了他的怀里,堵住了通风口子。 方金河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他慢慢的吐气吸气,他已经有一半的身子上了.床,关玉儿这一缩,让他下意识地又挪进去了点。 他眼眸微微垂下,盯住关玉儿的脸瞧了许久,突然就脱了婚袍整个缩了进去。 去了繁重的婚袍,里衣贴近他的胸膛,暖暖的温度晕染开来,关玉儿更加贴近了一分。 方金河笑了一下,枕着她脑袋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弄清楚,打出了一张苍白的漂亮的脸。 她的呼吸很热,呼在他胸口与脖颈,方金河不由地心痒痒,像是他温热的呼吸深进了他的胸膛,他整个人都酥酥麻麻地。 他把被子又拨弄好了点儿,让她呼吸畅快,一只手还时不时的给她换着冷毛巾。 换毛巾的间隔他又好好将人抱住暖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垂,瞧了她片刻,又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接着他微微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头顶。 哎呦我的媳妇怎么怎么可爱呢,连生了病也这么可爱,还这么黏糊——方金河无奈的想着。 第7章 喂药亲亲 关玉儿醒来的时候头疼的紧,她皱着眉头用手掌撑着太阳穴,而后慢慢睁开的了眼。 日光往窗外透了进来,她眯着眼差不多渗出了眼泪才适应了光。 睁眼的一瞬间看见的是白花花的墙,她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嫁了人,也没想起自己在哪里。 “可醒来了,都第二天中午了,怎么样了?” 那房门一开,方金河端着药进来,声音同时跟随了过来。 他这会儿一身居家的长褂,眼镜大抵是用来装模作样骗人眼睛的,在自家后院里也没带上,一双狭长似利剑的招子暴露无遗,关玉儿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已经嫁人了,还嫁了个可怕的方金河。 他拿着斯文的照片骗人 ,新婚洞房里露出了狼尾巴,将她吓得够呛! 关玉儿头还有点疼,她瞧着方金河端着药来,有些防备:“那是什么呢?” 她声音弱弱哑哑,带着丝奶音,裹着被子瞧着软软的,脸色苍白,五官漂亮,像个被藏在被窝里的瓷娃娃。 方金河将药递过去:“你这身子可真经不起熬,这是药呢,来,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方金河其实比较倾向于后者,他喜欢喂她吃药,昨晚到现在都喂了两次。 昏昏沉沉的关玉儿乖极了,勺子到她嘴边,让她张嘴就张嘴,虽说也嫌弃的皱了皱眉,但是不哭不闹,末了給颗蜜枣,又软乎乎的缩在他怀里。 关玉儿向来怕苦,一听是药,跟要了她命似的拧起了眉头,她嘴巴里有点儿甜又带着丝苦味,不知道方金河给她吃了什么,她嫌弃地瞥着那药碗,嘴硬地开口:“我哪里生了病,我好极了,不要端药过来!” 生了病的关玉儿可是祖宗,在关家的时候她要是生了病,她就是天。但这是在方公馆,她还是因为怕方金河算是收敛了,否则那碗药端进房里都要磨好久。 方金河瞧着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撒谎,声音还有气无力,她醒来之前许大夫还过来给她把过脉,虽说是好点儿了,退了烧,但是病还未除根,必须把这开的药吃完才能算好。 方金河再走近两步,关玉儿就已经拧着鼻子,一副丝毫不能忍受的模样,小脸白白嫩嫩的,一双美目瞪着他,又像是嫌弃又像是撒娇。 方金河心说,哟,昨天还怕我怕得要命,今天就赶瞪你老爷了?小模样瞪着人还娇气得紧,不知怎么的,方金河竟然将这个“瞪”品出了不一般的意味。 像极了两口子的眉目传情,娇嗔还暗含秋波,又在勾引他。 不过她这活灵活现的模样比之躺在不说话的时候又可爱的几分,像只高傲的小猫,病恹恹的还扬着小爪子。 但不吃药不行,方金河有的是办法。 他也知道这位主在关家时是个宝,也见过她怎么样赖皮耍娇,但他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方金河慢悠悠地将药放在一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瞧住他,声音还有点儿冷:“好了吗?那你证明给我看?” 关玉儿仰头瞧着他:“怎么证明?” 方金河突然俯身凑近她,贴着她耳畔轻轻地说话:“昨夜你耽误了时辰,老爷我见你病了便准你躺着,如今你说是好了,那过来伺候你家老爷呀。” 关玉儿生了病情绪更加敏感,她这还病着呢,就让她伺候人,往后该怎么过呀?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一副要哭又忍着的模样,声音沙沙得已经伴着哭腔:“怎么伺候呀……” 方金河那颗心简直想是在被揉来揉去,这小可怜模样简直要心疼死他,软绵绵的嗓音,乖乖巧巧又像撒娇,他要是关老爷也会忍不住随了她的愿,要什么给什么。 但他可是方金河,他得调.教好小妻子,别的可以,但不吃药这个毛病可得改好,一点也马虎不得。 方金河轻轻捻了捻她的小尖下巴,语气有几分轻佻,眼神带着暗示:“还能怎么伺候?关太太没教你么?自然是洞房之礼了!” 关玉儿的脸一下红透了,苍白的脸上像是擦了胭脂,显出了几分娇媚,方金河被她这害羞的小模样给煞到了,白里透红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多戳戳她的小脸蛋。 接着瞧见她那小手儿捂住了脸,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我生病……不能把病气过给你。” 哟,还挺有理由?还说什么“不能把病气过给你”?方金河仔细体会了一下“过”这个词,心痒痒地有些想入非非。 不过过来还是治病要紧,他咳了一声,又板起了脸:“那刚才是谁说病好了的?你可是我太太,这可是你的本分,莫不是你还要装病逃避本分?” 关玉儿被他那凶样和冷不丁的声音吓得一抖,害羞也去了,心里头全是委屈,她想着我哪里受过这种苦呀?什么“本分”不“本分”?这方金河明明看出了她还生着病呢,居然还要行什么“洞房之礼”? 当然,她不吃药是十分理所当然的。 她的脾气一瞬间就上来了,眼泪也跟着哗啦啦掉下来:“我哪里装病了?我就是病了!我脑袋疼死了,都没有人心疼我!” 方金河心说,我心疼得紧,可是姑奶奶你得吃药啊!小可怜模样哭得我心都碎了,但他现在可一点也不能心软,他端着架子他挑了挑眉,说:“那你还编谎话骗我?还说没病,还不肯吃药?” “那药苦死了,吃了就吐,跟没吃有什么两样?”她十分理所当然,并且还开始怪罪人,哭腔沙哑,但语气却强势起来了,“都怪你!要不是这样不好,我用得着生病吗?” 方金河心说我哪里不好了,我可是伺候了你一整晚! “我怎么了?”方金河突然有点儿底气不足,“我、我可没做什么?” 两口子拌嘴就像打仗,要么针锋相对的杠着,若是有一方有了怯意,自然要被压倒的。关玉儿自小深谙敌退我进之道,立刻马住了方金河的底气不足,她变得更加有了底! “没做什么?新婚燕尔的,你给我说姨太太!”她一双美目冷飕飕得瞧着他,“哦!我知道了!你定然有个相好的在前头!”她说着嘤嘤嘤的哭得更甚,“既是娶了我,心里还想着别人,我可真命苦!” 方金河冷汗直流:“哪里有什么姨太太,都是骗你的,我这不是逗你吗?” 关玉儿抹了抹眼泪,乘胜追击:“又不是阿猫阿狗,有什么好逗的,你肯定有个相好的!怎么着?带我瞧瞧?” 她总算出了口恶气,昨天晚上被他吃的死死的,可憋屈了,如今终于揪住了他的小辫子! 方金河如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不说,怎么非得编个姨太太呢?若是她还似昨晚那般乖乖巧巧能哄,这个‘姨太太’是调.教的手段,但她就睡了一个晚上,生了病,底气一下子就蹿了出来! 突然就张牙舞爪趾高气昂的指责他有了相好!他哪里有什么相好?这么漂亮的媳妇在家里,还要什么相好? 方金河摸不准女人的性子,关玉儿瞥了瞥他的神情,突然就像握住了什么诀窍似的。女人就像天生能把握住、操控住男人的情绪,她们知道令男人“慌张”的最好方式,她们敏感且感性,能体会到最幽微的善恶。 关玉儿被他凶巴巴冷冰冰的表象却是吓得够呛,但她一边唯唯诺诺伴着弱相,一边也仔细的推敲着,这方金河就是个唬人的纸老虎!方才她一经试探,果然让他露出了真面目! 还要我伺候人?关玉儿认认真真记下了“伺候人”“姨太太”这两个词,准备把这两个词好生的包装,这两个词想必会很厉害,将来就是他的把柄。 当然,他的把柄会越来越多。 方金河佯装镇定,但是底气还是没上来:“宝贝儿,我就瞧着你可爱才想逗你的,别,但是药得吃的,你可是病着呢!” 关玉儿心里得意洋洋,心说我就是可爱,但是也是你能逗的吗?她一点也不怕了,仿佛终于翻身做了主人,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本正经的无理取闹:“哦,那你承认了你坏吧?” “算是吧…..”方金河瞧着她趾高气昂的小模样,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花招。 “既然你这么坏,自然要受惩罚的…….”她趾高气昂的说着话,像只扬着下巴的小奶猫,“就、就罚你帮我把药喝了…….” 她偷偷瞄了喵他是神情,只见方金河突然笑了一下:“那是自然的,夫妻本是一体,我吃了和你吃了没两样。” 关玉儿耳尖红红的,“算、算你识相。” 她瞧见方金河果真低头喝了一口药,她心虚虚的,想着那药可苦了,待会给他说点好听的。 正在这时,方金河突然就朝她走了过来,他高高大大的,影子还罩住了她的头,强大的压迫感让她立刻感觉到了危险,她本能地往后躲了躲,但是后背贴着的是实实的枕头与床板,方金河的手牢牢地将她按住,接着她睁大眼睛—— 她脑子一片空白,她的嘴已经被翘了开来,药也渡了进去,口中的苦味还被舔了干净。 连被呛都没呛到,就咽了下去。 关玉儿恍恍惚惚睁着眼睛看着他 ,只见他弯着眼睛一边说话一边还正准备喝药:“你瞧着这才叫‘夫妻一体’,别急,老爷我再替你‘喝药’。” 关玉儿立刻喊了起来:“不要了!”她声音又弱了点儿,脸红扑扑地喵了喵他,“你别过来,我自己喝…….” 第8章 预防生病 那药喝了大半个钟,直把方金河喝得耳朵红了个透,把关玉儿喝得蒙在被子里捂着不出声。 不过在捂被子之前关玉儿把方金河带的蜜枣吃光了,还喝了好几口白开水、甚至让方金河许下了诸多不平等条约。 方金河在旁边摇了她好久,她死活不肯出来,仿佛出来就得被吃掉。 方金河怕她在被子里闷久了呼吸不顺畅,见他在这里又不敢出来,只得弯着眼睛无奈地出去。 “我出去了。” “真出去了!” 那门一开一合有着轻轻的响动,锁转动一下,关上了。 关玉儿在被子里听着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打出半只眼睛,方金河真的走了。 她掀开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 什么“夫妻一体”。什么“喂药”?方金河就想亲她! 她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唇,这就是传说中的亲亲?跟吃人似的,青天白日的方金河可真不害臊。 关玉儿哼哼地想,下次要亲亲的时候,她肯定要躲开的。 …….. 方金河并不是闲人,他算是整个中区的商会会长,平阳南边接接壤的是桂西,北边挨着德都,西边还通银海,地理位置在正中心,方金河在平阳买了公馆办事十分近。 平阳的商业在全国并不出挑,但它四通八达,流水络绎不绝,金银来来往往,总会漏下些肥的,一百年前,这里的繁华非同小可,然而今非昔比,世道变了,什么地方越肥便哪里开刀,旧时代的末尾在平阳开了大刀,动了平阳的根基,平阳便不再辉煌,再有如今国门被强硬的打开了,外国的东西源源不断流了进来,直接通的是上元,上元便成了整个国家最繁华的地。 平阳的经济算是一般,应该说整个中区都一般,钱财都被上元吸住了,商人政客削尖了脑袋埋稳了足要在上元站住脚,但平阳也是有钱的。 平阳山清水秀,住的都是“闲人”,这些闲人拿着大把的钱财,他们有的是旧时代的贵族,正如关家,有的是老牌的商家,他们有大把的钱财。 因此,鸦.片在平阳销路很广。 太太们都管这个叫“洋烟”,这是洋人带来的玩意,说是吸一口云里雾里,能治百病,就是得花点儿小钱。 但这“小钱”可是能要人命的。 方金河是个大度的人,他什么都干,只要得利。 但唯独这“洋烟”不行。 他曾经跟着做钟表的义父,就死在这上面,他有几个兄弟也因为这玩意陪了身家和性命,这玩意沾不得,一沾就得下地狱。 像是吸血的蚂蟥,又像是厄喉的魔鬼,它能让一个杰出的人六亲不认,能逼出人最恶劣、最残忍的一面。 方金河担任中区的商会会长,头一件事就是禁烟,而且他手段好,办事效率还高,说一不二,无法撼动。 这可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已经有人想弄死他了,但八字先生说他能长命百岁,方金河觉得要弄死他还真有点难。 不过麻烦却是多了起来,他比成婚前更忙,只陪关玉儿好生逛了逛方公馆,再买几套首饰,又做了好多件衣衫,再回了门,便再也挤不出时间。 关玉儿不懂男人的事,她的本分是在家里做个好太太,方金河不在,丫鬟可以陪着逛街听戏,也可以约太太们打牌。 但关玉儿不怎么喜欢打牌,她也不喜欢听太太们没个底的闲聊、嗑着瓜子暗自攀比,她学不来何琼香的那一套。 方公馆的守卫森严,除了出门得要人跟着,关玉儿几乎可以使用方公馆一切的权利——包括把方金河的钱用光。 关玉儿用钱其实很厉害,但是她从来没有亲自用钱,要什么已经有什么了,东西现成的给她摆着,喜欢什么任她挑,在关家如此,在方公馆也是如此。 所以方金河的钱暂时没什么危险。 关玉儿如今最是厌恶吃药,在方金河的手段下,她生了病只得乖乖吃药,丝毫不能反抗。 所以关玉儿病一好,就开始想着办法预防自己少生病,她把多年的经验写成了册子,又找了大把的医理书籍独自揣摩,准备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调理和养生的法子。 恰巧方金河有私人医生许大夫,许大夫出身医理世家,还喝过洋墨水,关玉儿准备向他请教一番。 许大夫十分斯文有礼,脑袋常年是低着的,一张脸时常只让瞧见眉梢和鼻梁,一双眼睛规规矩矩,从来不胡乱看什么。 他得知方太太要向他请教医理的事,独自紧张了一番,一来是方太太实在是美丽不可方物,男人若是多看几眼,难保不动心。二来是方先生本事太大,若是与方太太走得太近,他怕方先生心里不舒服。 但令他意外的是方太太只问他有什么医理的书是可信的,哪里可以买到好书,还以老师之礼提了个预警,说若是不懂想要问他。 许大夫自然是应着,也告诉了她什么书可信,还把自己读过的书列了个表,十分细心的备注了书大致讲了什么,甚至拿出了家里一些珍藏的医书。 许大夫如此尽心尽力,不仅仅是因为方金河花了大价钱请了他,更重要的是方金河曾经帮过他,帮的是他的家族,因此他也心甘情愿的当个私人医生。 再有这位方太太实在美貌又可人,还十分懂礼,请求人的时候一双大眼睛直直的望住你,不说是男人,女人也难以拒绝,就想捧着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奉给她。 关玉儿从某一方面来说,她其实是个有手段的人,而且这“手段”是天生的,或者说练了多年。她想要什么,一般都能得到。她不仅仅懂得撒娇,还懂察言观色,更懂进退,知道什么人该怎么对付,也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得到的最好方法。 许大夫看着方太太喜滋滋的拿着他给的医书、并且吩咐下人去买书,他准备着方太太不久就要来求教,他坐立不安了好几天,却硬是不见人来。 关玉儿坐在书房里,医书整整齐齐的摆着,窗外透着自然光微微透了进来,屋子里亮堂,椅子下并没有软垫,她背挺得笔直。 这是关玉儿的习惯,倘若她要看书、要学习,坐的必然是硬邦邦的凳子,背脊挺直着,唯有这样她才能静下心思。 关玉儿虽说是个娇气性子,爱撒娇又爱哭,但是她念书却是极好,而且好胜心强。表亲、堂亲的兄弟姐妹们,没一个的书有她念的好,念书念的好的孩子能得宠,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关玉儿念书得了第一,就是为了撒娇时底气更足,也为了不被“别人家的孩子”压制,不得爹妈的唠叨。 但是念书其实是苦的,应该说坚持是苦。 关玉儿坐着软凳子就想慢悠悠的吃点心喝茶,或者是昏昏欲睡,冷硬的凳子和挺直的背能提醒她还得念书。 不过关玉儿向来是聪慧,也有这个天赋,她知道重点,也能辨别好坏。 医书虽说是难,她也从来没接触过,但是为了不吃药,她必须好好的学。 然而“调理养生”知识又夹在“治病救人”之中,要了解个透,必须一套看下来。 关玉儿最是不喜半懂不懂的人,她认为半懂不懂比不懂还要害人,她自己当然不会是自己不喜的人,她做什么其实都是认真的、能做好的,她对事物苛求完美,对自己也是一样。 就好比出嫁那天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化了美丽的妆,家里的人哭嫁时最是感动,她眼皮子浅眼泪说流就流的,但她为了漂漂亮亮的出嫁,硬是忍着不哭,生怕哭花了妆便不美了。 所以她要学就学一整套,半点不大意。 而且她也有点喜欢看书,她并不喜欢频繁的问老师问题,她喜欢自己认真的细看,不懂就记下来慢慢琢磨,她这“琢磨”并非瞎琢磨,而是看更多的书,直到这个问题通透了,倘若不能通透,再问老师也不迟。 关玉儿写得一手好字,与她娇气的性子和漂亮娇软的外表不同,她的字漂亮又利落,透着一股子不可触碰的孤高与洒脱,她的字很有力,若是不看她这个人,光看这个字,少有人能辨清写者是男是女,她的字既有女人的娟秀漂亮,又有男人的霸道与利落,工工整整漂漂亮亮,即使是打草稿,都好看得像在潜心抄佛经。 她不喜一切不美的东西,字如此,摆设、吃食、房屋宅院皆是如此。 她喜欢所有的东西都有次序,就算是杂乱,也得是漂漂亮亮的杂乱,就好比这书房,她如今得了一半的权利,就在一日之内将书房按照自己所想命人摆设好了。 关玉儿对美很有一套,也能考虑得方方面面,方金河要用的东西,怎么样舒坦,灯光在哪里、书籍笔墨如何最便利她都已经安排了好。 倘若她是个男人,是个有权利的男人,必然是控制欲极强的,就像明太.祖,也是个事事喜欢安排的人,他控制欲极强,甚至是最小的官吏如何当官的准则都有一套,关玉儿看过许多史书,倘若她能与这位明太.祖见面,必然能促膝长谈。不过关玉儿也同时觉得这位皇帝太过天真和刻板霸道。 一个天真的人,比不天真的人更能成事,特别执着而坚韧的人,如果加上天真,他们的威胁性会无比的大,他们甚至能把别人认为天真的、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 但天真也是两面的,它只适用于有这个资格实现它的人,对于别人却是巨大的灾难。 关玉儿读过许多书,她在学问的道路上独自探索,冥冥中也探知到了世界与历史的一些规律,她能清楚的知道自身十分渺小,也知道顺应波涛奔走才是最好。 但是身在某个时代、某个地点,某个事件之中,往往会看不清也辨不明它的本质。 你不会清楚和确定哪条路是正确,总会在怀疑中迷惘、甚至迷失。 然而关玉儿是锦衣玉食的,她知道这个世道已经乱了起来,但是如今还不会波及她,她也知道她属于并不会被轻易波及的人。 至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事,她如今并没有想过,打仗也许会打的,但歌舞升平的地方也不少,她如此的渺小、力量如此的薄弱,对什么都没有影响力,国家大事、担责之事,怎么着也不会落在她肩头。 不过她是个喜好舒坦的人,如今只为了这个,她将方金河的书房摸了个透顶,其他让他也舒坦。 让她失望的是,方金河的书房里并没有什么书,而且方金河的一手字也简直没眼看,狗爪子都能比他写得好,真是浪费了他带着眼镜时的一副斯文有学问的模样,关玉儿只单单瞧了他书房,就已经摸透了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是她看得出这家伙会装模作样,也会哄人。 她就这么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懵懵懂懂地就嫁过来了。 他长得好却是不假。 关玉儿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第9章 欺生欺主 新买的医书关玉儿已经安排妥当,放得整整齐齐,还编了号贴了注解,甚至难度的大小区分与和她的匹配度她都仔细的标注,她将书放在架子上,还放出了美感,为了和家具房间的色调相称,她甚至还换了自己喜欢的封面、摆上了相称的盆景。 从前在关家,太太那边的人个个说她矫情又爱折腾,一般人也觉得她折腾的本事实在太大,甚至难以理解,明明随意放着书也得好好看的,怎么非要自己动手摆设标注,不过就是几本书罢了,摆得好是读摆不好是读,书房漂亮是读、不漂亮也是读,书的内容也不会因此变化,这样折腾,累人又浪费时间。 但关玉儿可不觉得是浪费时间,不舒服的地方是灾难,合了她的意的地方怎么着都是享受,而且书本按照她想要的模样乖顺的躺着,瞧着都舒坦。 舒坦的书她能全神贯注的看,她并不会得过且过、囫囵吞枣的将书看完,她备着厚厚的纸,认认真真的写着自己要的东西,她喜欢把东西写下了,书本上的看过去就过去了,写下来、变成自己的话,才会真正的学到。 她的字写得好、且快,她拿笔和坐姿几乎可以当做教学的模板,白纸黑字工工整整又风格明显,再苛刻的老师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方金河已经在窗外瞧了她多时,关玉儿低着头认真的书写与看书,眼睛一眨不眨,背脊挺直,漂亮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她本身生得娇美,但她认真的时候又生出了一丝不可接近的冷清,彷如高高在上的天人,生生的隔着一层不可跨越的“九万里”,非神兽而不能及,非同等而不可碰。 方金河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就像是稚嫩的天鹅,总有一日她柔软的肩头羽翼会丰满,这天下已经起风了,煽翅飞走是轻而易举。 方金河瞧着她那一手好字,心里得意的想着,我这媳妇可真是才女,我得加紧赶上,莫要被抓住了坏处。 然后他往前又走了一步,瞧见了他书房竟然全变了样! 关玉儿的长相实在太夺人眼球,就是这么呆呆的瞧上一天也不会腻,忽略别的是理所当然的,他在这儿站了半晌,硬是没看见书房变了个样。 书房少了一分冷硬,多了一分柔软舒坦,还摆上了合拍的盆景,又裱了些鲜活的丹青,书卷味与底蕴立刻出来了。 一眼瞧过去就让人舒心。 但是方金河也同时看见了他那几本浅显的书籍,被整齐的搁置在一旁,上头还清清楚楚给他写了标签,标签没什么新意,只几个漂亮的大字——方金河的书。 对比她那一大叠深奥漂亮的书籍,方金河觉得他该钻个洞藏着。 而且她肯定是看过他那手丑字。 简直不能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糊弄人哄人了! 方金河本身没什么文化,他从小混的是江湖,得的是生存的本事,捞是钱财,他学习识字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商会会长这个头衔,他必须识字,装模作样也得有点儿真本事,他要看得懂条约。 但如今他又生出了新的想法,关玉儿这样有才情,他若是还是个没什么墨水,装模作样的浑人,就得配不上她。 方金河能接受一切新的东西,但他对待女人,依旧保留着老旧的想法,他认为男人娶媳妇,必须比媳妇要强那么一点。 他就像个身份低微的穷小子,辉煌腾达了来娶贵族小姐,而且他这“娶”还是使了手段的。 这贵族小姐有美貌有家世也有才情,若是只是如此,两人还算是持平,至少她得他养着。 但她不似一般只会闲聊、逛街、听戏的夫人,她刻苦的看着书,在学习着,他也得了许大夫的禀报,说她在看医书。 医生如今十分抢手,在哪里都是供不应求,虽说她没必要拿这个谋生,但她如此刻苦,得了医理的手段,就像又多了张底牌。 方金河有了一丝危机感,他觉得自己得长进点,今时不同往日,他未来也许大多数得和些有文化的人打交道,他的知识必须长进。 同时他也生出了丝阴暗的想法。 他眯眼瞧着她,相貌漂亮,性格可爱,又会持家,连同头发丝都合了他的意——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无数次生死一线之时思念着的理想,倘若有一天她长了翅膀飞走了,他便如捞得一场空月。 那为什么要留着她的翅膀?他手段大把,心思也狠,他有的是办法不露声色的折了她的翅膀,非但令人看不出丝毫,还能让她感激。 然而他迷惘的站在原地,并未想起丝毫手段,他胸腔跳动着,觉得她比自己的无数个日夜的思念的假象更加迷人。如果说在此前,她如同一件他求索的宝物,而她如今才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鲜活的人。 人在追求一件东西的时候,付出的热诚会更多,大多数是得到宝物之后好生收藏,几番瞧弄,渐渐地归于平淡、渐渐地索然无味。 但方金河这宝物却是活的,她比预想中更加香甜,比预想中更加珍贵,总是在给他惊喜。 新潮的方公馆本来没什么人气,就像个华贵冰冷的壳子,但她一住进来就改了个模样,仿佛这公馆在恭迎这位太太进门之后才变成了一个家,它有了热诚地生活的痕迹,也变得柔软。 方金河年幼时看着她,就如隔岸观火,只知道她漂亮,知道她软软地好可爱,却从未与她说过话、没有与她相处。 如今她如了他的愿,成了他的媳妇,他才得了相处的机会。他一直以为她像外国那些娇贵的猫儿一般,得事事宠着迁就着,她只会撒娇,像个美丽的小宠物。 但事实并非如此,方金河发现她懂得非常的多,而且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她什么也不会做,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她是个顶级的指挥官。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的事物并非当做过眼云烟,她虽然不会具体做某件事,但她却清清楚楚事物的工序、以及如何去做才更完美。 她嫁来的第二日,厨房熬了鲜汤,她单看色泽就皱了眉头,再勉强偿了一口,便再也不碰。 方金河很在意她的喜好,一直关注着她,瞧着她对每一样食物的态度,来决定未来的菜色。 他之前在关家已经拿到了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她的陪嫁丫鬟阿香也亲自指挥说过。这鲜汤是从银海运来的新鲜蛤蜊煮的,听说在关家她爱吃这个,但在方公馆她却只尝了一口,这代表着厨子并不妥当。 方金河决定重新请个煮汤的好厨子。 但那厨子却不服气,从前的汤也是这般煮的,如今也不差,哪里不合意了?他嚷嚷着找人理论。 当然,他不敢找方金河,他听说方太太是个漂亮柔弱的女人,骄里娇气的,刚刚来到方公馆,必然谨慎做人,笑脸相迎。 事实上关玉儿对每个下人的态度都非常的好。 那厨子姓姜,恰巧那日方金河外出工作,姜厨子这几日也马清楚了方太太的必经之地,他看见关玉儿过来,立刻嚷嚷着大声的哭了起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夫人!您发发善心啊!我做厨子做了几十年,手艺老道!您可不能辞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啊!全家的嘴都靠我啊!” 关玉儿慢悠悠的赏兰,突然有人鬼哭狼嚎地跪在她脚边,她立刻下了一跳,阿香护着她退了几步。 忙活的下人们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手中的活计是在做的,但是眼睛却时不时瞄了瞄这边。 他们都想看热闹,这位新夫人瞧着漂亮娇弱,不似个能把握住家的人,虽说方先生有吩咐说,夫人的话就是他的话,但是两人的鼻子眼不同、手段不一、性别有异,到底是隔了一层。 姜厨子见关玉儿柔柔弱弱地退了一步,一副被吓着的模样,他底气更足,哭声更大,委屈更多,杀猪似的敖叫:“啊哟我命苦啊!” 关玉儿睁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瞧他,也不出声,就这么瞧着。 直到想看热闹的人耳朵都被那鬼哭狼嚎吵得起了茧子,姜厨子也哭得累了。他仰头见关玉儿还这么瞧着他,那模样没什么小心翼翼与惧怕,也不见软弱,倒仿佛像见到了什么有趣的把戏似的。 姜厨子心中憋闷,莫名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但是关玉儿一副天真的模样,不怎么像在耍人,又像是吓呆了。 一定是吓呆了,不然这么个年轻的夫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寻常人总得问一句“你是什么人”“是什么事”,但这位方太太却一个字也不说。 姜厨子本来就是为了找她得理,他不能这么耗下去,耗到方金河回来了,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他不得不先开了口:“小的是厨房煮汤的姜厨子,前几日煮了碗鲜汤,太太您说不好喝,方老爷就不要我煮汤了!”他又起了哭腔,“太太!您可要发发善心啊!” 二者试探,先开口者便算输了一遭,对方可以从语调与言语中窥见目的与软处,更何况这么个大男人,长得也不好看,哭起来难以得人可怜。 关玉儿心肠其实很软,但是她很少从他人的言语上就起了同情,她至少得看见事。更何况这个人说话半真半假,她十分懂得如何看一个人的表情与小动作来判断他的情绪,关玉儿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底细与想法—— 这个姜厨子是个欺软怕硬的,觉得她好说话,所以来求人。 若说求,也不准确,他带着怪罪,还泼着脏水,隐约的还在欺生欺主。 关玉儿最厌恶这种求人还到打一把的人,他若是老老实实地求了,她说不定还好说话,但是到了这份上了,关玉儿当然不会软。 关玉儿眯着眼,又慢条斯理的掀了掀眼皮,像是在打发时间似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你说你做了十几年的厨子。那你给我说说你从前在哪里做过厨子?” 关玉儿一开口,姜厨子心就咯噔一下,她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极了高位多年手段了得的贵人。姜厨子摸不准她如何出牌,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的想象,他心里有点儿慌:“小的从前在天香楼当厨子,当了十几年,方先生来到平阳,便雇了小的来公馆当厨子。” 关玉儿笑了一下:“我也爱吃天香楼的菜,我这嘴啊,说来也怪,一偿那菜便知道了是哪位厨子做的,我识得的天香楼的厨子,有李厨子、有王厨子,还有一位新来的做点心的厨子杨厨子,没有听见一个姓姜的,也不曾吃过你那菜的味道,你怎么就是天香楼的厨子了?” 姜厨子冷汗直流:“小的并不是大厨,只是个煮汤的,天香楼主打不是汤,夫人许是不知道…….” 他的确是天香楼的厨子,但只打个下手,跟了十几年,还是个小厨,恰巧方先生来天香楼买厨子,他就厚着脸皮巴了上来。 他的确也是有手艺,也觉得自己被埋没了多年,如今在方公馆终于得了伯乐,大有把自己当方公馆的主厨的态度,没想到关玉儿一进门,方先生就要换厨子!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那姜厨子煮汤煮了十几年,手艺怎么还如此不精?拿了钱财,就得对得起这份事,方公馆给你的工钱堪比天香楼的大厨,你若是对不起这份工钱,怎能对他人公平?” 姜厨子满脸通红,脸色僵硬:“个人口味不同,太太您刚进来,想必还不适应这口味!” 关玉儿不和他扯有的没有,冷笑了一声:“什么口味?明明是品质次了非说口味!好好的新鲜蛤蜊都让你给浪费了!”她眯了眯眼,声音又慢了下来,漫不经心说,“你说我不发善心?那我就发一次善心,你就再做一次鲜汤,给我尝尝,若是好了,便准许你留下。” 姜厨子脸色红白交加:“小的不是怪太太不发善心…….” 关玉儿不再听他说话,只往厨房走去。 姜厨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虽说好不好都是方太太的嘴说的算,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是秉着太太性子软来闹事,这不过一炷香,他完全被方太太牵着鼻子走了,他与一开始的‘怪罪’不同,他真真正正的开始在祈求这她能满意,或者是真的发善心。 姜厨子的确做了十几年菜了,他经验老道,程序都摸了透彻,一个时辰后终于做出了一碗汤。 关玉儿是盯住他做出来的,她连偿都不偿,就直接说不好吃。 “太太!您连一口都没偿!”姜厨子内心生出了一丝怨恨,他觉得方太太在耍他,她一开始就是将他当做了猴子来耍! 关玉儿不答他话,只低头写了一张纸给他:“你看看这个,照着再做一份,若是在不服……..”她一双美目有点儿凉,“便别再做厨子了。” 她说的是“别在做厨子”,而不是“别再做方家的厨子”,这是直接否定了他的职业! 姜厨子气愤不已,他想瞧瞧这是个什么纸张,写了什么内容,一个黄毛丫头不过是个食客,写的什么,居然来指挥他? 然后他低头一看,愣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按照纸张上的白纸黑字重新做了一道汤。 他拿着勺子喝了一口,接着他愣了半晌。 纸张上不过是指出了工序的时间、去腥佐料的用料与用量,还有蛤蜊清洗的程度,为什么会这样不同? 只是这样简单的出入,味道就上了一个层次? 他这些年在天香楼从来是个打下手的,他窥探这大厨们的做法,味道总是有些出入,仿佛是劲头不足,总少了点什么—— 原来出入在这里,只是这么微妙的不同,做出来的东西就天差地别。 第二天,姜厨子收拾了行囊,沉默着离开了方公馆,下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新来的主人。 这位新来的主人并非什么省油的灯,她没什么善心,也不心软,还能沉得住气。仿佛还厨艺精湛? 不然怎么教姜厨子如何煮汤,让他心服口服? 接着下人们又发现,这位新主子不仅会厨艺,还精通装修建设、园艺、采购、材料、布艺、首饰、胭脂的各道工序,她样样都像个行家,指挥起来像个行业老手! 下人们啧啧称奇,已经在开始讨论方太太从前在关家的生活如何如何。 当然,也无人敢再生事,甚至要做什么,下人们还喜欢得太太的主意再做。 关玉儿当然不是样样是行家,但她喜欢琢磨和专研,吃的、穿的、用的,她都要最合意的,所以她会进而了解这些东西的由来,如何去做才是最好。要她亲自去做那可拉倒吧,她只会动动嘴皮子,虽说偶尔有些失误,但大体上她还是能做一个嘴上的行家。 不过这已经够了。 方金河得到这些讯息的时候心里乐开了花,心说我这媳妇可真不一般,还知道怎么驾驭下人呢,懂得可真多,脑袋瓜子里都装着什么呢,这么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主意怎么这么多呀? “她还说什么了?”方金河慢条斯理的问着来他这儿告状说关玉儿要造反、要独揽方家大权并且目中无人的丫鬟的话。 那丫鬟十分年轻,还有些姿色,她不明方金河的态度,只见他板着张脸,又自认为关玉儿不过是个靠美色和家世的黄毛丫头,张扬跋扈的娇气模样方金河一开始新鲜,后来渐渐必然会知道她的坏处,而且老爷也得娶姨太太的,丫鬟陪房比正儿八经的夫人有趣多了。 她心跳得快了几分,仿佛方金河一厌恶关玉儿,她必然就是姨太太了。 “她还说……”她瞥了瞥方金河的俊脸,心中狂跳,“说老爷您宠她,她捅破了天也没关系,她可是方家的主人!钱财地盘都是她的!” 只见方金河低声笑了起来,那丫鬟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冷笑,但听着又不像,直到她看见他弯着的眼睛,仰起的嘴角,一脸宠溺的说话—— “哎呦还挺嘚瑟嘛!” 那丫鬟心凉了半截,紧接着他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又有点儿冷—— “你这舌根嚼不错,方公馆可容不下你,滚吧。” 第10章 闺房之乐 关玉儿时间安排得妥当,既不累着自己,又好生的看书,一月下来,医理的原理能浅显的知道一二,一些前人的经验她也记下来好生揣摩,磕磕碰碰写了一大本书,勉强知道点药理与膳食如何有益身体。 不知哪天开始,她发现方金河也变得喜好看书了。 方金河大约有自知之明,他先是练字,练字的模板还是关玉儿的草稿,他白日里很忙,时常要六七点回来,回来吃了饭,就在书房里捂着练字。 关玉儿并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家世背景,也不知道从前是做什么、怎么就这么有出息做了商会会长,她是个矫情性子,方金河不说她也不问,就这么闷头闷脑的揣测,这感觉不怎么像是两口子,到像是刚开始处男女朋友。 据说“女朋友”和“男朋友”是情人的学名,但“男朋友”和“女朋友”又比情人说起来更青涩一点,相互在试探,各自还摸不到透底。关玉儿对他是好奇的,她默默地揣测着,又给他编了一段过去。 关玉儿已经摸透了方金河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文化大部分是家世不好,或者说是没有钱念书。 他书架上放的都是些识字的新本子,字迹瞧着很生疏,像是刚刚写字的人,但又比年幼的孩子稳妥些。 这可以看得出方金河识字念书其实不久,她不知道他如何成了一个中区的商会会长,但他此前应该没念过书,男人没家世没念过书能得成就,一般的将性命捆在腰带上,出生入死。 如同上战场的将军,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累累的战功靠的不是寒窗苦读,是一次又一次在阎王爷手里抢了性命回来。总来说就是不容易,没有什么成就是轻而易举得到的。 方金河能有今天不容易,关玉儿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如此的不容易,白日里要忙得要命,晚上还刻苦练字读书,似个认真修行的苦行僧。 关玉儿对他增了一分好感。 大多数女人会对认真且刻苦的男人生出好感,特别这男人生了张好皮相,关玉儿也随大流,她喜欢有着坚韧品性的人,她第一次觉得:虽说方金河戴着眼镜装模作样,但是其实比有学问还更讨喜。 他上进而顾家,而且对她其实很宠很大度。 关玉儿很能识别好坏,她从来少有从他人言语中得出结论,她看的的人说话时的神情和做的事。从她在方公馆活的还挺肆意就能看出方金河对她很大度,而且他的钱财还交给了她掌管,这是男人最少有的行为。 可以说是世间少有,虽说如今赶了西方的潮流,女人也有掌家,但这也得那个女人有本事,关玉儿自认为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过是刚刚嫁过来,方金河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让她掌家了,这真的让关玉儿十分意外。 方金河几乎是全然信任她,这样的行为宛如把一辈子都交到了她手上,让她徒然间就像担了一份责任,她真正的觉得这个地方成了她的家。 关玉儿端着碗养胃的汤站在窗外瞧了他片刻,关心好丈夫其实是妻子的本分,但关玉儿头回给人端茶倒水送汤,其实不怎么拉得下脸,她矫情得起劲,又怕方金河觉得她喜欢他得紧,生怕他起了什么歪主意。 晚春夏初,蚊虫逐渐多了起来,它们驱着灯光,寻着皮肉。 关玉儿皮肤细嫩,寻常夏夜晚间都在屋子里点着驱蚊的香,少有出门,今也也算头一遭,那蚊虫在她白皙的腕子上叮勒令一口,关玉儿轻声喊了一下,方金河一抬眼就看见她站在窗外。 “宝贝儿,你怎么来了?”他赶紧走出去接她。 关玉儿脸微微红了一下,映着灯光像个夜里走来的娇媚的山妖,方金河开门一看,一阵心猿意马,练字读书的心思又飞了,赶上去接着她。 他瞧见她手中还端着碗汤,他立刻端着接了手。 他心里高兴得翻滚,甜滋滋地又暖极了,这感觉就像是冗长而枯燥路途中突然瞧见一朵美丽的花,那花还向着他开着。 而且关玉儿这样娇气得紧,竟然还亲自给他端汤了,这大概是头一回。 这感觉就像高傲漂亮的猫主子突然有一天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手背,软乎乎的肉垫又踩了踩胸口,心都给揉得软绵绵地,白日里那些烦人的恼事都变得不值一提,像是在柔软的棉花上滚了一遭,整个人褪去了尖利的棱角,他眼眸微微垂下,暖黄的夜灯下,黑色的眸子亮极了,直直的看着她。 关玉儿红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宽敞的书房仿佛变得狭小起来,她呼吸微微地不顺畅,声音濡濡软软都点儿奶:“就、就想喝汤,恰巧路过……”她抬眼偷偷瞄了瞄他,声音小了起来,“你都接了,那你就喝呗,这个养胃又适合晚上喝…….” 哟,还羞哒哒地不好意思呢!厢房、厨房还是餐厅,都没必要路过书房。这得绕一大圈。脸还红扑扑的,也不知道小脑瓜里想了什么,都让他想戳戳。 不过方金河知道她要面子,便弯着眼睛应着他:“那可真好!我正想喝汤你就来了,就像我的及时雨!” 关玉儿嘴角扬了扬,又憋着生怕他看出来她的高兴,一对漂亮的眸子想偷偷看他一眼,但方金河正在看她,她立刻迅速地收起了眼神,“你怎么还不吃呀,都要凉了!” 方金河摸了摸碗,还是热乎乎的,他心里又软又暖,想先拉着她抱抱,他长长地睫毛微微垂下,神情十分温柔,声音很轻,“过来让我瞧瞧,我听你在外头喊了一声,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关玉儿听方金河这么一说,关注点立刻到了手上,蚊子叮咬的痒意存在感着实太高,她定睛一看,手上都起了个大包。红彤彤的在腕子上,像极了旧时代点的红朱砂,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眼又漂亮。 方金河摸了摸她腕子,瞧着那红彤彤的包,心疼得要命,立刻吩咐人去拿药。 方金河的手上有薄薄的茧,摸得关玉儿舒服极了,不轻也不重,恰巧安抚住了蚊子包的痒意,她那舒服的模样像是猫儿被捋着下巴,方金河见他那模样,心里痒痒地,突然就伸手将她搂了过来。 关玉儿一时不备,瞬间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他腿上。 “我家乖太太愣站在着,”他的声音低沉而轻,往她耳边细细密密的传递进她的耳膜、头颅与胸腔,“老爷我拿腿给你当凳子,软乎乎地,还热着,你说好不好。” 关玉儿羞了个大红脸,细细的挣扎了会儿,调子有些不稳:“不好!我可不要这样,”她声音濡而软,凶起来没什么劲儿,“你尽是坏心思!” 方金河低声笑了一阵,心里软软地又荡漾,手指磨蹭着她那个蚊子盯的小包,动作渐渐地变了味,声音哑了起来,贴着她耳朵轻声开口:“哪里什么坏心思?书上都说这叫‘闺房之乐’,后头得跟上一句‘鱼水之欢’,贤人人都得行‘周公之礼’!怎么就坏了?” 关玉儿耳朵滚烫,心说方金河行啊,这些天的书刻苦认真,原来读到这上面来了! 方金河摸着她的手软乎乎地,抱着她摇来摇去,轻笑着提议:“要不咱们今晚就圆了房,好不容易闲着。” 关玉儿红着脸有些害羞,但同时也担心,一双眼睛瞧了瞧书架上的医书,声音小极了,“生孩子我怕疼…….” 方金河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关玉儿已经想到生孩子的上面去了,他这媳妇小脑瓜子想得还真多,但他仔细想一想,的确也是,她身子其实很弱,他也听闻难产而死者无数,西方说年纪至少二十生育才最为妥当,关玉儿如今才刚满十八,瞧着还有几分稚嫩,娇娇弱弱地,的确要考虑好好养养才是。 而关玉儿近来学了医理,也同时看了些西方医学,看到关于生产这一方,一看还不得了,一下就吓住了,那生孩子的过程光了解就疼。 她可怕死了,虽说早晚有这一遭,但她还没做好准备。她母亲就是生她的时候落下了病根,过世得早,关玉儿与黎阮君有六分相似,喜好与一些毛病也遗传了,她怕自己会和母亲一个样,而且她向来体弱,如今恰巧学了医理,先得用膳食调养。 方金河心痒痒的吻了吻她发梢,暂时不再想这事,他也很担心关玉儿。 方金河喝了汤,关玉儿拿着她写的字瞧了瞧,又看了看他在看什么书,心里一边琢磨着他该看什么书最好,又想教他写字,准备把笔画拆分开来,写给他看,再备注一些注意的事项。 两人玩闹了会儿,天色已晚,梳洗后就睡下了。 一夜无话,但第二日却起了事端。 方金河一般比关玉儿起得早,关玉儿这日也比平常早了些,原因是外头声音过于嘈杂。 阿香过来伺候她梳洗,关玉儿一边看着镜子一边问:“外头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吵?” 阿香脸色太好,她模样害怕,压低声音在关玉儿耳畔开口:“小姐,您还记得您出嫁那日,奴婢和您说过的话吗?那日方公馆死了个女人!” 关玉儿一怔,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方金河虽然爱糊弄人,但关玉儿怎么也不能将他想成坏人,这样的坏事自然就没有按在他身上。 关玉儿眼皮动了动,问:“怎么了?” “有人来闹事了!据说死的人是桂西一个农户的女儿,过来平阳谋生,被方公馆买下,结果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尸体还被扔在了乱葬岗!”阿香打了个哆嗦,“那农户还报了官,据说那农户还和桂西的司令乔厚德乔司令是远亲,如今喊了人,声势浩大的来要人呢!” 关玉儿嫁过来就查过方公馆下人的名单,她记性极好,并没有这一号人,她顿了一下,而后立马问:“方金河呢?” “方先生被乔司令带走了,公馆外头围着人,方先生请了人在门口守着,没有人敢进来。” “方金河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关玉儿问。 阿香瞧了瞧关玉儿:“方先生说让小姐您别怕安心待在公馆……”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奴婢觉得,小姐先回关家才安全……毕竟方公馆真是死了人……” 关玉儿突然笑了一声,她瞧了瞧镜子里的人,样样打扮得妥当了,就起身往外走去。 阿香立刻跟了上去:“小姐您是回关家了?” 关玉儿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好好的回什么关家?” “那您是?” 关玉儿冷笑一声:“别人都在咱们家门口欺负人闹事了,我这个主人,自然是不能放任的!” “走吧,咱们去瞧瞧!” 第11章 门前闹事 方金河买的这个公馆,是平阳最大的闲置公馆,虽说占地面积比不了关家,但高大而宽敞,足足有三层,钢筋混泥土材料,楼内迂回,上下贯通,主人与仆人分栋,内壁是彩绘,窗栏雕梅镂空,地板是大理石铺就,整个公馆是意大利哥特式城堡样式。 它上一任主人是一名旧时代的高官,握着大把的钱财,因事端躲去了香港,公馆拿来挂卖,又因那位前主人在香港不过两个月就死在了姨太太手里,染了一层晦气,再有价格昂贵,便一直闲置着没人下手。直到方金河过来将它买下,关玉儿想着法子将它弄得更加漂亮,便成了方公馆。 关玉儿一身定制的洋装,踩着双细跟的皮料高跟鞋,披着条护肩,阿香托着她的手,她踩着楼梯,高跟鞋蹬在楼梯上,一哒一哒地,在空旷的大厅里响亮。 嘈杂的声音更近,关玉儿从护栏上远远一看,来了不少人。 方公馆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从前没见过的一些保镖守在门口,人高马大,个个是练家子,腰间鼓胀着,隐约瞧出是一柄手.枪。 关玉儿下了楼,立刻又丫鬟侍卫跟了上来,那侍卫却拦着她:“太太!外头人多,都是些恶人,不讲理的,只想来闹事!怕伤着您污了您眼耳!” 关玉儿脚步一点也不慢,侍卫拦着也是虚虚的拦着,不敢碰她。 关玉儿长了一张娇柔漂亮的脸蛋,但她其实一点也不矮,方金河大概是一米九的身高,关玉儿不穿高跟鞋一米六四五,穿上了都到了一七几,平阳在中原偏南,男人女人都普遍不高,她还算是出挑的,她往楼上踩着高跟鞋下来,高挑漂亮,贵气逼人,一众佣人护卫都被她摄到了,再有关玉儿在方公馆比方金河说话还算数,她要去哪里,即使是方金河吩咐好好守着她,但她现在出来了,再也没人敢拦。 下人们只跟在关玉儿身后,到了门口,一众奴仆恭敬的行礼,朝她喊了声“太太”。 不过眼生的打手们,直挺挺的站着,更些木头桩子似的,不偏不倚,没人朝她行礼。 关玉儿在心里做出了揣测,这些人大概是方金河暂时雇佣的,看模样是混江湖的。 门口的正前方,站着一名背脊挺直的高大男人,穿着衬衫马甲,打扮与他人不同,瞧着不像个混江湖的,但身上的煞气比其他人都要重。 他听着后边的动静,突然转过头看了关玉儿一眼,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盯了关玉儿一眼,大约过了两秒,他突然恭恭敬敬的的喊了一声:“太太。” 外头站着的人这才行了礼。 “太太,方先生特意吩咐了我们护着您,这地方危险,请您回屋去。” 他话音刚落,外边闹事的人喧闹得更凶,大约听见有人喊“太太”,仿佛总算找到了闹事的对象,一腔怨恨就要发泄出来,隔着层层的人墙与铁门,关玉儿听见有人哭喊着—— “还我女儿命来!” 关玉儿眼皮子微微挑开,直直往门口走去。 西式的铁门外头站满了人,外头的人见着一名贵气逼人的漂亮太太被下人们簇拥这款款走来,于是更加闹得要命—— “方公馆杀人啦!” “还我女儿命来!” “没有王法啊!拿着我们穷人的血汗钱,吸着血,杀人剥皮!啊哟冤啊!” 关玉儿隔着铁门看外头是些什么人。 喊得最起劲的最前面是一名摇着白条四五十岁的老人,皮肤黝黑,手掌大而粗,全是老茧,脸上挂着泪痕,一半伤心一半贪婪。 他身后有男有女,年轻力壮的男人属多,手里拿着棍子。 关玉儿看了看自家的门,看痕迹是被砸了一波,平常老百姓可不敢这样闹事,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并不好惹。 关玉儿想知道他们的目的。 她也想知道事情和方金河有什么关系。 她直觉他们不是为了女儿这么简单。 她先嘱咐下人去报平阳的官府。 这世道官府其实管不了什么,官府管不了土匪军阀和权贵,他们只管老百姓。 闹事的是桂西来老百姓,按理说平阳的官府该来管的,但人就怎么进来了,还带着棍棒武器,显然是闹事,平阳的官府却不主动来管,这就是早就知道这些人不好惹。 “此前报了官了吗?”关玉儿先问了一句。 下人答道:“回太太,方先生说报官没有用,官府管不了此事,便无人去报。” 关玉儿指了名机灵点的下人,又遣阿香去黎家找关玉儿的小舅,关玉儿的小舅是官府的参事,很说得上话,关玉儿教那名下人说:“你就说方公馆这边有冤情,请人过来主持公道。”她特意说了一句,“方公馆的人多,不需要官府担忧安危,但要主事的来主持公道,你得把这个意思说清楚。” 官府怕事,关玉儿这样说是让官府明白:我方公馆人多势众,不怕闹事的,这点事并不处理不了,只是有冤情,请官府来主持公道。 关玉儿一吩咐完,下人就去报官,阿香赶紧去黎家,关玉儿就在门口站着,她在护卫的中心,保证自己怎么着也不会受伤。 她等待着闹事的喊累了,同时也估摸着官府的人快来了,才往门口走了一步。 她非常有目的性,只看着那拿白布条的老人,嘱咐人拿了一杯茶过来,亲手端着,命人开门。 穿马甲的男人微微皱眉:“太太,这门开不得,难保他们起歹意!”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扯着嗓子,声音大了许多,保证外头的人都听见:“我瞧那位老伯可怜,我听他说是女儿刚过世,必然伤心过度,我是方公馆的主人,也总得知道是个什么事吧?你瞧瞧,他们喊了这样久,必然是渴死了,阿四阿六,嘱咐人多备些茶水!我见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从来是本分的,哪里会有人起什么歹意?开门!” 后边的下人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可怜”?这样凶神恶煞,大门都快砸坏了还老实?睁眼说瞎话吧!这位方太太寻常也不见有什么同情心,也不曾听闻人求情就发善心,今儿个还是有人在闹事,她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发了善心了呢? 但是她的确是方公馆的主人,她怎么嘱咐的,必然是有人遵循的,下人们立刻去准备茶水,关玉儿盯着那穿马甲的男人,离得有些近,压低声音说:“你开门,在我身边守着,护着我,能行么?” 那男人愣了一下,他磨蹭着两根手指,看着关玉儿的眼睛:“请您放心。” 他说完,立刻去放了门。 关玉儿捧着茶一出去,拿着把条的老人立刻跪着朝她磕头,声音嘶哑又凄惨:“太太啊!您给主持公道啊!” 关玉儿刚刚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在场的人听见,她声音温柔又好听,口吻里处处带着同情,样貌也娇美漂亮,一副柔弱又易动善心的模样,仿佛不谙世事,天真懵懂,外头的人琢磨着这大概是位被娇养的太太,也许能宰出大肥肉。 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无非就是被利所趋,左右是利,如果方太太能傻不拉几的赔钱,他们还大费周章闹什么事? 他的头磕得砰砰作响,声音清脆,关玉儿立刻作势要扶他,旁边的下人先一步代劳,将那老人扶起。 关玉儿手捧着茶,眼中已经含了泪,“老伯!我辈分小,可受不起您这跪拜!这是上好的龙井,我瞧着您在外头说了多时,必然口渴了,便让煮了茶,来,您喝,别客气!” “您可真是菩萨嗷!”白布条的老人盯住那杯茶,瞧模样是想喝的,但好像又要说什么话,关玉儿不等他说话,茶杯有递过去了一分。 诱人的茶香立刻漫了过去,他砸吧了一下舌头,闹得太久也没喝水,早就口渴得厉害,他忍不住接过茶喝了一口。 这样顶级的龙井,够的上平常百姓一年的银钱,他茶一喝,关玉儿就示意下人给其他人送茶,虽说比不上拿白布条老人的茶,却都是上好的茶,平常人吃不起。 众人见关玉儿如此大方,随意捧着茶请人喝的,都是如此的等级,那方公馆必然富得流油,倘若宰上一丁点儿,都够了本,而且这位方太太瞧着像个漂亮的活菩萨,性子仿佛傻得透顶,眼中已然带泪,看起来非常好糊弄。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确实是个理。刚才还凶得仿佛要吃人的闹事者突然变了个样,仿佛个个都成了可怜虫,跟着拿白布条的老人唱拜了一下,等着这位傻太太发善心! 唱拜也唱拜完了,立刻有人又抓住关玉儿的错处:“太太,您这样好心,方才怎么在门口站了那样久,就像看戏似的?” 关玉儿抹了抹眼泪,她这副落泪的模样,十分楚楚可怜,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难以把责怪给她,她吸了口气,又擦了把眼泪:“方才大伙各说各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便在里头听了好久,只听到一句这位好老伯的女儿过世了,我心里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可怜,我家里也有老父亲,便心有所感,让人煮了茶!不过我却不知道诸位为何在咱们方公馆?” 众人一想,的确如此,大家吵吵嚷嚷地只大声呼喊,声音难以听见,的确得听好久才听出是什么事,亏了这位太太耐心的听下去。 这会儿大家都忘了她是方公馆的主人,而且身边这样多下人,就算之前不知道,身边的下人也会告知,哪里用得着什么亲自去听?但关玉儿说得真诚至极,还掉着眼泪,瞧着真的不能再真,又长得漂亮,赚足了眼球,带足了情绪,糊里糊涂地竟也相信了。 白布条老人大约是被那句“白发人送黑发人”勾起了情绪,又哭了起来:“可怜我那女儿,太太有所不知,我女儿来平阳谋生,当了方公馆的佣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有人亲眼看到,是方金河杀了她!” 关玉儿似惊吓了似的,摸住胸口,掩面哭了起来:“我先生方金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不敢相信,老伯您说您女儿的姓名,我必然要为您讨回公道!” 关玉儿掩着帕子,瞧见官府已经来了人,她擦了擦眼角,像个正义感极强的善人。 那白布条老人见她如此上道立刻开口:“小的姓王,我女儿叫王小花,她就是在方公馆当了佣人的!太太!您要给小的讨回公道啊!” 这会儿仿佛大家都忘了她是方太太,她就像和他们成了一边了。像是她一为他“讨回公道”,就能把方公馆给拆了似的。 但这是她的本事,她自小就能莫名令人放下戒心、令人喜欢。 关玉儿听了他的话,放开擦泪的手帕,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地问:“王老伯,我一嫁来就瞧了府里下人的名单,也仔细认了人,咱们方公馆没个叫王小花的姑娘,您是不是弄错了?”她眼皮微微掀开,“您记一记,小花姑娘是说方公馆吗?可有书信,可有什么证明?若是不是方公馆,如今大伙在此地,可是白走一遭啊!那凶手可不是要逍遥法外了么?王老伯,您看,官府的人也来了,我特意请人来为您主持公道的!您放心大胆地说!咱们今天必然要它水落石出,莫要让小花姑娘魂魄不安啊!” 第12章 所谓真相 政府派的人只有几名断案的巡警跟着方公馆的人来,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所谓断案断冤,必然是制服了对方后才断的,但此情此景没什么制服不制服。 领头的巡警姓徐,他听闻此事有些难办,从桂西来的人后头有人指使,这事不简单。但方公馆的女主人方太太是黎家的外甥,黎参事特意喊了人,方家又来报官,必然要来人的。 方家的下人说得自信满满、底气十足,他还以为方公馆有多少人,结果一来,人不多,方太太倒是出来说话了。 这么个大美人站在外头,离那些粗鄙的闹事刁民这样近,他都要为她揪心。 但奇怪的是,这些据说后头有人的、特意来闹事的刁民们,这会儿乖得很,仿佛把这位美丽的方太太当做了活菩萨! 而且方太太说着说着,倒是把官府扯出来了! 关玉儿特意往徐巡警的方向看了一眼,徐巡警尴尬笑了笑,不得不站了出来。 关玉儿立刻给他吹捧起来:“这位巡警大人可是咱们平阳有名的断案高手,不少大案都在他手上破了,堪称咱们平阳城最年轻有为的巡警之一,立刻要晋升警长了!据说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特别擅长这样的命案,王老伯!您尽管把冤屈证据都说出来!咱们必然要为您讨回公道的!” 关玉儿压根不认识这人,就知道他是个巡警,瞎编的。但是这人官职不大,又像个老油条,如果不吹捧,无论是闹事者还是巡警都不会重视。 徐巡警脸色僵了僵,这位方太太可真厉害,赶鸭子上架、转移目光的本事真是了得,他就是靠关系当了公务员,从来没有破过案!更别说什么“马上要晋升了”! 但关玉儿说得更是真的似的,那口吻还带着崇拜,一旁的几名巡警都面面相觑,甚至真的有点儿相信他马上要晋升了。 至于什么破案,几人心知肚明,大案子他们可破不了,特别这这样的富商权贵手里头沾了人命的案子。 不过这位方太太着实很有魄力,他听闻方公馆确实不干不净,但这位方太太一副坦荡的模样,甚至还正义感满满,还要为人讨回公道。 在场的只单看她说的话、做的事、脸上的表情,就开始摇摆不定,方公馆的女主人如此坦荡,方公馆真的出过人命吗? 平阳的老百姓也有人来围观,许多人都听说过关玉儿,今日这一见,着实惊艳,人人都将关注点放到她身上、听着她说话。 王老头愣了一瞬间,他的确是死了女儿,但是他女儿并没有亲自说过他来方公馆谋生,尸体也不是他亲自发现的。王小花自幼跟着她远亲表兄谋生,离家其实已久,王老头也多年未见她,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只知道她有钱。 来方公馆当下人这样有钱吗? 方先生才来平阳多久?王小花却有钱很久了,她这样有钱,怎么要来方公馆当下人? 王老头第一次想这个问题,她在做什么、怎么死的、在哪里谋生都是他远方外甥刘立告诉他的,然后指使他来方公馆闹事,说闹了事,必然有钱,如果方公馆倒了,就分大笔的钱财给他! 王老头看着关玉儿一副势必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女儿八成不是死在方公馆的,但他又舍不得钱财,他咬了咬牙,还没下定决心怎么闹,旁边就有人替他说话了。 说话的是他远房外甥派来的人,那人一张大黑脸,身体十分壮实,瞧着关玉儿语气有些微的轻浮:“方太太!这您可就不知道了,您清点下人没看见,那是因为王小花死在了您嫁过来的头一天晚上!” 这个时候关玉儿应该问下人有没有人见过有什么王小花,她没嫁过来,下人总知道的,关玉儿还在铁门里头的时候就开始问了下人也没有这号人,下人都说没有。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就必然有把握,指不定说方公馆的下人都在包庇主子,而且关玉儿特意看清楚外头是些什么人,有人带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关玉儿认得,是府里的一个丫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方金河赶了出去。 他们早有准备,关玉儿看得清楚,自然是不跳陷阱的。 “小花姑娘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关玉儿对着王老头说。 王老头其实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前天他外甥找他,说是发现了他女儿的尸体。他这会儿不再状态,老实的按知道的回答:“前天。” “在哪里发现了?”徐巡警问。 “在…….平阳的城西东区的乱葬岗…..”向来是民怕官,王老头毕竟是平常的老百姓,徐巡警一问,他也跟着答。 关玉儿眼皮子掀了一下,越发地有耐心:“前天发现的,今日是六月二十了,也就是六月十八发现的,我出嫁那日刚好是五月初九,那位大哥说小花姑娘是我出嫁的前一日遇害的,也就是五月初八,这刚好四十日,验尸的仵作这样精准呀?可否问一下是哪位仵作?”她瞥了眼徐巡警,“大人,这可是命案啊,咱们得把仵作找来问清楚!” 黑脸男人顿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位方太太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手里的人都没法发挥,突然就被她的话语带到了仵作身上了!他冷盯着她:“太太,仵作是桂西的仵作!时间早就断清楚了!” 关玉儿冷笑一声,瞥了眼巡警们,又看了看围观的平阳百姓,她不紧不慢,声音却大了点:“咱们平阳的命案,哪里是轮到桂西管的?既然在平阳发现的尸体,怎么就被不声不响得带去了桂西?”她眼尾微微上挑,冷冷盯着他,“说是方公馆害了人的是你们,不声不响捂着尸体运回去的是你们,验尸的也是你们,断定凶手的也是你们!莫不是我们平阳的人好欺负,桂西的说我们杀了人我们就杀了人?你们瞧瞧,还带着棍棒,这是要做什么?既然说我们杀了人,这里有官府,你们桂西也有官府,怎么就没有官府出面?” 平阳看热闹的百姓也看不下去了,一听关玉儿这样一说,这事情疑点重重,他们桂西的无凭无据,就指名道姓的说方公馆杀了人!还带着棍棒来闹事!官府的人还是方公馆请的。可是如果方公馆出了人命,他们怎么还会理直气壮的请官府的人? “怎么着?平阳的老百姓好欺负啊?” “我说啊,你们肯定是来要钱的!看着方公馆这样大,想狠狠敲一笔!” “案子是官府的事,你们连报官也不敢!肯定有猫腻!” “都说死了人,我是方公馆附近的,方公馆的下人经常上街买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有个叫王小花的在方公馆当下人?” “是呀是呀!那日方公馆招人,我也去了,只是没选上,我看了选上的人的名单,哪里有什么王小花啊?你栽赃也得看清楚,方先生才来多久,他府上的下人都是街上的,不是卖身,都是雇佣,人人都认识,我可没听说有什么桂西的人来当差!” “指不定没什么过世的姑娘,都是编的!说不定是你们谁杀了人,栽赃到我们平阳人身上了!” “我们可不好欺负!” 王老头冷汗直流,闹事者也有点儿怵,因为看热闹的平阳人越来越多,仔细听听,都在为方公馆打抱不平! 平时也没人喜欢出头,今日是怎么? 一个地域像个圈,几个圈的人本来相安无事,但一旦挑起事端,自然是抱住自己圈里的人,圈里的人受了其他地域人的欺负,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只有有人出声,接二连三就会有更多人出声。 关玉儿早就做好了准备,教了人台词,让人帮着喊,她还特意挑拨,结果还不错。 闹事者已经生了惬意,那黑脸男人冷冷盯着关玉儿,突然就伸手过来抓她! 关玉儿夸张地惊叫一声,立刻往后躲开,穿马甲的男人一双眼睛如狼一样,他往前跨了一大步挡在关玉儿前头,还没看清他什么动作,黑脸男人就已经被掐住了喉咙! 徐巡警这才反应过来,几个巡警押住那黑脸男人。 关玉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拿着手绢掩面掉泪:“我就说了些疑点,没想到就有人恼羞成怒,仿佛生怕我说出什么真相似的!” 关玉儿一掉泪,可真是我见犹怜,当下立马有人为她打抱不平—— “我看杀人的是这个人吧!这样凶,方太太一个弱女子都这样狠心下手,若不是方公馆有能人,也不知道方太太怎么样了!” “是啊!恐怕是怕我们平阳查出了真相吧!” “方先生也是一表人才斯斯文文,方公馆待人也和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定然是你们贪图钱财!指不定是贼喊捉贼!人是你们杀的!” 关玉儿抹了抹眼角,突然又喊了一声:“呀!那不是我们方公馆前几日犯了错被解雇了的丫鬟晓唐吗?她怎么和桂西的人在一边了?” 阿香在旁边配合,指着晓唐:“就是她!” 徐巡警好歹是过来人,立刻反应过来,几个巡警马上就抓了晓唐。 他已经看出了方太太的本事了,这个叫晓唐的女人他也注意到,指不定是闹事的做的准备来陷害人的,但是方太太偏偏就不上当,带着节奏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现在人在他手上,这人便没了作用,他已经猜到方太太要倒打他们一把了。 可关玉儿却不说话,她就像还未平复情绪,躲在丫鬟婆子的簇拥里就是不出声。 徐巡警自然得开口,他做巡警凶惯了,又是没什么威胁的女人,便更加有底气:“你是平阳的人!怎么在他们之中?莫不是与他们一帮的?!” 这晓唐就是那日嚼舌根被方金河赶出去的丫鬟,她向来看不惯关玉儿,若此时是关玉儿问,她必然要栽赃陷害,但徐巡警这样问,她却怕得要命:“大人!我是被他们胁迫的!我是平阳人!又恰好是从方公馆出来的丫鬟!他们就找上了我!” “找你做什么?” “他们让我说、说,让我说是我亲眼看见是方先生杀了的!”她惊慌极了,嗓门很大,“我抵死不从!没有的事我从来不说的!咱们方公馆也没有什么王小花!” 围观者终于看到了“真相”,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些人早有准备,特意来陷害方公馆的! 闹事的人一瞬间有些恐慌,主事的被人抓住,还被平阳的百姓围住了,恐慌和焦躁在其中蔓延,他们手中拿着武器。 关玉儿眼眸动了动,她就像总算平息了害怕,脸上依旧是单纯又心善的模样,她走到王老头面前,声音温和:“王伯父,您也看到了,我猜呀,你是被这个人骗了!”她指了指那黑脸男人,又说,“我瞧您忠厚老实,必然不是这样的恶人,我们平阳人都十分热心且善良,您女儿刚过世,心里伤痛,指不定被什么人糊弄了,您瞧瞧如今真相已经大白!您可不能让您女儿蒙冤啊!”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平阳的百姓只厌恶恶人,他们都是为正义打抱不平,自然不会为难您的,哎?这些都是您亲戚么?您亲戚肯定也不是恶人…….” “对!我是王大爷的侄子!” “我是他外甥!” “我是他堂弟!” “……” 关玉儿笑了起来:“既然大家都不是恶人,咱们平阳的百姓是非分明,自然不会为难大家的!” 徐巡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漂亮的的方太太一套一套地说话,那些闹得凶的人跟着王老头身后,棍棒也不要了,仿佛生怕平阳人一人一个石头将他们砸死,都灰溜溜地出了城。 他可是得了消息,这些都是凶人。 徐巡警独自细思了片刻,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刚才这些人被围着,没有出路,手里又拿着武器,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这样多的手无寸铁的百姓在这里,若是出事吗,那可不得了! 可方太太偏偏一脸温和的将人放走了!给了人台阶下! 他又瞧了一眼方太太,心里不禁佩服,这位方太太可真有手段。 几乎没有任何人受伤,也没有大规模的打架,不仅将人赶跑了,还洗清了方公馆的杀人嫌疑,甚至还逮到了疑是主事者的人,更有了闹事者蓄意诬陷的证人晓唐! 关玉儿对着徐巡警笑了一下:“大人,人是您逮住的,人证也是您逮住的,您可又断了一件大案!哪天晋升了,可要恭喜啊!” 徐巡警笑笑:“哪里,是太太您出的力,得嘞!我这就将人带走好好审问!还方公馆一个公道!” 他已经预感到了机会来了,指不定真的能晋升警长!这位太太可真是大福星啊! 徐巡警押着人回去,关玉儿有命人处理了琐事,看热闹的百姓也散了。关玉儿立刻让司机开车。 关玉儿看着那马甲男人问:“方金河可是雇佣了你们?雇佣的多久?” 那人愣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才答道:“有那么些天,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说不准,太太,您是要我们做什么吗?”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程棠,听候太太差遣。” 关玉儿笑了一下:“我瞧你身手不错,你再挑几个好身手的人。”她顿了顿,眼尾微微挑了起来,“咱们去接一下方金河,听说他只身被请去了桂西的司令府!” “路途还有些远,我这个做太太的,怎么着也得去瞧瞧。” 第13章 银海程棠 平阳军职如同闲职,并不起什么大作用,这儿富人、高管家属太多,盘根错节,又不怎么生事,寻常用不着军职,有也拿不了权、捞不着油水。平阳便没什么官兵驻扎,只是多了些巡警代替。 桂西却恰恰相反。 桂西与平阳挨得极近,开汽车大约两个时辰就到,没什么山路,几乎都是平路。 桂西地势稍微高点儿,也没有平阳这样发达,但是此地自古就出过不少将才枭雄,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 桂西的司令乔厚德几乎连政权也掌到了,总得来说,桂西天高皇帝远,他手里头还有兵,他就是桂西的土皇帝。 关玉儿坐在汽车的后排,开车的是方公馆的老司机张叔,副驾驶座坐的是程棠的一名手下,名叫阿云,程棠坐在关玉儿左手边。后头还开着几辆车,车里都是好手。 关玉儿其实也不太喜欢坐汽车,但她好歹不像她爹一样坐上去就吐,她只是有些难受,她也刻意练过怎样坐汽车才让自己舒服,因为上流的淑女们多数是坐汽车的,倘若你不坐,抬着土轿子,常年一辆人力车,必然会被人笑话,关玉儿向来端着架子,自然不会被人看低。 虽说她性子娇气,但也及其好强,就像今日有人欺上家门,她当然不会软弱。 她很会判断形势,倘若今日的事对方太过强硬,无法转圜,她肯定要缩在屋里。但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听了人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对方虽说来者不善,但是段数不高,她足以应对。 道路并不平整,车身有些摇晃,关玉儿眼睛直直盯住前方,这是她发现的能让自己坐车舒服点的方法之一,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棠说话:“若方金河什么危险,你能救出他么?” 程棠愣了一下,关玉儿沉默了一路,这会儿突然和他搭话,一问却是这样问。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方太太,您对您先生是有什么误解?”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瞧见他左手微抬,袖口露出了小麦色的手腕,竟是带着一串佛珠。 “这话怎么说?你认识方金河很久了吗?他之前是做什么的?”关玉儿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突然又觉得方金河没良心,她不问就不会主动说的吗?她其实并不想通过别人知道他的事,她更想要他亲口说。 “你还是别说了。”关玉儿又改了口,“你告诉我如果他有什么危险,你们能不能救他就行。” 程棠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好像低落了几分。 他本以为方金河娶了这样一位太太,大约会放在心上,方金河花了大功夫让他守着方公馆保护她时他是这样想的。 不过现在看来方金河好似也没那样放在心上。 仿佛不那么信任她,连从前做什么也不告诉她。 听说这位方太太是平阳出了名的大美人,也不知道方金河用了什么手段弄到了手,还让她心甘情愿。她不仅仅是有张好皮相,从她刚才处理闹事的手段可以看出,这位方太太十分的聪明,而且处处护着方金河。就连知道他在桂西,也心心念念千里迢迢地来接人。 程棠有点为这位方太太可惜,方金河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清楚楚,方金河从来是装模作样的,肚子里都是黑的,行事也十分凶恶,听说当了中区的商会会长后改了点毛病,但他可不认为方金河是改了,他只是在收敛。 方金河此人唯利是图,待人向来凉薄,少有人看得透他,他从来不把心思和目的给人猜到。这位太太这样漂亮聪慧又通透,跟了方金河,也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当真是可惜。 程棠微微转头看了眼关玉儿,从他这边只能瞧见她漂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跟蝴蝶翅膀似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娇美又清透,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他动了点儿心思,他觉得方金河这样的人迟早得因为某些利益卖了这位漂亮的太太,这位太太看似聪明,却已经把心思放到了方金河身上,女人一旦把心思放到男人身上,在某方面就会犯傻,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也不知道。他琢磨着也许可以从方金河手里把人要过来。 他听着关玉儿的话,突然笑了一声:“太太好胆量,也不清楚我们能不能救人,就先一步让我们去桂西,太太您猜猜我们有没有本事将方先生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他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有本事的。关玉儿看得出这些人很厉害,她甚至可以琢磨出桂西的乔厚德并不敢动方金河,带人过去是出于某种威慑。关玉儿去接人是为了让方金河更有“面子”,这个“面子”是可以凸显底气,倘若他完好无损的从司令府出来,接他的人也等着,必然底气十足。 乔厚德没什么理由为难方金河,就算他要为难也不会伤人。假设他有歹心,方金河有危险,关玉儿正好带了人,好好操作也是能救人。再万一程棠等人没本事救人,关玉儿其实还有一手准备。 黎家混的是官场,她今天做了什么,她小舅黎永义已经知道了,她也特意嘱咐了阿香要怎么行事。 倘若今日回不了平阳,才会动用黎家的关系,如果回得来,就没什么必要。 关玉儿心里在演算着待会是什么情况,她并不希望动手,如果正面对上他们绝对没有胜算,这是桂西的地盘,乔厚德手里头有兵。 稍微好点儿是用小聪明让程棠救人,但这也是次等。 关玉儿最崇尚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她认为动了手的都算是次等。她自小身体娇弱,都养在家里,也看过许多书,兵书也在其中,她心里衡量的胜与败与平常人不同,如果是惨胜,在她心里与败无异。她谋求的是以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 程棠见她不答话,以为是自己的语气惹了人生气了,他又说:“太太放心。”他看关玉儿不说话,又再开口,“我方才的话语是失礼了,请您别放在心上。” 关玉儿笑了一声:“我是在想事呢,你刚才那样说就是有把握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轻易的来桂西,而且你身手这样好,做事也牢靠,必然能平安的带回我先生。” 程棠眼珠子盯着她,神情温和了一点,他心里想着你家先生可不用你操心,乔厚德不敢动他,就是动了他,他也有本事出来。 但是程棠这会儿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已经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能从方金河手里得到这位太太,而这位太太对她先生了解得好像并不多,这可正好,他还挺喜欢关玉儿的,这样通透的美人儿好好养着还挺不错,若是她乖巧又合意,索性就娶了,反正他身边正缺个女人。 程棠看着她笑了起来:“承蒙太太的信任,程某必然如了太太的愿,不负太太的重望。” 关玉儿挑了挑眉:“我先生肯定也是和我一样信任你们,今日若是方金河回来了,肯定会重赏各位。” ……. 到了桂西的城区已经是下午,进了城汽车就直直开向司令府。 让关玉儿意外的是程棠轻车熟路,知道司令府在哪里。 乔厚德的司令府修得十分富贵奢华,不过价钱花大了,却丝毫没有品位。 据说这司令府是乔厚德自己设计的,把能显摆的都修上,门口放的雄狮是最贵最大,还按照风水师傅的批语将大门、树草、朝向、形状等等按照老方法修好。但这毕竟是司令府,乔厚德也要跟时代,这府邸既有西式,又是按照中式的风水,揉合得乱七八糟,单单一瞧,十分别扭,跟土财主的老窝似的。 车停在乔厚德的司令府门口,门口站着七八个大兵守着,大门是西式的铁门,可见到里面站着更多的兵。 关玉儿透过车玻璃仔细看着乔司令府的建设,不过他们车一停,门口几名大兵就过来敲车门。 程棠还没等人询问,就开了车门下去,关玉儿摇下车窗。 “什么人?” 程棠笔直站着那里,说:“银海的程棠,路过桂西,特来看望乔司令,不知道乔司令有没有空?” 那名大兵听得一惊,态度立刻恭敬起来:“您请稍后!小的立刻去禀报!” 银海的程棠?关玉儿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从大兵的反应来看,此人也许来头不小,而且认识乔厚德,看样子很说得上话。 那为什么方金河不直接让他来桂西? 大约过了五分钟,司令府里走来了一名身材矮小的方脸男人,那男人笑出一脸皱子,旁边的侍卫们将大门打开,那男人还没走到跟前,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程老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想起老哥我了?快快快!今日正好有件事,你也来了,咱们可以一起商议啊!” 程棠微微笑了一下:“乔司令,今日可不是我来——” 他话音刚落,关玉儿已经开了车门,尖细的高跟鞋踩在了地上,露出漂亮的脸蛋和高挑的身材。 “哟。”乔厚德盯住关玉儿愣了半晌,接着他露出了然的笑意,“这位是?” 关玉儿笑得礼貌得体:“乔司令,我是方金河的太太,特意来接我家先生的。” “我是护着方太太来的。”程棠说。 第14章 三章合一 乔厚德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微妙, 他大约停顿了两秒,又笑着爽朗地说话:“中区新来的商会会长方金河, 怎么着,程老弟也认识?” “从前在上元有过几面之缘。” 乔厚德琢磨了会儿,眯着眼睛看着关玉儿,又哈哈大笑:“哎呀!那可正好, 今日方会长正在我这司令府做客,如今程老弟也来了, 方太太也来了, 正好聚在一块认识认识!” 关玉儿微微一笑,温声开口:“那就叨扰乔司令了。” “请!” 程棠跟在关玉儿身后,阿云和张叔也跟上, 乔厚德走在前头一点,他比关玉儿矮了半个头, 一张大方脸, 眉毛长入鬓,生了一副张飞的凶相, 但他笑起来也格外的爽朗,他和男人说话的时候嗓门大极了, 和女人说话时又小点儿。 “方太太怎么遇上了程棠老弟的?此前可是认识?” 关玉儿笑笑:“我哪里认识,他是我先生的朋友,今日来找方金河, 恰巧他不在, 我一问下人, 原来是乔司令您请他来喝茶了!”关玉儿轻轻摸了摸鬓角,瞥了眼张叔,笑意更深,“我家先生是个不明人情世故的性子,下人说他两手空空就过来了!这可不行啊!乔司令您可是在桂西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他嘛又是丢三落四向来忘记带礼物,我这做太太的得持家,自然是将他落下来的东西带过来,今日娘家母亲生辰,又正好接他回去吃完饭!张叔!东西提好了吗?” 张叔哈腰将礼品递给乔厚德身边的护卫,乔厚德赶紧客套一番:“方太太,这可使不得,方会长掌管整个中区的商行规矩,也与桂西有些交际,桂西的百姓都得仰着他讨口饭吃,我在桂西做司令,请他来喝茶,是理所当然的,您若是带着礼品,可就是生分了!” 关玉儿:“您这样好客,我们若是两手空空才是生分呢,咱们老祖宗都说礼尚往来呢!您就别客气!” 乔厚德笑呵呵的收下了礼物:“那乔某就恭敬不如从命,改明儿去方公馆拜访,我带了礼物,方太太可别客气!” “那是自然!”关玉儿笑道,“平阳与桂西相邻,车程又近,我儿时便听我父亲说起乔司令的英雄事迹,我们桂西少兵,您经常帮衬着呢!” 乔厚德哈哈大笑:“国家将重任交付于乔某,什么桂西、平阳的?其实都是一家人,什么事都是家事的!哪有家人有事不帮的?”他眼眸微微睁开,露出一对黑色的眼珠子,对着关玉儿说,“您说是不是,方太太?” 关玉儿知道他话里有话,她并不了解方金河怎么惹上了乔厚德的,但方金河是商会会长,十有八九是和利益有关,再从他刚刚说的话来分析,是方金河的“规矩”碍着了他什么。 关玉儿掩唇笑笑:“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我们家先生是个好性子,他定然和司令是一样的想法,他呀,和司令一样,必然是为了整个‘家’!” 乔厚德眯着眼睛看了关玉儿片刻,呵呵笑了几声,护卫将大厅的门一开,几人踏了进去。 里头的人听见动响一回头,关玉儿正看见了方金河,方金河也正看见了她。 方金河的一身贴服的西装,带着一副金色细边眼镜,五官深邃,相貌英俊,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似个留洋回国的英俊博士,他身后立着五名带枪的士兵,个个凶神恶煞,衬得方金河更加斯文标致。 他本来一副淡定的模样,但在看见关玉儿的第一眼,忍不住站了起来,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来了?” 关玉儿十分大方的朝他方向走去:“乔司令请你来做客!你礼物忘在家里了,我整顿好了立刻就给你送来!这丢三落四的习惯可得改改了嗷!害我跑了一趟!顺便接你回家吃饭呢!” 关玉儿从外边走过来,方金河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摸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眸微垂,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知道了,害你跑一趟,回去与你赔罪。” 然后他看见跟着关玉儿身后的程棠,程棠对他笑了一下。他将关玉儿拉过来点,眼眸微眯盯着程棠,还没说话,旁边的乔厚德的大嗓门已经开始闹腾—— “方会长与方太太感情真好,这一见面就打情骂俏!”他看着程棠,哈哈道,“听说方先生是从上元调过来的文化人,会立规矩、会做事!竟不知道方会长交友这样广?连程老弟也认识?程老弟可是银海地下的一把手啊!平常请都请不来?”他眯着眼笑道,“今日竟是护着方太太来找方会长!” 关玉儿愣了一下,银海的地下一把手?她本来以为是方金河雇的江湖上的打手而已,或者是更厉害一些的江湖帮派武馆的人,没想到来自银海。 银海可是大地方,光占地面积就是桂西和平阳加起来的总和,又占着港口,海上的货就是从这里流过来的,银海可是一块肥地,但是又十分混乱,官府几乎管不了,这里的人有两套规矩,一套是明面上的法律,还有一套是地下的规矩。 关玉儿早就听说银海的黑.帮十分嚣张,无法无天,还自己立了规矩欺人,没想到那无法无天的头子就在这里,还陪着他坐了一路的车。 方金河轻轻磨蹉了一下关玉儿的指尖,他克制的笑了一下:“我与程棠兄弟在上元有过几面之缘,哦?程棠兄原来是银海人?” 程棠呵呵了一声,心说方金河这骗人骗鬼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练出来的,早在上元见过一次之后他的老底就被方金河扒了出来,他还差点死在方金河手里,可方金河这会的表情真得不能再真,京城里唱戏的角儿都没他会演。 程棠咳了一声,只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乔厚德终于放宽了心,他还以为方金河和程棠有多大交情呢,原来不过是几面之缘,他少有去上元,也不知道方金河是从哪里来的胆大包天的小子,瞧着模样大概是个有文化的博士。 乔厚德生平最恨这些有文化的先生,一个个装模作样,本事不大,规矩倒是挺多,还又臭又硬。不过是个愣头,商会会长?这什么玩意,一个空降的商会会长,在中区毫无根基,竟然还想立规矩? 他又瞥了眼关玉儿,这位方太太实在美丽得过分,程棠和方金河又没什么交情,说什么特意来找方金河?屁!他十有八.九是看上了这位方太太!不然怎么这样殷勤得紧? 一定是这样,瞧程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是护着方太太来的”?哈哈哈哈哈这已经是那什么的心路人皆知了!乔厚德慢悠悠地打量着方金河与关玉儿,两人的确是郎才女貌,只是可惜呀可惜,程棠若是出手,方金河今年中秋都挺不到。 他今天请方金河来,不过是吓吓他,方金河当然不能死在司令府,不知道去方公馆闹事的人怎么样了,今日只是试探,闹事只是砸了方公馆的大门来威慑一下,来日方长,王小花的确是死在了方公馆,方金河跑不了,往后日日去闹,让他坐立不安。 不过他现在不怎么打算亲自动手了,这不有程棠吗?再试试他的底,指不定他在一旁看好戏,方金河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乔厚德打算待会留着程棠商量点事,毕竟有的东西从海上运来更好,如果程棠此路通了,那就不用偷偷摸摸。他还没想出找个什么理由,外头就传来了他太太的声音—— “哟~老爷!这都是些什么贵客呀?” 只见外边走开一名中年的富太太,这位乔太太今年四十九岁,身材高挑,一身大红的旗袍,身体瘦骨嶙峋,脸上的粉白得如洋墙,两片薄唇染得似吃了血,还没进门,身上的香味就差点让人打了个喷嚏。 她什么人也不看,只盯着关玉儿,两片薄唇微张,吐出尖细的嗓音:“正厅里都是些男人,怎么有个女人?老爷!您说有正事,什么正事还要女人‘陪’着?要不我也来听听?” 乔厚德的太太名为张千金,这位太太比乔厚德大三岁,乔厚德年轻时入赘到张家,后来发达了才正了乔姓。 乔厚德神情有些尴尬,张千金善妒,如今脑子有些问题,整天疑神疑鬼,还喜欢折磨人,家里一共五房姨太太,个个都让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死了两个,疯了两个,还有一个生了名儿子,又被划花了脸,尚且在乔家保住了性命。 但是她肆无忌惮,她张家的大把钱财都投进了乔厚德的事业,乔厚德能有今天,她认为大半都是她的功劳,她做什么都有底气。 她最见不得有女人比她漂亮,她从前胖极了,但是乔厚德不喜欢胖子,她就拼了命地瘦,还是吃了洋烟瘦了下来。 她的眼睛十分阴冷,像蛇一样盯着关玉儿,关玉儿实在太过漂亮,又这样年轻,还肆无忌惮地坐在她家的正厅! 肯定是个骚狐狸!她旁边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生得这样俊俏,这骚狐狸就赶着贴着男人,不要脸! 方金河把关玉儿拉过来点,他将关玉儿的小手儿包一手心,他一双眼睛往眼镜里打了出来,他嘴角含着笑温和说话,眼睛却冰冷如霜雪:“鄙人是中区的商会会长,今日承蒙乔司令请来喝茶,旁边的是我太太关玉儿。乔夫人您别盯着她..…..我太太身子弱,经不起吓!” 张千金被方金河的眼睛看着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她往乔厚德身边走了几步,寻着椅子坐了下来,想从乔厚德身上寻点慰藉,乔厚德却看也不看她。她又瞧见方金河紧紧握住关玉儿的手,跟护宝贝似的,两人挨着坐在,一副恩爱模样,她心里头就冷不丁地蹿出了火! 长得这样漂亮,不好好呆在家里,非要出来!指不定有什么企图,整个厅里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瞧那模样,那个方金河肯定是被勾引老实人,她勾引一个不够,还要勾引她家老爷!肯定是这样! 张千金喘着粗气,她像个哮喘病人般吸了两口气,乔厚德估摸着她烟瘾又犯了,皱着眉让人带她下去,免得丢人现眼! …… 张千金跌跌撞撞被下人搀扶着出去,下人们给她点了烟,她倚在床榻上慢悠悠地抽了一口,总算平复了心情。 又想起了关玉儿那张脸,怎么这样好看,贼老天这样不公,这样的人就应该早早死去免得勾引男人! 商会会长是什么?不过是个文职,还不是公务员,乔厚德掌着兵马,要抢过来就抢过来,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这狐狸精肯定想进他们乔家大门! 她突然脑子一动,想到二姨太的儿子乔严可是在他手里养着的废物,二十七八了还整天在外头沾花捻草,这不正好和那狐狸精相配么? 儿子把人搞到手,老子能碰吗?当然不能。 乔严那德行,最喜欢作弄女人,最好是作弄死! …… 张千金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出生就早早夭折,二儿子十八岁的时候与妓.女厮混染上了梅疮,挨了一年也死了。大女儿早早出嫁到了南方,乔厚德又到处沾花惹草,好在她身边有个小儿子,才终于得了些慰藉。 张千金的小儿子名为乔明志,这个孩子自小聪明伶俐,很得乔司令的喜欢。乔志明五岁的时候被四姨太喂了毒,差点死了。张千金从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疑神疑鬼,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生怕那些女人害了她儿子,她本来就是个泼辣的性子,如此手段也狠了起来,她把从前害她吃过亏的人通通都作弄了一遍,姨太太们终于知道了怕。 乔志明聪慧而好学,性子倔强又是执着,他十八岁的时候去了上元上大学,如今又出了国,家里人劝不住他,张千金哭也哭不来,于是她愈发乖张,手里头又养着二姨太的儿子乔严。 张千金与二姨太有仇,她怀着乔志明的时候被二姨太推了一把,差点一尸两命,但二姨太做得干净,不留痕迹,乔厚德总是觉得张千金无理取闹,于是张千金就无理取闹给他看,找了个机会划破了她的脸,又得了乔严的抚养权,她立志要将乔严养废,如今好像成效不错。 乔严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娃娃能背的三字经都背不了,在学校又搞大了女学生的肚子,时不时还逛窑子,有一次逛窑子的时候还碰见了乔厚德,被他爹揪了回来,差点打折了腿。 张千金在小儿子去上学之后愈发阴沉,而后吃食无度,胖成了个肉山,这期间乔厚德差点又纳了姨太太,张千金怕后来的姨太太又生了孩子,将来与她的儿子争抢家产,又拼命地瘦下。好在有人献了洋烟给她,终于瘦成了苗条的身材。 给张千金出主意吃洋烟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巧乐,巧乐的男人刘立在乔厚德身边当差,乔厚德恰好也做着这门生意。 张千金觉得洋烟是个好东西,吸上一口什么苦乐悲欢人间俗事通通抛在脑后,轻飘飘的舒服极了,还能瘦下身来。 时兴的旗袍能穿得上了,她又好生的打扮一番,觉得那些个狐媚子通通都比不了她。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十分秀美,如今年纪大了也算是风韵犹存。 自打她抽了烟后瘦了下来,乔厚德仿佛又对她新鲜了不少,虽说后来又渐渐淡了,但也证明这烟是个好东西。 张千金厌恶乔厚德身边的一切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她一见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觉得家里又要多一个姨太太,她得好久才能弄死,若是手段好些,还生个儿子,威胁更大。 恰巧关玉儿美丽不可方物,简直比她臆想地、听的那些祸国殃民戏曲里的狐狸精还要漂亮,即使她已经有了男人,但她公然在外头抛头露面,必然不是什么正经人,指不定就是为了勾搭人! 张千金慢悠悠地抽着烟,一边让人盯住正厅的动静,一边让人把乔严找回来。 乔严可听她话了,他得从她手里拿银子。 “夫人,那个关玉儿都有了丈夫,方会长还是个能人,掌管整个中区的商贸,她……对司令应该不……奴婢的意思是她有男人管着掀不起风浪的……”巧乐心说人家一对郎才女貌、恩恩爱爱怎么看得上乔司令?乔司令又是这样的样貌,年轻的姑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哪里巴上他啊!你看关玉儿那一身行头就知道她荣华富贵已经有了,瞧气质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还要图乔司令什么? 张千金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方金河空有头衔,手里没兵,管得着什么?这世道枪杆子才是硬道理,老乔要是一枪崩了他,把人给弄回来,他还是做鬼来掐人?怪就怪那女人出来招蜂引蝶,惹了男人的眼!她自作自受!” 巧乐连忙附和,心说太太您还是抽您的大烟吧,人家与你无冤无仇,要是有什么错也是司令的,您自己管不了自己的男人天天就知道作弄女人,迟早有一天会碰见鬼! 巧乐得了令去请乔严,哄他过去看美人,而正厅里的气氛也再次顺畅起来。 乔厚德时不时打量着关玉儿,琢磨着这位方太太的作用。 乔厚德虽说喜欢找女人,但他多半喜欢会来事的,他有三名姨太太是窑子里要回来的,主动、够骚、会玩,他并不喜欢端着架子的女人。 关玉儿确实漂亮,但是在他心里已经定义了这女人是程棠看上的,还是有夫之妇,再有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生的,有文化、有架子,并不是怎么合他口味。 再说,他能跟程棠抢人吗? 虽说他不怕程棠,但也不想与他结仇,好多东西得从银海运送,程棠要是做点手脚,或者给他穿小鞋,那肯定要费一大笔钱财。 乔厚德的理念是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钱财权势就如他的命根子。自然是钱财要紧,还管什么女人? 乔厚德笑呵呵说:“方才那位是我夫人,她恐怕是烟瘾犯了!”他看着方金河,“贱内身体不好,多亏了这洋烟,你们瞧瞧,这病也治好了,我就算洋烟是个好东西,治病救人的良药啊!” 方金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样好的药,乔司令一定自己也用了吧?” 乔厚德眼睛突然冷了起来:“就算是好药,也得生了病才用!”他对着程棠眯眼笑道,“程老弟,你认识我许久了,我身体硬朗,没病没灾的,哪里得用?可百姓们生病的多得是,若是不用,哪里能好得起来?” 这乔厚德应该不叫乔厚德,该叫乔厚脸!颠倒黑白、厚颜无耻! 程棠只是笑笑不答话,方金河笑意又深了一刻:“乔司令,话可不能这样说。” “哟,方会长是有什么高见了?” “高见却不是什么高见的,只是…….乔司令这话有些不妥,或者说是乔司令肯定是被人骗了!”他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狭长的双眼隐藏在镜片之下,一张脸显得愈发斯文俊美,他声音不急不缓依旧似闲聊,“鄙人不才,没听过洋烟能治病的,咱们老祖宗写下的医书上没有说,西方那样发达也没有说。乔司令,方某斗胆说一句,您说的是偏方!自古偏方多害人,指不定要死人的。” 乔厚德没读过什么书,就随口乱扯的什么治病救人,偶尔听人提起吃了能消除痛苦飘飘欲仙,但是他自己不吃,他知道这玩意厉害,会上瘾。他原本以为他的话说得这样清楚,这又是他的地盘,方金河怎么敢反驳,他就是指鹿为马方金河也得认!可他偏偏就胆大包天的打了他的脸! 乔厚德眼睛冷了下来,刚想发飙,只见关玉儿掩唇一笑,点了点方金河的脑袋:“你啊!好好的日子,乔司令还请咱们喝茶,什么死不死的?真是晦气!” 程棠立刻接话:“方太太说的是,这大好的日子,不说什么不吉利的。” 前有关玉儿缓了气氛,后有程棠跟着附和,乔厚德过了最恼的时段,又摸不清程棠是个什么想法,只得先咽下这口气,心里想着往后定然要弄死方金河! 乔厚德想要卖洋烟,但方金河偏偏就在禁烟,而且手段还强硬,扣了他一大批烟,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乔厚德今天带方金河过来扣着,就是想让他把烟吐出来,不吐不放人,可偏偏程棠来了,还带着位方太太! 看程棠的意思是想给方太太卖个好,乔厚德心里憋闷,大约知道今日方金河肯定要走的。 几人又闲聊了片刻,乔厚德左右暗示明示,方金河就是如块丑顽石般不松口,搞得他差点一枪把人崩了! 这方金河还真有点意思,一个文人,后边是虎视眈眈的武兵,又在他桂西的地界,他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而且他从早上被带来桂西,滴米未进,只是后来程棠和方太太过来才上了茶,他就这么风轻云淡的模样,像是在自家的院子里纳凉!真让人窝火! 你不说清楚他又装作不明白,说得透彻了他又与你打太极,乔厚德最恨政客,也最恨这些有文化的文人!像棉花又像臭石头,他恨不得把这些一个两个拉出去全部给突突了! 但是乔厚德又不能动手,他的烟被他扣着不知道藏到了哪里,而且这个商会会长又是中央亲自任命,虽说山高皇帝远,但是方金河若是死在他桂西,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知道在方公馆闹事泼脏水的人怎么样了?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报?如果脏水泼成了,把方金河拉下马,他想怎么作弄他都行。 他眼皮突然动了一下,瞧见关玉儿雍容大方 的端坐在方金河的身边,他手指一动,突然问道:“方太太,我听说方公馆那边有人闹事?” 方公馆有人闹事,关玉儿作为家里的女主人,怎么这么淡定地过来接方金河? 实在太奇怪了。 关玉儿笑了一声,一副温和娇美的相貌,声音很轻,十分地动听:“乔司令怎么知道的?” “我属下刘立的表妹,名叫王小花,恰巧去平阳谋事谋生,正好去了方公馆,没想到却被人谋害了!我这次请方先生来喝茶,也是为了这件事,我也不相信方会长会做这样的事,我请他过来,就是为了还他一个公道!来人,让刘立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军装的士兵走了过来,他站在乔厚德身边,冷冷地盯住方金河,他嘴巴一张,正想说话,关玉儿就抢了先。 关玉儿这张脸长得漂亮,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悲苦愁乐仿佛总能在一瞬间体现,而且她什么样的表情都好看极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满是怜悯同情,她字句清晰,声音也不小:“刘长官,那位王老伯,是您舅舅,是吧?” 王老伯?一个闹事头子,这位方太太喊得这样亲热,仿佛什么事也没闹,他舅舅只是去了方公馆喝茶!刘立回头望了眼乔厚德,但乔厚德只是眯着眼睛不打算说话。刘立刚想开口,关玉儿又抢了先。 关玉儿这回不是故意抢先的,她看刘立好像还要思考很久,只得替他说了:“您那舅舅已经回了家,事情也已经真相大白啦!”她笑了一下,“我们平阳的官府亲自过来管了、断了案子,王老伯的一堆亲戚都感恩戴德地回去,人呢,和咱们方公馆没有任何关系,平阳的百姓都能作证,而且我们还抓住了挑事的恶人,正在审问呢!刘长官放心!” 刘立一惊,这还能“真相大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计划做得周全,也和平阳的官府疏通了,而且找的都是凶人,桂西最会挑事的混混都过去了,还能“感恩戴德”地回去?! 这位方太太在说笑的吧? 而且王小花的确是被杀了,他能断定这事和方金河脱不了关系,因为王小花就是去方公馆杀人的,没想到自己却死了。 他们特意拿这个事来想扳倒方金河,想着如果方公馆那边出了事,这边方金河在桂西,怎么拿捏他都好。 但是万万没想到,平阳没传出什么消息,方太太来了,还带着程棠! 更重要的事,王小花被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摆平了? 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一名侍卫进来,那人附在乔厚德耳畔小声说了一顿话,乔厚德眼眸一睁,突然看向了关玉儿。 他这个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样,带着重新审视和估计。 这位方太太看着柔柔弱弱地模样,却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关玉儿等人搭着汽车过来,虽说走在王老头的后面,却比人先到一步。直到现在乔厚德才得到消息——他们不仅没闹成事,连人都折进去了,还被反泼了脏水! 更重要的是,这位方太太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还就着平阳的百姓,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若是往后再去闹事,再也起不了势头。 乔厚德突然笑了起来,他说:“原来是误会呀,那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方会长不会是这样的人,哎呀,天色都要晚了,诸位,要不留下了吃个晚饭?我们桂西什么没有,吃食倒是一绝!” 关玉儿连忙客套:“乔司令实在客气!今日请我们喝了茶,还要请吃饭!我先生还两手空空来,实在是没有脸面,但是乔司令既然请吃饭,若是不吃就生分了,但恰巧我娘家母亲今日生辰,得和我先生回去吃饭,不好意思呀乔司令!” 乔厚德哈哈大笑:“既然这样,我就不挽留了!” 乔厚德已经忍到了极限,今天奈何不了人,他巴不得人走,若不是关玉儿做做足了脸面,他早就撕破了脸皮!不,应该说在带方金河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算是撕破了了脸,可这两口子装聋作哑,一个是风轻云淡地以为自己在司令府做客,一个还带了礼物就像来串门!不得不说这两口子是绝配。 几人起身告辞就走,乔厚德也不打算送,他也不想什么借口了,只是命人朝歌借口叫程棠过来,他走到门口,恰巧碰见了儿子乔严。 “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回自己院子去!别丢人现眼!”他心中一顿窝火,这个儿子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 关玉儿和方金河先走一步,程棠被喊住了。乔厚德等着程棠过来,就和他说话。 “程老弟,这事你怎么看?” 程棠说:“什么事怎么看?” 乔厚德啧了一声:“我就直说了吧,方金河吞了我一批货,现在不吐出来!”他露出了一个笑脸,“如今什么玩意最赚钱?洋烟啊!可这个方金河偏偏就软硬不吃!非要立什么规矩!我就说文人误国,放着钱都不赚的!” 程棠暗暗笑了一声:“哟,原来乔司令在运烟啊,我怎么不知道?” 乔厚德笑脸僵了一下,又说:“此前一直想请你,怕你不来,今日就是和你说的,我这烟是往德都运的,不通过银海,不过若是程老弟感兴趣,生意可以一起做呀!若是程老弟能在银海帮衬着,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我给程老弟一成的干利,程老弟要不要考虑考虑?” 事实上乔厚德早就递了帖子,他的货从银海偷运了,他在银海折了货,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是程棠一直不来。 程棠沉默了片刻,看模样像是动摇了,乔厚德继续笑着说:“我见那位方太太实在是美丽,唉,真是可惜却是配了方金河那样的草包,怎么不是美人配英雄呢?程老弟这样的英雄人物才能配这样的美人,我真为那位方太太不值得呀!” 程棠笑了一声:“方太太的确是名美人,我也为她可惜。”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也晚了,我也有事,回去想想,改日再续?” “好说,程老弟考虑一下!” …….. 程棠走到门口,张叔的车在等他。 他拉了一下后座的门拉不开,再拉了一下,还是拉不开,显然后座的门被锁了。 他又拉了一下副驾驶座,开了。 阿云上了另一辆汽车,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一看,正看见方金河取下了眼镜,挑着狭长的眼盯着他。 方金河旁边是昏昏欲睡的关玉儿,两人排排坐着,方金河护着她肩膀。 张叔一启动车,关玉儿就醒来了,方金河抚了抚她的背,又问了关玉儿要不要再睡一下。 关玉儿睁着眼睛看着前方,说不睡,方金河这才声音稍微大了点。 “程棠老哥,怎么想起来桂西了呢?”方金河的声音慢悠悠地,像是在聊天,但是有些冷,“你不是不愿来吗?” 程棠啧了一声:“这不是方太太过来么,方太太点名要我过来,方太太,您说是不是?” 关玉儿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她现在不太舒服,汽车有点颠簸。 方金河抚了抚她的背给她顺气,当然,他媳妇总是没错的,错的是起了心思的男人。冷冷地看着程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程棠。” 程棠能在方公馆给他守门,是各取所需。 程棠不愿意洋烟往银海过,恰巧方金河来做中区的商会会长,他得要让方金河帮衬着做些不好出面的事。 但是他不想明面上参与禁烟之中,不然竖敌就太多了。 虽说程棠厌恶洋烟,也嘱咐手下的人别碰,但是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则。 军火、洋烟大多从海上来,他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最近几年洋烟的威胁渐渐大了起来。如果是军火他是乐意运来的,因为他会收点“过路费”。 可是洋烟,就算扣点儿他也不卖,他觉得这东西有邪性,民间相传这玩意是修罗鬼种的花从地狱发种到了人间。 虽说程棠手里沾了不少血,但是他信佛。 他手腕上常年带着一百零八颗佛珠,据说是东南亚的高僧开过光的,能抵一切邪物。 相传修罗鬼是偷盗舍利的盗贼,邪气阴气太重,常年接触,得折阳寿,佛珠的法力也会被偷走。 所以程棠不愿沾洋烟,不看也不碰,也禁止自己手下碰。 但他吃干股,就是货从银海过,他要利。 德都给他两分利,他吃了两个月,觉得运气坏了起来。 这洋烟利润太大,有人开始造反了! 因为他在银海禁烟,还不准手下碰,眼巴巴的看着货从眼前流过,却不让人碰,老大拿着干股吃着肉,手底下的人只能啃骨头喝汤。 自古钱财权势最令人垂涎,程棠管着偌大的银海,他手段狠,用的规矩是以暴制暴,早就有人不服,如今又有这样一出,想搞他的人实在太多。 连德都的手和桂西的手都伸过来。 程棠在银海来了一次大清洗,自己也受了不少损伤,死了两个跟了他多年的兄弟。他琢磨着就是这洋烟害的,这玩意果然不是好东西,得禁。 但是就算他不拿干股,银海依旧有人在运,就像乔厚德,他说往德都运的?屁!德都运得绕一大圈,成本太大,德都都想从银海运,之前给了两分利,明面上运,暗地里又运。桂西也不差,利一分也不给,还暗地里在银海运烟,还越来越嚣张,真当他是吃素的? 程棠烧了桂西一批烟,乔厚德这才收敛了点,帖子发过不下八回给程棠,请他一聚,但是程棠就是不理不睬。 程棠已经不想要利,只想这东西赶紧消失,恰巧方金河担了中区的商会会长,他一来,手段可不是盖的,运货的通通偃旗息鼓。 方金河暗地里和程棠见过一次,两人达成了协议,方金河在明面上制定规则,程棠暗地里帮衬着。 老实说程棠并不想费力,他更希望在一旁看戏,如果方金河能够把这些家伙都一锅端了更好,最好是方金河也大伤元气,然后他可以坐收渔利。 但是方金河并不是那样好拿捏,程棠之前烧了烟、还杀了桂西和德都的人,全部嫁祸给了方金河,方金河呵呵地看着,不出声也不出声,无声无息地掌握着证据。 当然不止烧烟与杀人的证据,还有更多。方金河拿这个作为筹码和程棠谈了一上午,两人才终于达成协议。 只不过程棠的底线是,他得在暗。 这次让他帮守着方公馆,是因为关玉儿在方公馆,方金河放心不下。而程棠肯过来,是因为来闹事的人没有认识他的。当然这风险很大,然而方金河再三要求,程棠必须来守着,他怕万一。 可没想到,连守门也不情不愿的程棠,居然护送关玉儿来桂西接他! 这就直接承认了他认识方金河,还有可能暴露了他的动作,让他渐渐浮出明面。 方金河当然不会觉得这家伙是担心他死在桂西所以铤而走险,事实上方金河已经判断了形势,这一次乔厚德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给个下马威。 程棠能来,甚至还若有若无的表达出自己是作为一个倚仗而来的,不是因为方金河,是因为关玉儿。 他已经起了兴趣。 方金河最了解程棠这样的眼神,有关关玉儿的一切,他都敏感而重视,他觉得自家媳妇可爱又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对她有意思,而且程棠还没有底线,这种人最要防备! 方金河冷冷盯着他,程棠琢磨着也许不能从方金河手里以利来交换这个女人,他其实只是起了兴趣,但是并非非要不可,当务之急还是把那些整天蹦跶的家伙一锅全端了! 程棠露出无害的表情:“方兄弟,你误解老哥我了,我能起什么歪心思?咱们还是共同抗敌,别起内讧啊!” 方金河并不相信他,程棠得防着,但是合作还是要继续的,更何况他家媳妇可看不上这假和尚,他媳妇只看得上他。 …….. 回到方公馆时已经入夜,阿香见关玉儿平安带人回来,赶紧去关家、黎家报消息。 家里备好了晚饭,热乎乎地,方金河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最终还是听着关玉儿的话慢慢地吃。 方金河时不时给关玉儿夹菜,他遵循她的意思吃得很慢,但是她却吃了两口就停了筷子。 “宝贝儿怎么了?时不时饭菜不合胃口?”他顿了顿,“怎么不高兴了?” 关玉儿睫毛动了动,呵呵道:“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这一天都云里雾里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金河赶紧放下筷子要来哄她。 “别,食不言寝不语!别停,继续吃!” 方金河听着指令憋着话语吃完了饭,下人们收拾了盘子,端上了茶,他才终于出了声:“宝贝儿,媳妇儿,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关玉儿喝了口茶,把杯子重重地一放:“担不担心我还是去了桂西!知不知道也去了桂西!云里雾里是一遭,明明白白也是一遭,你在干什么事,之前做什么的,从来不告诉我!什么?我不问你就不会说吗?我猜来猜去,还得从别人口中才知道呀!你是石头里蹦出了的,还是白骨洞里的白骨精啊?生怕显出了原形?你就打算捂一辈子?” “宝贝儿你别生气!我说我说!”他过去摸了摸她肩膀,给她顺了一波毛,“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他摸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不要嫌弃我。” “我什么也不怕,最怕这个。” 第15章 往事如烟 头顶的洋灯上扒着只飞蛾, 翅膀拍在滚烫的玻璃罩上,若是旧时代的灯烛, 飞蛾早就燃火烧死,烛芯子也得闪烁明灭。但玻璃灯罩隔了火热,飞蛾只恹恹地又癫狂得手舞足蹈。 方公馆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唯剩一两盏灯, 主人的卧室正厅灯火未熄,丫鬟守在门外脑袋一磕一磕地打着盹, 屋子里头关玉儿睁大眼睛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就是这样, 而后我来了平阳当了商会会长,恰巧八字先生给我算了命,又认识岳父, 就娶了你。” 关玉儿听着方金河风轻云淡地说着过去,言语也是寥寥, 但是她听着, 每一个字都心惊胆战。 正如关玉儿所猜测的,他的出生不好, 能有今日都是脑袋捆在裤腰带上。 方金河是个孤儿,辗转多地去了上元, 年少时先是做着苦力,后来有幸识得一名钟表匠,当了学徒, 随后做了他义子, 那钟表匠姓方, 方金河便随了他的姓。 方金河做修钟表的时候不过十四岁,他手艺做得牢靠,人也聪明,也得了些真传。 十四岁的少年前途未卜,不是未来在何地,闷头闷脑干着活只为了讨口饭吃。 不过方金河人是十分机灵的,他义父钟表修得好,时常帮富贵人修表,方金河跟着就认识了很多人。 他长得好、会说话,十分得人眼缘,不知不觉还交了几个朋友,也有人带他去玩。 上元的花花世界几乎能迷乱人的心与眼,一般的愣头只单单一看,也许就要陷在这迷醉的欲.望里。 可是方金河眼中一片清明,他眼睛看见的与他人不同,他看到的是机遇与财富。 总的来说,方金河活着就像一名苦行僧,程棠说得对,少有人能看透他,少有人知道他要什么。 其实方金河要的很简单,他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他要买个院子,娶那个漂亮的爱哭鬼。 这个目标是很多人的目标,但是很多人都夹渣着其他,他们在路途中左顾右盼,渐渐地绕了远路或死路。 人在年少时会许下纯粹的愿望,但是越长大,那愿望就变得越幼稚与不切实际,渐渐不再提及。 但是方金河不一样,他这个人固执得很,他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得到之前所有的苦都是蛰伏时付出的成本,成本越高,收获往往越大。 方金河跟着朋友去了一次夜总会,他摸着路子,觉得在那儿当打手能赚很多钱。 自打他吃得饱了,个子长得愈发的快,还不到十六岁,个头就蹿上了一七几,他力气又大,夜总会的打手也不天天打架,就是维护治安,钱来得快,偶尔还得得打赏,也认识很多的人。 比之此前日日挨打又没吃食好得太多。 钟表店铺里的事情很多,方金河白天到六七点收工,晚上就去夜总会当打手,他也不买什么吃喝,攒着钱买了一两套体面的衣裳做准备,其他都是存着将来买院子娶媳妇。 他那些个“朋友”,有富裕的,也有贫穷的,他们要么醉生梦死,要么被迷了心窍,唯有方金河做着苦差过日子,他们都想不通他。 但是想不通他也不会疏远他,方金河说话做事很有一套,他既不强出头,也不缩手缩脚,要是遇上什么事,他说句就总会让人心安。 他做过很多行,他就像什么都会,别人做不到的事,他总是能做到。 就好比在夜总会当打手,虽说是谋钱财,但是他认认真真地当,也会看人看事,也能打能扛。做了半年,老板就给他提了职,让他做贴身打手,还有人教他一两拳脚。 做老板的贴身保镖可不是普通的打手,他人又“实在”,年纪又轻,很得老板的信任,大有让他做长期保镖的势头。渐渐的,他能够帮老板办一些重要的事,他认识了更多的人。 他能沾老板的光,换个说法就是,他可以狐假虎威了。 方金河其实并不死板,他只是忠于职守,就好比儿时在关家送菜到内院,他先干完活再看院子。 他胆大却不鲁莽,忠职却又能变通,他心思很细,在他手里办的事,几乎从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一次两次如此,算是运气好,但是久了,就说明这个人牢靠、有本事。 和他交际的人的身份也渐渐高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开始承担更大的风险—— 直到有一天,老板被人杀了。 被二把手杀了。 杀人放火的事方金河见得实在太多了,他淡定得简直不似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冷静而果断,并且还能堪察到蛛丝马迹,他带着人,出其不意地,就找到了二把手。 一枪把人崩了。 他的行动实在太过于利落,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整个夜总会就没了头子,他安静地站在中央,手里拿着枪,看起来可怕而不可接近,但是有分外地令人安心。 方金河接管了夜总会。 接得十分名正言顺,保险箱的密码他都知道,顺手就接了股份,雷厉风行,完全不拖泥带水,第三天就全权接管了整个夜总会。 顺畅得就像老板没有死,业务一点也没磕碰。 那一年,方金河只有十八岁。 他从一个钟表匠,再到兼职打手,不过四年,就当上了老板,这个夜总会名叫“乐香园”,虽说是小,但总得来说他站住了脚。 上元的俱乐部并不是吃素的,方金河当了老板之后,才真正地算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他那几年活的像鬼,有钱人的手段和闹事的混混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方金河既要应对内部的流言蜚语,又防着各种花样的暗算。 内部的流言就是有人传他杀了老板, 上元每天都在死人,死很多人,官府管不了这条道上的人。 方金河确实没杀人,但是老板一死,他立刻动了心思。如果他当时再老练一点,绝对会做得完美无瑕,什么流言蜚语也传不出来,但是他那时候实在是太年轻,光是得那个位置,就耗费了他大把的气力。 方金河很会做生意,也很有手段,人也狠,俱乐部日渐壮大,他在上元出了名,在京城也小有名气。 有人说他有九条命,在鬼门关游荡了好几回,阎王爷也不收。 道上的人给他取名“方太岁”,寓意凶神,动则有杀身之祸。 其实方金河并不想这样凶,只是人在江湖真的会身不由己、逼不得已,你不够强硬、不够凶,别人就会欺你。要么出众要么出局,就是这个理。 说到底就是弱肉强食,方金河在这套规则之下差点彻底迷失。 让方金河真正收了心的是,他的义父中了人的计谋,染上了烟瘾,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钟表匠死了。 方金河逼着他戒烟,他戒不了,咬舌自尽了。 那日雷声大响,暴雨倾盆,方金河在钟表匠的门口站了大半夜,而后只身拿着枪杀了和这件事相关的、让他染上烟瘾的所有人。 之后他收起了心,拿着股份,退居幕后,再也不碰这些事。 后来他拿到了中区的商会会长,来到了平阳,娶了关玉儿。 这是正大光明的职位,也是能配的上她的身份。 方金河能得中区的会长,是因为中央铁了心要整治中区,可是文人不行,因为不够强硬,必须稳重而有手段。方金河能够胜任,但是隔行如隔山,他费了很大的劲,动了不少关系。 方金河其实只和关玉儿说了只言片语,未曾吐露血腥的细节,他只说从前跟着义父做钟表,后来兼职当混混,老板觉得他实在,就提了职,后来老板死了,他接了位子。也说了从前认识的什么人。 他只说了寥寥几句,有些事他不想让关玉儿知道,他怕她担心、怕她害怕,怕她思虑过重生了病。 方金河如今院子拿到了,漂亮的爱哭鬼也娶到了,从前的事勉强算是了结,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正道。 但是他最恨洋烟,他见不得这玩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今来到了平阳,洋烟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当然不能忍。 不过方金河虽说说了过去,却一字未提儿时在关家做过下人。 他心里有点忐忑,又有些期待,他忐忑是:自己家里低贱下人娶了高高在上的小姐,就算下人飞黄腾达了,还是当过她下人,如此一来就像是身份不匹配。这样比毫不相干的出生低微的人更难以令人接受。然而与之相背的是他又生出了期待——他期待着关玉儿能够记得他。 虽然只见过一面,他的印象那样深刻,他同时也希望她记得他。 其实不止一面,方金河在关家整整两年。遇见过的次数,方金河都记着,只是都是匆匆地,他低着头。 还有一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关玉儿知道——那什么八字算命先生,是他亲手安排上的! 关玉儿是个想很多的人,虽然方金河口吻极淡,但是其中艰险关玉儿不用方金河填充细节就已经帮他编上了。精彩程度绝对不亚于方金河原本的经历,甚至还刻画了他坚忍不拔、越挫越勇的精神,当然还会有晚上独自咬牙吞泪的情节。 方金河当然没这种晚上咬牙吞泪的经历,他要么一倒在床上就睡了,要么防着别人暗算,没这时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但虽没有,也挡不住关玉儿的编造。 关玉儿想着想着还被自己的想象给虐哭了,方金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来哄。 “媳妇儿,你别哭啊!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不好?” “方金河!”她猛地搂住他脖颈,好生抱了抱,濡濡地开口,“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她纤细雪白的手指摸住他的背脊,声音娇软而温柔,“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只要你不负我。” 方金河弯着眼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摇了摇哄着,他眼眸微微垂下,黑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映着一截暖黄的光,他声音轻轻地,带着丝哄唤,又像是在郑重地安静地承诺:“好的宝贝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就是变成了阿猫阿狗了也跟着你不负你。” 关玉儿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拳:“说什么呢!就你皮!” …….. 方金河这段时间的确是忙,关玉儿平常闲着在家里看书学习。 沈家太太又约关玉儿看戏,这位太太已经约过关玉儿好几次,关玉儿忙着都给推脱了,恰巧今日得了空闲,便应了约。 这位沈太太的丈夫也是个商人,他生意做得很多,也有门路,据说是在卖西药,在京城、上元也有门路,但是他常年在外,忙起来少有回平阳,沈太太独自一个人,家里也没有姨太太,就经常约些朋友听戏打牌。 关玉儿传了一身月白暗纹的旗袍,披着条护肩,她身材玲珑有致,标志漂亮得像是西方说的用软尺量好最合适的比例。又生了一张与之匹配、甚至是添彩的脸蛋,她下了汽车,戏楼里的目光都凑到了她身上。 关玉儿带着丫鬟阿香,还带了一个护卫阿云。 这阿云是程棠的人,身手十分了得,也是方金河与程棠的线人,时常两头跑,也跟着关玉儿走,他最主要是护着关玉儿的安危。 小二引路带着她去二楼沈太太的订好的雅间,弯弯绕绕了好久。 那雅间编了阿拉伯数字,写着9号,门扉是日式的推门。 关玉儿将门一开,里头什么人都没有,只是点着香。 二楼的雅间都是些贵人,侍卫不能入内,阿云只守在楼梯口。 关玉儿走了进去,她打开香炉,看了一眼香,她微微地皱起了眉。 香炉里的是岁香,能安神,也能助兴,是一种轻微的催化剂,气味很好闻,戏楼很爱点这个,但是这味香其实是一种药,经常做引子,与许多东西都能起反应,需要避讳点东西。关玉儿时常来听戏都会换一种,今日是沈太太订的房间,不知道关玉儿的讲究。 关玉儿正准备让人换种香来点,正在这时,外头的门扉一动,关玉儿立刻看了过去。 不是什么沈太太,是个男人。 那男人一身西装,打扮得油头粉面,还喷着香水,一见到关玉儿,眼睛就放光—— “方太太!在下乔严,前几日你我还见过的,在桂西!你还记得我么?” 第16章 桂西乔严 关玉儿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整个事情。那位沈太太恐怕并不好心, 这个乔严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偶然。 不然为什么会精准地找到了这个房间,沈太太没来, 倒是来了个男人。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关玉儿记性很好,更何况前几天还见过这个人,就在乔家的司令府,这个男人是乔厚德的儿子, 叫乔严,当时他还被乔厚德训了一顿。 他来做什么? 关玉儿打量了他一下, 他身后还跟着个人, 这个人关玉儿也认识,叫刘立,就是方公馆死了的刺客的王小花的远方表兄。 而关玉儿这里只有阿香和她, 阿云在楼梯口守着。 阿云见过刘立也见过乔严,如果这两人上了二楼, 阿云肯定会警醒, 一定会过来看看。 可他没来,而且没有动静。 这就说明这两人早在他们上二楼之前就已经等着了, 就是为了等她。 关玉儿和阿香两个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关玉儿看见刘立守在了门口, 一双鹰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乔严站在前面。 这架势显然是不让关玉儿出去。 关玉儿笑了起来:“记得,乔先生令人印象很深刻, 您也来平阳么, 快过来请坐!” 乔严看着关玉儿一笑, 愣愣地晃着神,这位方太太实在是太过漂亮,像一朵悉心培养的娇花,肆无忌惮地绽放,还透着一股子不可亵渎的贵气。 比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一名女人都要美丽,不,应该说,这样的美人是世上不可多得,人群里是千万里挑一,遇见就是福气。倘若能与她说上话,那是上天眷顾,若是能得她青睐,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缘。 乔严这会儿觉得自己得了这位美人的青睐,要不然她怎么对着他这样笑? 世人都对女子苛刻,关玉儿是有夫之妇,独自与外男同坐,必然会被人闲言碎语,即使是乔严起了心思,只要他反咬一口,人人只会议论关玉儿。 关玉儿慢条斯理地沏着茶,一旁的阿香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是她向来以关玉儿马首是瞻,关玉儿这样淡定,她也平了心。 关玉儿沏茶的动作都好看得让人赏心悦目,屋子里有茶具,但煮茶的侍女并未进来,关玉儿就亲自去煮。 工序一道一道下来,加的用料也多,看得人眼花缭乱,无论是乔严还是刘立,对这样精湛高雅的技艺都不是很通,两人其实都是粗人,懂什么雅致?只觉得关玉儿煮茶实在是好看至极,白雾缭绕中的美人,如雾里的花,朦朦胧胧又格外撩人,只觉得那茶的香气愈加诱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她的手。 “刘长官,您也过来坐呀!”关玉儿大大方方沏了两杯茶,笑着端在桌子上,“上回您舅舅在方公馆,也喝了我茶,您那些亲戚朋友都说顶好,这次二位好不容易来了,必然要听咱们平阳的戏、喝咱们平阳的茶。” 乔严听了关玉儿的话,立刻让刘立过来坐。 刘立盯住关玉儿,他觉得这位方太太不简单,寻常的女子见着外男都是要躲着,又不是上元那样的大都市,在平阳还是守旧居多,西化并不重,徒然来了两个男人堵在雅间里,她应该会受了惊,或许会翻脸。 刘立擅长翻脸,并不擅长弯弯绕绕,他得了乔夫人的命令,说要帮少爷把人弄到手,不管软的硬的,只要把人搞到就行,他们都不怕方金河。 刘立不知道乔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一向听命,而乔严自打那日见过她一回就一直心痒痒的念着这名美人,茶不思饭不想,仿佛中了什么毒突然成了个痴情种子,就像此前玩的女人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念着这位有了丈夫的太太。 不得不说这位方太太确实不一般,样貌长得极美,气质一等一的好,比得上京城里出生极好的贵族小姐,他们这些粗人给她连提鞋都不配,要说方太太能看上乔少爷?打死他也不信。 刘立得了令坐在凳子上等着喝茶,他瞧见关玉儿一双纤纤玉手捧着茶杯端了过来,戏还要一会才开唱,再喝一杯茶也不迟。 乔严挺直了背,装模作样学了好姿态,端着茶轻抿了一口,惊喜道:“方太太这茶好香!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茶,刚才见您多次烹泡,放了许多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关玉儿笑道:“这是我们关家祖传的技巧。”她眼尾微挑,将香囊里的东西到了出来,“我们关家从前在京城定居,皇上赏了一名茶艺师傅过来,曾祖母闲来无事,就学了茶艺,还加了自己想法写成了茶艺工序,我们这些晚辈也跟着沾了光,学了点皮毛,乔少爷不要见笑。” 关玉儿将香囊里的东西一一摊开又讲解:“戏楼里的茶也是好茶,”她慢悠悠地笑道,“若不是遇见了乔少爷,一般人的难以吃到这道茶,这些不过是我随意带里的料子,但是却是这道茶的辅助,虽说如此,乔少爷喝的这杯茶,却不是成品,若是乔少爷今日有空,来方公馆,我再煮一壶茶,怎么样?” 乔严再喝了一口细细品味:“这还不是成品?方太太,您这手艺实在是好呀!” 关玉儿喝了一口茶,又拿着帕子掩唇轻笑,回望刘立:“刘先生,你们第一次来平阳,招待不周,请见谅!” 乔严立刻答话:“方太太这样令人舒心,我来听戏,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还能遇见方太太,还能喝到方太太的茶,”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我真是有缘。” 关玉儿内心一阵嫌恶,面上却带着笑,一旁的刘立犹豫了会,见关玉儿也喝了,终于抿了一小口茶。 味道与平常的茶不太同,还有些怪,看色泽的确是精煮好的,但是他着实品味不出有什么好,不过赏心悦目与香气却很足,配上雅间里的香炉,还真有些飘飘欲仙的滋味。 关玉儿又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慢悠悠地扯了些有的没的,突然问道:“今日沈太太约了我,怎么是乔少爷在这儿呢?是不是我走错了雅间?若是沈太太今日在这儿,咱们还能玩点别的。” 乔严感觉轻飘飘的,不知是美人太美还是屋子里的香味太浓,他脑子有点儿糊,舒服得又想睡觉,他撑着眼皮说道:“今日也是沈太太引见,不然哪里能遇见方太太呀!” “噢?那沈太太在哪里?要不请她也进来,咱们玩点别的?” 关玉儿一副优雅端庄的模样,徒然说起“玩”字,特别她又这样漂亮,难免令人遐想连连。 乔严和她父亲一样,也在中意会玩又漂亮的女人,而且从关玉儿的行为举止来看,第一她坦坦荡荡毫不扭捏地就在这个屋子里煮起了茶,虽说不是孤男寡女,但是身边是亲信,做什么都没人知道。 也许这位方太太表面是满身清贵不可亵渎,背地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要不然怎么这样自然? 乔太太的计划简单粗暴,教他法子见关玉儿,直接强占了就是,又有沈太太在旁边克制,捂着这事作为把柄,怎么拿捏她、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特别是关家在平阳很有名,关玉儿还是平阳出了名的大美人,要是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被人知道简直没有脸面活着。 乔严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往后拿着把柄经常来平阳与这位大美人私会,偷情的感觉又是刺激,想想都心痒难耐。 但是关玉儿偏偏一副坦荡模样,仿佛没有任何忌讳,还将他请进去喝茶。 看她的模样,有种欲擒故纵、半推半就的感觉。莫不是这位美人对他有意思?不然怎会记得他? 强扭的瓜自然没有送上门来的甜,既然这位美人都送上门来了,还来什么霸王硬上弓? 乔严迷迷糊糊的说着话,手脚有点儿麻木:“沈太太就在隔壁8号雅间呢!我刘立去请她!” 关玉儿笑道:“你们是客人,我让阿香去请就好!阿香,去请沈太太来!” 阿香领命就去,刘立一瞬间想去拦人,但他站起来,眼前一黑,又坐了下去! 关玉儿的笑声如同银铃:“刘先生还没喝酒呢,就已经醉了!乔少爷您说好笑不好笑?” “好笑,好笑……” “呀!”关玉儿突然惊呼了一声,“乔少爷,您怎么流鼻血了?莫不是火气太重了?!” 乔严睁着眼睛清醒了点,他一摸鼻子,低头一看,摊开手掌满是猩红的血。 “这可不得呀,您别急,我赶紧去为您找大夫!” 乔严和刘立已经没什么力气动弹了,关玉儿一开门就跑了出去,刘立已经猜到着了道了,只盼望沈太太能聪明些,把事情解决了。 但乔严还没怎么意识到,他还以为是见了美人所以火气太旺,他赶紧擦了擦鼻血,免得在美人面前丢了脸面。 其实乔严并不愚钝,怪只怪关玉儿实在太自然了,她一开口说话就能将人带偏,仿佛几人都是相熟的好友,她慢悠悠地说着话,模样无害得如山间任人追捕的鹿,无法想象她有着利爪。 只是片刻,门终于被推了开来,刘立抬头一看,是沈太太。 “沈太太!我们着了道了!你快去找关玉儿!” 沈太太慌了一瞬,而后淡定了下来,他立刻去看乔严和刘立,“二位怎么样了?看着脸色不太好啊!” 关玉儿找不找得到是次要,但今日她的确私会了外男,完全可以泼一盆脏水! 一旁的阿香见此情况不对,自家小姐也不在房里,她一顿慌神,已然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喧哗了起来,推门突然一开,只见门口站了一堆来看戏的太太,何琼香也在其中。 关玉儿站在最前头。 沈太太在这一瞬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危险的预兆让她眼皮直跳,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关玉儿的声音已经抵达了她耳膜—— “哎呀!吓死我了沈太太!您今日约我过来,没想到雅间里还有男人!我怕出什么事,将阿香留在这里,特意找人过来帮你!阿香!没发生什么吧?” 第17章 戏楼大戏 阿香反应了半晌还说不出话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加令人遐想。 太太们盯住沈太太的眼神都变了样, 关玉儿没有直接说她任何不是,但是她这句话已经让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想了一遭:沈太太约了方太太听戏,可屋子里藏了男人。这男人还是两位,长得还人模狗样。就在刚刚推门的一瞬间, 还看见沈太太躬身下去嘘寒问暖——这显然不是一位太太该做的。 关玉儿甚至把沈太太当做了受害者,仿佛那两男人是什么恶人, 要轻薄了沈太太, 可沈太太这样,是对轻薄者的态度吗? 可真是一出好戏,底下的大戏已经开场了, 但没哪出戏有这样有趣。 沈太太咬牙切齿:“关玉儿!明明是你私会外男!我逮着你了!我就在旁边,你在这屋子里这样久!” 何琼香冷冷笑了一声:“沈太太!您这脏水泼得可真奇怪, 我们家玉儿带人来救你你非但不领情, 还反咬一口?您这人品也是绝了,是不是我们坏了你什么好事呀?” 何琼香那词“好事”还意味深长地打了个旋, 一听就是意有所指。 何琼香一向人缘好,立刻就有人帮腔了。 “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可别乱咬人!” “是呀,是呀!明明逮着你了,玉儿在外头喊人, 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 当我们是傻子么?” “瞧瞧, 把玉儿的丫鬟阿香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这两男人是什么人呀?我来看看!” “哟!这人我认识呀!这可是桂西乔家的四少爷乔严啊!张千金和沈太太的娘家可是表亲,听说当年还差点把沈太太许给了四少爷!乔太太和乔少爷表兄表妹的本亲密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坏就坏在,沈先生在外头拼死拼活地捞钱,沈太太成了亲还这样不避讳!沈太太,您平日里温柔贤雅的模样,对比一下现在,可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沈太太有苦不能言,她又不能把事情全套托出,如果让人知道了真相,更令人唾弃,因为她是存了心要害关玉儿。 张千金写了信让她帮个小忙的确是其一,主要的是,她不喜欢关玉儿,因为沈先生此前在关家求过亲,关老爷给拒绝了,沈先生才娶了她。 她心思深,平日里恶毒的心思都藏在了温柔假相的内里,她铁了心想让人看看关玉儿的不堪,仿佛这样沈先生就能将她当块宝,她能把关玉儿比下去,免得关玉儿依旧是他先生心里的那片白月光。 可万万没想到,这计划本来万无一失,两个大男人,刘立还是武人,还带了枪,却连个女人也控制不住,在屋子里待了这样久,两个男人还着了道! 阿香过来请她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狐疑,但是怎么着她也要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两人着了道,这一瞬间没有人知道要发生什么,前一刻她还在想怎么把帽子给关玉儿戴实了,下一刻帽子已经扣到了她头顶! “我没有!对!方太太!我今天约了你来的,我要是私会外男,怎么会约你?” 关玉儿立刻温柔地答话:“是呀!我也相信沈太太不是这样的人!今日她约了我,若是私会,不是要人逮着吗?” 沈太太扣着手指的指甲,心里如同淬了毒,她心里想着关玉儿真是太过恶毒,居然把脏水泼向了她!她还能看得上乔严这个草包?真是恶心死了!今日暂且放过你关玉儿! 于是沈太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过去摸住关玉儿的手:“你我是好姐妹,还好你替我作证,不然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关玉儿不着痕迹抽出手来,眯眼笑道:“是呀,都怪我来得太慢,沈太太在屋子里肯定久等了!” 何琼香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已经摸透了关玉儿的本性,知道她要搞事,也看出来了这事是沈太太想害关玉儿,今日是个圈套,却被关玉儿倒打一把。 何琼香立即配合笑道:“哟,这么说来,玉儿来之前,沈太太已经到了很久了?不知道这位乔少爷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人看见呀?” 沈太太一瞬间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大约过了五秒钟,王太太笑得灿烂:“巧了,我一大早就过来,正巧看见了乔少爷!这位乔少爷来得可真早,就像在等什么人!你们瞧瞧乔少爷打扮的跟唱戏的似的!莫不是听说沈太太喜欢听戏,特意这样打扮的?” “对了,沈太太今日也来得不晚嘛!我早见你来了!” 关玉儿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沈太太:“你…….” 而关玉儿是应约快到点才来的,她这样惹人关注,随便问问人就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看起来也和早早来的人没什么关系。 沈太太突然哭了起来:“你们诬陷我!对!你们看看,乔严和刘立!两人都不太对劲,关玉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两人的脸色就像中了毒!关玉儿!你说呀!” 关玉儿终于冷冷地笑了起来:“沈太太,您一口一个我做了什么,您也不瞧瞧你前言不搭后语,处处是漏洞,我碍着您什么事了吗?大家看见的是你,这屋子也是你订的,你和这位乔少爷都是早早到了,人也是你表兄,那你说说,我这一不认识你表兄,二是你约了我,三是我不在这屋子里。做人得有良心啊沈太太!我帮你作证时就说是‘好姐妹’了,怎么事情败露了,第一个就拉上我!我关玉儿脾气好得很,但也不是这样平白无故地让人拿捏的!” 关玉儿脾气并不好,在场的何琼香深有体会,但是她娇娇软软手段又高,平日里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要说自己脾气好,没人能说她什么。 关玉儿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漂亮的眼睛很冷:“阿云,这位桂西的乔少爷,我们不怎么熟悉,但是我先生方金河认识他父亲乔厚德乔司令,又恰巧认识沈先生,这是事关二人,我先生又是商会会长,这种事也不是报官的事,不如带回方公馆让方金河做个中间人和解,啧啧,沈太太说得对,乔少爷的确不对劲,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火气竟然这样大,还流了鼻血,看样子是要大夫瞧瞧了!我们方公馆巧有医术高明的许大夫在!” 关玉儿说他“火气大”,这流鼻血的模样又是令人起了误会,关玉儿说话避重就轻,而这“轻”又是女人们在意的,谁在意你什么模样难不难受,是不是中毒要死了。“火气大”的男人和已经有丈夫的女主同在一屋,显然更加有趣。 太太们围观着指指点点,啧啧几声,又见了沈太太鬼哭狼嚎地大喊冤枉,人人都心满意足离去,这大戏可比台上唱的要爽利,也能做许久的谈资了。 沈太太的名声不出一日就能传遍平时城。 沈太太恨恨地盯着关玉儿,想过来打她,但阿云冷冷的盯着她,她丝毫没办法近身。 看戏的片刻就走完了,只剩下了当事人,沈太太恶声恶气的诅咒:“关玉儿!做人不能这样绝,善恶终有报!你等着,你肯定要受到惩罚的!” 关玉儿慢悠悠地笑了起来,她一步一步向沈太太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木板上咚咚作响,阿云向后退了一步,露出了被挡着的沈太太。 关玉儿扬起手来甩了她一个巴掌—— 响亮得阿云都觉得疼。 “说得好,善恶终有报,沈太太,我觉得刚刚你受到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她的眼尾微挑,宛如一只傲慢的猫,“怎么着?还不够吗?要不……” 沈太太苍白着脸退了几步,身旁的丫鬟上前护住她,她哆嗦着细声开口:“别过来…….够了!”她声音大了起来,“回去,带我回去!” 关玉儿并不想阻拦她,,阿云还给她开了门,关玉儿只幽幽地说了一句:“善恶终有报啊沈太太,您自己说的,可别再干恶事了。” 沈太太浑身抖了一下,赶紧让人护住回了家。 沈太太一走,关玉儿立刻指挥阿云扛乔严和刘立回方公馆:“快快快!我下了重手!再不回去,要出人命啦!” ……. 方金河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下人比往常忙活,他进到大厅的时候,正巧碰见了许大夫,许大夫后头跟着的丫鬟还端着药。 方金河心里一咯噔:“怎么了?玉儿呢?你怎么端着药啊!” 许大夫:“不是太太,”他欲言又止,“太太带了两个人回来,中了毒……” 许大夫不好意思说,这两人是方太太弄成这样的,因为关玉儿大大方方的把香囊解开,告诉他她用了多少量,怎么搭配的。 而怎么认药材,怎么识功效,就是他教的。连看的医书也是他教的。 方金河一听关玉儿没什么事,也就放下了心,又听说是关玉儿带的人回来,他立刻上楼去看。 这一看还下了一跳,这两人他还认识!一个是刘立,一个是乔严,都跟乔厚德有关。 “怎么了?” 乔严和刘立脸色苍白发青,嘴唇乌白,一副中了毒快死的模样。 “刚刚施了针,现在好多了,待会能醒来。”许大夫说。 关玉儿坐在一旁,见方金河过来,就开了口:“哦,他们来平阳做坏事,被我逮着了,你看看有什么用没有?” 方金河立刻抓住了重点:“什么坏事?” 关玉儿目光闪躲,她觉得方金河知道了八成会发疯,她不想说。 方金河又看着阿香,阿香立刻躲在了关玉儿身后。 正在这时,刘立醒了。 他睁眼就看见方金河冷冷地盯着他。 大概过了两秒,他才虚弱的开口:“这是哪儿?” 没人答他,他自己说:“是方公馆?”他呆滞了几秒,突然笑了起来,“怎么着,方会长,这是报复啊?被请到司令府喝了茶,也请我们来‘喝茶’?” 他底气十足,觉得方金河怎么着都不会动他,这些叽叽歪歪的文化人、博士,都没这个胆量,就知道耍嘴皮子。 关玉儿也笑:“都说了那茶不是成品,恰巧刘长官和乔少爷有空,这不是请两位来了吗?” 刘立脸色不太好,盯住关玉儿问:“那茶有问题。” 关玉儿不理他。他又说:“你也喝了,怎么没事?” 关玉儿把手帕一扬:“吐了。” 关玉儿当时掩嘴看似在笑,却趁机吐在了手帕上。 她慢条斯理的清点着香囊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好东西,配好了是药,配坏了是毒,当然毒也是药,再加上雅间里点的香,那香名为‘岁香’,能安神,但是配上我的药,恰巧有点厉害,能伤内脏。” 那什么关家祖传的茶艺功夫,都是她乱编的,关玉儿的确学过茶艺,她觉得茶艺玩起来十分优雅,又能讨好父亲,就学得十分精湛。但是配上这些药香,她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不过香是肯定的,她的技艺是精湛的,味道她可没试过,然而乔严忙着讨好美人,就是一个劲得夸。 而且关玉儿做得那样自然,配成毒.药的材料还大大方方摊开,一一给人讲解,她慢条斯理又自然而然,自己也轻抿了一口,神情动作没有一丝怪异。 难以想象到一个娇美柔弱的女人,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他们的面调了毒,还让他们吃下了! 刘立回想起来就是一身冷汗,他其实知道这位方太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是她胆子大到令人可怕,心思如此诡谲,她有着与外表完全相背地心思,她走在钢丝线上优雅地跳舞,却偏偏摔不下来。敢做又能做,还掌控着局面—— 这可不是一个女人能有的心思,这样冒险,又这样沉稳,做起事来毫不手软,后头一想就发寒。 她怎么就认定了他们都会喝茶?而且是两人都喝。 她怎么认定了沈太太就在这里,阿香一喊就来? 时机掐得那样准确,简直就像老天爷也在帮她。 而他们就云里雾里地着了道,到了最后一刻,还给他编了“喝醉了酒”,给乔少爷编了“上了火”? 关玉儿当然不确定他们一定会喝茶,但是关玉儿从来没有只单单做一套计划,就算他们不喝茶,关玉儿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只是功效有好有次,但是再差的方法,关玉儿都能脱身。 刘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毫无畏惧:“那方太太您再给我们泡茶呀,就泡在戏楼里喝的那个?”他笑了一下,“有本事不给我们解!”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方金河,“方会长,您可真有本事,娶了位厉害的太太!寻常女人都是男人出面才能解决的事,她就干净利落的自己解决了!” “哦?”方金河眼眸眯了起来,“什么事得男人出面才能解决呢?” 刘立哈哈大笑:“自然是护着自己的女人不被别人上了啊哈哈哈哈!您可真是日理万机,若是今日方太太没这样厉害,那可就——” “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疼痛让他几乎在一瞬间晕厥。 因为方金河的皮鞋踩在了他的右手上,用力一挪,一瞬间踩断了他两根手指。 “阿香,快带玉儿回去,我这边有点正事。” “你可悠着点哦。”关玉儿嘱咐了两句就踩踩高跟鞋走了出去,她也觉得这两人很欠,方金河大概要打人,别说,她也想打人。 “那可就什么?”方金河硬邦邦地皮鞋底子又轻轻地踩上了他的第三根手指,居高临下地盯住他,“说。” 刘立浑身都是冷汗,他的脸色清白交加,脖颈上的青筋鼓起,“你敢——啊啊啊啊!等等——!不!” 他当然敢,这还远远不够。 旁边的乔严终于被刘立的喊声吵醒了,许大夫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乔严一脸呆滞的盯着眼前,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关玉儿呢?” 方金河的眼睛危险地挑开,狭长的眼尾往眼镜框里打了出来,冷不丁地开口:“许大夫,乔少爷的毒解了吗?” “还没…...得再吃副药养着。” “哦,这么麻烦。”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用软布擦了擦,工工整整的放在眼睛盒子里,“那干脆做个手术吧。” “?”许大夫云里雾里,中了毒,做什么手术?而且他对外科只是略懂,“方先生,做什么手术?” “阉了他。” 第18章 丫鬟巧乐 关玉儿半夜口渴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点眼缝,猛然看见床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和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惊吓,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轻,在黑暗的夜里像是哄人入眠的睡曲,关玉儿的心安了下来, 接着他听见瓷杯身盖轻微的碰撞,她的背脊被人微微托起, 嘴唇碰到了茶杯, 温开水下肚,她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又安心地睡了下去。 方金河坐在床沿边, 初夏的夜里的凉气依旧微冷,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冷气侵袭着他挺直的背脊,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透着点儿微光, 玻璃窗外的天色很黑,但也并非不能视物, 他的轮廓在暗色中微微模糊,身体静静伫立如暗夜里高大危险又孤独的猛兽。 他垂着眼睛看了关玉儿许久, 久到他晃过神来已经是后半夜,他的影子与黑夜融为一体,庞大地笼罩在床头, 盖着关玉儿闭着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他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 从前他的目标只有两个, 买个院子,娶个媳妇,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现在已经实现了,他娶了喜欢的媳妇,住着比关家还要好的房子,院子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 但现在他发现还远远不够,因为人是活的,想法永远在变,媳妇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她会让人越来越喜欢,你会想对她越来越好。 而这个世道,已经乱了起来。 刘立有一点说得很对,他没有保护好她。 若是关玉儿没有这样聪慧,他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刘立已经把今天他们的计划全盘招了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无法想象关玉儿会遭遇到这些恶事,他设身处地的想着关玉儿当时的心境与动作,在这样一个周全地、被人谋算好的圈套里,能够全身而退并且还打了敌人的巴掌,连方金河都没办法做到这样。 稍微有点闪失,就会被人得逞。 这样需要人的时刻,他恰巧不再她身边。 他曾听人说,女人如果学得越多,越是独立,就表示着她没有被好好的疼爱。关玉儿这样聪慧,懂得这样多,就像什么也不需要他也能好好地、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是不是他在她心中并没那么值得依靠? 方金河开始反思自己。 他想将她好好的养着,钱财、产业,随意她使用,可是他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需要工作,他揽了中区商会会长一职,中区的刺头太多,他得拔了这些刺头才行。 方金河其实一点也不缺钱财,他在上元、在京城,有着日进斗金的大好产业,他就是窝起来娇养关玉儿一辈子也绰绰有余。 但是方金河实在看得太清楚了,他的眼睛与他的脑袋,远远比常人看见的、琢磨得更多——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能够安安稳稳窝起来的地方,世道已经乱了起来,如果无法自保,会被暴风卷进旋涡里,不,应该说是,无法驾驭,就会深陷淤泥。 他不缺钱财,缺的是权利。 而牢靠的权利是建立在功绩之上。 其实在当年,他在上元的时候,也没什么人看逆他的麟。但是那是在刀口上跳着舞,总有一天会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方金河实在是太过理智,他就像天生能看透这些东西的本质,他坐在上元,一呼也是百应,也是无人敢欺,但是那些都是假象,假象上不得台面,总有一天会被撕破,摧枯拉朽,被规则狠狠地踩在脚底。 就像他义父自尽的那个雨夜,他被狠狠地打了脸。 国家已经乱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太多,方金河担任商会会长,本是个文职,但是因为是他当着,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因为方金河要有作为,有作为就得强硬,然而他手上的权利跟不上他的手段与态度,权利不强硬,他这样强硬,就会有危险。 方金河不怕什么危险,但是今天他突然就怕了。 因为他身边有了关玉儿,关玉儿就如与他一体,他的事总会牵连到她。 方金河在某一瞬间想着或许要限制关玉儿的活动范围,把她藏起来,危险就不会蔓延。 但他这个想法一冒出头,他就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 凭什么要关玉儿活得不自在?说到底,是他的本事不够大。 被窝里的关玉儿翻了个身,小声的呓语,好看的唇微张,在说着什么梦话,嘟囔着、无知无觉又显得稚嫩可爱,方金河忍不住伏下身来注视着她。 他把耳朵贴了过去,试图听一听她在说些什么,然而梦中的言语晦涩难懂,方金河难以理解,只觉得她的声音濡濡地带着娇气,方金河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脸。 他的手放过去,细腻的触感就蔓延进了他的心脏,就像有根轻飘飘的羽毛拂了拂他的胸口,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柔软起来。 他又想伸手过去捋一捋她额间的发,正在这时,关玉儿又动了一下,她翻了个身,一把将他的手搂在怀里当做了枕头。 方金河弯着眼睛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他脱了冷硬的外套,轻手轻脚的缩进了被窝里。 关玉儿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了过来,方金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抱了抱,温度终于蔓延了过来,他的心就像被填的实实的,终于安定了心。 好软。 方金河又摸了摸她温凉的头发,然后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有个软乎乎的媳妇可真好,他又把被子整了整,让她躺得舒舒服服,他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想着,怎么着还是看他媳妇儿的想法,明天问问她。 他可是想把她栓在身上,恨不得挂在口袋里。 要不给她也弄个小职位,免得跟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打牌听戏,最好是时时刻刻能看着的小职位。 ……. 关玉儿第二天醒来,听说刘立把能招的都招了。 “乔司令的太太?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怎么要害我?” 阿香嘟囔道:“她肯定是嫉妒小姐!她一定是个丑八怪!”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起来,又问:“那个乔严呢,方金河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人,扣着,还是放人?” 正在这时,外头的门一开,只见外头是方金河。方金河穿着个衬衫,眼睛看着她,直直地走了过来。 “怎么?”关玉儿有些惊讶,“今天又不放假,你不去上班,还在家里?” 方金河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摸住关玉儿的指尖,挨着她坐在了她旁边:“今天也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也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你可别好奇去看那两个混账。” 关玉儿翻了个大白眼:“我可不想看这两什么人,我说方金河,你是不是把人怎么样了?你怎么打算的?” 方金河顺手剥了颗葡萄喂她,见着关玉儿张嘴就吃了下去,他不动声色的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又去剥第二颗,一边也在说话:“人好好的呢,就是不太想回家,玉儿,你觉得呢,这两个人怎么着,放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吃白饭?” 关玉儿仔细思考了一下,她笑了起来:“你都说他们不想回去了,我们还能推人走吗?上回不是我去找你乔厚德才放人的嘛,这回也得他来接人啊!这才叫礼尚往来。” 方金河的又给她喂了颗葡萄,他笑道:“我媳妇儿这么多主意,要不帮你老爷出谋划策怎么样?我哪里正缺个‘参谋’,宝贝玉儿你要不要来呀?” 关玉儿手指戳了戳他:“你肯定是想了很久了,”她慢悠悠地瞥了瞥他,片刻后哼哼道,“主意还挺多的嘛,我知道你想什么!”她就着他的手再吃了一颗葡萄,“既然你想好了,我当然是去的!顺便看看你在外头有没有不检点!” “媳妇儿,我哪敢啊!”他赶紧说,“我坦坦荡荡,要不然敢这样正大光明的监督我?” 关玉儿噗嗤笑一声:“哟,还是我监督你呢?明明是你监督我呢!”她也没生气,她心思向来细腻,方金河一开口她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肯定是昨天的给他提了醒,怕她出什么事。 方金河笑了笑:“对对对,我监督你,那你应不应?” “当然应!”她其实有点儿想去,如今她身体好了点可以到处走走,她并不喜欢捂在家里,说到底她就是个好折腾的性子,“快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得走正常的路数进去,要写文章还是什么本事?你别给我开后门!” 方金河的手指磨了磨她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路数可是我定的,只要我满意,宝贝儿,你得讨好你的上司,知不知道?” 关玉儿刚想锤他一下,外头的老管事就过来禀报有事。 方金河咳了一声,立刻正经了起来:“什么事?” “老爷,外头来了一位姑娘,名叫巧乐,说是打探到她丈夫被方公馆请来了,特意来接他!” “谁?” “是刘立的太太。” 方金河的眼睛眯了起来:“我媳妇来接我,怎么立刻就有人来学了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够不够分量,这里是哪儿!” 关玉儿眼眸动了动:“先让她进来。” “怎么?”方金河说,“玉儿是想让她就把人接走?” 关玉儿笑了起来:“这大概是来探风是丫鬟,我探探她来做什么,看看后边的人教她怎么说话呀!” 第19章 温厚待人 关玉儿坐在正厅软软地椅子上, 地上铺了张色调好的、与装饰匹配的地毯,整个屋子采光很好, 壁画和装饰的花相得益彰,偌大的正厅带着淡淡的香,干净又温暖。 巧乐心中忐忑,还没进方公馆的大门就紧张得手心出汗, 踩在方公馆的地板就开始手足无措,这会儿进了正厅, 抬眼瞧见关玉儿满身贵气地坐着华贵的椅子上, 霎时间觉得自己矮了几个台阶。 与乔家司令府完全不同的样貌,仿佛是存在另一个世界,无论是方公馆外头的设计, 还是室内的装潢搭配,令人舒服又暗暗张显奢华, 档次好了不知道几个台阶。完全是一个俗气的土财主一个王公府, 没有任何可比性。 关玉儿穿了一身旗袍,愈发显得身材玲珑有致, 身上也没什么显得夸张富贵的金银,只耳环一对珍珠, 头上戴着素色的珠花,纤细雪白的腕子上是毫无瑕疵的玻璃种。但是她满身贵气就像能摄人,一举一动优雅无比, 眼皮子动一下都好看得、漂亮得显出无法接近的冷意, 巧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只在张千金和刘立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关玉儿的信息, 上次关玉儿去桂西接方金河,巧乐虽然也在府里、还去找乔少爷去看美人,但自己却没有亲自见到她。 今日一看,她又知道张千金想要作弄关玉儿的全盘计划,一瞬间她觉得如果乔严要是得逞了简直是糟蹋了人。 这样一名美人,远远瞧着都觉得是亵渎,乔严那等浑人碰她一根手指都觉得膈应。 “刘夫人,请过来坐。”关玉儿笑眯眯地让人沏茶,她并不热情,但她态度把握得刚好,说话的音调令人舒服至极,“不要拘谨,我们方公馆向来带人温厚,来,请喝茶。” 丫鬟将茶奉了过去,巧乐指尖碰了碰茶杯,不烫也不冷,正适合下口,她低头轻抿了一口,又偷偷地观察了一下方公馆的下人。 方公馆的下人脸上十分平和,人不多,但是事情做得精细妥当,都像是受了良好的教育。 整个方公馆都闲适极了,安安稳稳喝了口茶,就让人渐渐安下了心。 这样无害的方公馆,就算押着人,也不会把人怎么样吧? 娇美贵气的方太太顶多是皱着眉头诉苦,方先生也是个文人,最多是指着鼻子唾骂?难道还能将人打残了折磨了? 刘立和乔少爷也不是笨人,怎么着也不会说是乔太太的主意,就乔少爷那德行,估计还能气着方先生。 不过看关玉儿这样,乔严仿佛并没有得逞,沈太太寄来了书信,还打了个电话,说是着了道,是方太太厉害着呢,已经把人弄得昏倒了,抬进了方公馆,生死不明! 巧乐当时急得要命,乔太太倒是不急,两人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一个不过是遣来遣去的下人,一个是最厌恶的二姨太的儿子,巴不得他死了,她当然不急。 但是刘立是巧乐的男人,乔太太不管,她得管着,而乔太太这事又是偷偷摸摸做的,不让司令知道,所以怎么着也得把人弄回来,不让乔严整天不见人影,久了乔司令会起疑心。 张千金已经认定乔厚德会看上关玉儿,所以肯定不让他知道这事。 巧乐这次来,就是为了探口风,看看方公馆怎么样才能放人。 张千金的意思是,方金河不过是个商会会长,手中没有兵马也没有枪杆子,难道还能硬气?顶多赔点钱,要是吓吓他,说不定就把人放了。 乔厚德的儿子也是他能扣的? 他敢? 但是张千金不能使唤太多的人,她怕人发现,只能先遣巧乐带着几个人来。跟着来的人守在方公馆外头,只巧乐一个人进来。 换个说法就是,巧乐是个“先锋”,若是方公馆起了歹心,她的死活无所谓,关键是探放公馆的态度。 本来巧乐应该是硬气的来要人,然后口出威胁。但是她一见着方公馆的模样,就硬气不起来了,又听说这位方太太是关家的女儿,外家还是黎家,这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户,听说关家还是旧时代的贵族,而黎家是平阳城的老牌官宦之家,世代掌平阳城的要职位。 巧乐不敢放肆。 更何况方太太待人这样温和,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在别人家的地盘,怎么着也不敢摆脸色。 而且巧乐也就是个下人,乔司令府的下人,她听话惯了,不敢忤逆主子,而方太太比之乔太太更有主人的模样。 巧乐又喝了口茶,茶水退了点热度,但是依旧是温,她抬眼看关玉儿,看了两秒,才终于说出了口:“方太太,我来接我丈夫刘立,还有我们乔家少爷!” 关玉儿笑了起来:“正等着你们来人接呢!也不知道两位昨日戏楼吃错了什么坏东西,竟然得了病!恰巧沈太太约了我听戏,两位在沈太太的屋子里昏昏沉沉,我一看就不对劲,然后就请人抬了回方公馆!我们方公馆有位许大夫,家里是医学世家,又是在流洋回来的医生,什么病症都能治疗,如今也正在给两位治病!” 巧乐这下有点云里雾里了,怎么跟沈太太说得完全不一样?啊不,乔少爷准备轻薄这位方太太,怎么方太太像是不知道一样,还把人带回救了? 巧乐又盯着看关玉儿,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说谎话,而且如果乔少爷真的做了什么,方太太还是这个态度? 瞧她风轻云淡喝着茶的模样,眉眼还带着笑,哪里像是被轻薄过、或是说哪里像是知道乔严这草包脏透了的想法? 平阳城里打听到的都是沈太太在外头不三不四偷了人,也提及了关玉儿,只是说的是关玉儿救了人还被反咬一口。 巧乐的脑袋一瞬间有些疼,她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到底是沈太太说了谎,还是方太太? 巧乐其实更偏向沈太太说了谎,因为她认识这位沈太太,沈太太和张千金娘家是表亲,还差点许配给了乔严。 但是沈太太看不上乔严,使了手段坏了亲事,最后嫁给了沈先生。 沈太太表面贤良淑德,内里却阴毒。 巧乐半信半疑:“那我去看看人,既然得了病,也不好叨扰方公馆,我正好带人回去。” 关玉儿说:“那是自然,但是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还有外伤,都放在一块在治疗,许大夫正在帮忙治疗外伤,我们女人家也不好进去,要不刘太太先喝茶,也不急在这一时。” 巧乐得了这话,终于放了心,原本以为是方公馆扣了人,没想到只是在治病,方太太说得这样轻松,语气如此自然,也承诺了放人,外伤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关玉儿又让人上了些点心,她瞥着巧乐的神情,又说:“也不知道两位先生来我们平阳做什么?乔家还认识沈太太?刘夫人,有句话其实我不好讲,但是还是得告诉你。” 巧乐愣了一下:“您说。” “平阳现在都在传沈太太昨日私会外男,就是刘长官和乔少爷。”她眼皮微微挑了一下,“这对沈太太的名声不好,也误了两位先生!也不知道两位先生来平阳、戏楼做什么?我家先生也正为这事愁着呢,他认识沈先生,又认识乔司令,夹在中间可不好做人呢!正好刘太太来了,你是乔太太身边的红人!可得帮帮我们,告诉我们个缘由,也好和沈先生交差啊!” “呃……”巧乐一下子语塞,她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难道告诉她说乔少爷是为了轻薄您?当然不能!她脸色僵硬,“乔少爷怎么说的?” 关玉儿:“乔少爷红着脸不说话,但是……”她尴尬道,“他好像不怎么想回去……不,我们也不是要赶乔少爷走的意思,只是,我和我家先生都担心乔司令会惦记着,要不刘太太去劝劝?” 关玉儿在心里翻了大白眼,还不是因为方金河把人给阉了。大早上的方金河不去工作,守在家里说什么给她也弄个职,又信誓旦旦说没把刘立和乔严怎么样。 然后她不放心过去一看,惨不忍睹,乔严差不多疯了,被堵住了嘴免得咬舌自尽,刘立也差不多,疼到昏死过去,现在还没醒来。 两人的伤势都被包得严严实实,也不是什么大伤,就是疼,就是要命。 刘立右手的五根手指头被一根根敲碎,往后大概用不了枪。 一个粗人武夫,用不了枪,就像没了半条命。 不过关玉儿说“严少爷不愿回去”这话真的不假,他没脸外出,如今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差别,估计是心死透了,关玉儿听说他从前玩过不少女人,害了不少良家,虽说方金河这招出其不意,但其实还算是乔严的报应。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方金河这会儿正在房里威胁人,让乔严好好听话,不然就把这事嚷嚷出去。让整个桂西、整个平阳都知道乔家的四少爷是个太监! 这招对乔严非常有效,他变成了太监已是生不如死,如果让人都知道了,连死都死不瞑目!但是方金河不让他死,也用这个威胁他,说死了就挂在城头剥光了游街! 乔严这下连死都不敢死了。 巧乐听了关玉儿的话又愣住了,乔少爷这是唱哪出啊?巴在方公馆不走了?难不成还不死心,想在方公馆搞点什么事?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方太太这个大美人在这儿呢! 关玉儿又说:“若是刘太太劝不住,要不让他在这儿歇着?或者是让我先生去请乔司令?” “别!”巧乐脱口而出,张千金特意嘱咐了不然乔司令知道,肯定不能让方先生去请乔司令,不然全都得露馅! 关玉儿笑了起来,原来这事乔厚德不知道,是乔太太抽风了一手策划的,不过她关玉儿可是不是那样好“策划”的,不知道也好,最好她们自己捂严实了,正巧方金河在禁烟,乔厚德又无法无天,总该给他点“压力”了! 关玉儿笑了笑:“既然这样,刘太太先去看看,能不能劝,若是劝不住,也有乔太太,乔太太也可以来劝劝,要是再劝不回,我们方公馆也是好客的,不要说乔少爷和刘长官,就算是刘太太你,还有乔太太,我们也是想留着好好招待的!到时候也能让大家见识见识平阳的好呀!只怕是你们来了也不想走了,乔司令若是想来找人也正好应了当时在桂西的约可以来方公馆喝茶呀!”她看住巧乐,瞳孔在光线好的厅堂里微微的浅,琉璃珠般的眸子闪烁着令人迷离的颜色,“你说是不是,刘太太?” 第20章 不露声色 巧乐喝着茶, 吃着点心,大约吃得半饱, 有丫鬟过来对着关玉儿耳语。 关玉儿挑开眼皮子笑道:“刘太太,大夫说包扎好了,要不咱们去看看人?” 这个时候离巧乐进门已经半个时辰,按钟表计算大约是一个小时, 巧乐进来方公馆之前又紧张又焦急,担心这担心那, 但是莫名其妙在厅堂里和方太太说了会话, 吃了些点心,一看钟表就过了一个小时,她无知无觉得, 差点忘记自己是来要人,以为自己是来做客。 这位方太太说话做事实在让人舒服至极, 如果在这样的主子身边当差一定十分舒心, 看他身边的丫鬟阿香就知道。 同人不同命啊,她跟了乔太太张千金十五年, 受了多少气,忍了多少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在后来嫁了乔司令的手下刘立,总算少受了些折磨。 刘立早早跟了乔司令,据说与张千金沾了点亲, 又武艺、枪法一流, 很得乔司令的重用, 巧乐嫁了他,必然能被人看重点儿的。 巧乐跟在关玉儿身后,关玉儿前边是丫鬟和管事引路,方公馆修建得十分新潮,巧乐跟着人上了楼梯,又在过道迂回,还从小门去了另一栋连接的楼房,管事一道一道开门,直到站在一间房屋门前。 还没进屋就隐隐约约闻着药味。 这间屋子的修在方公馆二楼的角落里,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引路,七拐八拐地难以找到,窗户通内部,不通户外,从外边看这间屋子的密闭性很强,如果不是特意开了点窗缝隙,连药味也传不出来。 管事地将门一开,巧乐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刘立,也不是乔严,而是方金河。 这也是巧乐第一次见方金河,上回他在桂西足足一天,巧乐也没见着,现在一看,又是一愣。 方金河穿着一件熨得整齐的白衬衫,袖口扎着昂贵的纽扣,配一条黑色合身的西裤,一头黑色的短碎发,一架细边的金色眼镜,五官深刻俊美,他往那儿一站,十分打眼,第一眼根本看不见别人。 他打扮得斯文又整洁,却让人一眼看去,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旁人都成了陪衬。 这位方先生单看相貌,与方太太就是相配,他又是中区的商会会长,这二人可以说是郎才女貌。 恰巧方太太温柔娇美,方会长斯文干练,可谓是天作之合。 乔太太的做法简直是有病,两人如此和满,她偏要生出事端。 巧乐原本以为方先生现在已经上班去了,因为接待人、做主张的看起来都是方太太,没想到方先生还在家里。 方金河见关玉儿过来,立刻拉住她的手,喊了声:“玉儿。” 接着他拉着她站在一旁,他身体转过去,巧乐这才看见了立在一边存在感极低的大夫和躺在床上的两人。 她的丈夫刘立还没醒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手指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医生正在耐心地给他上药,巧乐喊了他几声,大夫皱着眉对着她手指放在唇中央,轻声说了一个“嘘”字。 “刘先生昨日吃坏了肚子,手又受了伤,折腾了一晚上,现在才睡下,他正需要休息。”他许大夫说得风轻云淡,与任何一名严格而仁慈的医生没有不同。 巧乐赶紧住了嘴,这位方公馆的大夫看起来十分严肃认真,又听说这位是留洋回来的博士,文凭、本事都很了得,家里又是底蕴深厚的医理世家,他怎么说,当然得信服。 巧乐已经完全相信方公馆不可能会害人,如今只是在救人,要不然怎么这样正大光明。 再说,她只身进了方公馆,如果他们有歹心,她一个女人,他们想怎么就怎么,还用得着如此与人周旋吗?她一个乔府的下人,能有什么用处? 方公馆外边有乔太太派来的人在等着她,如果她两个时辰不出来,人就会向乔太太禀报。 现在时间只过去一个时辰。 既然刘立在休息,她又过去看乔严。 乔严并没有闭眼,只不过他满头大汗裹着被子,眼睛睁大如铜铃瞪着她。 “少爷,夫人让我来接您,您……” “滚——!” 巧乐话还没说完,就被乔严吼得退了两步。 “太太为什么要害我!都是太太害我的!都是她!”乔严咬牙切齿,“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去死!” 巧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恨太太,平日里都对太太言听计从,巧乐一阵疑惑,心想是不是他在方公馆受了什么委屈?巧乐小心翼翼问道:“四少爷,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受伤了?” 乔严赶紧又将被子捂严实了些:“我好得很,什么都没事!你这个太太的狗腿子,滚!” 巧乐见他生龙活虎,又满脸通红喘着粗气,一点也不像受了什么委屈,倒是像幡然醒悟,眼神阴狠如与乔太太一致如犯了烟病,似要去将乔太太捅上一刀! 方太太说的没错呀,乔四少爷的确是不打算回去,也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四少爷,您若是不回去,怎么和司令交代?” 乔严边哭边笑,眼神空洞如枯泉:“父亲还会管我?他要是看重我,怎么我幽禁我母亲,怎么任由那个贱人划了她的脸,怎么让那贱人养着我,我有今日,就是他的错!” 巧乐又惊了一下,此前从来没有听过四少爷说过这种话,也没有这样有骨气,今日他就像变了个人,什么都豁出去了,但又不说自己受了什么伤? 听方太太说他是受了伤的,就是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巧乐问关玉儿:“四少爷这是怎么了?是伤到了哪里?” 关玉儿还没答,乔严就已经扯着嗓子疯了般大喊:“不——!” 方金河这时从旁边走了过去,他走到乔严的床边,眯着眼笑,声音很轻很温和:“乔少爷,您若是不回去,乔司令会担心的呀。” 乔严见方金河过来,如同见到了鬼一般,他牙齿微微打颤,往里头缩了缩,几乎带着丝恳求:“方先生,我生病了,能先让我在方公馆养一段时间吗?我父亲向来不理会我……不用管他……” 方金河说:“可是刘太太专门来接你和刘立,方公馆外头估计还等着人,您若是不回去,刘立先生也得在这里照顾您,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人家两口子想呀?” 巧乐听了这话,惶恐道:“若是四少爷需要,我们做下人肝脑涂地,四少爷在哪里,刘立肯定也陪着的!” “对对对!”乔严立刻应道,“不过是个下人,管他做什么?方先生,求求您……” 方金河“啧”了一声,看起来十分为难,正在这时,老管事过来禀报,说有电话来了。 “电话是从桂西打来的,是乔家的电话,是乔太太。” 方金河笑了起来:“正巧为难着呢,乔太太就打电话来了,也许是来找乔少爷的,不过他现在估计不想接,要不你来接一下,刘夫人。”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但是人已经起势头往前走了,方金河挽着关玉儿在前头,下人们鱼贯而出如同水流,巧乐随着众人一同出了去。 病房里唯留着许医生和他一个下手。他将门关上,又掀开乔严的被子一看。 他刚才大喊大叫,情绪激动,伤口又流了血,他这个样子敢回去? 连路都走不了。 若是回去,必然会被发现。 而且方金河还在这里陪他说了一炷香的话。 他恐怕已经生不出一丝胆子忤逆,连死也不再敢。 甚至恨死了张千金。 有时候活着,可比死难受多了。 ……. 巧乐跟在人又去了正厅,她看了一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难怪会接到乔太太的电话。 方金河和关玉儿都不接电话,让巧乐去接。 巧乐也知道这个电话专门为她来打,她过去拿起了电话。 “太太……” 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有点儿吵,张千金的声音失了真,尖锐得好似唱着大戏。 “怎么样了!?怎么你接电话?乔严呢?死了吗?方公馆放不放人?” 巧乐回头望了一眼关玉儿,关玉儿通情达理,挨着电话和巧乐说:“刘太太要和乔太太说些体己话,我们也不打扰了,午时已到,我和我先生让人去备饭菜,就不打扰你了。” 对面的张千金显然听见了关玉儿的话,一时间也很懵:“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样行?关玉儿那贱人还请你吃饭?!” 巧乐见人已经走光了,这才小声地说:“太太!沈夫人恐怕骗了我们,我刚才看了乔少爷,也和方先生方太太接触了,两人都让我把人接走!” “那你还等什么?接呀!留着过年吗?” 巧乐一脸愁苦:“可乔少爷赖着方公馆不走了!怎么劝都不回去,方先生都搬出乔司令了,他还是不回去,太太,你说怎么办?” “让乔严来接电话!” “乔少爷钻进被窝里,死活不出来!还说自己生病了,要在方公馆治疗!” 对面的张千金讥讽大笑:“这草包估计没得逞,还想在方公馆搞事!” 巧乐一开始也就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又觉得有点奇怪,只是哪里奇怪,说不上。 “那太太…..” “就让他先躺着,司令问起来了,我自有答复。”她笑,“方金河估计得在自己家里被带了绿帽子,到时候事发了,正好让司令看看她的好儿子。就这样吧,你回来。” 巧乐等了会,才说:“刘立正在睡觉,他醒了我就回去。” 张千金不咸不淡说:“好吧,别太晚了,回来有事让你做。” 巧乐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张千金已经挂了电话。 巧乐一挂电话,有人就过来告诉她,刘立醒了。 巧乐赶紧跟着人赶去病房,们一开,就见着刘立脸色苍白朝着她大喊:“快!快回去!快去报告司令!让司令带人来方公馆!他们这是要吃人啊——” 巧乐看见刘立的神情与语气,已经知道事情不太对劲,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关玉儿高跟鞋对碰地板的声响已经传进了她的耳膜,接着听见了她的声音—— “那可不成呀巧乐姑娘,我们都煮好了饭菜,怎么能走?” 巧乐回头一看,看见关玉儿端正优雅地立在门口,眼眸里映着微光,神情冰冷,样貌美丽地如山间吃人的妖魅,她的眼眸微垂,睥睨、疏远、带着凉意。 巧乐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这位美丽的方太太突然间危险得刺人,她现在想赶紧打个电话给张千金,或者是张千金又打个电话过来。 她会好好诉说这些怪异。 但是可惜,机会只有一次。 第21章 瓮中之鳖 张千金在家里等了三天, 巧乐还没回来。 第一天她慢悠悠的唾了几口,以为巧乐玩心太重, 或者和刘立有什么事。 第二天她忍不住又打了电话到方公馆,接电话的是方公馆的管事,方金河和关玉儿不在家,她让巧乐接电话, 管事的说巧乐在陪刘先生,现在不便接电话。 张千金气得牙痒痒, 恨恨的骂了方公馆的管事一顿, 挂了电话还觉得不解气,再打电话,方公馆已经不接了。 她一面恨巧乐不来接电话、又没办法伸手打人, 一面又恨方公馆冷淡待人。她独自吸了几口洋烟,又问了那日守在方公馆门口的人一些情况, 思起那日巧乐也没什么异常, 也只能归结与巧乐“不听话”“翅膀硬了”。 她打算等人回来再好好教训。 第三天司令已经过来问人了,张千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没什么好理由, 只说乔严去朋友家玩去了,带着刘立, 刘立又带上了巧乐。乔厚德皱着眉头,又不愿意和张千金说什么话,再有近日来的货物生意出些岔子, 正烦着, 就不再问这件事。 张千金忍到了第五天, 终于忍不住带人去了平阳。 张千金寻常少有出门,她人缘并不太好,除了几个赶着巴结她的太太忍气吞声、笑脸相迎,其他的人都不怎么理她,她也爱窝在家里,寻常只抽个大烟。 张千金从前爱听戏,她家里富贵,花钱大手大脚,就请了戏班子到家里来唱。 但是那戏班子唱着唱着都唱到了乔厚德床上去了,还抬了个姨太太,是三姨太,后来死了。 自打出了这档子事后,张千金就不再听戏,因为她听着三姨太在后院扭扭捏捏装模作样唱了两年,一听戏腔就犯恶心。 张千金平常只待在家里,以前她是为儿子忙活,后来儿子出远门上学,乔厚德总是有事忙,少有过来,她就时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跟枯木似的。 这次算是张千金罕见的外出,还是去临城平阳,但是她不和乔厚德说,只带了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千金非常地自由,她想做什么乔厚德都不拦,乔厚德看透了她,知道她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她的欢喜与悲苦样样都与他相关,他有恃无恐,待她十分冷淡随意又敷衍。 张千金坐在汽车上,还犯了一次烟瘾,她犯烟瘾的时候会让司机停车,下车抽烟。 她其实明白洋烟并不是好东西,很多人不愿沾染。但是这烟在她心中是顶好的,能治她的“病”,能消她的苦。 张千金带了十来个人,个个都带着枪,这些都是她能使唤得动的人,有张家留下来的人,也有乔厚德给她的人。 人她没带多少,因为在她眼里,方公馆算不了什么,护卫顶多会些拳脚,野路子的护卫比得上训练过的大兵吗?拳脚能快得上子弹吗? 张千金抵达方公馆时,她站在门口,也被方公馆的建筑样式震慑了一番,她少有看见这样好看的西式建筑,外头的花树以及装饰都十分合适且漂亮,整个公馆的设计洋气得比得上上元的大公馆。 门口守着两个背脊挺直的男人,看模样是武夫。 张千金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她带来的人也护着她围在方公馆的大门,她面目有些阴沉,声音尖细:“我是桂西乔司令的夫人,过来拜访方会长!” 守门的武夫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给她开门,说:“乔太太,方先生正等着您来呢。” 张千金眼皮莫名跳了一下,她心中一阵狐疑,问:“方先生怎么知道我要来?” 守门:“乔四少爷在方公馆住了好多天了,方先生说他家人肯定会担心,指不定会来接他。” 那为什么知道会是她来? 张千金思虑了一瞬,又把这个疑虑抛在了脑后,她此次来是把乔严带回去,顺便揪着巧乐教训一顿。 张千金见门开了,已经有人给她引路,她冷笑了一声,觉得方公馆果然是软的,她又说:“我的人也得进去。” 引路的下人对她露出一个笑脸:“乔太太,您的人就是客人,请!” 张千金扬起了下巴,后头的人也大摇大摆的跟着,来的人已经渐渐对方公馆起了轻视。 中区的商会会长又怎么样?方公馆的下人还不是得对他们客客气气? 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狗,方公馆的主人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脸。 还有人这样胆小怕事吗?她都带着人来了,摆明了不怀好意,方公馆还笑脸相迎将人请了进去? 这也是没别人了。 软蛋。 倘若来的是乔厚德,这个时候必然会警醒。但张千金神经向来大条,也不会琢磨什么事,她直来直去,总是喜欢硬碰硬,因此吃了不少亏。 扶着张千金的丫鬟一边给她扇风一边跟着人走,后头跟着的护卫跟在他身后,冷硬的军靴底子踩在方公馆花园的青石板上、继而踩上了大理石。 “踏”“踏”“踏”的声响陆陆续续,像是在敲鼓。 方公馆真的很大,正厅也很大,像个大礼堂似的,十分宽敞。 张千金跟着人进了正厅,大夏天地他突然觉得冒了股寒气,还没等她细思这个时刻的感受,方公馆正厅的大门突然“啪嗒”一声关上了—— 引路的下人在外头将门锁上,张千金等人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正在这时,后厅的门一开,十几个男人快速走了出来,他们手中拿着枪,枪口对准护着张千金来的人—— “啊!” 张千金惊叫了一声,她的后脑勺被一把□□抵住,她望见了自己带来的人还没来得及拔.枪。枪口就已经对准了他们的脑袋。 张千金瞪大眼睛慢慢看过去,她这一刻心是狂跳的,危险的感觉就像站在了悬崖边上,她见过这样的场面,但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她手脚发软,好在没有发抖,她看见了拿枪低着她脑袋的人,叫阿云,她见过,就在桂西司令府,跟着关玉儿一起来接人的护卫。 紧接着她听见了皮鞋踏在大理石上的声响,正厅寂静而紧绷,像是满是□□,一点就炸。唯有那皮鞋踏地的声音灌进人的耳膜,还起了回音。 她看见方金河一身贴服的西装,金边细框眼镜遮住了他利剑般的眼,衣服熨烫得没有一丝皱褶,衬衫的扣子扣在了最上,领带打得漂亮而规整,修长的手往袖口打出,往上推了推眼镜—— “乔太太,可等到您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这一刻张千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有想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她脱口而出:“方会长!你做什么?我是乔厚德的夫人!” 方金河冷冷地笑了一声,对着张千金带来的人说:“听见没有,这位可是你们乔司令的夫人,不能有一点闪失,你们手脚可不能动,万一动了,不仅死了自己,阿云的手一个不慎抖了一下,崩了你们乔夫人,你们可担待不起。” 方金河风轻云淡的话语让张千金终于抖了起来,她双目发红,眼眶的皱纹厚重,随着眼皮发跳,她惊恐的喊道:“你们别动!枪指着我脑袋呢!” 方金河说:“我让人缴了他们的枪,可以吧。” “听他的!” 方金河示意人去缴枪。 就算张千金不下命令,这些人也反抗不了,方金河早就做了布置,等着人一来就将人控制住,没有留出任何时间让他们反抗,枪口对准他们的脑袋,他们并不留情,有人一动就直接杀了。 反正关玉儿现在不在一楼,看不到这些血腥,杀了人立刻处理好就行。 而且这些人还是程棠的人,程棠已经承诺了尸体他们来处理,什么锅都可以甩给程棠。 不过张千金带来的人还算识相,没人敢轻举妄动。 或者说作为武夫、士兵的经验与直觉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些人并不好惹,因为他们的眼睛并不像在看活人,冷得他们打了个哆嗦。 方金河缴了枪,程棠的人将张千金带来的人全部绑了押了下去,阿云这才把指着张千金脑袋的枪放了下去。 方金河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张千金已经手脚发软差点站不住脚,她带来的丫鬟直接软了手脚坐在了地上。 方金河慢悠悠地开口:“乔太太,您可别生气呀,主要是您带来的人手里拿着枪,枪这玩意实在太过危险,万一走了火,伤着了您,乔司令估计要怪罪。” 张千金好歹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她抚了抚胸口,恼怒道:“方会长!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这是胆大包天!老乔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 她大概猜到了这是一个圈套,先是乔严和刘立被抬了进来,后来是巧乐进来,现在是她。 但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巧乐会那样说话,难道是被方公馆收买了? 张千金至今也分不清真假,更不知道乔严是“不愿回去”还是“被扣下了”,分不清巧乐是“背叛”还是被威胁。 让她颠覆的感观的是,方公馆不仅有枪,还有这么多人。 她抬眼看见方金河四平八稳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斯文利落的模样和当时在桂西见到的时候别无二致。 他的一双眼睛此时此刻往细金边的眼镜里打了出来,冰冷危险的凉意与当时在桂西司令府时她被冷冷盯住的时刻重合—— 如同势在必得蛰伏捕猎的野兽。 可怕至极。 这样的眼神她在乔厚德身上也见过,他每次要杀人,或者杀完人,就是这样的眼神。 细细密密的冷汗爬上了张千金的皮肤,寒意渗透进她的骨髓,她的手指抖了起来,她喘着气声音嘶哑:“你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就像被狠狠打了几个响亮的巴掌,方金河哪里是什么软人,这明明是个狠人! 聪慧又胆大,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布置着圈套,她连怎么着道的,为什么会着道,她现在还有点糊涂。 巧乐只说了寥寥几语、巧乐只不过五日未归,音信全无,他怎么断定她会来? 怎么断定她没有和乔厚德通气? 计算得这样准确? 张千金再傻也知道这个圈套就是给她下的,大费周章,还借力打力,让她自动送上门来! 不,应该说是,他们所有人都是自动送上了门,她还因为阴暗的心思对乔厚德遮遮掩掩,瞒着他一个一个地、把自己送了过来。 方金河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乔太太,今日你恰好来了,我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张千金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事关乔司令的一些隐私,我查了好久,想来想去,还是问问乔太太,您八成会知道。” 张千金喊了起来:“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他的事!你快放我!乔厚德待会就会来找我!你敢对我怎么?” 方金河笑了起来:“乔太太,您也太看得起您自己了,恕我直言,乔司令这会儿正在与新交的姑娘私会,恐怕一时半会想不起您。再有,您也许得在方公馆住上些时日,您什么时候说,我们什么时候送您回去。” 张千金涂成白纸的脸这一瞬间更白,像是褪尽了血色快要死的病人,她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话音却卡在喉咙里,一双眼睛干涩得几乎映不见光。 “据我所知,您这回来可是没带多少洋烟。”方金河狭长漂亮的眼皮子掀了掀,“我们方公馆可没那种东西,委屈您忍耐些时日了,乔太太。” 第22章 西方贸易 张千金这个人其实很硬气, 她脑子不好使,脾气却很大, 这一生风风火火,得罪了不少人,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乔厚德后来有了出息,手里握着枪杆子在前面挡着, 要不然张家早就被人暗算死了。 方金河也不逼她说什么,甚至没有问她具体的问题, 只给她提了个醒, 说要问她问题,她只知道事关乔厚德,而方金河正与乔厚德作对, 自然不是什么好问题。 方金河只让下人带着张千金去巧乐的屋子,然后就不再管她。 张千金带来的丫鬟也一并带过去, 她原本以为是什么昏暗的牢房, 恶心的虫鼠乱窜,又臭又脏。 没想到一过去, 居然是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张千金还抱有一丝侥幸, 因为乔家的司令府的牢房脏乱极了,还带着各自刑具,里头怎么着也会有几个凶神恶煞的武夫。 对比方公馆的“牢房”, 这简直像是来做客, 既没有刑具, 也没有武人,甚至还带着床与凳子,怎么也不能跟牢房联系起来。 准确来说,这是幽禁,而不是关押。 张千金一进去,外头的门立刻锁上了。 “太太!您怎么也来了!?” 张千金一进去就听见了巧乐的声音,她沿着声音一看,巧乐红着眼睛看着她,人也瘦了一圈,但是没有什么外伤。 倒是刘立,依旧卧床不起。 张千金往凳子上一座,冷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你是不是被方公馆收买了?那日我问你,你怎么说的?过会儿就回来,现在还没过来,倒是把我也引进来了!” 巧乐这几天担惊受怕,如今见着了主子,一开口就骂,她已经起了哭意:“太太!您看我这样,怎么可能被方公馆收买了?怪只怪方公馆太会骗人了!您看看刘立!”巧乐一说刘立,就哭了起来,“他被折磨成这样!” 刘立闭着眼,并不想说话,他觉得巧乐太蠢,自己送上了门,张千金打电话来还没有醒悟,因此错过了机会,甚至还把人引了过来。他也不想和张千金说话,要不是张千金他能成这样? “刘立怎么了?” 巧乐边哭边说:“他的右手手指的骨头被一根一根地敲碎!左脚脚指头,从脚尖敲进了钉子!方公馆的手段还阴毒,十指连心,疼得死人,他往后也拿不了枪了!” “够了!”刘立吼了一声,巧乐立刻住了嘴。 张千金听了巧乐的话一阵鸡皮疙瘩,浑身渗着冷意,又见刘立脸色苍白,不给她行礼,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怒意:“你吼谁呢刘立!如今我不在司令府,你就造反了啊!” 刘立心中恨恨,既恨方金河,又很张千金。 “要不是我,你刘立能在老乔身边做事吗?你瞪我什么意思?小兔崽子别以为你我沾了点亲你就能放肆!在司令府,老乔没教过你什么叫上下尊卑吗?” 都是张千金抽了风,要他给乔严做护卫,设计关玉儿,关玉儿一个女人,能碍着张千金什么事?还莫名其妙生出嫉妒,觉得关玉儿看上了乔司令,他早知道她脑子是坏的,没想到这样坏。 事情做不成,段数太低,还自己送上了门! 害得他在这里受苦! 乔厚德现实得很,他手脚废了,没了本事根本在他手底下吃不了饭,不说在乔厚德手里,他估计这辈子就废了,还管什么上下尊卑?他看了张千金一眼,将她满脸的脂粉被汗水浸得像是画了的皮脱落,皱纹横生,脸色带着气青黑,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不详。 刘立说:“夫人,我说的是巧乐,她哭得太悲,晦气,我现在身体不便,请恕我不能行礼了!” 张千金并没消气,但是刘立又说话了:“夫人,您出来的时候,可有和司令通过气?” 张千金脸色难看:“没有。” 她本来就是避着乔厚德做的事,自然是没有和乔厚德通气,她现在也是后悔。 蠢人!刘立暗暗骂了一句,只觉得女人真是误事,刘立又说:“夫人,乔少爷……..” 他话还没说完,张千金突然开始喘气! “太太!怎么!?”巧乐立刻去看她。 她的手指抓住巧乐的袖口,眼珠子鼓着,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烟!快!给我烟——” ……. 关玉儿在书房里看书,乔家的人在的屋子隐蔽而远,听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她这里安安静静,窗外还传来几声知了叫。 夏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书房里冬暖夏凉,关玉儿翻了一页书,书房的门突然就开了,方金河走了进来。 他笑了起来:“哟,我们家玉儿在学习怎么去上班呢!” 关玉儿翻的是英格兰出版的有关商贸的书,方金河是商会会长,他管商贸,立规矩,关玉儿要在商会就职,必须得懂些东西。 方金河自己早就摸索出了一套行商通路的手段,他心里通透,看得清人与事,他经验丰富,能判断许多事物。所以他没什么文化拿到这个中区会长的位置,咬着牙还是能胜任。 但是关玉儿却不一样。 她懂得仅仅是些人情世故,她知道怎么做人,怎么驾驭下人,怎么讨人喜欢,她虽然聪慧,但其实她没什么经验。 她回想起来嫁给方金河之后遇见的事,连她自己也没预料到她能摆平。大约是马住了方金河的性子觉得他可靠,有了依仗,事发的时候她冷静到不可思议,但事后她偶尔又有些后怕,这些恶事她曾经经历过类似,但也是后宅院子里,如今却一点一点的,她必须要面对外面,面对整个世界。 她既然紧张又觉得兴奋,仿佛自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她离开了关家之后,渐渐变得能够独当一面。 这是她希望的状态,方金河其实很宠她,要什么给什么,安安稳稳地护着她,可以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与伤害。 但关玉儿并不喜欢这样,她天生比别人想得多一点,也不与其他太太玩作一堆,她每次看见那些听戏的太太们磕着瓜子闲聊,相互攀比,都觉得十分可怕—— ——这就是我未来的样子。 她还在关家做姑娘的时候就生出了这种惧怕,她不愿意变成这样的人。 所以当时她想出国留学,眼睛看得更高更远。 不过现实里她没有出国,也没有再去远方上学,但是她却渐渐地活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 方金河居然让她去工作,这真是太好了! 她肚里有些墨水与才学,从前她喜欢投稿给报社,就是希望学的东西有些用处,可惜她的文章不合时宜,报社并不录用。 但现在她隐隐有种可以大展拳脚的感觉,特别她还是在帮方金河,可真是好。 关玉儿性子一向细腻谨慎,她为了调养身体,都成了半个医生,如今要去外边工作了,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展拳脚,她当然会提前做好准备。 恰巧这几日方金河忙着乔厚德的事,还没空给她琢磨好是个什么职位,她正好可以多看点书,也能问方金河点东西。 方金河学识是不如关玉儿,但是经验和处事的方式却没得比。 关玉儿低头看着书,也不再抬头,只说:“你立的商道上的规矩带来了没有?” 方金河拿出一个小本子,递到关玉儿眼前,笑道:“呐,玉儿说要看,我都自己抄了一遍给你!” “哼,就你那字…….”关玉儿翻开方金河的拿的本子,也有点惊讶,这才多久,方金河的字练得还有模有样了,虽说不是很好看,但至少有型且工整,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他的字迹路数了!关玉儿嘴角微微扬了扬,吝啬的说了一句夸奖,“还行吧。” 她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那本子,看出了这本子还是手工做的,昨天还看见他拿了纸张和边线,她偷偷看了眼方金河,心里有点美又有点乐,觉得方金河还真闲。 方金河得了夸奖,又见他媳妇扬着嘴角偷偷看他,小模样矫情得可爱,他忍不住又凑过去了点儿。 他从后头虚虚抱住她,贴着她耳尖带着笑意轻声开口:“宝贝儿夸得你老爷真开心!往后我练更好,玉儿也要夸我,好不好?” 关玉儿耳尖红了个透,她摸了摸脸颊,又捂了捂耳朵,声音奶乎乎地带着娇气:“哎呀你怎么这么黏糊,那、那也得你写好了…….”她嘟囔了一句,声音又小了点儿,“写好了就夸……” 方金河看见她睫毛动了动,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心痒痒的,突然凑过去亲了亲她耳垂。 关玉儿心脏跳快了一拍,她差点站了起来,“我可要看书了!方金河!青天白日的你又作怪!”她纤白的手指捂住了脸,片刻后才瓮声瓮气小声开口,“你要再吓我,我就不理你了…….” 方金河立刻抓到了重点,就是“不给吓”,也没说“不给亲”呀!他胸口就像有对猫爪子在揉来揉去,酥酥地有些发涨,他声音微微哑了起来:“那往后我不吓你,我要亲你的时候,给你打个报告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关玉儿脱口而出,说完又后了悔。如果亲亲的时候还要等她同意,那不是更加羞?方金河若是出其不意,这还能把“不正经”算到他头上!如果她点头同意了,那她就成了不正经的“同伙了”! 老实说她还听喜欢方金河亲亲抱抱的,最好还要抱着转个圈,但是她又不想明说,仿佛这样就成了“不端庄”,如今方金河还要等她同意了,那她同意岂不是也“不端庄”了? 关玉儿冥思苦想,想把这个事情变个法子,好方便方金河亲亲抱抱,不必经过她同意。 她还没想出个头,老管事又来敲门了。 “老爷、夫人,张千金闹了起来了。” 关玉儿示意方金河去开门。 方金河打开门,走出去,把关玉儿关在屋子里才示意他说话,老管事说:“她吵着要烟。” 方金河慢条斯理得开口:“绑着她、堵住嘴,别让人死了。”他眼皮挑了一分,“要烟别过来告诉我,她要是有话和我说,再来禀告,下去吧。” 第23章 大雨将至 张千金硬生生的挨了三天三夜, 到她烟毒已深,终于抵不住松了口。 方金河得到了张千金的口供, 立刻让人去核实,紧接着他马上让程棠去桂西取证。 然而当天下午,乔厚德已经找上了门。 乔厚德果决而有魄力,他不走什么弯弯绕绕的路, 直接带了兵围了方公馆。 平阳的军警并不强势,要出动也是官府出动, 程序繁琐、兵力也软, 不像乔厚德私自拥兵,暗运军火。 方公馆被围得严严实实,这下连平阳的百姓也不敢在围观, 乔厚德脸色很冷,他站在方公馆的门口, 扬言方金河不出来, 一炷香后就杀了门卫。 方金河并不用等一炷香,只过了两分钟, 他就自己出来了。 “乔司令,这是做什么?上回说要来我们平阳玩耍, 说要来方公馆做客,可这么多人,我们方公馆招待不起呀, 要不我定个饭店, 咱们去坐坐?” 乔厚德怒骂:“方金河!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人呢!我夫人, 我儿子呢!交出来!” 张千金不见了三日,乔厚德即使平时不关心这个妻子,也会稍微起了疑心,然后他一问,下人都缄口不言,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命人查了半日,发现乔严、刘立、张千金、巧乐,都去了平阳! 他在桂西一查,人都在方公馆,而且还是他们自己上门的! 这就很不对劲了,他继而查到了沈太太,他一查,稍微深思一下,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实在太了解张千金了,她脑子一向这样蠢,他给她擦了多少屁.股,这次也是。 不过方金河实在胆大包天,他乔厚德的人也是他能扣的吗? 方金河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乔司令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乔四少爷、乔夫人都在我们方公馆做客!乔司令让我‘交’人出来?乔夫人和乔少爷自己身上有腿,他们要是想回去,我方公馆肯定是会开汽车送回去,可是乔太太说我们方公馆的菜做得好,乔少爷说我们方公馆的茶很香,想多住几日,乔司令这样带着人上来说要我们方公馆‘交人’,我们是交不了的,要不我让我人去请一下乔太太和乔少爷,就说您来了,看他们想不想回去?” 乔厚德冷冷盯着他,他果然最恨这些文人,嘴皮子很厉害,也够虚伪,从来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样的假把戏还拿来糊弄他? 张千金铁了心是要害关玉儿,在桂西他就看出来了方金河这位太太跟他心头肉差不多,张千金要他戴绿帽子,他将人扣在了方公馆,还能心平气和的请人做客? 那么他大费周章设了圈套让张千金也钻进去是为什么? 肯定是屈打成招了,刘立或者乔严供出了幕后主使,所以把张千金也套了进来! 他得知这件事之时,特意查了张千金带了多少烟,他一看,立刻带人来了平阳,并且带了洋烟。 张千金带的烟,连一天也撑不住,这都第三天了,她肯定快疯了。 还能指望方公馆给她抽烟?方金河自己就在禁烟,手里头没烟不说,就算有烟,也不会给张千金抽。 乔厚德不跟他废话,直接拿出枪指着他脑袋:“方金河,开门!” 让他意外的是,方金河的并没有显出一丝惧怕的神情,他的态度与此前没有任何差别,礼貌而疏离,带着一丝笑意,只是藏在眼镜里的双目冰冷。 方金河依旧神情淡淡:“乔司令,门我肯定是要开的,可是您拿枪指着我就不对了,不,我的意思是,万一您这枪走了火,太太或者您儿子听见您来了正好出来,您又没打准,打到了自个的亲人可就不好了!” 乔厚德眼皮子跳了一下,空气里闷闷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是要下雨。 他穆然仰头看了一下天,头顶上已经起了乌云,夏日的天说变就变,老天爷的心情谁也说不准,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把人热了个透,这会儿更热,但是雨也仿佛快了。 天空突然砸了个响雷,乔厚德的一向稳如钢铁的手不知怎么地,就抖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不详的预兆。 紧接着他看见了一个男人扶着张千金走了出来。 乔厚德的眼皮又跳了一下,张千金脸上少有的没了妆容,整张脸蜡黄发青,双目空洞,瘦骨如柴,好似一具快要干扁的尸体。 但她头发却没有乱,不知是出来时被人梳理过还是怎么,她头上还带着黄金做花饰,那花饰亮晶晶的,就像是她身上唯一的亮处。 她抬眼看见了乔厚德,许是天空太黑了,乌云太密了,乌黑的眼珠子浑浊,没有映出光。 就像在看石块看房屋,她的眼神没什么波动。 “张千金!” 乔厚德喊了她一声,她并没有理会,她好像反射弧格外的长,半响后才笑了起来。 就像从喉咙里发出的古怪笑声:“你来了呀,怎么样?新的相好舍得放人?” 乔厚德被堵了一遭,他的确又有了新的相好,但是张千金这几年脑子不太正常,他一直瞒着不让她知道,没想到还是让她知道了。 他冷冷地盯着方金河,还有谁,必然是方金河告诉她的! 扶着张千金的是阿云,方金河示意他将人扶到前面挡着,他现在并不打算开门,只在乔厚德的枪口之间放着他太太。 “乔司令,别激动,您太太因为来接您,连早饭都没吃,现在很虚弱。”他笑了一下,“她现在见不得枪,也好久没抽烟了,稍微刺激一下就会咬舌自尽什么的,啧啧,我就说洋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乔司令非要不遵规则拿来做买卖!如今您太太也跟着受灾了!” 乔厚德双目如野兽,盯着他不说话,方金河一个人说:“我们方公馆有位好医生,是留学回来的许大夫,他给尊夫人把了脉,听了诊,情况很不妙呀,五脏六腑都衰了,乔司令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吧?我们为了给她治病,先让她戒烟,乔司令你说呢,回去还给你太太抽烟吗?” “烟!给我烟——” 张千金一听见烟,又开始发作,阿云立刻拿布堵着她的嘴,方金河不管旁事、非常正经的说:“抱歉,为了让尊夫人不自尽,只有这个法子了。” “放人!”乔厚德双目鼓如铜铃,眼睛里全是杀意,“别以为我不敢,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方金河不信,不是说乔厚德不敢,而是他办不到。 隔着铁门,前面还有张千金。 而且方金河对这种场景见识得太多了,他几乎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就能反应并且开始躲避,他对这个很在行,他曾经计算琢磨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关乎他的生死。 今天乔厚德必须要扣在这里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没来,还得跟他扯一会儿。 方金河:“乔司令,我可是中央任命的商会会长,这青天白日的,众目睽睽,你要是开了枪,那可是谋杀朝廷命官呀!” 事实上一个商会会长,连公务员都算不上,也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他现在只是一颗棋子,上头有意要整治中区,他只是顺意来捞功、以及证明自己有用。 “还是说乔司令不在乎?”方金河眯了眯眼,“毕竟乔司令手头有兵,还有权,是桂西的一把手,人人传你是桂西的新皇帝,那可是威风凛凛呀!” “胡说八道!”乔厚德可不敢戴这顶高帽子,桂西多大?他手里的兵有有多少?上头如果铁了心要治他,那他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咬牙切齿,“什么一把手,土皇帝?方金河你是故意当我们桂西的市长不存在了是吧?你安的什么心!” 方金河笑出了声:“乔司令这话说得可不对啊!怎么是我安的什么心?”他眼眸从眼镜里打了出来,狭长的眼皮子一挑,有些摄人,“乔司令忘了桂西的李书记怎么死的?桂西巡警的赵警长怎么死的了吗?” 乔厚德破口大骂:“方金河你什么意思?李书记明明是贪赃枉法自尽了,赵警长是知法犯法杀了人被我逮住了!方会长难道还要为恶人打抱不平!” 方金河冷冷道:“乔司令,这两个人也死得太巧了,偏偏是挡了你的路的!陆续死了,还疑点重重,而后你巧得了大权!还废了桂西这两个职位!难道大伙的眼睛瞎了吗?” 这其实都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只不过乔厚德隔着纸张办恶事,偏偏他手里有兵,别人都不敢说话。 他实在做了太多恶事,十根手指都数不尽,但是奈何大事年代久远,难以查到。 方金河要正大光明的扳倒他,必须有他的罪证,他现在不能一枪把人崩了,做人得讲究证据。 事实上方金河一向讲究证据,他探着线索摸到了真相,在上元的时候就很喜欢拿证据做事。 他已经查了很久,掌握了不少东西,但是最重要的罪证,还得从他最亲密的人口中得出。 他之前就琢磨着要再见一次张千金,正好她自己送上了门。 乔厚德突然收起了枪,他盯着方金河说:“那你凭什么私扣我家人?方金河,你这样公正守律,私自抓人幽禁,是犯了罪!” 方金河冷呵:“乔司令,我哪里是私自抓人?你可以问问你太太,是我抓来的,还是她自己来的?乔太太在我们方公馆,又给她治病又是好好招待饭菜,一点也没有亏待,你一来,我也请她出来了!现在还在请乔四少爷,乔司令可不要乱说话。” 的确如此,方金河做的任何事都像是光明正大,无论是张千金还是乔严,都是自己来桂西的,张千金甚至是自己带着人过来,方金河这样使任何硬手段。 甚至他来要人,方金河坦坦荡荡地出来,还立刻让人带了张千金出来。 他心里有怒气,知道方金河在使手段,但一次两次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怒气不得出,方金河也风轻云淡一点也没被吓到。 事实上他并不敢正大光明地杀方金河,方金河没有一丝错处,还是管整个中区商贸,人是在平阳暂居,他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他来管。 他动了他就立刻会有麻烦不断。 乔厚德此次带人来,是因为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就好像这即将下雨的夏天,又闷又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所以带着人过来。手里头握着枪杆子,拿着兵马,总会让人踏实点。 正在这时,他儿子乔严出来了。 乔严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褂,旁边扶着他的人是巧乐,倒是没见到刘立。 他看起来有点水肿,脸色并不好,但是瞧着也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巧乐却扶得小心翼翼。 他突然看了一眼乔厚德,那个眼神几乎不能形容,说怨恨嗔怪也不准确,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白很多,神情一点也不正常,宛如在绝望癫狂的边缘。 乔厚德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排,就像要发生什么不详的事。 正在这时,被阿云扶着的张千金,犯够了烟瘾,又开始大声骂起来了人—— “都怪你生了个废物儿子!连个女人也对付不了!要不是还有志明,你都要断子绝孙了——” 第24章 佛陀凶神 这一刻乔厚德并没有理解她说的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思。 天空忽地裂了缝隙似的破开了大闪电,他看见方金河笔直的站在那里, 神情冰冷,面容在光与暗之中瞬间转换,镜片反着闪电带来的光,眼睛一动不动, 宛如一具无暇而冰冷的人偶—— 让他莫名想起去年去无量山拜的佛陀,那佛陀名为帝释天。 是一名拥有了神格的怪物。 眼眸冰冷而无动, 论世间善恶, 六道之中,天龙八部众生之一,天众之主, 经书著其司职雷电与战斗杀伐。 释教诸多佛陀凶恶,前身总是杀孽缠身, 入释教立地成佛陀, 法力无边能佑众生。 那日他在寺庙边看着佛相,随着心情在一名僧人手里打了卦, 打了足足九次都没有圣卦,阴卦居多, 阳卦为辅。 道教说九为极数,无量山的僧人都是吃着老祖宗留下的粮食长大的,中土道教佛教边缘糅杂, 界限并不特别清晰, 关系不好不坏, 僧人打了九次也就不打了,乔厚德并不迷信,他不过是陪张千金过来烧香,而后了了。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问的是富贵与前途,也有平安。 阴卦居多,皆为凶。 “轰隆——” 闪电过后,坠天雷轰然落下,声音响得所有人都咯噔了得心中跳动。就像头顶打下了个天雷,有什么恶事惹了神怒。 大滴的雨一滴两滴打在青石板上,但仔细看,有些雨的颜色那样深,洒在石板上就像浓黑的墨汁泼了开来。 “啊——!” 巧乐神经质地惊叫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心惊胆战的怪物。 乔厚德这一刻大脑完全空白,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当然,也什么做不了。 时间距离张千金说完上一句话不过两秒,张千金就突然倒在了地上嘶哑的喘息。 她倒在地上并非没有原因,喉咙被人划了个大口子,乔严拿着胸针划开了她的喉咙,鲜血比雨滴更快地洒了下来。 乔严的胸针是他来桂西时穿的西装上的,羽翅状,也不是特别锋利,但是只要用力,就能做凶器。 张千金脖子上的口子很深,但用胸针划出来,足以证明乔严用了多大的劲。 其实乔厚德有时间反应,因为乔严第一刻攻击的是方金河,但是方金河身手十分利落,立刻就躲开了,恰巧张千金开始了骂人,他就立刻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那句“断子绝孙”彻底碰到了他的逆鳞。 但是乔厚德的反应只能做一个,就是开枪。 隔着没有打开的铁门,距离足足二十米,飞也飞不过来。要么开枪打他儿子,要么放任。 他其实这一刻并没有选择,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张千金倒在地上,眼睛看着他,事实上她只看得到他的脚,他脚上穿得军靴是旧的,上个月天气好,张千金抽了烟后闲着没事,给他洗过一次。 她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光,但是他这一刻流出了眼泪,那双枯竭了的双眼就像突然回了光彩。 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拍打着地面、头顶、人脸。方公馆的铁门一声巨响,锁哐当一声,狠狠的摇晃,但是门扉紧闭,半丝不可动弹。 方金河打开了伞,示意阿云去开门。 方公馆的门轻微的摩擦,金属的声响冰冷清脆,乔厚德的手抖了起来,他脚步有些踉跄,但是速度快极了—— “大夫!快!快找大夫!” 他蹲下身来探了过去,满手都是粘人的血,但雨陆陆续续落下,又冲淡了洗净了手上的血。 他哆嗦着喊着人名,喊的是张千金,喊了个亲昵的乳名,他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而后他低低地、从喉咙里鸣了一声,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狠狠的甩了乔严一个巴掌! 张千金已经死了,眼睛并未合上。 “老子崩了你!” 乔严被巨大的力道瞬间掀翻在地,乔厚德对准他肚子狠狠地踢了几脚,乔严边喊边笑,宛如个发了羊癫的抽风病人。 乔厚德双目睁大,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他的踢人的脚突然就停下,然后没有任何预兆,他手中的枪突然举起,接着他向方金河的方向走了两步,指着他脑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乔厚德是一名枪法十分精湛的军人,他的行动迅速且快,从一个人莽夫再到桂西无人敢欺、人人畏惧的乔司令,其中艰险、吃的苦与痛可想而知,没有真本事的人少有能坐高位。 他的从抬手,再到扣动扳机,不需要一秒,他的眼神如同即将要撕裂猎物喉咙的野兽,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杀了方金河。 他能够直觉的判断,一起因方金河而起,方金河必须死—— 这一刻实在太快了,快到一旁的阿云都来不及反应,伞尖的雨水还未完全坠落入地。 但又是如此的慢,慢到每一粒雨珠滴落入地溅起的水花缓缓上浮了好久。 方金河手撑黑色的伞,他狭长的眼睛从雨伞的边缘打出,透过透明的水珠折射出最冰冷的颜色—— 他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伞尖在乔厚德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就已经刺穿了他的手腕,扳机毅然决然的被扣下!失去了准头的枪口却恰好擦着方金河的肩头飞过!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黑色的雨伞收起,伞尖就着乔厚德的手腕将他反锁扣倒在地,冰冷的皮鞋将他的手一踢,手.枪顺着力道往上飞转,精准无比地套在了方金河修长的手指上,他的右手压着乔厚德按在地上,左手一把黑色澄亮的手.枪对准乔厚德的太阳穴口—— 准确利落而凶猛,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乔厚德的脸已经被按在青石板上,背脊上是方金河冷硬的皮鞋底,太阳穴顶着枪,被绝对的力道按到,强势到他连一丝也不能挣扎。 雨水溅起的水花迷了他的双眼,这一刻虚假得宛如在做梦。 他睁大眼睛奋力往上看去,朦胧中水花里看见方金河冰冷狭长的眼睛,如利刃如猛兽,杀意凛然。他抿着双唇沉默着,整个人冷静稳重到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会?” 他速度、力道并没有减弱,也没有因怒因悲失去冷静,他的手在握枪的时候也没有抖,他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对准方金河的脑袋扣动扳机——他居然会被反制? 而且对方还是一名文弱的会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平常连坐连站都优雅而规矩。 看起来和那些又臭又硬虚伪而脆弱的文人没有任何差别,他们的手不应该是无力得一掰就断吗?他们不应该一见到枪就冒着冷汗吗? 为什么方金河这样冷静而利落,他制服人的时候就像练过一千遍一万遍,连子弹从他肩头飞过、紧紧挨着他要命的脖子,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子弹轨迹、判断没有任何危险。 全然在他掌握之中。 他额头的皱纹深刻而厚重,用力抬眼褶起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他看着方金河,在这一刻几乎怀疑人生。 方金河实在是太年轻了,顶多二十几岁,他这样年轻的时候,还在做什么?还在无所事事,还在吃软饭。 他的身手就这样好?还当了商会会长? “你是谁?” 乔厚德忍不住问了出来,手段这样厉害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靠关系当个商会会长的愣头少爷。 他从他的眼睛里闻见的血腥味。 “他呀。”程棠从雨中一步步走来,他手里拿着个牛皮袋,的鞋底踩在了一滩又一滩的水里,他嘻嘻笑了一下,“上元的‘太岁’,听说过吗?” 乔厚德眼眸睁大,居然是他!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头,有次去上元他还打算拜访,可惜并无门路,也无人牵线。 万万没想到,上元乃至京城大名鼎鼎的“太岁”,居然这样年轻,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来中区当个商会会长! 当就当吧,但他偏偏收敛锋芒,宛如一名文弱好欺的文人!从不动一丝武力。 就连张千金、巧乐也是自己走进方公馆,乔严、刘立也是背对打着“治病”的名号带到了方公馆! 而他带着兵来滋事才是违法。 他眼睛看向了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来的人,已经被人制服了。 有几个他还认识。 是程棠的人,他在银海见过。 “你们是一伙的!”他咬牙切齿,“程棠!我哪点碍着了你!” 程棠说:“在我银海暗度陈仓,瞒天过海?当我是瞎了吗?” 乔厚德双目通红:“我都答应分利给你,你人前是人人后是鬼!不过是运了货!钱能解决!我也请过你来桂西!” 程棠冷笑:“什么玩意?我从来不稀罕那吸人血的洋烟!那玩意邪气,我忍了多久?给你提了多少醒?当我程棠好说话?我就让你看看我好不好说话。” 乔厚道狠狠盯着他,他眼眸一转,突然又看见了死在雨里的张千金。 雨实在大极了,嘈杂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雨声,连血腥味都冲进了沟里。 “那你呢,方金河?你就这样正义?”他红着眼睛满脸阴狠,声音嘶哑,“你手上可没少人命,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我家破人亡?” 方金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无悲无喜,平静而冰冷,雨水将他的短发打湿,细边的金框眼镜被推在了头顶,一双利剑般的眼睛终于完全打了出来。 “并不是我要你家破人亡,而是你一手造成。”他顿了一下,又说,“乔司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看了一眼张千金的尸体,“令夫人抽的洋烟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自己贩卖?她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他垂着眼睛,盯着他,“因洋烟家破人亡的着实太多,乔司令难道不知道吗?那么正在贩卖作恶的你,又有什么理由逃过此劫。” “说到底,你夫人是因你而死。” 乔厚德的眼睛被滴进了雨水,方金河的声音仿佛淬着冰霜和刀刃,“喜新厌旧冷待她的是你,让她静如枯木、动若癫狂的也是你。既然娶了人,就该好好对待。我也有夫人,但我夫人是我心头肉。你夫人呢?对,还有你儿子,啧啧,养不教父之过啊,难道不都是因你而起? 方金河示意阿云将人绑好,方金河站了起来。程棠将手里封了口的皮袋抛了过来来,方金河接住。 他从乔厚德的手腕抽出伞尖,将伞打开避雨。 他晾了晾手,打开袋子粗略的一看。 没错了,乔厚德藏起来的账本,纪录了他这些年的钱财出入,甚至可以延伸查到命案,正是他缺了的证据。 乔厚德得跌了。 方金河瞥了眼被乔厚德打得半死的乔严,而平阳的巡警也终于来了。 来的是徐巡警,他果真升了警长,他过来一看,也下了一跳。 “桂西的乔司令罪行累累,徐警长,我这里可是有他的罪证,雨停了我就去桂西报案,这乔司令可是大犯人,徐警长可得看好了!”方金河笑了一下,“还有,这里出了命案,凶手是乔司令的儿子,您给处理一下。” “可不要太久,鲜血淋漓的在我方公馆,莫吓着我夫人。” 徐警长莫名打了个哆嗦,倾盆的暴雨已经渐渐小了起来,但徐警长身上的冷意未减,甚至起了鸡皮疙瘩,他一看这场景就把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而这位程棠他也有所耳闻。 方公馆的方先生的伞尖上的血迹还未被雨水冲刷赶紧,乔厚德的腕子被戳了个大窟窿。 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桂西大司令,气势汹汹带着人来方公馆,却栽在了这里。 徐警长莫名又想起了那人有人来方公馆门前闹事,方太太干净利落的斩了乱麻,又看看方先生此时此刻的模样,真觉得这两人登对至极。还有—— ——这两人绝对不能惹。 …….. 方金河处理了些后事,他在进屋的前一步停了下来。 他把伞放下,看了看伞尖,而后将伞丢在了门口。 他在门口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等待着浑身的雨水与冷意稍稍沉静,免得湿了地板。 正在这时,厅堂的门突然开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关玉儿。 她站在门内打开了门。 “傻站着做什么!快快进来!”关玉儿扯着他拉了进了厅堂,一边吩咐人到热水拿毛巾,一边给他脱外套,“怎么不打伞呀!我让人煮碗姜汤,啧啧这西服太硬.了,不知道里头湿冷到怎么样了,可别生病了。” 毛巾热水一咕噜的被下人拿了过来,方金河坐在放鞋的木凳上,他仰着头看着关玉儿手忙脚乱,一边嗔怪,一边认真得给他擦头发脱衣服盖毯子。 她的手又细又软,毛巾也柔软地盖着他两边的脸颊,屋子里开灯,又暖又干爽,姜汤的气味已经渐渐传了过来。 方金河柔柔地垂下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还不过来换衣服!” “好的宝贝玉儿,”他的声音轻如呢喃,“都听你的。” 第25章 亲吻申请 方金河喝了碗姜汤, 又泡了个热水澡,他穿着睡袍出来, 脑袋上顶着块柔软的干毛巾。 关玉儿正在房里给他整理衣服。 今日恰巧是礼拜日,方金河告假好几日,如今天色接近黄昏,关玉儿给他挑选明日要穿的西装。 关玉儿的眼光实属上等, 自打两人成亲后,方金河的衣服都由关玉儿搭配挑选, 方金河显得愈加英俊, 关玉儿也乐此不疲。 她果真掌控欲极强,什么事都爱插一手,不过效果还算是好。 方金河进来时脚步轻响, 关玉儿知道他进来了,也没有回头。 外边依旧阴雨, 虽说不再是暴雨, 但也没见停,空气里沾了冷意, 方公馆已经点了灯,屋子里看起来都暖洋洋的, 对比着外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在风浪里前行的轮船船舱,外头惊险, 但屋内又格外的安全。 从方金河这个角度看去, 只看见关玉儿的背影, 她梳了个别致的发髻,纤细雪白的脖子往旗袍的衣领打了出来,好似上好的白瓷玉脂,白皙得刺眼。一身烟蓝色合身的旗袍,更凸显出身材玲珑,腰线贴服,细的仿佛双手握住还绰绰有余。 方金河眼眸微微动了动,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乖玉儿又在帮老爷搭衣服了…….” 关玉儿吓了一跳,脚步声她是听见了,但方金河突然就从后面搂着她的腰贴了上来,垂着脑袋贴着她耳垂开口,热气喷薄在她耳尖,精致的耳朵瞬间红了个透,低沉沙哑的声音刺激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你、你怎么这样黏糊呀…….”关玉儿声音又濡又轻,仔细听还有点儿底气不足,至于为什么底气不足她也不知道,明明是方金河来抱她的,但是她心虚虚地,想起那日方金河说的“先打报告让她同意”,万一方金河给她打报告,还不让他抱吗? 方金河心里跟猫抓似的,关玉儿的脸红扑扑地,漂亮的眼睛微动,眼珠子左右闪躲,她两鬓的头发又细又软,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甜甜地还带着点儿奶香味,说起话来濡濡软软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方金河垂着头在她耳边轻声开口:“那我就这样黏糊,怎么样呢……” 关玉儿的心脏砰砰直跳,方金河的声音低沉得让她头皮发麻,她手上早就停下了动作,给方金河新挑的衣服被搁置在了一旁,她身体僵硬,甚至有点儿腿软,暧昧的气氛让她脑子有点儿糊,她伸手摸住柜子,挨着里头挂着的方金河的一件白衬衫,她支支吾吾有点想躲,正在这时,方金河突然吻了一下她下巴! 他这个吻法格外的亲昵,他比关玉儿高许多,从背后抱着她、低着头蹭着她耳鬓,从下巴一路吻上嘴角,细腻的舔舐,刚刚洗过澡,身上沾着点儿湿意,他眯着眼睛,看起来慵懒而危险。 关玉儿受惊似的突然挣扎了一下,方金河抱得并不紧,关玉儿一挣就挣脱了,她往前走了半步,正好躲进了衣服柜子里,她回头看见方金河的眼睛,双目如同燃着火,她手一摸,顺手把柜子门也关上了。 新样式的衣柜空间很大,很高很长能挂整套西装和大衣,梨花木精细的雕着花,伴着淡淡的木香,关玉儿蹲坐在柜子里摸着胸口喘了口气,她的腿还有些发软。 “扣扣。” 外头的柜门突然被敲了两声,关玉儿又吓了一跳,木柜子里黑乎乎地,只有从门缝里透着点光,敲击声格外地响,隔着木板传来了方金河低声的轻笑:“玉儿这是做什么?玩躲猫猫呀?” 关玉儿摸了摸脸蛋,热热的温度传递进她的手心,她底气不足:“就、就不给你亲,大白天地没个正经!” 方金河笑了起来:“那马上就要晚上了,方公馆的灯都点了,哦!我忘记了,我得先给宝贝玉儿打个报告才能亲!” 关玉儿又矫情起来,心说打个报告还不是一样?反正我也是得同意的。关玉儿这个人矫情又爱折腾,正如和方金河成亲这件事,她也不是不愿意,但是偏偏又像被赶鸭子上架。这事也差不多,她其实比较喜欢歪歪腻腻,她更喜欢黏糊,但他偏偏喜欢说方金河黏糊。其实方金河一点也不黏糊,他恰恰是事事要问她的主意,好不容易黏糊一回,关玉儿又躲了。 其实这衣柜又没锁什么的,一拉就开,开门就能看见关玉儿,但是方金河偏偏还要敲门。 她把耳朵贴在柜子门上听外边的动静,方金河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了。 关玉儿心中一咯噔,心想是不是我矫情得太过分了?都成亲了还不让人亲,方金河不会生气了吧?他可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她有点失落地想。 方金河柜子里的衣服挨着关玉儿的脸,上好的料子蹭得人皮肤舒坦,衣衫被熨烫得平整,上头还有好闻地、干净的气味,关玉儿的耳朵贴在柜门板上,外面没了声响,就像屋子里没有了人,安静沉寂,也许方金河走了。关玉儿正在开门和在柜子里生闷气之间抉择。 如果没事人一样出去,实在太倒面子,但如果在柜子里等着,万一方金河忘记她了,那岂不是更倒面子?而且就算生气也不能在这里生气,天色已经黑了,柜子里更黑,关玉儿向来怕黑,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出一炷香就会害怕。 正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响,关玉儿立刻起了精神,全神贯注地听。 声响越来越近,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关玉儿知道方金河就在柜子门口。 关玉儿感觉到挨着门缝的手背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她仔细一看,竟然从缝隙里递来一张纸。 “我的申请报告。”外头的方金河一本正经的说。 接着他把门打开了点儿,递过来了手电和钢笔,又关上了门。 关玉儿在柜子里挪了一下,她打开手电筒一看,只看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x年六月二十九日,方金河申请亲亲关玉儿。以盼!】 接下来的一行还写着“批准人(签字):”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了,她哼哼了一声,拿起钢笔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就着手电筒欣赏起了整张纸。 方金河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差不多也能唬人。 两人的字同出一脉,方金河就是照着关玉儿的字当帖子练的,但是方金河的字不像关玉儿一样娟秀,他大开大合,干净利落,笔力很重,还是很能分清两个人的字迹,而且方金河的字并不成熟。 关玉儿看字看了许久,还乐悠悠的觉得方金河可真幼稚,仔细一想,哎呀我到底在干什么呀,居然躲在了柜子里。 正在这时外头的方金河突然说话了。 “玉儿是不是不喜欢我?” 关玉儿一愣,她好像签个字签得有点儿久了,都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外边的方金河许是等久了。 “玉儿是不是讨厌和我亲热?”他的声音有点儿低落。 不是不是,关玉儿心说我正要把纸条拿出去呢! 女人欣赏一件东西就像照镜子,有时候能看上一个大半个时辰,关玉儿这还算快的。 关玉儿开了点缝隙,偷偷往外头瞧了一眼,看见了方金河失落的脸。 她心中一咯噔,立刻说:“没有呀,我写字好慢。” 方金河的脸没什么表情,屋子的灯橙黄,黄昏的光线半明半昧,关玉儿分辨不了他的想法,只偷偷把纸条从缝隙里传递出去。 方金河捡起来瞧了半响,说:“玉儿思考了这么久,就这三个字,还不开柜门。”关玉儿看见他自嘲笑笑,“是不是我长得很丑,玉儿嫌弃我了?” 关玉儿一边思考着方金河为什么要睁眼说瞎话,一边又有点儿急,心说我哪里嫌弃你了?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丑不丑?但是方金河失落的样子像只可怜兮兮的、没人理的大狗儿,她心里一抽一抽的,一把就推开了柜门。 “我没有嫌弃你呀!”关玉儿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他的字看了一炷香,只得说,“柜子里太暗了。” 方金河依旧是刚才的表情,看起来还是特别可怜,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她的模样,就像个没人要的大孩子,好像不太相信她的话,或者是在怀疑自己,在揣测关玉儿刚才在柜子里做什么、想什么,为什么要思考那么久。 关玉儿一面心虚虚,一面又端着架子,她轻轻咳了一声,伸出手软软地喊了他一声:“过来拉一下我,我要起来。” 她的手纤细漂亮,每根手指漂亮得像是顶级工匠细细打磨的工艺品一般,方金河下意识地过去拉她,他俯下身去拉她的手,关玉儿借着他的手的气力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而后立刻分开。 方金河眼眸微动,然后他弯着眼睛,拉着关玉儿的手,一把就将她搂了起来—— 转身就将她放在梳妆镜前吻了下去。 他力气大极了,关玉儿又是很瘦,搂着她跟搂只软软的小猫似的,关玉儿晕头转向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哪里了,就被抱着吻了个七荤八素。 这大约是继喂药后第一次亲吻,但是比上一次凶猛,方金河一只手托着她后脑,一只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强迫她往上贴近,关玉儿整个身体被他全然掌控,直吻得她浑身发软。 “是你先亲我的。” 关玉儿晕头转向、四肢发软、双目朦胧间就听见了方金河这一句话。 “还不是你——” 关玉儿说了一半又住了嘴,她想说还不是你可怜巴巴的我来哄哄你哦,但她觉得方金河一定是自尊心极强,这样一说,他指不定还要想更多! “还不是我怎么?”方金河立刻接了话。 关玉儿绞尽脑汁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小声说:“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方金河嘴角微扬,修长的手指摸住她头上的发卡,发卡一按,她的头发整个散落了下来,绸缎般的头发又黑又软,冰凉柔软的发丝包裹着他的手,他的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轻轻托着她的后脑,贴着她耳畔低声开口:“那玉儿是在因为你老爷长得好看,所以觊觎我美色偷偷亲我的了?” 关玉儿反驳:“那、那是你先亲我的!” 方金河的声音又低落了点儿:“玉儿一定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巴巴的,所以这是安慰我的吧…….” 关玉儿连忙改口:“不是…….”她整个身体半斜着坐在梳妆镜前,无依无靠,全靠方金河的手托住了腰,她的手不得不搂着他脖子才得以平衡。 “那玉儿是喜欢我才亲我的吧?”方金河搂住她腰的手紧了点儿。 “当然。”关玉儿下意识地出了口。 方金河终于笑了起来:“好呀我的宝贝儿,既然这么喜欢我,那你刚刚亲我就是勾引我了!” “我没有!”关玉儿冤。 “还没有?小手儿往哪里摸?搂着你老爷的脖子使劲往上贴呢!” 关玉儿立刻放了搂着他脖子的手,但她重心不稳一下子就向后跌了下去! 方金河立刻把她抱了起来,嘻嘻笑道:“这招式叫什么‘欲拒还迎’?小脑瓜还挺好使,装作跌倒要你老爷抱吧?”他过去亲亲她脑袋,“直接说就好,老爷满足你。” 关玉儿简直六月飞雪:“没有没有!” “还没有?在柜子里呆了那么久,还说喜欢我,肯定是在想什么招数!”方金河按着她揉了一顿,又吻了一通,他气息有些不稳,捧着她的脸贴得极近,“你瞧瞧,你的招数可把你老爷套住了……” 关玉儿正想喊冤,方金河又将她搂了起来,接着又换了个地。 她背脊被软软的贴着,方金河已经在给她脱鞋子了。 她恍恍惚惚看着头上的床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突然被捉住。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还使了招数…..”她的手被捉住着套在他的腰带上,“那老爷就如了你的愿……哎哎哎怎么着这么着急啊?还解你老爷的腰带了!啧啧啧宝贝儿好了老爷帮你——” 关玉儿这一刻内心震惊极了,没想到方金河这样厚颜无耻—— 明明是他捉着她的手! 腰带不是她解的!这锅她不背! 第26章 亲亲抱抱 第二天中午关玉儿睁开眼睛, 她感觉自己全身就像被车碾过一样,浑身骨头差不多都散了架。 她耳边传来了不知名的哼曲, 她沿着声音看去,正看见方金河神清气爽地拿着个大盆端进屋里,哼着小曲儿亲手洗着床单! 然后他突然抬眼,对着她露出个大笑脸:“宝贝儿你醒了?正温着木瓜鸡汤粥呢, 老爷端来喂你。” 他甩了甩手,用干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 起身就出去端粥。 关玉儿想开口, 但一张口,嗓子哑到不行,声音还没出来, 方金河就已经出了门。 关玉儿牙痒痒的,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毛病, 居然端着个大盆子到房间里来洗被单!还自己亲手洗! 关玉儿又瞄了眼梳妆台、桌子、衣柜, 在仔细看了看地上。 干干净净,很好, 还知道清理。 关玉儿又看看被单和被子,全部换了新的, 她自己身上也干干爽爽。 方金河简直不是人! 正在这时,方金河端着粥进来了。 他手的手已经洗得干净,再用毛巾擦了一遍, 粥放在床头, 他还拿了个垫子过来给关玉儿垫子起身。 关玉儿瞪着他, 声音哑哑地嗔骂:“都是你!” 方金河把枕头垫高,让她好坐,用勺子盛了口粥吹了吹,试了试温度哄唤道:“宝贝儿张嘴,老爷我亲自煮的,可香了,你尝尝。” 关玉儿也饿了好久,下意识的张嘴,别说,味道还不错,手艺还挺好。 但是关玉儿浑身疼痛,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方金河说话了:“我哪里做错了,还不是事事如了我宝贝玉儿的愿。” 他说着又盛了勺粥轻轻地吹。 “哼,哪里是如了我的愿,明明是你的愿,你瞧瞧我可疼死了,我起码走不了路……”关玉儿说着又声音小了点儿,还特意看了看门外有没有人。 方金河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昨天差点把她折腾死,从黄昏到后半夜,还换着花样。 床上、桌子上、梳妆镜前还在窗台上有一回。 那时候正在晚饭时间,窗台也是紧闭,窗台前有个小软塌,方金河正压着她在做,阿香突然敲了敲窗—— 关玉儿吓得紧紧崩了起来。 “小姐,晚饭做好了,请您出来吃饭。” 关玉儿心脏跳得简直要蹦出来,阿香还在敲门,方金河却轻笑着不合时宜地作妖,他非但不停,还重重地一顶,关玉儿因这出其不意的动作惊呼出声。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磕到了?”外头的阿香认真地听,仿佛还能听见细细的呻.呤,她有点儿急,“小姐,姑爷呢!?您开门我进来看看!” 关玉儿捂住嘴以免有什么不雅的声音传进外人的耳里,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紧紧抓住窗塌上的软布,忍着呻.呤艰难地开口:“没什么……看见了只虫子…….” 阿香听见关玉儿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小姐,您是不是磕着了?我去拿药?” “不…….别,啊,我是说磕着了…….方金河在给我上药呢…….不用你来了…….” 阿香仔细听了听,好像还听着几许哭腔,但是小姐也说了姑爷在里头,姑爷在给上药,已然轮不到她做什么,她一面心里酸酸,一面又觉得姑爷定然没轻没重,关玉儿细皮嫩肉的,指不定会被弄哭。 接着她终于听见了方金河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而哑:“阿香,玉儿今日累了,要早点歇息,你让下人远点儿,别扰了她。” 阿香得了命令让下人远点儿,而屋子里的关玉儿捂住嘴的手终于被方金河拿了开来,方金河一边听着她止不住的叫喊与呻.呤,一边哑声轻笑:“宝贝儿说得好呀,老爷给你‘上药’了!” 然后因为关玉儿担惊受怕,忍着叫喊,方金河骗着她到柜子里做了一次,还半哄半威胁,说要么就开窗了,要么在柜子里关着柜门,里头紧闭着,谁也发现不了,怎么喊都行。 恰巧方金河做的这些衣柜都是比较大,两个人虽说挤了点儿,但是莫名地格外的刺激,关玉儿被暗示着“怎么喊都没人发现”,所以在柜子里也格外激烈。 捞出来的时候关玉儿简直都快站不稳了,方金河抱着她坐在梳妆镜前,突然又动了情,对着镜子又来了一次。 到了最后关玉儿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怎么睡下的,只知道方金河还给她洗了个澡,换了被单,换了干爽的衣裳。 方金河瞧着关玉儿脸蛋红润润的,样貌愈发的娇媚,像是绽放地正好的花儿,又娇娇软软小小的矫情生气,好似只被撸毛到炸毛的猫儿。方金河心痒痒地,又想逗逗她。 他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可是玉儿一直在喊,老爷我怕停下了你会生气,毕竟玉儿故意勾引你老爷的。” 关玉儿冤到炸裂:“我才没有勾引你!” 方金河思考了一下,又说:“可是玉儿哭着喊着不放手,小手儿跟小猫爪子似的,把老爷的背抓了好多印子。” 还不是你把我给做哭了,跟吃了什么药似的,脱了衣服简直不是人,跟这会儿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装!给我装!关玉儿闭着嘴,不再决定吃东西,她要好好惩罚一下方金河,不然他不会知道错。 “来宝贝儿张嘴,这勺子粥不烫了。” 关玉儿铁了心要惩罚他,当然不会再吃,除非他服了软,什么她勾引他?这家伙一开始就给她下了套,亏她昨天还觉得他可怜兮兮的,心中同情怜悯爱意泛滥,结果着了他的道,让他拿捏到现在。 方金河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又可爱又娇媚,简直想再揉揉,方金河轻笑了一声:“哎呀我的宝贝玉儿,这是要老爷换个法子喂呀?嗯……我想想嗷,就是成亲次日喂药那样?啧啧玉儿的小脑瓜子可真好使,又想出了勾引你老爷的新手段!” 关玉儿冤到要上天,方金河段位实在太高,样样把她吃的死死的,还是非颠倒、指鹿为马!反正什么到她嘴边都是成了她勾引他了!他明明脑袋里全部是什么不正经的事,偏偏还要说她勾引他,看起来像他“勉为其难”,而她才是跟个小哈巴狗似的围着他转,好不要脸! 她明明看见他偷乐过好几次。 关玉儿终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盖着被子,娇娇气气但是威力十足:“你欺负我!我要回娘家告状了…….” 方金河终于被克制到了,他立马恢复了本性,赶紧把粥放一边来哄人:“宝贝儿我错了,全是逗你的!” 关玉儿哭道:“哦,那你逗得好开心呢,我嗓子都哑了,都怪你!现在又被你弄哭了,我嗓子更加不好,到时候要吃药,那可真苦!我不想吃!” “不吃不吃,许大夫说有个糖能治嗓子!一点也不苦,玉儿别担心!”他拿出手绢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给她整被子。 关玉儿哼哼哭了片刻,最后打起了哭嗝。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那你说,是不是我勾引你?” 方金河心说,是是是,就是你勾引我,现在就是在勾引我,又娇媚又楚楚可怜清纯动人,简直像个小妖精,哭起来更好看,像是水做的一般,嘤嘤嘤的哭腔伴着呻.呤都要把人的魂喊出来,老爷我迟早要被你榨干。 但是他可不能这样回答,他咳了一声,哄着人,又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是我勾引你,玉儿都说了我长得好,我就是个狐狸精祸害!” 关玉儿噗嗤一声被逗笑了,但是她立刻捂住了嘴,止住了笑声,哭嗝还是依旧有节奏的打着,她整了整表情,板着脸:“哼,不要脸,那你说你是不是超黏糊?” “对!我超黏糊,我不亲亲抱抱玉儿我浑身难受,离了玉儿我就活不了,恨不得钻进玉儿的口袋,挂在玉儿的身上,对,我还故意把玉儿吓到躲进了柜子里,还设计要玉儿亲亲我!哎呀,我实在太坏了!”方金河心说,这的确没错了。 关玉儿仰着下巴,跟只趾高气昂得了大便宜的猫儿似的:“你可真坏,而且还撒谎呢!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说要怎么惩罚你?” 方金河立刻说:“就罚我一天只能抱五次玉儿,只能亲十次玉儿,哎呀像我这样黏黏糊糊的坏人,离了玉儿就活不了,这就是大惩罚呀!” “想得美!还套我,当我三岁小姑娘来哄吗?啧啧方金河你可真不要脸!从前都少有亲亲抱抱,你还想这么多次呀?” 方金河一脸痛苦:“那玉儿给我定次数呀,从前我也是忍着呢特别痛苦,现在都给玉儿说了大实话,玉儿你说吧,无论怎么样我都听你的……你知道我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我特别能忍,也能耐苦……” 关玉儿这会儿又被触动了,结合起她给他编的“深夜独自吞泪”“少年忍耐欺辱”等等特别戳心的情节,她又软了态度。 “那、那就各减一次呗……” 方金河立刻接了话:“好的宝贝玉儿,那我一天只抱玉儿四次,只亲玉儿九次,嗯,知道了,每天我写十三张亲亲抱抱的申请书,每天早上给玉儿签一下字。” 签字?关玉儿忘了这事了,没想到方金河这样守规矩,还记着什么签字。 方金河小心翼翼问:“那玉儿把粥吃了,现在刚好不烫了,我可是煮了好久,就等着玉儿起来吃呢!” 关玉儿被一顿好手段的顺毛,顺得心情舒畅,决定撤了惩罚,继续喝粥。 她一边吃一边问:“你怎么亲自洗床单呀,还搬来了屋里,老管事没有派人洗吗?” 正在剪花枝的老管事打了个喷嚏,他若是听了这话也会把这古怪倾述,方老爷不知道出来什么毛病,一大早起来精神倍儿爽,就扛着盆子水抹布什么的开始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擦拭把房间擦了个澄亮,再用干布轻手轻脚的擦了一遍,完了之后拿着大盆子开始洗床单被单,亲自下手不说,还搬进了屋里洗。 方金河心里有点儿乐:“在屋里是希望玉儿醒来了我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也能照应,不过那被单,玉儿要谁洗呀?你知道的,这上面……” 关玉儿脸立刻红了起来,马上开了口:“别说了…….”她顿了一下,又偷偷看了眼方金河,“那你洗被单不累吗?要不…….给信得过的婆子?或者不要了?” 方金河语重心长说:“如今百姓们疾苦的多得是,如果被单用一次丢一次,着实太浪费了。” 关玉儿立刻受了教,并且开始反思自己。 好吧,方金河不要把这什么恩爱证明的被单丢了呢,他会晒得干干爽爽,换被单的时候又给铺上。 “玉儿说给婆子洗……玉儿知道的,下人们喜欢议论,不知道会说什么。” 关玉儿心说是呀,这样隐私的东西,下人们虽说不当着主子的面说什么,背地里肯定在议论。 “既是如此,还是我来洗吧。”方金河一本正经的说着。 “那你累不累呀?”关玉儿有点心疼他,摸了摸他的手,茧还挺多。 方金河心说当然不累,我乐意着呢,感觉还有点开心。 方金河笑了笑,眼睛特别温柔:“不累的,只要和玉儿沾了边的东西,怎么着都不累。” 关玉儿被这些情话、哄骗话说得晕晕乎乎,脸蛋红扑扑的,一碗鸡汤木瓜粥下了肚,身体也暖洋洋的。 她摸了摸头发,感觉自己衣着不整大白天的有失体统,想起来梳个头,结果一动,疼得她“嘶”了一声。 方金河立刻过来看她:“轻点儿,伤口上了药不久,大动地伤着的,你要做什么?” 关玉儿指着梳妆镜,“我要去梳头发。” 方金河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搂着她甜滋滋地亲了亲她头顶,走到梳妆镜前,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哎呀玉儿你看看,我这么黏糊,又抱你了!” 关玉儿心说这还差不多,虽然她也不想走过去要方金河抱才行,不过方金河这么上道,实在让她太舒心了。 往后要他抱的时候,把“不正经”都推到他身上,比如说:我看出来你黏黏糊糊想抱我,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抱抱吧。 嘻嘻。 第27章 梳妆镜台 关玉儿坐在梳妆镜前, 水银镜清晰的照出她的模样,今日的日光充足, 屋子里光线大好,镜子里的清透又漂亮,关玉儿看见自己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 她瞥了眼方金河,方金河正在给她梳头, 梳妆镜只能照到他胸口,他突然俯身对着镜子又照了一下, 关玉儿这一下脸更红了。 昨晚上也在这里照了好久的镜子, 方金河还故意把灯全部拿过来,以防她看不见,现在对着镜子一照, 特别是方金河还在她身后,昨晚上的回忆又被拿来展览了一遭。 “啧啧, 玉儿的脸好红, 难怪从来不涂胭脂!”方金河俯身把脑袋与关玉儿脑袋持平,弯着眼睛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宝贝玉儿像个可爱的小妖精,哎呀我媳妇儿怎么这么好看呢!” 关玉儿又羞了一下, 方金河的脸皮可真厚,为什么他照镜子看起来如此坦坦荡荡,她就心里虚得跟什么似的, 就好像青天白日被人端详羞事, 她想看方金河跟她一样, 但是方金河偏偏脸不红心不跳,还慢悠悠地俯身贴着她和她一起照镜子! 关玉儿一阵不开心,但是方金河偏偏又夸得她舒坦,若是折腾着摆出生气的样貌,就会毫无理由且莫名其妙,还会被反问“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等等,难道还能把理由说出去? 关玉儿别过眼睛不看他,但是他夸得她又有点开心,她嘴角不自主的上扬,她看见方金河一副抓了包偷乐的神情,她立刻又压下嘴角:“哼,我就是好看,哎呀你会不会梳头发呀,我让阿香来疏了~” 方金河完全不会梳头发,但是他喜欢给关玉儿梳,就把她长长的黑发梳得顺溜溜的,然后摸来摸去,很轻不疼,但是也仅此而已,怎么样做发型编发髻实在太难,他还没学会。 他还看了书,说什么“张敞画眉”典故,他想学着给她画眉,可是关玉儿的脸太漂亮,他生怕一个不小心给画糟了,关玉儿肯定会不高兴。 关玉儿又说:“你今天不是有事么,还要去桂西?昨天乔厚德被抓严实了是吧?” 方金河笑道:“待会再去,我先给你梳头发,再洗完被单就去。” 关玉儿哼哼了几句,才招了阿香过来给她梳头发。 阿香进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因为方金河正坐在小凳子上对着大盆子洗被单,他长得高高大大,又是好看,还穿着件质地好的衬衫,袖子撂起来勤劳地洗着被单,这个场景格外的滑稽。 阿香心中暗笑,只觉得肯定是这没轻没重的姑爷犯了什么错,她家小姐正在罚他呢! 阿香乐悠悠地给关玉儿梳头,期间还看见方金河偷偷瞄这她的手,看起来好像要学这门梳头的手艺! 阿香赶紧藏着不让他学,把关玉儿的脑袋用身子挡严实,他们家姑爷心机好重,这也要盯着学着,这不是要把她比下去吗?她就这门手艺特别能拿得出,如果方金河学会了,那她在小姐面前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一场梳头,阿香各种猜测,方金河正好洗完被单,他提着桶去外边晾被单的时候,阿香刚好梳完了头,两人在门口对视了一眼,方金河说:“阿香,以后你梳头的时候不要挡着,让我看看你疏得好不好,我媳妇儿这么漂亮,万一疏得不好,折了她的美貌,你可担待不起!” 阿香气到吐血,姑爷脸皮好厚,想学就直接说,还特意教训她!她可是伺候了关玉儿好多年的,方金河怎么比得上? 方金河又说:“以后你梳头我就在旁边看着,顺便学一下。” 阿香:“……”还真直接说了。 阿香正想找个什么理由不让他学,但方金河已经哼着小曲儿提着桶去晾被单了,阿香赶紧去与关玉儿戳火。 “小姐,你刚刚没听见,姑爷在门口和我说什么!” “说什么?” “姑爷居然还要学梳头!啧啧,奴婢没见过哪个男人学这个的,而且男人的手怎么学也不好学,如果姑爷用在小姐头发上,可能要出大错!” 关玉儿乐滋滋的笑了起来:“你快教他呀!我想看看他能整出什么花样!” 阿香:……. …… 方金河已经把证据梳理了一遍,基本都对上了号,他安置好了关玉儿,嘱咐好下人做什么饭菜端什么茶水,丫鬟婆子都候着,这才去了桂西。 方金河去桂西送证据,正如他所料,市长早早等候,并且喜笑颜开热情至极。 显然是早得到了信。 此次方金河拿到的证据,公布的恶事,不仅是整个桂西都震惊了,连同中区全都震了一震,方金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会会长如新官上任三把火,火在桂西燃起了第一响。 他干净利落,把过硬的证据全部找了出来,雷厉风行,连人带兵都被关押,在法律在武力,乔厚德没能有一丝抵抗,而且他还做的干干净净工工整整,没人能挑出他一丝毛病。 整个中区的商贸终于开始收敛。 以桂西为始点,禁烟令在整个中区开始盛行,再有银海明路暗路都跟着施行了禁令,方金河趁机发布其他规规定,整个中区的商贸渐渐被掰上正轨。 而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商会会长,不仅仅是烧三把火就够了,他只是以此为引子,要点燃整个中区。 如此见好不收,这样高调,可偏偏这个出头鸟无人来打。 乔家之事令人太过震撼,乔厚德何等嚣张,一个市的驻军司令,许多人都惧怕于他,不敢和他正面来对。但听说方金河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还把他夫人儿子都请来家里做客,最后乔厚德带兵上面要人,不仅没要成,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夫人,连同他自己也被扣押了! 然而方金河这扣押还不是自己扣押,平阳的人把乔厚德关了,方金河立马带着证据去桂西报案,而这报案,方金河准备得妥妥当当,什么证据都摆在了桂西市长的面前。 据说当日桂西的市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望着眼前笑眯眯的方金河,莫名地感觉这一刻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东西都能找到,他若是想要扳倒一个人,真是轻而易举,听说银海的程棠都为他所用了! 这个出头鸟,不是无人来打,而是不敢打。 桂西的乔厚德就是这个下场,几乎是家破人亡,树倒猢狲散,无人探望。 而中央在也动作迅速,不过三天,就下了处决令。 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方金河的背后是中央,他不过是中央放在中区的一柄刀刃,专挑刺头,有谁敢作妖,直接削了。 桂西的乔厚德就是下场! 整个案件,所有的禁令,新出的规则,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办妥,并且开始实施。 由于新的规则出台,商会开始缺人手,方会长决定招聘有能力的新人。 方金河任中区商会会长,这个商会的地址属于德都地界,是平阳以北,离平阳很近,离方公馆也近,平时人力车半个时辰就能拉过去,而且两城相通,都是繁华之地。 管辖中区的商会,名叫德都商会,原来是德都的一个大商会,入会商号接近一百家,本属地方与政府中介枢纽,后因商会会长公权私用,出了一次大乱,政府就规定商会施行委员制,由警察厅厅长和知事监督任选会长、副会长,又设立主席、常务委员、执行委员、监察委员等等。 又由于平阳、银海、桂西三地商会都有暗手操控,毫无公正,恰巧德都商会地址贴近平阳,又没有地域限制,商家均可加入,平阳各大商号纷纷加入德都商会,而后渐渐桂西、银海也来了不少大商家。 久而久之德都商会成了一个管辖整个中区的大商会。 又因为德都商户管辖过于宽广,事物繁忙,其中各地错综复杂,官员、军阀也在行商,权利利益各类纠纷与制约太多,德都商会的会长时常换个不停,当地选出的会长经常暗箱操作,有失公正。 此次方金河任德都商会会长,是首次中央直接任命的人。 之前人人都觉得方金河是位出生富贵的大少爷,家里关系过硬,身在官场,又将手伸向商场,所以让这位少爷来中区镀金。 一个省会的商会会长,名头听起来很大。但其实商会属于联合性质,商会会长多半属于傀儡,决策由投票决定,商会会长无权独.裁。 方金河所有的规则、禁令,都是经过代表投票决定,但是他事先草拟,并且还在公布草拟之前开了会议,分析了利弊。 正如此次禁烟令,并非全部通过,也不是压倒性的通过,只不过是同意勉强比反对多那么一点。 但是这烟必须得禁,说起来,方金河算是使了手段控制了投票,但是他本事大,规则禁令一出,他居然成功实施了。 这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这名商会会长并不似此前的傀儡,他的手段、眼界、经验非一般人可比,甚至他做的草拟,他想做的事,也全部成了现实。 他更像一名独.裁者,他的行为与思想,在逐渐影响整个商会。 这令不少人忐忑,不知是好是坏,也不知利益是增是减。 但是他又十分公正,因为他在中区并无商号,据说生意都在上元和京城,这就不会牵扯到他自身的利益,多多少少会公正得许多。 而如今他又要招聘新人。 新的人进来,背景、处事手段、性情都要重新琢磨。 不少人不喜招聘新人,但如今规矩又多了,禁令也下了,正缺人手,虽说不愿,也不得不招聘人手。 毕竟商会会员都本身要忙生意,无暇来做公职。 新人是不得不招了。 第28章 德都商会 钟言站在德都商会门口, 仰头看见阳刻的牌匾,上面刻着“德都商会”四个大字。 钟言今年二十二岁, 祖籍德都,刚从英国留学回国,正准备谋一两职位大展身手。 然而如今博士已然很多,她先是去了上元停留一二日, 同学帮她介绍了几个工作,她挑挑选选, 心中有些许失落, 她学的是商贸,但那些工作多的是写作、打字的文职、老师,枯燥而不可长进且不合胃口, 工资又低。 恰巧德都家人甚是想念,得知她回了国, 连忙写了好几封信催她回家, 又言明德都商会招聘新人,工资待遇实属上等, 新来的会长明理又公正,工作能力极好, 在此地谋事正好。 钟言知道家人招她回家的目的,其一是给她安排婚事,让她早早嫁人, 其二钟家行商, 她进商会谋事也可帮衬, 不过说来说去,她也好几年没有回来家乡,心中十分想念,又恰巧上元的谋事未成,索性回了家乡试一试。 钟言一身清爽马甲西裤,一头齐耳短发,一副黑边细框眼镜,身材高挑,打扮得利落,又长得标致英气,惹得往来的人频频回头。 来德都应聘职位的果真全是男人,女性几乎没有,德都不如上元繁华,还有一面靠山,并不是人多之地,地方和银海一样大,但人口只与平阳差不多,外出上学的年轻人也有几家,但是多半去了上元、京城,也有回来的,但是女孩子基本上一回来就嫁了人。 家里已经催了许久,钟言被称作“老姑娘”,家里安排了几次相亲,都没什么后续,她母亲软磨硬泡,又激她,“你又不是顶好看,如今年纪大了,没什么资本挑挑选选,将就点算了”“都是门当户对,你有什么不满意”“再这样下去都没有人要你了”。听了这些话,钟言愈发反感成婚,她今日来应聘职位,只是试试,若是自己觉得不满意,就又收拾行李去上元。 反正家里有几个弟弟,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父亲其实并不喜欢她,她要走要留也没人在意,回家只是看看,但思乡之情的浓烈却与现实不相称,回了家乡瞬间就解了这“思乡”,她又发现她思的这乡只在回家的前五天,后来就愈来愈让她怀疑自己思的是什么乡。 钟言拿着报名单用钢笔写着名字,她旁边还有一支钢笔,她余光瞥见又一只手过来拿笔,紧接着淡淡的香味漫进了鼻腔。 那只手雪白纤细,每根手指都像精心雕琢、精心护理,漂亮得好似艺术品,钟言愣了一下,她抬头一看,只见她对面坐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如果用“漂亮”或者“美丽”来形容一个女孩子,已经是非常高的赞誉,但是对面低头认真写字的女孩子,她的容貌与气质,应该能担当得起比这两个词更高的赞誉,华丽而冗长的比喻可以夸赞,如此便不显单薄。 大约是她看得过于专注,对面的女孩子突然抬起了头,对着她笑了一下! 钟言这一刻浑身鸡皮疙瘩全部立起,像是又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她第一次理解了用长长的华丽的辞藻深情夸赞女孩子的诗人似有千言万语,又仿佛言语无法足够的感叹。 “你好。” 对方先打了招呼。 钟言立刻回应:“你好,你也是来应聘的吗?我叫钟言,钟表的钟忠言逆耳的言。你好!” 对方柔柔地笑了一下:“你好,我叫关玉儿,也是来应聘的,难得碰见女孩子,实在太好了!” 钟言往周围看了一遭,发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吸了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来人只草草望她一眼,但这位美丽的女孩子坐在这里,旁边的人的眼睛恨不得黏上来! 这真的是一名美丽的女孩子,打扮也十分简单清爽,上身是蕾丝衬衫,下身一条过膝的深色长裙,衬衫边角扎进了长裙里,腰带稳稳地别着,腰肢细得令人别不开眼。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八岁,钟言问她:“你一个人来的吗?你是德都人吗?” 关玉儿说:“我是平阳人,我先生送我来的。” 的确是方金河送他来的,不,应该说是和方金河一块来的,但却不是一块进商会。 方公馆的汽车少有来开,今日张叔总算没有闲着,早早就打起精神洗车擦车,据说是太太要出行,这汽车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关玉儿给方金河下了死命令,不让他给她“特殊待遇”,也不让他专门为她偏袒,更不能在商会说认识,只装作第一次相见。 关玉儿近日勤学苦练,扎扎实实看了好久的书,又有方金河在一旁提点,若是方金河还要偏袒于她,那可真是丢脸。关玉儿骨子里其实十分要强,她正是要看看自己的能力。 关玉儿没进商会就下了车,方金河下车更早,他大概比关玉儿早一百米,早就跟在她后头盯着,看有没有人不长眼乱看她。 事实证明“不长眼”的满街都是,关玉儿低调不起来,她如此打扮也算低调,是踩着她审美的底线的着装,但关玉儿审美实属上等,又样貌如此好看,难以让人忍住不看。 方金河在后头死死地盯着,他的心上蹿下跳,关玉儿拐个弯就到了德都商会,长度顶多五十米,但这短短的五十米,方金河已经看到五个因为不“不长眼”踩到了别人,四个崴了脚,三个撞到了人,两个磕到了电杆,还有一个跃跃欲试想来搭讪,但好在前边有个大坑,让他栽了进去。 方金河看见关玉儿终于进了德都商会,总算松了口气,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拐个弯一看,关玉儿在商会填个报名单,都有人看得眼睛发直! 他装作若无其事从她身边走过,暂时性地在她身边清出了一条路,然后他站在门后开了条小缝隙盯着。 没什么人敢上来搭讪,幸好还有个女人来应聘,关玉儿和她聊起了天,全然没注意旁边那些阿猫阿狗的眼神。 很好,决定了,这次只招两个新人。 一个是关玉儿,一个是和关玉儿说话的女人。 至于其他人—— 来应聘居然不认真准备,眼睛偷瞄女孩子的人,实在是太败印象了! 方金河十分有理由,他认为男人应该经得起诱惑,要不然怎么能安安心心工作?德都商会算一个省会,管的事这样宽,如果经不起诱惑,不能踏踏实实,钱财利益权利能绕得人眼花缭乱,经不起诱惑的人怎么能胜任要职? 更何况他媳妇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些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还能看这样久? 再有,长时间盯着一个女孩子看,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尊重人,如此品行败坏,难以担当重任。 方金河十分可惜的叹了口气,感叹世风日下品行不好者居多,这样的人就算水平再好他也不要。 当然,最好都是些草包,这样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把这一摞人都踢开了。 “方会长,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见你站了许久了!怎么了?” 商会的主席蒋仁和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接着沿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而后露出了然笑意:“方会长,今日来应聘的新人还真有不少出挑的呀?” 蒋仁和今年四十有二,方金河刚来之时他曾经相中了他当女婿,但是他口还没开,意思还没表,方金河就雷厉风行的成了亲,据说娶了平阳的一位大家闺秀,但他从来低调,也不说是哪家,但似乎也是加入了商会的有个商家的女儿,是谁就不曾得知,他太太死得早,姨太太也不安与其他太太混作一堆,所以并不知道这些小道,而且人都成了他人的女婿,与他没甚私人关系,也不感兴趣。 他这会儿见有个女孩子在填报名单,样貌气质都是顶级,千万里挑一的样貌,又见方金河偷偷瞧了人许久,以为他动了心思,想调侃一二。 蒋仁和说话和气,笑脸也好,与人和乐,也喜欢开玩笑,方金河听罢笑道:“那是,如今人才辈出,今日必然能有大好人杰入会。” 蒋仁和哈哈笑了两声,又神神秘秘问:“据说会长的夫人是位大美人,与那位女孩子比怎么样?” 方金河一本正经说:“不相上下,我夫人也就是这样优秀的,实在难以比较呀,也不知道这个小新人能力如何,如今还不能比,如果等下看她面试、笔试都做得十分好,那时候再比也不迟。” 蒋仁和问:“方会长也是准备再纳个姨太太吧?” 方金河这一次非常认真且肯定的回答,而且回答的十分快:“不,我只有一个太太,不需要其他。” 蒋仁和见他如此正经,又这样信誓旦旦,瞧着不像三心二意之人,又再感叹一番自己女儿与这样的好儿郎无缘,一边又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发愁,一边又想着自己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合适的,也可说一个。 他朝来应聘者看去,见那女孩儿着实漂亮,能有来应聘也说明胆子大、够优秀,但却不是他儿子的良配。 不说她有没有许人家,就光是如此抛头露面,又这样招人眼球,而且这样漂亮又能自己找工作,想来他儿子压不住这样的女孩。 只得另寻良配。 他可惜地叹了叹,走过去拿了一沓试题,准备着面试需问几项。 天色正好,时辰已到,各位应聘着就坐,分发试题。 开考了。 第29章 会长助理 钟言一边答试题, 一边偷偷瞄关玉儿,她感叹于这样美丽年幼的女孩子都已经成了亲, 又没由来的想这样漂亮的女孩会嫁与怎样的男人。 在看她年纪轻轻居然自己出来谋生,想必丈夫也不怎地。 但又想着,也许是她先生思想先进开放,她能来应聘, 且如此从容,想必是有才学, 若是被藏在深宅大院, 要生出遗憾。 答卷的题目对她来说难度一般,不过一个小时就能写好,英国的经济学理论向来在世界是数一数二, 她也学得认真,答题不过是理论, 应付下来绰绰有余。 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交了卷, 她回头一看,关玉儿也跟着交了。 钟言在外头等着, 等关玉儿出来了,再小声地问她:“你是在哪里上学的?” 关玉儿说:“我身体不好, 就在家里念书,平时看了许多商贸的书,此次德都商会招人, 我闲着没事, 就来试试。” 钟言愣了一下, 没有想到关玉儿连学校都没念过,今日的试题对于一般人,其实是有点难度的,关玉儿这样早就交了卷,不知道写好了没有。 关玉儿看起来娇娇的,一看就是没有吃过什么苦,这里也不是上元,。女人出来工作起码是鼓起了勇气,若是没有应聘上,指不定有多伤心。 也不知道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养得这样好的女孩儿,居然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工作,外头都是些男人,人人都盯着她看,真让人有些担心。 此次应聘者其实不多,也就二十来个,待应聘者都写完交卷,立刻就让人去面试,改卷的也一同进行,争取今日就能招上好人才。 考试是两个小时,关玉儿和钟言一块等着,幸好商会供应了茶水,且有两个等候室,两个女孩子正好在小的等候室,男人们脸皮也没有这样厚到同处一室,再有钟言长相英气,身材高挑,一副并不好搭话的模样,当然也没人找关玉儿搭话。她长得实在太过漂亮,这样的漂亮就像隔着天上地下的距离,凡夫俗子不可沾染亵渎,直接搭话恐怕惹了美人不喜,而钟言又是一张冷清英气的脸,又不能通过她做桥梁,便无人突兀凑上来。 再有人人都等着面试,答卷的题目已然如此难度,面试也不可小觑,正是心里忐忑,美人稍后看也不迟。 应聘者陆陆续续进去面试,出来者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钟言也难免有一丝紧张。 直到报了她的名字,她转头看了眼等候室,其余人都已经面试了,正准备回去,只剩她和关玉儿,她倒数第二,关玉儿倒数第一。 两个女孩子相互鼓励一番,钟言便进去了。 只剩下了关玉儿。 关玉儿喝了点儿茶水,等待着她的名字被呼喊。 她其实一点也不紧张,其一是里头有方金河,对着那张脸实在没法紧张,其二是她自信满满,她认为自己已经把各方面的书籍啃得七七八八,差不多滚瓜烂熟,就是晦涩难懂的也背了个差不多,今日的答卷她全然能应付,若是问她商贸与平时如何工作处事,这些方金河都教过她,完全不用担心。 不一会儿钟言出来了,轮到了关玉儿。 钟言又出言鼓励,关玉儿谢过就进去了。 关玉儿进去一看,面试官果然有四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女人,方金河是其一,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年纪四五十岁,样貌很和气,一个大约三十来岁,那女人二十七八,样貌十分端正。 关玉儿礼貌问候了一番,方金河咳了一声,示意她坐下。 方金河左边边坐着的是蒋仁和,右边是副会长郑望先,郑望先旁边坐的女人名为杨知慧,任商会监察委员,身上也有公职,编制在政府,但在商会上班。 关玉儿一进来,就备受关注,她样貌实在太过出挑,难以让人先注意其他。 众人几乎都愣了一瞬,但方会长却全然不受影响,,有条不紊的请人坐下,就开始进入了正题。 蒋仁和这一刻终于相信了方金河是名真君子,似乎真要为他媳妇守着贞操,不被外边的妖精勾一点神魂,他甚至只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就面无表情低头整理起来资料。 “平阳籍的 。”方金河推了推眼镜,看着中的报名纸,“嗯,字写得不错,那你说说怎么要来商会工作?”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此次设立职位有二,其一是会长助理,其二是商会里的会计,你是来应聘哪个?” 关玉儿看着他那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样子莫名想戳他,她觉得他这个样子更加英俊,实在讨人喜欢,关玉儿立刻答了:“我先生工作辛苦,养家糊口全赖他一人,我有手有脚,便出来帮衬着。” 方金河听着特别乐。 “你先生?”一旁的郑望先有些惊讶且尴尬,“你已经成婚了呀?” 杨知会不咸不淡笑了一声:“哟,郑副会怎么这样惊讶?” 郑望先尴尬笑道:“关女士这样年轻,还独自出来谋生,郑某以为有担待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如此辛苦的!便有些惊讶了。” 关玉儿淡淡瞧了他一眼,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郑副会长,他这是指桑骂槐在说方金河不是! 她可以骂一两句方金河,但是别人却一点也不能,于是关玉儿笑了一声:“副会长此言差矣,我都说我是来帮衬的,我有自己的思想,我出来谋事怎么就扯上了我先生‘有没有担待’了?且如今大城市里女性工作渐渐居多,我等学有所成若是烂在后宅之地,那可是对不住贤人圣人呀!这简直天理不容!我先生能‘同意’我出来谋事,一是尊重于我,二是为了不让圣人贤人传的学识能学以致用,这是顺应天理呢!” 方金河暗暗笑了一下,觉得她媳妇儿小嘴可真会说,夸得他都有点开心。郑望先被怼了一遭,有些气恼。 他不过是怜惜美人,不想这美人如此不知好歹,他明明在帮说话,怎么就反而被狠狠的打脸反驳了?他说得又什么不对吗?她必然有个没有担当的丈夫,那男人也许还没本事,否则如此美人,怎能任由她在外抛头露面? 这女人这样伶牙俐齿,想必也是个不安分的,否则怎么就出来谋事? 她不是自认为学有所成吗?那他到要看看她有没有真本事。 然而郑望先一连问了好几个刁钻的问题,没想到她居然对答如流。 郑望先在上元读了大学,还拿了博士,自认为学识已是上等。这个女孩子年纪最多十八,怎么就答得如此顺溜? 难不成有人泄题?当然不是,要泄题也是他泄,这些问题都是故意为难她而临时想的,甚至有些他还正在思考并没有什么好答案,没想到她答得正确工整又独到,就像吃透了这一门。 郑望先彻底被怼了个底朝天,已然无话可说,他瞥见一旁的方金河居然带着点笑意。 真是气到吐血,这方金河早就想把他挤开,好做个独.裁者,看他受了憋,必然心里是乐。 他一时间无话可说,一旁的蒋仁和笑道:“关女士说是来自平阳,巧了,方会长也在平阳买了座公馆,你们算是老乡了!” 关玉儿:“那可真是有缘。” 方金河咳了一声,瞥了瞥关玉儿的神情,他开口说:“方才你对答得这样老道,显然是下了苦工,才学方面诸位觉得如何?” 蒋仁和和气笑笑:“我是没话说。” 方金河得意洋洋说:“我也是自愧不如呀,这样年纪轻轻,竟然懂得如此之多,想必是十分聪慧,还认认真真对待此事,也有心来应聘,做足了准备。如此诚心,我认为可招。” 关玉儿一番答题,几人也看了试卷,又现场听她答话,光才学的确能够胜任。只不过好像是个不好管教的,副会长只是随口一说,她偏要争个对错。 方金河又问:“那你是来应聘哪个职位?会长助理,还是会计员。” 关玉儿说:“我倒是很喜欢会计的!” 方金河暗暗哼哼,面上不显一丝,一脸平静的说:“可是今日也问的都不是会计的问题,要不你现场演算一下珠算,反正还有算盘。” 关玉儿微笑:“虽说喜欢会计,但我此次来是应聘会长助手。” 方金河眯了眯眼:“会长助手可是要做很多事的,你能胜任么?” 关玉儿:“那是自然,会长。” 方金河笑了一下:“那就定了她,诸位没意见吧?” 几人哪里能有什么意见,这女孩有不是应聘会计,会长助理也不是副会长助理,方金河满意就行,哪里有什么意见。 只是这样一名美人做助理,方会长家里的太太可有点儿险呀! …… 德都商会招聘完毕,定下三名新人,一名定做会长助理,一名定做监查助手,一名做了会计。 分别是关玉儿与钟言还有个男人名叫张秋,杨知慧和张秋带着钟言布置工作,方金河就带着关玉儿。 “你的小办公室就在我隔壁,这是个套房。” 关玉儿推开门一开,这办公室不大不小,打扫得干干净净,上头还摆在几盆花,桌子被擦得澄亮,木格窗外阳光正好,又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之地,一进来就舒畅。 关玉儿嘻嘻笑道:“会长大人,那请您布置一下工作呗!” 方金河咳了一声,一本正经说:“目前没有什么工作,但你得会看事,明白不,我的小助理?” “请会长大人提个醒。” 方金河暗暗瞄了她一眼,绷着脸瞧了半天手指头,又在她办公桌走了一圈,见她还不上道,只得亲自出口,他轻声说了一句:“讨好我。”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当个会长可真好,小助理还得讨好你呀,也不知道此前这里是谁呢?” 方金河赶紧说:“没有谁呀,就是唯一一个!” 关玉儿啧啧道:“那我得端茶倒水还是巴结你呀?” 方金河推了推眼镜,心说我哪敢呀,他过去戳了戳她手指头,“那可不必,讨好我知道吧…….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容易讨好的,心情好工作效率可是几倍…….”他瞄了瞄她,又说,“要是每天早上被小助理亲一亲,我肯定心情特好。” 关玉儿嘻嘻道:“哎呀你怎么这样黏糊呀,还要人家亲亲,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真是不要脸!” 方金河立刻说:“我在家里经常勾引我媳妇,不要脸习惯了!” 关玉儿乐开了花:“你可真坏,还勾引你媳妇!” “我又坏又黏糊,但我媳妇喜欢呀!”方金河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俯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慢条斯理乐悠悠说,“那我的小助理喜不喜欢我呀?” 关玉儿正想说句什么扯一下,外边突然有人敲了门。 那门敲了两下,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关玉儿吓了一跳,只见钟言的脑袋打了出来。 第30章 媳妇交友 “玉儿…….”她看了眼 方金河, 继续说,“你饿不饿呀, 我们去吃点东西。” 关玉儿应了一声,和方金河说了一下,跟着钟言去了。 方金河有点儿想和关玉儿一块吃,但是又希望她能交上好友, 关玉儿在平阳也少有朋友,不太与一般的太太玩耍, 她年纪不大,想法和他人不同, 好不容易在德都交上一个, 他当然不能插手, 只嘱咐人注意安全,而后偷偷跟住,看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打坏主意。 特别是两个女孩子, 多不安全。 方金河在后边跟得不远不近, 带了个帽子,装作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方金河对跟踪很有一套, 他跟踪的时候从来不鬼鬼祟祟, 十分正大光明, 看起来就像在逛街。 他耳朵还贼光灵, 集中注意力还能听见两人说话。 关玉儿与钟言并不是逛街, 而是钟言想请关玉儿去钟家吃饭, 走的是大道。 关玉儿推拒了一次, 因盛情难却,便想在街上买点礼品。 两人走走逛逛,等买了礼品再坐人力车去钟家。 钟言看了关玉儿一眼,突然说:“那个方会长,你得小心一点。” 钟言刚刚在门口看见的场景是,关玉儿站在办公桌前拨着珠算,而方金河双手撑在那张办公桌的对面,眼睛直直盯着关玉儿。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不知道关玉儿具体是什么表情,但是方金河的眼睛看起来特别专注,瞳孔里仿佛有火。 这样的眼神像野兽盯着猎物,又像是带着浓烈的情绪,他嘴角含着点笑,但是怎么看怎么变态。 虽说这人长得英俊,但是头天见面就对一个陌生女孩子露出这样的眼神,又有关玉儿长相如此美丽,还是做了他的助理,难保他招人时是不是动了什么坏心思。 钟言在伦敦上的大学,报纸上时常可见连环杀人案件,而后凶手落网,那凶手也是一张斯文英俊的脸蛋。 所以钟言不怎么喜欢这类男人,总觉得他们好看的皮囊之下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 方金河在后头听着,心说怎么就小心一点了?这人是谁啊?还在跟他媳妇上眼药? 只听关玉儿说:“他怎么了?方会长很好呀,刚才还在教我怎么做事呢!” 方金河心说,刚才我在教你怎么讨好你老爷,可惜还没得个回应,就被这谁坏了事。 好不容易当了人上司,权利当然是更大了,媳妇儿如果能主动亲亲就更好了,他其实想套一套让她每天早上给个亲亲,但是怎么个套法还在考虑。 当时在柜子里套了一回,但这也是套一回是一回的。 前边的钟言又说:“我觉得他心思不正,这人虽说一表人才,但男人常常表里不一…….你不知道他刚刚是什么眼神!有点吓人!” “什么眼神?”关玉儿心说那眼神我刚刚看见了,和平常没两样呀。 钟言吞吞吐吐一阵,终于说了出口:“跟吃人似的……反正不是很好,若是你先生看见,定然要给他两耳光,那眼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心思…….” 方金河心说,还真给你说准了,我刚想亲亲揉揉我宝贝媳妇儿,就被你这个谁进来了。 钟言又说:“这还是商会呢,他若是有什么心思,他是男人还好,可你是女人,言论会对你不利。” 关玉儿立刻严格反思了自己,的确如此,她得认认真真工作,要摒弃方金河的勾引,这可是神圣庄严的工作之地,以后可不能这样不正经。 后边的方金河也在想,那个门应该做个反锁,不然谁都可以突然开门真是太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公布这是他媳妇,他媳妇小脑袋可真会折腾。 方金河见两人拐进一家商店,出来时关玉儿提了点东西,接着叫了辆人力车,方金河也叫了车,跟上去一看,结果是去钟府,他猜到大概是钟言请关玉儿吃饭去了。 他媳妇可真讨人喜欢,这才多久,就有人请她吃饭。 是女人倒是不要紧,男人可不行。 方金河见了关玉儿去了钟府,觉得没什么危险,就打道回去,在路边吃了碗面,便在办公室闭目养神,偶尔看一下窗外。 他在思考也许可以在商会弄个食堂什么的,再在办公室放个软塌,关玉儿有午睡的习惯,她要是来工作,少了午睡,大约会有些难受。 他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拿起笔,立刻就开始写方案 ……. 关玉儿随着钟言去了钟府,然而钟府早就吃过了饭,也不等钟言。 好在钟言的院子里有厨房,婆子见她回来。 立刻就煮。 关玉儿将礼物给了下人帮忙带给钟老爷和钟夫人,又独独给钟言的母亲买了个见面礼品。 钟老爷与钟太太对这个女儿的朋友并不看重,连出来见个面都没有,下人收了礼说了句代谢。 钟言是三姨太的孩子,又是个女儿,钟老爷不怎么看重,就连出国留学也是随随便便同意,当然,钱财是三姨太自己出的,她嫁妆丰厚,钱财还挺多。 三姨太一见关玉儿就两眼放光,连忙问了问她有没有嫁人。 “你瞧瞧,玉儿都嫁了人!人家这么年轻就嫁了人,钟言啊钟言!你就拖吧,到时候没人要你!”三姨太心直口快,想来已经想把这个女儿嫁出去想到急切,“玉儿呀,你们这样要好,从前她在学堂也没有带同学朋友来玩,你劝劝她呀!啧啧!你瞧瞧她什么打扮?跟个男人似的,又遗传她老子的身高,一个女孩子长了这么高挑,相亲的几家少爷都比她矮,婆家嫌压不过,长得高的男孩子还是长得矮的,她自己也挑不上,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玉儿你帮伯母劝劝她呀!” 关玉儿满口答应,钟言费了好多口舌才从母亲的催婚中逃脱,与关玉儿吃了一场饱饭,再备了床让关玉儿一块午休。 关玉儿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架,这钟言也忒自来熟了,这才刚认识,不仅请了她吃饭,两人还躺在一个枕头说起了悄悄话,但是她从小到大没有格外亲昵的姐妹,从来是一个人睡,也没个人说悄悄话,突然有个女孩子和她一起睡,她感到格外的新奇,感觉很有意思。 “相亲了好多次,我都要对男人麻木了。”钟言说。 关玉儿立刻安慰她:“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都修了这样久了,这辈子还这样长呀,言言耐心等,那个人肯定会出现的。” 钟言转头看了她一下,只见关玉儿规规矩矩平躺着,双手往薄毯子里打出,脸蛋、耳朵、脖颈都精致而白皙,更个玉雪娃娃一样,喊她“言言”还软绵绵的,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竟然这样有福气。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怎么着都想捧在手里。 “你先生可真有福气,娶了你这样一个大美人,我要是男人,肯定死皮赖脸的追求你!” 关玉儿被夸得脸红了一下,她特别喜欢别人夸她,她象征性的谦虚了一下:“哪里有呀,我先生福气一般,我也一般。” 钟言噗嗤一声:“玉儿怎么这样软软的呀,好想戳戳你的脸。”她说着轻轻地戳了一下。 关玉儿第一次有这样直接的朋友,她脸红红的,反击似的轻轻推了她一下,钟言起了玩心,过去挠她胳膊,关玉儿立刻就是笑得前俯后仰、面红耳赤,连忙求饶。 女孩子只要玩闹起来,熟得也快,关玉儿年纪也不大,钟言在外求学多年,没那么多女孩子的规矩,一下子把关玉儿带得丢了大家闺秀的矜持,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玩闹,都误了午睡。 时辰不早了,二人就起来梳洗,钟言头发短,片刻就梳洗完毕,只拿了本书在旁边看,等着关玉儿。 “这是什么书呀?”关玉儿瞥见那书的封面,是本英文,“是英文书?” 钟言笑笑:“故事书,里边的故事可有趣了,玉儿想不想看?” 关玉儿恹恹道:“我看不懂英文,没有学过。” “我教你呀,如今英国的商贸理论算是顶尖了,你要是学了英文,可以看懂更多!我还要特别多的故事书,有童话书,还有一些偏僻的冷门书,种类比国内的多呢!” 关玉儿有些跃跃欲试,但是又有顾虑:“可是教人学语言,如授孩童咬文嚼字,特别辛苦。” 钟言笑道:“这些都特别容易,也不辛苦,我刚好怕忘了这门语言,如果教会了你,咱们可以一起说,也免得荒废了!” 关玉儿心里通透,知道她怕她不好意思才故意这样说,教人一门新语言可不会简单。她想着言言可真好,她也得想个什么好的技能回报于她,但是思来索去,她只有撒娇的本事最大,别的暂时没想到。罢了,暂且搁置着,反正好好对她就是。 ……. 方金河等了一个中午,快到上班的点了,才终于见着关玉儿回商会。 关玉儿和钟言下了人力车,然后边走边笑边说,还拉着手,开开心心地进了商会。 方金河思来索去,依旧不得其解,就这么一个中午,吃了顿饭,两人就这样好了?女孩子都这样? 还拉着手?他都在大街上拉过她媳妇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方金河更是诡异,他看见关玉儿频繁去找钟言,那钟言也是如此,几乎一有空闲,就过来找关玉儿,两人还把门关上,把通会长办公室门也关上,在关玉儿办公室里,也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做什么。 两边的隔音一般,方金河时常听见隔壁传来银铃似的欢笑声,他都能想象她媳妇笑起来的模样,一定特别甜! 他有点想问关玉儿在干什么,但又不希望关玉儿认为他是一个□□、霸道的丈夫,不给她什么私人空间。 他琢磨来琢磨去,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钟言该不会是个男人吧? 好像从来没见她穿过裙子,都是一身中性打扮,这家伙该不会是男扮女装,对他媳妇图谋不轨吧! 第31章 会长捉奸 关玉儿早就想学习外文,因表妹在外留学, 此前寄信回来说国外如何如何广大, 能涨多少见识,让关玉儿觉得仿佛不去留学, 将来会被比下去、看不起。 万一她张口闭口一句外文,听得她云里雾里仿佛个土包子, 仿佛将她摒弃在另一个世界, 那可是憋屈。 关玉儿虽说身体不好,但她依旧是关黎两家,读书最好的孩子, 她从小就好面子、要强, 当然不能被人比下去,而且表妹的言论是,守在家里当媳妇的女人会“没本事”,“成为男人的依附品”。 关玉儿从前认为她所言极是, 所以她努力不变成“没本事”的人, 也曾想过去外边念书。但现在她成了婚,也觉得自己有点本事了, 她也能出来工作, 方金河并不将她作为一件依附品。 关玉儿所知所见, 大多数男人都会本能的认为女人是一件“物品”,交易、调.教、搁置等等, 他们会有更多的“物品”, 比方说“姨太太”, 比方说“小情人”等等。 但是方金河并不如此,他什么都会遵循她的意愿,看起来也不会找什么姨太太。 这就像在关家一样,她事事被宠着,如今和方金河结了婚,她也是被宠着的。 关玉儿有个特性,但凡琢磨清楚的对方的秉性,或是有了倚仗,就会越来越娇气矫情。 她的娇气也会看人,若是方金河是另外一个样,事事冷待她,或是对她不好,她也是能硬气的,就好比在外边对着外人一般,关玉儿有的是智慧手段。 好在方金河完全合了她的意。 她现在想的就是事事和方金河要好,还要给他出头,当然不能给他丢脸。 所以她才学越来越多的好,免得方金河被人看轻了。 关玉儿学的非常认真,钟言也教得好。 关玉儿对念书学习向来如此,她不喜欢给老师添麻烦,大约是儿时为了得表彰如此已经习惯了,她向来在学问上比别人多琢磨,钟言给了她学习的基础,关玉儿一有空就琢磨着单词语序,她还用钢笔抄写钟言借给她的英文小故事。 她的汉字早就带了风骨,丹青也水准很高,她写的英文除了适应的前期,后来越写越好,跟打字的模板一般,有时还带着花样。 她记性又不错,钟言为了让她长进,在日常对话也与她说些英文。 钟言在伦敦待了四年,腔调十分标准,关玉儿如此聪慧,不久就有了些模样,再加上她勤奋,水平也越来越高。只是离标准还是有些时日,尚需坚持。 那日方金河带了饭菜,关玉儿特意嘱咐多一份,在商会的灶台热了些许,关玉儿与钟言吃了午饭,又在办公室看书学习。 在语言方面,能用得到的地方,日常的能教的钟言也教了,再长进也主要是靠关玉儿自己来记和积累。 关玉儿喜欢新的东西,她也喜欢看西方的一些故事,政治、宗教、童话、神话、专业,什么杂七杂八都看,她觉得新奇,就像紧锁的大门轰然打开,呈现出缤纷的大千世界。 这个世界宽广得超乎她的想象,她终于理解了表妹寄来的书信言辞激动的描写了那些花花世界。 关玉儿虽说不嫌弃如今,但是她也明白此前真是眼界狭窄。 关玉儿看洋文书很慢,她看洋文还不熟练,算是很吃力,时常在查字典,偶尔有钟言提点一二。 这日钟言又带来了一本新书,那新书是一本故事书,名为《花》,封面也做得别致,她神神秘秘笑嘻嘻给关玉儿看。 “这可是我偷偷藏起来的,你肯定没看过这样的书。” 关玉儿翻了一页,全是英文,“这是什么书呀,我得查字典,好多生僻词汇。” 钟言说:“嘻嘻!玉儿肯定会喜欢的,你有丈夫呀,还能和丈夫一块实践!” 关玉儿瞧了几个语句,又翻了几页,看见了张画,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嗔笑地去打闹钟言:“言言好坏!居然还要教坏我!” 钟言也过去和她打闹,她见关玉儿坐着椅子上,笑得脸红红的漂亮得让人想戳戳,便过去挠她胳膊。 这可是关玉儿的死穴,方金河都没发现,只和黎家几个姐妹玩闹的时候被人闹过,她哥哥也知道,如今多少年没人如此玩闹了,没想到钟言一开就被她发现了。 她一挠关玉儿就笑个不停,只有求饶的份。 关玉儿笑得躲来躲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叮咚作响,幸好现在是中午,楼下没人,也扰不了民。 钟言扮做个大老虎,两个女孩子在屋子里玩得正开心,关玉儿被捉在角落里挠痒痒,正笑得眼泪沁了出来。 “不玩了不玩了!言言我错了!”她笑得跟银铃似的,又娇娇软软喘着气沁出了眼泪,“哈哈哈哈哈言言求你了——” 屋子里气氛正是欢乐,正在这时,外头的门突然“嘭”地一声,打开了。 响声之大简直像有人要拆房子! “你们在做什么!” 宛如一瞬间按了停止键,只看见方金河气势汹汹走了将门一踹,直将门踹得抖了三抖,他直冲冲地大步跨来,冷着张脸盯着两人。 钟言终于停了手,关玉儿也止住了笑,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方金河。 关玉儿睁着眼睛看着他,方金河宛如只要来咬人的大狼狗,这模样活像是来捉奸!还自己给自己画了个大绿帽子! 方金河把目光对准关玉儿,他已经在外头听了好久,如今进来一看,果不其然,关玉儿正被压在角落,不知道在做什么! 瞧着模样又哭又笑,小脸红扑扑的,衣衫还有些许凌乱,眼角还有泪水未干! “你怎么了?还哭了?” 方金河又委屈又酸,想过去瞧瞧关玉儿,但是钟言拉着关玉儿,挡在她身前,很是怀疑的盯着方金河:“我和玉儿在做游戏呢,倒是会长,怎么在这里?现时间也不是上班,会长不会连这个也管吧?” 关玉儿也跟着说:“我们在玩呢!” 方金河看着关玉儿,语气有点儿凶问:“玩什么呢?做什么游戏呢?又哭又笑的,怎么不见和我做游戏?” 钟言这一刻被这位方会长的脸皮和无耻给震惊了!该不会这人趁着大家不在,想图谋不轨吧!要不然怎么说话如此直白? “和我做游戏”?这话一听就不正经!唐突又变态,难道这个人还想还关玉儿玩什么游戏吗?!钟言脑袋一灵光,突然严肃思考起来了方金河为什么这样早就来了办公室! 关玉儿最近都闷在这里看书,这家伙该不会是摸清楚关玉儿的作息,趁着大家不在,想行什么不轨吧! 关玉儿瞄了瞄他,软软的说:“和你有什么游戏玩的?” 钟言内心哎呀一声,心说玉儿你怎么这么软,声音还轻轻的,这个时候应该骂他变态! 方金河有点儿酸,他觉得自己在媳妇心中的地位已然有所下降,他瞧见她手里拿了本书,又问:“你手里是什么书?又是洋文?给我看看。” “不给不给!”关玉儿连忙护住,“你又看不懂!” 方金河的确看不懂,就随便问问,但是关玉儿护得更宝贝似的,居然还不给他看! 他冷冷盯了眼钟言,一定是这个钟言给她的,钟言给她的就这么宝贝吗? 这家伙的确是个女人,但是方金河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人不对劲,天天来找玉儿说话玩闹,还关在屋子里说说笑笑,甚至还在教她宝贝玉儿学洋文! 那歪七扭八的洋文他一看就头疼,这辈子也学不会,这个钟言心机好重,该不会教他家玉儿学了洋文之后,把她拐去国外吧! 方金河听说关玉儿在嫁给他之前是有意要去国外念书的! 方金河也是见多识广,他在上元也见过同性恋人!这钟言该不会是…… 钟言被盯得浑身起了冷意,但是她性格向来强势,少有服软,只回瞪着他,她打算要撕破脸皮:“怎么要给你看呀,你是谁呀?方会长?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方金河冷悠悠的开口:“钟小姐,我是谁?玉儿,你说说呀!” 方金河憋屈得紧,他觉得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情人”,而这个钟言都快成“正宫娘娘”了!如果再不让人知道他身份!这些阿猫阿狗都要上天了! 关玉儿瞪了他一眼,她也没想瞒着什么,只一开始不想方金河给她开后门,而后方金河也不说,她也忘了。她过去拉拉钟言的手,小声的开口:“我先生。” “什么?”钟言确实没听清。 方金河得意洋洋:“玉儿是我媳妇儿。” 钟言大约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什么!?” 这一刻诧异极了!她一直很好奇关玉儿丈夫是谁,没想到居然就是方金河! 她瞥了眼方金河,心里暗想,这方金河看起来就是个装模作样的,一副人模狗样,也不知道内里多少门道,关玉儿又软软地十分单纯模样,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将人骗到手的!肯定是使了什么坏手段! 好可惜! 这家伙刚刚还说什么“玩游戏”,不知道他背地里怎么对玉儿呢。 钟言提防的盯着方金河好几眼,又和关玉儿说了会话,才回了自己办公室。 方金河见钟言一走,“啪”地一声将门关上,又锁了起来。 第32章 戏耍玩闹 他整了整衣袖,松了松领带, 直勾勾地盯着关玉儿走了过去。 他把关玉儿圈在墙角, 垂着眼看她。 “玉儿玩得好开心呀。”他贴近了点,轻轻地为关玉儿撩了撩头发, 指尖微微碰到她耳垂,“刚才她在做什么?玉儿又哭又笑地。”他碰了碰她眼角, 轻轻拭了拭, “眼角还湿湿的,她还抱你呢!” 关玉儿说:“你不知道我们女孩子的友谊!” 方金河哼哼道:“哦,什么友谊啊, 天天和你玩呢!我查过她呢,据说相亲百八十回了!都没有成功,我猜她是不是不喜欢男人呀!我看她很喜欢玉儿!”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又觉得恼:“方金河你干什么呀!言言哪里相亲百八十回?不过六七次而已!她这样优秀,是那些人配不上她!你想什么呢!吃什么干醋呀, 我们就要好了点儿,都说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友谊了,她还教我好多东西呢, 我还没好好回报她!” 啧啧, 还回报呢。方金河见她处处维护钟言, 还亲切的喊人“言言”。他都没这样的待遇,这个钟言肯定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方才告诉她两人的关系时, 关玉儿还怕人生气, 还哄了她片刻! “玉儿说得没错了,我就是吃了干醋,这干醋还酸到肺腑都泛着酸呢!”方金河看着她眼睛,有点儿委屈,“玉儿得哄我!你都哄了你‘好朋友’了,你老爷也得哄哄吧?还有,刚才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告诉我。” “这么大人了还要哄呀,哎呀你可真黏糊!”关玉儿笑道:“没什么游戏,她就挠我胳膊,我自小怕这个。” 方金河眼珠子动了一下,突然伸手挠了她一下,关玉儿立刻笑了起来! “哎呀方金河你做什么?我都笑道没力气了!” 方金河这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关玉儿一笑仿佛花都要开了,天空就像瞬间晴朗了不少,她脸红扑扑的,带着点儿媚意,又与之相背的特别清纯,那样子无法形容,就是特别可爱。 方金河觉得她这个样子像只软乎乎地被摸着肚子的小狗儿,他又过去挠了挠。 “嘤嘤嘤再挠我哭给你看!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方金河我求你了!” 得软到他怀里了,还动来动去挣扎躲个不停,又可爱又软,方金河赶紧抱住,并且抓住了这个把柄开始提要求:“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停手。”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笑得停不下来的关玉儿特别好说话,说什么应什么。 方金河听罢停了手。 关玉儿见他停手,立刻就翻脸,她刚想骂人,方金河赶紧说:“那我又挠了!” 这就是关玉儿的死穴,她最怕痒了,方金河一威胁,她立刻就服了软。 关玉儿连忙说:“别!我亲!你把脸凑过来。” 方金河立即把脸伸过去,关玉儿轻轻吻了吻他脸颊,方金河心里甜滋滋的,感觉自己握到了媳妇儿的大把柄,往后肯定特别甜,他还边笑边得寸进尺:“得亲嘴!” 关玉儿内心哼哼,觉得方金河得寸进尺实在太过,不治不得了,一回也不能让他得逞,她马上委屈的说:“方金河你欺负我,你得寸进尺……我笑得好累了,你敢再挠……” 她委委屈屈起着哭腔威力实在过于巨大,方金河立刻被镇住了,关玉儿这个模样就是要出招了,他连忙开始了哄人。然后他翻开了刚刚趁关玉儿笑的时候拿到的书,他翻了几页,接着他看见了书里的图—— “这是什么?” 关玉儿一看,他手中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方金河拿到了! “别,别看!”她低头一看,方金河已经翻到了那些不可描述的‘艺术画’了! 关玉儿连忙捂住眼睛,方金河沉着脸说:“钟言居然教你这些东西呀!” 关玉儿怕方金河不喜欢钟言,连忙说:“是我自己要看的!” “哦?那玉儿为什么要看?” 关玉儿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说了出来:“学点本事呗…….” 啧啧,这话说得好,‘学点本事’,他媳妇可爱死了,这本事当然是用在他身上,方金河心痒痒的,但是脸上依旧沉冷:“在商会里看这些东西,玉儿知道错了吗?这风气可不好,要看也得在家看!知道了吗?” 方金河一旦开始说教,关玉儿就会捧场,并且深刻反省,关玉儿十分知错:“我错了。” “错了就得罚,玉儿敢不敢认罚?” 关玉儿听方金河这样一说,也觉得自己光天化日、在神圣的工作场所,居然这样不知羞的拿着这本书,着实是有错,也是得罚罚长记性,但他知道方金河只是说说,肯定不会罚太重,当然……方金河这个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像憋着什么招数,她想看看方金河要做什么,于是她小声的问:“可不可以罚轻点呀……” 方金河铁面无私、十分正经,还一副网开一面的模样:“不可以,但是我可以为你保密这次惩罚……就罚玉儿把这本书翻译过来,然后抄写两遍!” “你……”关玉儿正想说你就是故意的,这是得寸进尺了是不,这个书可是…… 但是方金河立刻抢先了:“我得知道是什么内容,不然怎么罚轻罚重?如果玉儿表现得好,抄完之后我就不罚你了,嗯?知道了吗?” 方金河一看那画,就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又看媳妇儿羞羞的,他觉得自己一定得监督她抄写! 还有那个钟言,好像太闲了吧,方金河觉得这个家伙是该成亲了,不然老是占有他媳妇陪他的时间。 他得好好给她物色个对象。 嗯,不过她的确拿了本好书,还给他提了个醒。 对,做游戏。 ………… “他怎么每天让你签文件呀?我撞见就有七八回,他是会长,还要你签字?” 钟言瞧见方金河拿了一张纸过来,那纸还是裁出来的,但是裁得整整齐齐,只是方金河一会过来让她签一张,也不知道是什么,她凑过去看,但是关玉儿却捂着。 “没什么……就是一些文件,我做经办人……” 关玉儿心说方金河才是经办人,她是同意人。 这纸张不是别的,正是方金河写的亲亲抱抱的申请书,每天十三张,风雨无阻的给她签字。 从前在家里,他每天早上全让她签了,如今上了班,倒是一张一张地来给她签字,仿佛是提醒似的,签完字方金河就立刻执行。 办公室又人来人往的,关玉儿时常提心吊胆,而且如今养成了习惯,若是签完字后,方金河过了一个小时还没来亲她抱她,她心里就打着突,像是有什么东西没完成,总是挂记着。 还有就是,那本《花》的翻译,正在进行时,其中内容的“艺术”着实不忍直视,关玉儿翻译了五六页,差不多脸红了七八次,而且方金河还在旁边盯住她! 她已经不止一次怀疑方金河是故意的,因为他还能挑刺,每当看见她迟疑下笔,方金河就亲自动手翻字典,还一本正经的咬文嚼字! 这就是一本大黄.书!还是经过无数华丽的辞藻形容、经过层层艺术包装,内容写得细腻无比!让关玉儿简直大开眼界,西方人的描述方法可真是另类浪漫又具现化…… 可方金河一点狐狸尾巴也不露,他戴着眼睛看得一本正经,关玉儿从前觉得他肯定看不懂洋文,但他那个瞧着在深思的模样让关玉儿又觉得他是个洋文能手,看穿了她一切羞耻,还偶尔能点出她翻译不准确! 好吧,方金河其实一点也看不懂,但是他有个大本事——会装。他还时时刻刻关注关玉儿的表情,她每每迟疑,或者是脸红,肯定是出现什么羞羞的情节了,方金河翻字典的速度奇快,还能做出联想,立刻知道了大致意思,而后督促着关玉儿。 总之他装模作样的本事已然练入化境,寻常人拍马都赶不上。他不仅要督促关玉儿抄书,还要查字典,更要想着法子半哄半骗唬着关玉儿和他“做游戏”,至于做什么游戏,嗯,他得好好想想。 至于那个钟言嘛…… 钟言此时此刻又在关玉儿的办公室里,自打知道了方金河是关玉儿丈夫之后,她虽说看方金河不太顺眼,但也渐渐接受。 光方金河能让关玉儿出来工作,就已然说明她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至少能尊重于他,让钟言掉好感、不顺眼的是,这个家伙对她有敌意,仿佛她要抢了他媳妇似的,处处防着她,简直有毛病! 其实钟言近日来也渐渐少来找关玉儿了,不是因为方金河,而是近日来她母亲帮她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姓喻,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两人一拍即合,聊得很来,已然进入了恋爱阶段。 如今都说什么自由恋爱,钟言也提倡如此,只是她一向没什么男人缘分,在国外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回了家乡尽是相亲,都是些思想相貌性格不匹配的人物,如今突然来了个合意的,样貌家世文化都是上等,简直是像老天故意安排的缘分。 钟言瞧见关玉儿与方金河的相处模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羡慕,那位在外经常面无表情的方会长,到了媳妇面前都成了只大狗儿,也不知道她那位喻先生往后是不是如此? 但那位喻先生是名温文尔雅的先生,仿佛从来如此,笑起来也十分温和,虽说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稍微少了点亲近,钟言觉得大约是两人不太熟悉的缘故。 关玉儿偷偷摸摸给方金河签完了字,她瞄了钟言两眼,她思索了半响,终于说出了口:“言言,近来伯母还带你相亲么?” 关玉儿会这样问,是因为最近时日方金河操了心,给钟言说了门亲事,商会有位姓李的会员的儿子在上元工作,也是留学回国,相貌品性都十分不错,恰巧关玉儿得知钟言也挺想去上元工作,觉得若是钟言同意,可以见上一面,合不合适看双方。 不过此事,关玉儿知道方金河的性子,这家伙就是觉得钟言太闲,找点事让她做免得闲暇时就来找关玉儿玩耍! 钟言笑道:“正要和你说呢,我近日交了一名男朋友!改日带你认识呀!” 关玉儿听罢一愣,接着笑道:“那太好了,人好不好呀!” 她心里说,幸好先问了她有没有相亲,不然徒惹了尴尬,钟言既然交了男朋友,只盼上那“男朋友”会是个顶好的人。她又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仿佛还欠了钟言诸多。 不过人生漫漫,这个好友这样好,往后她也要对她很好。 钟言嘻嘻一声:“人很好呀,从上元来的,也是在国外上了学,从前在上元工作,他舅舅是德都的一个乡绅,恰巧与我父亲相识,说起了这事,他也是单身,便介绍我与他认识,结果我们俩十分聊得来呢!他还说要辞去上元的工作,在德都定居了呢!得知我在商会工作,他也想来,咱们商会还在缺人,陆陆续续的在招人,他说要来试一试呢!” 关玉儿听她说得这样好,还为了她愿意放弃上元的工作,来了德都,想来是十分喜欢于她,关玉儿也为她高兴:“那太好了!”关玉儿又问,“你们认识多久了呀?” “二十几天了。” 关玉儿想了想,心中存了些疑虑,她又说:“不是目的不纯吧?他可待你是真好?” 钟言说:“我有什么可图的?放心啦玉儿,他又是正义,又是善良,路过的猫儿讨食,他都要去买点儿发散,的确是个好君子,他如今也报了名来我们商会,玉儿见到就知道了!” 第33章 捕风捉影 钟言那位喻先生名为喻中明, 关玉儿见到他时他已经入了商会, 做了一名会计。 那日关玉儿去楼下接资料,她等待在侯人厅内, 泡了点儿茶水自己喝, 她抬头时突然看见前面站了个人, 关玉儿吓了一跳。 “小姐,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关玉儿心说,的确吓到了,无声无息的突然就有个人在这里,难以不被吓到。 她刚刚正在想事情太过, 因为下来的时候方金河亲得她晕晕乎乎,她正在考虑往后在工作时间不给他亲, 否则实在太不专心了,恐怕要误了工作。 关玉儿再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生人, 挑花眼, 白皮肤, 长得很高, 不过比起方金河又差了点儿, 但这个人气质温文尔雅,看人的时候都在笑, 很容易得人好感。 “你是?” “我叫喻中明, 是商会新招的会计, 你好,往后我们是同事。”他的眯着眼睛笑了笑,“你是关小姐吧?” 关玉儿一听是姓“喻”就猜是不是钟言的那位喻先生,如今他开口就问是不是“关小姐”,关玉儿有了八成肯定,这位就是那位喻先生,不过她称呼“关小姐”,而非“女士”“太太”“夫人”,大约是钟言只和他说了又她这一位友人,没有说她成了婚否,丈夫是谁。钟言大概觉得关玉儿不想让人知道方金河就是她丈夫,免得商会的人觉得她是走后门进来的,所以自打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商会没人晓得。 关玉儿立刻笑道:“你是言言那位喻先生!你好!言言呢?” 这位喻先生进来得可真快,离钟言告诉关玉儿他想在商会某事不过两日,这位喻先生已经进了商会,想来是个有学识的人。 单看此人容貌便是上等的,又是又礼貌,而且有学识,想来钟言是十分相配。 喻中明温和笑道:“她正在岗位上班,我不便去找她,只在这边接茶水。” 关玉儿和他没什么好聊,接了资料辞了别就回了办公室。 关玉儿一进来,方金河就立刻盯着她,然后凑近她嗅了嗅:“是不是和什么野男人说话了?” 关玉儿把资料整整齐齐摆好,然后气呼呼的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关玉儿其实想重重一拍,但考虑到手肯定会疼,只得换了轻的,但是她气势却是足的:“方金河你是狗鼻子呀,什么‘野男人’?这个词好难听!我和人说话都不能了吗?” 方金河就随便一诈,没想到还真有!关玉儿离开办公室一炷香,下楼顶多两分钟,关玉儿肯定不会在门口傻站着,十有八.九是在等候室,等候室既有茶水,又能从窗户看见外边,只是这地方是敞开的,时常会有人来,难保不会有人搭讪。 如果是认识的人搭讪,关玉儿一般会说“就和谁谁谁论了一下工作”“谁谁谁说了几句话而后,方金河你行了”等等,但关玉儿这次说“人”,肯定是不太熟的,或是不认识,或是刚知道名字,或是以为他不认识。 而今天刚刚新来了一名男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人! 于是方金河又说:“是不是和那个会计员喻中明呀?” 关玉儿啧啧道:“方金河你又偷偷跟踪我偷窥我!” 方金河心说,我猜中了吧! “此人带着点儿上元的口言,学识如此之好,入商会当个会计员是大材小用了。听说刚刚辞去了上元的工作,玉儿你说说他千里迢迢辞了工作来德都商会当个会计员是什么意图呀?”方金河有点儿草木皆兵,“他是不是你老相好?特意来找你来了?” 关玉儿没有丝毫犹豫,冲过去就锤他! “什么鬼相好!我哪里有相好!方金河你脑子里都是啥?” 方金河见她已经在生气的边缘,立刻软了态度开始哄唤:“还不是我家玉儿太漂亮了,跟天上的小仙女似的 ,一定是人见人爱的!我怕我一不留神被人抢走了媳妇!” “哼!”关玉儿从生气的边缘踩了回去,气呼呼的样子停留在表面,心里还有点美,“我个大活人还能被人抢走呀?” “我今日见过那个喻中明,总觉得有些面善,怕是你认识的人!” “你面善怎么我认识?他不是上元的吗,你也是来自上元,指不定见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金河心说关系可大呢。 方金河记性很好,见过的人少有忘记,除非样貌大变,或是年纪过小的不记得。而小时候方金河在关家待过一段时间,关玉儿的玩伴多多,也有几个男孩子,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样,他既然觉得面善,当然得猜一下是不是关玉儿的熟人,万一是个情敌,也好做防备。 关玉儿继续说:“他是言言的男朋友,都谈婚论嫁了!人家为了言言特意辞去了上元的工作呢!” 方金河听罢总算放了心,同时松了口气,并且觉得特别舒心。 那个钟言终于有了男朋友,虽说不是他做媒的那个,但这个也是极好。她这位喻先生还在这里工作,这下她可终于没那么多闲工夫缠着她媳妇了,最好是一鼓作气结婚生子! 本来觉得那个喻中明不太顺眼,如今一下子顺眼多了。 …… 钟言果真来找关玉儿的时间少了许多,她闲时要去的地方已经变了方向,从关玉儿这边变成了会计室。并且整个商会都知道了钟言和喻中明是一对,据说已经在筹备婚嫁。 喻中明工作十分认真,且效率高,他比从前的会计员更加专业,算盘也打得十分标准迅速。 他也时常在闲暇去找钟言。 整栋德都商会一共三层,只有会长的办公室在三楼,其他都分布在一楼二楼。 会计室在一楼,钟言在二楼。 那日喻中明去二楼,在走廊遇见的郑望先。 “小喻,来找钟小姐呀?” 喻中明眯眼笑道:“会长好,我只是来拿资料。” 郑望先:“别!别叫我会长,咱们德都商户会长只有一位,方大会长才是正主!我前边加了个副!我这副会长可没那么高的配置,方大会长还有名美丽的助理呢!” 喻中明的眼皮动了动,依旧笑道:“我也见过关小姐,的确是名美人,能做会长助理,必然学识过人。” 郑望先呵呵酸道:“什么关小姐?那是位关姓太太,怎么着?也挺惊讶吧?我就说如今女人嫁了人都没个服饰、发型的区分规矩,还在外头抛头露脸的,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成婚了是吧?” 喻中明淡淡笑道:“钟言说她是她好友,我以为是个没成婚的女孩子,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呀,此前我还以为她与会长在谈恋爱呢。” 郑望先一愣,他呵呵笑着,表情十分自然:“我倒是少有遇见会长,小喻怎么这样认为?会长也是成了婚的!他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商会里都是他美名!” 喻中明笑着说:“是我误会了,我许是看错了。” 郑望先又想问他些关于两人的事,但喻中明嘴巴紧闭,只含糊其辞,总是不说什么答案,聊了几句就走,搞得郑先望愈发想知道。 郑望先左思右想,心中十分好奇,又觉得方金河是个伪君子,明面上打在“好男人”“洁身自好”的旗帜,背地里不知道做什么!还招了个如此美丽的助理,肯定是意图不轨。 还有那个关玉儿,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勾三搭四着实不守妇道,三楼就是一个会长办公室,一个助理室,门也是关着的,也不知道两人在里头做什么! 若是两人真有点什么,他要是抓到了把柄,说轻点儿能坏了方金河的好名声,撕破他伪君子的假皮。 说得重点儿,可以说他滥用公职权利迫害下属、诱.奸下属! 虽说关玉儿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但大责得方金河担当。 都有人误会他们谈恋爱了,捕风捉影,也得有个“风”和“影”,再说,这样漂亮的女人在眼前天天晃悠,是男人都要动点儿心思。 他就不信,方金河如此坐怀不乱,还真为他家太太守什么“贞操”。 本来娶姨太太实属正常,但方金河偏偏要立牌坊说不会娶姨太太,如今还与一名有夫之妇有些嫌疑,如此又当又立,这可是要将他脸打肿呀! 郑望先越想越觉得是,他心中激动,已然觉得方金河的“真面目”很快就要被揭穿了!到时候整个商会都会知道他是名伪君子!看他还怎么收买人心! 郑望先想了一个中午,终于开始付诸行动。 他从前与方金河两看相厌,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进三楼。但是现在,他得抓方金河的把柄。 便三天两头往三楼跑去。 还特意注意两人的言辞,这样紧紧盯着,还真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这两人肯定不清不楚,两两相望都像在眉目传情,有时候说话做事一唱一和就像小两口,没什么猫腻他就不信了! 但是这些眼神都没有实质,也不是证据,两人明面上的动作都没越界! 而且每每他上楼去会长办公室,两人都端端正正的坐着,看起来特别正经且忠于职守。 抓来抓去都抓不着,两人跟泥鳅似的,着实太滑,搞得他神经紧绷、失眠多梦,差点儿放弃! 直到有日,他又去会长办公室。 两人一如既往的端正坐着、各司其职。 然后他去关玉儿的办公室拿资料,他正眼看了一眼关玉儿,再次被这样的美貌冲击!娇娇媚媚地,真是漂亮。 而后他眼眸微动,瞧见关玉儿脸颊微红,可这地方凉快得很,也没有热。 然后他往地板仔细一瞧,隐隐约约看见有些许不太显的鞋印子。那皮鞋印子很大,看起来就是方金河的码数。 这两人刚刚一定在做什么,见他来了,立刻恢复的原状! 可是这也恢复得太快了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皮鞋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突然想拍自己的脑袋! 这皮鞋声音着实有些响,要是耳朵灵敏点的也许早就听清楚了。 很好,他从明天开始就穿布鞋上班,他就不信了,逮不住两人的狐狸尾巴! 第34章 暗中戳火 关玉儿近日来愈发讨厌那位郑副会长, 这位副会长从来不干什么实事, 什么重担子都要撂给她家方金河,方金河一天的工作十分的重, 好在他能扛能打, 做事又果决, 少有失误,不然非得累到吐血。 而近日来这位郑副会长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频繁的来找方金河谈论公事, 还偷偷摸摸的看她, 跟抓贼似的。 他那公事水货居多, 还要占用方金河大把时间, 让方金河的时间更紧。 关玉儿曾经见他暗暗翻过方金河多次白眼,她断定这人不喜方金河, 关玉儿也注意他,怕他给方金河使什么绊子。 如今关玉儿已然入商会差不多五个月, 德都的天气都转了凉, 她业务已然熟练, 时常能帮方金河出些主意、分些担子, 她那洋文说得还算像模像样了。钟言还能说几句法文, 关玉儿也学了几句,但是不多。 关玉儿入会五个月,查明了郑望先是名草包, 也不见他有什么聪明的手段, 顶多嘲讽几句酸几句, 而且他对方金河避之不及,仿佛不愿见他,也没什么接触。 但是最近接触多了起来。 关玉儿一向敏感,她多放了些注意力在他身上,发现郑望先在观察她,不,应该说在观察她和方金河两个人。 关玉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暂且提防,也和方金河提了醒。 那日关玉儿去找钟言,她有些关于商贸的问题想要问她,恰巧是闲暇休息时间关玉儿刚好吃了饭。 自打关玉儿来商会不久,方金河拟了草案做了食堂,中午可以在商会开火,方便一些路途远的职员。 这个提议几乎没人反对,开火也不占用商会多少钱财,职员也要付钱,不同的是,在自己地盘是可以自己做饭。 方金河的手艺算是上等,他年少时做了许多活计,从前在他义父家做活,他会主动做饭,因此练就了好手艺,再加上他手稳、心细,味道把握平衡,且通关玉儿口味,所以他若是做菜,关玉儿很喜欢。 关玉儿吃了饭,看会书就会休息,偶尔也与钟言玩闹,但近日钟言交了男朋友,少有找她玩,方金河就就天花乱坠地和她说话,偶尔还要“欺负”她,或者是“玩游戏”。 不过关玉儿积累了不少有关学识的问题,她今日抽了个空去找钟言。 关玉儿拿着自己作的笔记,下去了二楼。 她敲了敲门,那门一推就开,关玉儿将脑袋伸进去一看,钟言不在,但喻中明却坐在钟言的办公桌上。 关玉儿有点儿尴尬,她笑笑:“我找言言呢。” 喻中明温和开口:“她出去拿点儿东西,片刻就回来,玉儿,你过来坐。” 关玉儿有点儿尴尬,她和喻中明并不熟,钟言只和她介绍过一次,也不正式,寻常少有见面,他突然喊“玉儿”,听起来太过亲昵。 如果是女孩子这样喊,确实没什么大错,女孩子之间总是亲昵一点的,但男女之间性别不同,若是稍微触犯了些亲昵的界限,就显得尴尬,但这位喻先生神情十分自然,就仿佛与她很熟一般。 但也有钟言的原因,大约和她与方金河经常谈论起有关钟言的话题一般,钟言也有可能时常与这位喻先生谈论起她。 钟言是喊她“玉儿”的,这位喻先生已经是钟言的未婚夫了,常言夫妻一体,他这样说话,大概是要显得亲近。 关玉儿情商并不低,她其实很擅长如何为人处事,她揣摩着这位喻先生的行为与心思,也不会让人难做,当然也是给钟言面子。 关玉儿十分自然,行为与笑容没有一丝不恰当,她坐在监察室的会客椅子上,与喻先生的距离正好合适,她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但也是有关钟言的。 喻中明泡了壶茶过来,与关玉儿沏上:“钟言回来太慢,让玉儿实在久等。” 关玉儿与钟言先相识,喻中明说这话让关玉儿有一丝不舒服,就仿佛你交往好久的友人突然变得距离远了,有个和她相识几日的人突然取代了你的地位,然后那人代你的友人与你客气。 这样就好像生分了许多。 但此事又是常情,夫妻、情人总是比朋友要亲一些。 关玉儿能理解,但是她等得不久,也不嫌弃钟言慢。 “没有的事,我就来找她玩。” 喻中明突然轻笑道:“玉儿与钟言的感情真好,你看起来像个小姑娘,难以想象已经成了婚。”他将茶满上,索性坐在关玉儿的对面,“你先生一定很开明,也同意你来出来工作。” 关玉儿礼貌性的抿了口茶,茶是上好的龙井,并非商会的茶,钟言也不好茶,这茶应该是喻中明自己带的。 关玉儿笑道:“我先生很支持我的想法。” 喻中明眯了眯眼:“不过再开明的男人也会有想法,近日来我听了不少对玉儿不利的言论。” “什么言论?”关玉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这是她思考问题的习惯,方金河也有这个习惯。 “玉儿的办公室在三楼,与会长的办公室中通,仿佛共处一室,三楼又少有人进去,难免有人会说三道四,然而清者自清,玉儿不要管那些言论。” 关玉儿眼皮微动,她掀开眼皮瞧了喻中明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 她心里此时并不好受,因为她发现这位喻先生并非她想象中的善良与单纯,不知道是不是钟言的好归宿。 正如此时此刻,他的言语中带了暗示。 暗示的是她与方金河之间不清不楚,商会的人看在眼里,时常私下讨论,而且言语应该是不堪入目。“不利的言论”当然不是说说而已。 但是这位喻先生偏偏不点明,这样的“半透不透”会更让人产生超过现实的遐想。 而方金河和关玉儿还算收敛,少有在上班时间有什么亲热,多数在闲暇时相互逗逗,方金河也不会、更不喜让他人看见两人亲热。 所以没什么人会亲眼看见他们怎么亲昵,最多捕风捉影,随便说说。 但是话到了喻中明的口中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位喻先生意有所指。 关玉儿做出惊讶表情:“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说的…….” 关玉儿并不刻意隐瞒两人的关系,只不过工作之中不该亲昵,就算是夫妻,也不该怎样表现,而且在人前关玉儿也不太喜欢和方金河怎么样近,恰恰方金河也爱装得一本正经。 关玉儿摸透了方金河,这大约是他认为的一种情趣,还时常给她设点儿小难题,大约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地位很高,因为还能命令、说教,关玉儿允许他在商会翘一翘尾巴。 没想到如今还没有没有人看出来? 如果商会的人能晚点回去,肯定会看见方金河和关玉儿一块回家的场景,或者是早点儿到也能看见两人一块上班。 方金河比其他人忙得要晚,到了下班的点,人人赶着回去,哪里有人还管什么会长。而且就算有人碰见,也只是一次两次,两人都是家住平阳,路上碰见而后一块来也情有可原。 这个喻中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这个模样看起来是想戳火。 关玉儿给了两个假设,第一,是想挑起她与商会的某个或者是某几个人的矛盾,毕竟“不利的言论”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来的。 第二,此人想挑起她与方金河的矛盾。疏远、撇清等等,他要是在添油加醋或是带点什么引导,左右糊弄,难保不让她疑神疑鬼。 关玉儿更倾向于第二条,因为方金河曾经说过,此人面善,也许曾经见过。 关玉儿着实认不得此人,而此人又来自上元,方金河也来自上元,方金河在上元经历丰富,经了不少险要,历了不少人心,多多少少会有一两个仇家,难保有人找上了门。 关玉儿把第二点画了重点,并且计划着试探出他的目的。 喻中明见关玉儿的神情惊讶,眼中似乎含了委屈,他立刻温言安抚:“都是些流言蜚语,玉儿别担心。” 关玉儿担忧道:“我已经是有夫之妇,这对我名声可不好,我丈夫同意我来工作已经是大幸,我也是为了帮衬着家里,为他减些负担。我也很喜欢我的工作,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进我丈夫的耳朵里,他定然要发疯的!” 关玉儿心说,方金河也许还真是会发疯。 “这……”喻中明皱了皱眉头,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要不玉儿和方会长说说,能不能换个职位?” 关玉儿摇摇头:“我与言言要好,也想和她在一种职位,曾经旁敲侧击问了问会长,没想到他还发了怒!可吓人了!我怕他…….而且他是会长,要让我丢工作是轻而易举的,我还指望着这份工作能养家糊口呢。” 这点儿工资,一个月都不够关玉儿做一件新衣衫,还养家糊口,若是方金河听了一定要笑好久,但是关玉儿此时此刻说得声情并茂,还真能唬人,或者令人半信半疑。 “会长有点不近人情呢。”喻中明眼珠子动了动,“若是在上元,请助理也当避嫌的,异性时常分开,方会长这个做法……也不知道为什么。” 关玉儿恰到好处的露出点儿羞愤难堪,随即咬牙隐忍,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喻中明眼底带了丝笑意,一双桃花眼垂着眼睑看人,样貌十分温和,他轻声开口:“我看过玉儿做的一些资料,你的才学与能力十分优秀,会长也许是惜才。” “惜才,是吗?”关玉儿僵着脸笑了一下,“也许吧。” 喻中明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皱起了眉头:“有件事情…….有笔帐事关会长,数目很大,有些疑虑呢……若是牵扯到会长,说不定对他有什么大影响,玉儿知道的,我们会计也得公正,钟言也是监察助理,这些事,也要细细地、公正地查看,免得生了误会呀!” 关玉儿看着他,喻中明也看着她,两人突然深深地笑了一下,仿佛是达成了什么默契,关玉儿说:“这样呀,我虽是会长助理,但也懂法,知道要公正的、不能徇私,钱可是大事呀!喻先生,您若是需要什么资料尽管找我呀!” 喻中明终于露出了明朗的笑意:“下班后玉儿过来看看帐,我有些疑虑要问玉儿,事关公正、清廉,不得不马虎。” 关玉儿内心冷笑,心说可把你套出来了,也不枉她辛苦做戏、言语神情暗示了被方金河逼迫。 原来是这样,是想害方金河。 关玉儿面色如常的点头,喻中明突然又说:“玉儿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我,你和言言这样好,不要生分了。” 关玉儿知道他八成是说她“经济”,因为她前面说她要养家糊口,这家伙也许将信将疑,或者想拿钱让她办事。 关玉儿叹气摇了摇头:“喻先生真好,其实没什么要帮助的,我只要这份工作做得好,也就够了。” 喻中明眼眸动了动,他声音轻了点:“我从前也做了很多工作养家糊口,往后会好的。” “喻先生是赡养父母吗?您可真孝顺。” “不,只有母亲,我父亲早死了。” 第35章 一掷千金 关玉儿回到办公室就立刻把事情和方金河说了。 两人一番猜测, 已经猜到有人要设圈套,还真是针对方金河。 “我就是有点儿眼熟, 着实不记得这小子是谁, 和我有仇的太多了,不记得。”方金河有点无奈, 因为关玉儿让他想想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人, 关玉儿怀疑那句‘父亲早死了’意有所指, 她怕这事和方金河沾染了什么关系。 关玉儿在某种意义上, 和方金河算是同类的人,关玉儿一向想得多,别人说一句, 她会揣测几句,当然这仅限于“别人”, 她可不对方金河用这些心思,也不会和亲近的人, 包括挚友、亲人用这些心思,要不然还真有些累的。 关玉儿会一步看三,那位喻先生说的话她揣摩了好几遍, 也做出了好几个猜想。 总得来说, 这位喻先生是是意设圈套让方金河钻,关玉儿想到了更多,他入商会、或是和钟言谈恋爱都有很大的可能目的不纯。 虽说过后钟言会伤心, 但关玉儿也不会放任这位, 她已经连怎么安慰钟言、怎么让她开心点都想好了。 关玉儿打算将计就计, 方金河也主意多多,两人密谋一阵,关玉儿先打算看看那会计账本有什么猫腻。 关玉儿与喻中明约在下班后,下班后人几乎已经走光,方金河其实不太想关玉儿和那什么喻中明单独相处,更何况下班已经到了很晚,方金河更加不放心,谁知道这个喻中明又是什么神经病。 但关玉儿觉得那账本不看不行,她一定要看,方金河在正经事上向来拗不过关玉儿,一切都是以关玉儿的想法为主,关玉儿又如此坚持,也只得从了她。 方金河还给关玉儿塞了把匕首,其他他更想把枪兜在她口袋,但是关玉儿没有学过这个,徒然用着实危险。他还在附近等着,就藏在角落,藏在窗户下,一有动静他立刻就护关玉儿。 关玉儿自认为游刃有余,但方金河又要比关玉儿想得更多一些。 关玉儿是他的妻子,这个关系要是刻意去查,肯定会查到。 方金河不确定喻中明有没有查这个,也不确定钟言是否告诉了他,这其实是个大缺陷,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喻中明不知道关玉儿是他媳妇、并且认为关玉儿对他有怨的基础上。 如果喻中明早就知道,他肯定就是在做戏!并且约在下班后看帐,必然意图不轨。 这其实在赌。 方金河认为关玉儿肯定考虑到了这些,但是他发现了他这娇娇气气的媳妇儿其实有个嗜好。 她好赌。 可关玉儿既不玩色子,也不爱打牌,从来不碰赌.博的任何物件,但是方金河就是发现了,关玉儿在处事方面非常喜欢玩险棋,她喜好稳稳当当的踩在钢丝上优雅地跳舞,这样伴随着危险的过程,会让她感到愉悦。 方金河分析关玉儿这个特性的时候琢磨着她这媳妇着实不一般,她的外表、言行可堪称小女人的典范,有着女人一切可爱的特性,但是她处事的方式却似豪赌,宛如一名身价千金的富豪,熟练地俯视着规则,一掷千金,她享受着这个险要却游刃有余的过程。 这样的气魄适合乱世里的枭雄,但她偏偏又是名女人。 她看起来细致沉稳,也考虑到方方面面,但是大多数已经在为他这个丈夫考虑,而不是自己的前程。 方金河既是觉得自己委屈了她,同时又觉得幸运,这样的感觉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若是他晚来一步,凭关玉儿的处事手段,她要出国留学肯定得到了父母的批准,到时候能不能见着都不知道,何谈将人讨了回家,再有她若是见到了更广的世界,还会搭理他吗? 可事情就是这样巧妙,所有的“如果”其实都被一个“缘”字摒闭掉,他偏偏就来了中区,偏偏就动作这样快,他年少时的“梦想”偏偏就从未忘记。 关玉儿偏偏就嫁给了他。 方金河总觉得自己待她不够好,就想将世上所有的好都给她,事事如了她的意愿,更多的宠着她爱着她,来弥补他臆想中的“如果”。 而关玉儿自认为游刃有余也是又理由的,她早就把喻中明是否会知道关玉儿与方金河的关系作为首要考虑,得出的结论是喻中明九成不知道。 正如方金河所想,剩下的一成关玉儿确实在赌。 其一,是关玉儿能够确认郑望先最近的反常一定和喻中明有关,喻中明要是知道,怎么会多此一举?当然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需招,但是这十有八.九不是虚招。 其二,是喻中明会小看女人,他以钟言为切入点来了商会,却做戏做得不全套,从关玉儿越来越少听到钟言谈论这位男友可以看出来,喻中明的表现也许并不能让钟言满意,至少是没有什么作为谈资出挑的行为,他不是很在意这位女友,当然,关玉儿有何德何能得他“深入挖掘”?喻中明所知的关玉儿,起先一定是从钟言口中得知,在钟言眼里,关玉儿差不多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更何况男人向来看轻女人,少有人会像方金河这样。 而德都与平阳有别,其实是有界限的,要打听出关玉儿是谁其实有点难度。 因为叫关玉儿的多的是,关姓的家里贫的富的都有,美貌的确实有好几位,出名的是实力雄厚的关家大小姐,可这位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难以想象她要出来谋生亲自工作。 更何况关玉儿面试那日也说了“帮衬着丈夫而出来工作”,关家大小姐为这事而出来工作? 笑掉大牙吧?关老爷如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做什么,关玉儿也偶尔周末回娘家看看,一切如常。平阳城都少有人知道她出来工作了,若是真要打听,还得从方公馆。 可方公馆、人力车夫都是方金河的人。 其三,关玉儿在钟言的办公桌与喻中明相互试探了一番,此人确实爱不露声色耍阴招,但是漏洞却是有的,也不是顶级的高明。真正的顶级的手段是阴人而不留痕迹,但是他留了点痕迹。关玉儿也分析了他的神情、动作、言行。 她向来对这些看得仔细,若是能骗了她的眼睛,说明这人演技都如火纯情了,装模作样至少要赶上方金河,但是喻中明好像还没这个本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的推断全盘被否决,她认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有脑子,也能随机应变,更相信喻中明不是个疯子。 如果是疯子,也不会做了这样有条理的计划再行动。 关玉儿和方金河做好了商议,关玉儿面色如常的进了会计室。 会计室此时已经点了灯,关玉儿十分有礼貌的敲了门,只是过了一秒,门就开了。 喻中明温和的笑笑请她进来。门轻轻掩着,没有锁,此时此刻的窗户也没有关死。 关玉儿就是考虑到了会计室的设计,会计室设计得比较沉默,若是掩着窗,人在里头会沉闷,他们习惯下班才关窗关门。 关玉儿的眼神没有在窗户停留一秒,但她知道方金河就在那里。 她看起来有些拘谨,站在会客的椅子前,神情动作与不熟悉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分相似,喻中明笑道:“玉儿不必拘谨,我是钟言的未婚夫君,她将你当做妹妹,我也是一样的。” 关玉儿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看不懂会计账,当初在面试之时,会长差点让我演练珠算,我其实一点也不会。” “没关系的,我就是让你看看,”他笑了笑,将账本拿过去,摊开在关玉儿眼前,“就是这里,你看一下,我和你讲解,钟言说玉儿非常聪明,一学就会的。” 关玉儿只瞟了一眼,立刻头昏脑胀道:“这些数字我看不懂呀,喻先生还是给我讲解吧!” 喻中明盯了她片刻,轻轻笑道:“女孩子都不喜欢数学呀,我对文学也没有造诣,想来这是上帝特意让男人与女人互补的创意。那我就给玉儿讲解一下?” 关玉儿面上点着头,心中掀起滔天大浪,这家伙是要把方金河往死里整呀! 而且胆大包天! 关玉儿记性十分好的,她一眼望过去,就已经记下了整张单子,而且那单子还不是全的。 关玉儿有个奇怪的特性,她珠算从来难以入目,但是她心算极快,老师总是说她是懒得拨弄珠算珠子,其实老师说得对极了,她是想得比动手更快,她动手之前已经得到了答案,着实没有必要再玩算盘,玩算盘还要阻碍她思维。 当初在面试时方金河就是知道她如此,才故意让她玩算盘。 关玉儿把整张单子算得七七八八,数据已经明了—— 有人动了官府拨下来的银钱,而且数目极大,这个数目倘若怪罪,必然是死刑! 方金河前些日子拨了钱去银海搞规矩,用了银钱,记账的事项是否繁琐,看得人会眼花缭乱。 喻中明在这里做了文章。有一大笔钱不翼而飞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居然样样都指向了方金河,连一些字迹都模仿了,当然也少了些东西。 比如少了私章红印,少了一些有关官府的文件,这个时候正好她这个助理上场了。 “这个世上什么都比不了钱财。”喻中明笑得温和,“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让人丧失道德心与羞耻心,能让人破了戒律,跟能让人伤害亲友。我从前在上元看多了这些事,非常地可惜,方会长居然也做这样的事,他拿走了一笔钱财…….”他看着关玉儿,“这种事我见多了,他下一步必然是要找个替死鬼,这个人一定是 离他最近的人,能看他文件、知道他章印的位置,玉儿,你要小心。” ……. 关玉儿从会计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蒙蒙地黑,一名人力车夫从关玉儿跟前走过,关玉儿连忙叫住。 “师傅,去平阳。” 车夫停住了脚步,放下了车,关玉儿坐上去,那车夫行云流水地抬车、起步,又快又稳。 “姑娘,这样晚了,少有人力车夫了,你一个人幸好碰见了我。”车夫的声音沙沙地有些低沉,开口就令人头皮发麻。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道:“哦,那你特意等我的!是吗?” “那是自然,”他回头露出一张俊脸,“我可等了好久,怕什么阿猫阿狗不长眼!” 关玉儿嘻嘻道:“你会得还真多呀方金河,还拉人力车呢!赶明儿没钱了还有这个活计?啊呀还跑这样快,你不累吗,我可重了,放我下来,咱们一块坐车!” 方金河有点儿乐:“你老爷会得多的是!怎么样都能养活我媳妇!”人力车拐了了个大弯,稳稳当当入了平阳地界,“我媳妇轻的像只小猫儿,我单手都能拉,一点也不累!” 关玉儿哼哼一声,带着点儿笑:“我可难养了,一般人养不活的!啧啧方金河你本事还挺大,不知道哪里找来了这身衣衫,弯腰哈背的,还真学了师傅们的□□,倘若你要去演戏,可得成电影明星了!” 方金河哈哈哈笑道:“我在上元还开了家电影公司,如今只在后头控股,看来看去那些电影明星可没我学得好,我是亲身经历了,他们唱戏说词学了一两表面,我就是真的,我当年也拉过人力的。” 关玉儿听罢一阵心疼,她本来坐得甜滋滋的,但是一想到方金河的过去,再加上她还给他编了好多有的没的一时间又爱意泛滥。 方金河见她突然不说话,已然她在想什么。方金河见不得媳妇忧心,立刻转了话题。 “今天在看帐,看出了什么花样?” 关玉儿的心思立刻被转移了:“啧啧,你不知道呀,这个喻中明可是个狠人!他那帐我看了一看,也没谁了,工工整整清清楚楚,罪名都给你安上了,只差你签字画押盖章,正等着我行动呢!” 第36章 东窗事发 喻中明这几日与关玉儿偶尔路过, 依旧是淡然地、礼貌性得打着招呼,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致。 只是这位喻先生对女友仿佛愈发缺失热情,但是却与那位美丽的会长助理多了些话,虽说只是些微, 但这微妙的区别总会让有心人多个嘴。 特别是此前有人传闻关玉儿与会长还不清不楚, 而这位喻先生还是她好友的未婚夫, 再有关玉儿还是名已婚女士,这要是串联起来,起码能做一个月的谈资。 然而这谈资终究做不了一个月。 十一月的天很冷,外头的寒风能吹得人缩起脖子, 关玉儿穿起了羊毛呢子大衣,还带了条漂亮的皮毛披肩。 那呢子大衣是偏浅色,皮毛护肩微深,料子很好,整套穿在关玉儿身上, 愈发衬得他美丽动人。 但这衣服虽说搭配得极好,但却不是新款式, 至少是前年的, 但是衣衫崭新, 看得出护理得很好。 闲的没事的人能就一件衣服编出一大段故事来, 已经有人传言关玉儿从前是个娇养的太太,而后家里出了变故, 才自己出了谋生养家糊口, 更有甚者是说他丈夫碰了洋烟, 败光了家产,如今正是禁烟,丈夫败无可败,后来得了病死了,关玉儿得出了赚钱养活孩子等等。 从前也有人私下传言关玉儿,她这样漂亮,少有人不注意的。 但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关于关玉儿的谣传、猜想愈演愈烈,还有人说她和方会长不清不楚,或是已然私通了! 蒋仁和听了这个传言黑了脸,他开始训人:“没有亲眼看见的事不要乱说,免得毁了人!一个女人在出来打拼本来就不容易的!” 一向和气蒋仁和听到这些传言也十分生气,第一他对方金河很有好感,要不怎么曾经会相中他做女婿,虽说后来无缘,但好感是仍然在的。 其二是这些日子以来,关玉儿的工作能力摆在那里,做什么事都十分妥当,为人处事看得出教养极好,才学也十分出众,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和她女儿差不多大,他那女儿还在家里好吃懒做,人家就已经出来养家糊口了! 不容易啊! 蒋仁和因此听了这些言论十分生气,而且近日来气氛总是怪怪的,银海那边还出了些事,他心里并不畅快。 他看着关玉儿踩着高跟鞋从二楼去了一楼,一楼除了等候室就是会计室,关玉儿时常要去接资料,也并无奇怪。 他正想移过眼睛,看见关玉儿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崴了脚,他刚想过去看看她有没有事,突然有同事与他说起了公事,大约过了十分钟,蒋仁和才有了空。 他决定去看看关玉儿有没有事。他出门走了几步,往副会长办公室看了一眼。 郑望先又不在办公室。 这位副真会玩忽职守,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从来没有干过一件实事,都不知道设立副会长这个职位是拿来做什么的,什么担子都是会长扛,搞得他都快忘记副会长的职责了。 刚刚关玉儿是下楼的时候崴到了脚,也没有听见高跟鞋踩上楼的声音,想来还在楼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 下了楼梯,这栋大楼一楼就是两个功能区,一个是会计室,一个是等候室,会计室的门时常紧闭着,关玉儿一般是会在等候室,那里有茶水有座位也有电话。 今天恰巧钟言有事请假,是说她弟弟今日成亲,不得不回去,要不然他也能把钟言叫上。 蒋仁和下了楼往左边一看,会计室依旧门房紧闭,毕竟这是十一月的天,关门是属于寻常,不然会计室又开门又开窗,对流一通,更要命。 蒋仁和往右边一看,只见等候室外头,偷偷趴了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副会长郑望先! 如今十一月的天气干爽,寒冷而少有下雨,蒋仁和年纪渐大,出门就是人力车,他也喜欢穿布鞋。 布鞋的声音小,踩在一楼的木地板上没什么声响,蒋仁和心中一阵嫌恶,等候室里八成就关玉儿,这人居然趴在门缝偷窥女人,没有丝毫廉耻之心! 蒋仁和走过去,打算敲他一个丁,他越走越近,那郑望先却没有丝毫察觉,仿佛精神力都被屋子里的某件东西或是事务吸引,完全不在意外界如何。 蒋仁和快走两步,刚想敲他,但他正巧往门缝里一看,见着了里头的场景,他瞳孔睁大—— 蒋仁和年轻的时候十分英俊高大,他如今虽是胖了,但是身高是改不了,他比郑望先要高上许多,他眼睛也十分亮,一看就看见了里边的景象。 只见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是关玉儿,另一个是方金河。 关玉儿右脚的鞋被脱了,方金河单膝跪在地上,正摸着她的脚。 那脚雪白漂亮,方金河托着她的脚掌,两人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听得出关玉儿在哭。 蒋仁和努力告诉自己,关玉儿这是脚扭了,和关玉儿要好的钟言又不在,商会里其他女同事少有和关玉儿合得来的,而等候室里正巧有电话,大电话给会长也是情有可原,或许是希望会长派人帮助,而会长过来亲自关心员工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下一刻,蒋仁和看见方金河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眼尾—— 蒋仁和深吸一口气,而后猛地将门一推! 前边同样在偷窥郑望先也惊叫了一声,他吓了一大跳! “你们在做什么?!” 蒋仁和此时此刻十分的气愤,就仿佛此前的所有的心思、善意、喜好全部被逆反被推翻! 孤男寡女,就算是员工扭了脚,也不该是会长亲自为其脱鞋看脚,要知道男女有别,要知道关玉儿是有夫之妇! 若这人不是方金河,蒋仁和还没这样气愤,但恰恰这人是方金河,而此前方金河信誓旦旦说“只要一个太太”,瞧着是一派正人君子,好不作假! 但此情此景就像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响亮得令人醍醐灌顶。 亲吻就已经判了方金河的死刑,什么解释都是徒劳,方金河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渣! 幸好没这样的女婿,蒋仁和一边庆幸,一边又恼怒不已,仿佛是方金河愧对于他信任,让他失望至极。 旁边的郑望先被下了郑望先的吼声吓得差点腿软!这位从来和乐商会主席少有发怒,一发怒可怕死了! 而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并且在走廊上大喊:“方会长、关女士!你们在做什么!” 此前郑望先的吼声已经让人有点儿蠢蠢欲动想来看热闹,如今郑望先还是唯恐天下不乱,指名道姓,语气惊讶又带着些兴奋,一下子就勾起了人的探知欲。 特别是有关关玉儿的谣言最近这样的多。 只看见会计室的门立刻打开,楼上的脚步声渐近,不一会儿聚集了大帮喜好热闹的人,个个都一副不嫌事大的神情! 整个商会被这热闹吸引来的人已是大半,喻中明站在人群之后,望见郑望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又望见了方金河与关玉儿一脸惊讶的模样,而关玉儿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眼角的湿意未干,方金河离她极近。 喻中明皱起了眉头。 喻中明早就观察到了方金河看关玉儿的眼神不对,有时还故意刁难于她,仿佛在饶有兴趣地看她的表现,但是他的眼睛实在过多于关注这位美丽的助理。 男人娶个姨太太无可厚非,喻中明起先觉得方金河大约想纳个妾,他知道方金河娶了平阳的一个大家闺秀,所以这位美丽的助理可能要做方金河的姨太太。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关小姐,居然已经成了婚,这件事钟言都没告诉她,不,应该说钟言向来只说关玉儿怎么怎么好,但少有言明她的家事。 而后喻中明暗示两人有暧昧,故意引导郑望先关注此事。 接着他自己亲自上马,立刻套出来了关玉儿的态度,这位美丽的助理女士对自己的名声十分在乎,而且言语之间是惧怕、厌恶与方金河,很有可能她已经受到了某种程度的迫害。 喻中明可以断定,方金河早就下手了,胁迫、威逼、利诱,总之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做了一些事,早已尝到了果实。 接下来只等事发。 而这位关女士,恰巧是不情不愿的,而他正好需要一这样的人为他做事,帮他看内部资料,或者是偷印章。 关玉儿已经拿了公章给他使用,也传给他一些文件,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独独差方金河的私章。 据关玉儿所说,方金河的私章随身携带,难以取得。 喻中明心说你肯定能取得,美人计可以使一使,也不要浪费这副皮囊。但是他不能这样直接说,他得慢慢想个法子教她。 但是如今法子没想到,关玉儿与方金河自己那点儿事情就被曝光了! 本来这个“曝光”的时机,最好是盖了方金河的私章之后,但偏偏东西还没到手,炮已经响了。 炮既然已响,就没理由错过这个机会。 机会是难道的,错过了这一次,绝对没有下一次。 因为关玉儿肯定会在这次事件中翻了船,调离、辞职、开除,基本是这三个选项,绝对不会有第四种。 没了关玉儿,方金河也有了警惕,资料要做完整,可是遥遥无期。 而那资料也只是只有小瑕疵,好好引导操作,也是可行的。 所以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第37章 诽谤诬陷 郑望先本来是站在等候室的边上, 他首先是被蒋仁和一吓,退了好几步,而后他又在走廊大声呼喊,将人喊了下来, 正巧下来看热闹的人将他一挤, 就挤在了后头,要看也只得踮着脚。 郑望先长得并不高, 大约是南方男性的平均身高样貌, 而德都已然算是偏北, 有许多北方来的人迁徙在此, 商会的职员多数是比他要高,他又长相一般, 若是不是个副会长,根本是不起眼的。 当然, 看热闹的时候大伙都不管他是谁了, 人人伸着脖子往里头看,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郑望先也想挤进去将此事添油加醋宣扬一番, 但却是有些难挤的,除非动用副会长的“威风”。 他正想动动这威风, 突然就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 看见了喻中明。 “副会长, 您过来一下, 这里有笔帐有些问题,我听说您是会计出身的,我不懂,想问问。” 郑望先的确是会计出身,但是他的水平不高,也做的不好,他又是心大,学了商贸,都是半桶水。 不过看是能看的,也看得懂,若是平常,这个留学回来的“高材生”都要问他,他肯定是傲到要上天。 可这个时候他还要给方金河落井下石呢,哪里有什么闲工夫看什么帐呀,这个喻中明可真不会看眼色。 他刚想回绝,紧接着听见喻中明开口:“事关方会长……涉及的数目极大,我做不了主。” 喻中明的言语之中带着点儿暗示,郑望先一听这事还和方金河扯上了关系,还涉及的数目极大,有可能又是什么把柄!他立刻来了兴趣,马上去看。 而等候室里头,蒋仁和正在瞪着方金河,方金河高高大大地站着,他非但没有任何心虚,反而十分坦然淡定。 “怎么回事?都下来做什么?”方金河脸色是与寻常别无二致的正经,“不上班了吗?” 蒋仁和气得牙痒痒,愤愤道:“会长也不上班,在等候室做什么?” 方金河坦然且理所当然:“玉儿崴了脚,我下来看看,玉儿是商会的职员,我这样做实属应当吧?” 众人一听,这位会长都喊“玉儿”了,喊得如此地亲密,而且神情动作坦坦荡荡,毫无羞愧的模样,也丝毫不知避嫌! 其实大伙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着这个现场做了猜想,关玉儿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蒋主席又是愤愤对着两人,方金河还和关玉儿离得极近,再加上副会长郑望先刚刚喊的是“方会长,关女士,你们在做什么?”语调夸张且惊讶,自然是“好”事! 杨知慧讽笑道:“楼里也有女人,怎么关助理崴了脚,您偏偏要来?瞧瞧关助理,还哭过呢,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方会长,恕我直言,关助理可是成了婚的人,您可要悠着点。”杨知慧一贯来是不咸不淡说着讽语,她是政府那边的人,什么话都敢说,职位是监察,上上下下监察的人和事自然是包括方金河,这关系到来年的会长入选。她继而瞥了眼关玉儿,慢悠悠说:“关助理也是与方会长要好,方会长怎么知道关助理崴了脚?难道是蒋主席告诉方会长?或是郑副会?还是我?哦!等候室有电话,关助理自己打的呀!” 杨知慧说话的习惯从来是带着讥讽,但她心细,一眼就把事情想得七七八八,众人一听她那阴阳怪气的话,又是一想,还真是!感情这两人是“你情我愿”呀! 啧啧。 正在这时,挤着看热闹的人突然被推搡着,只瞧见副会长郑望先用了副会长的“威风”,从后头挤了上来,他手里还拿着本账本! 他神情激动,情绪还未平,一副发生天大的事的样子,指着方金河就开骂:“方金河!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德都商会就是被你给污染了!与关助理不清不楚是一条,不,应该是用权压迫得了逞!大伙儿知道我刚刚看见了什么?我看见方金河对着关玉儿又亲又抱,小夫妻都没这样黏糊,亮堂堂的等候室,他将门关了,偷偷在里头做混事呢!” 郑望先先是看见关玉儿脚崴了,而后他又看见方金河匆匆下楼,他直觉要看见什么,便立刻换了布鞋跟了过来,他开了点儿门缝往里头一看,竟然看见方金河在给关玉儿揉脚,紧接着他还亲她! 这狐狸尾巴终于抓住了! 杨知慧在一旁笑道:“副会长说得不错,但有一点我得反驳,方会长哪里是‘用权压迫’?人家这可是两厢情愿!” 郑望先一愣,而后又说:“这些暂且算你作风问题,可这个!”他将手里的账本翻开,示意杨知慧、蒋仁和过来看,声音是朝着围观者—— “方金河竟然贪污了政府下拨的钱财,明为拨去银海禁烟、实施规则,暗地里却以权谋私,拿开销、接待为理由,贪墨了将近一万银元!” 众人一听,这可严重了,一万银元可不是小数目,这要是真的,方金河不但职位不保,还得杀头! 杨知慧与蒋仁和一听这事,事情可大了,立刻去看账本,蒋仁和越看越震惊,杨知慧皱着眉头在仔仔细细地看。 片刻后蒋仁和拿着账本盯着方金河:“你还有什么话说?” 方金河慢条斯理轻轻笑了一下,他往前走了两步,从容地去看账本:“劳烦蒋主席将账本放低一些,我也看看,不然我连事情都没搞清楚,您让我说话,我还真说不出。” 方金河的态度简直像是在炸.药房里打火,众人的情绪已然愤怒道了极点,那火倘若再点燃一根引子,必然就要暴炸!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前面是与有夫之妇私通,而后是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并且他毫不知耻,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更是让人火大。 “好,你看,我今天看你能说个什么花出来,枉费的如此信任于你,以为你能带着商会走得更高!我看错你了!“蒋仁和将账本摊开,让他看。 方金河认认真真看着,关玉儿也凑过去,片刻后她突然出声:“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关玉儿从来都说话温和,也十分文明,这句话一听就是不雅,众人已然对她的好感降到了零,她这话一出,好感都成了负数。 郑望向冷冷开口:“什么玩意?这可是‘方会长’的罪证呢!”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说郑副会长,您可是仔细瞧过了这账本?” “当然!我两只眼睛看得明明白白,一点儿也没错,还大致计算了一遍!” 关玉儿冷笑:“您眼神不好,那位记账做账的喻先生眼神也不好,这都不打紧,可您若是因为眼神不好而看错了大事、冤枉了人,这可就不行了!” “你!”郑望先气得牙痒痒,将账本举起了给众人看:“诸位瞧一瞧!看一看!这些字迹是方金河的、公章也是方金河才有的!不然是谁盖的?是关助理你吗?狡辩是吧?反正已经报官了,等着吧!” 关玉儿直接指出:“会长签字都带私章?你看哪一张是有?” 杨知慧说:“这个我也注意到了,但是也没有强制签章都要,以往的会长是时常漏的。” “您也是说‘以往的会长’了。”关玉儿说,“可方会长自上任以来,任何文件都是签章皆在,不信大家可以翻一翻!怎么就独独少了这份?这还是重要‘罪证’呢!” 郑望憋了一会,听见旁边的蒋仁和冷笑道:“心虚了吧,所以都没盖章。” 关玉儿十分有耐心:“蒋主席、郑副会、杨监察!您几位过来看一看,咱们暂且不伦私章,可这公章也有问题,各位请看‘德都商会’的‘商’字,下头的口都不曾封口!” 几人一看,果真都不曾封口,但这不封口少得细微,若是没人提醒,都不曾看出。 “有时盖得轻了也会这样,怎么就说有问题了?”郑望先大声开口,“你这是要帮他狡辩呀,方金河给了你什么好处?” 关玉儿冷着脸盯着他,她的气势在这一刻便了样,她看起来冷淡而严肃,显出了一丝咄咄逼人:“这是一位副会长该说的话吗?您可真是以己度人,我不需要什么‘好处’,我为正义、为公道!什么好处都收买不了我!反倒是你郑副会!您这样咄咄逼人,还不让人反驳,处处与人作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望先被气得吐血,他还没想好怎么骂人,关玉儿噼里啪啦又说了一通:“这章就是假的!就是在买食材的尧伙计,那儿搜到的,就是前日!会长已经报了官,官府正巧立案,我昨日拿着章过去与喻会计核对,今日要上报官府作为罪证,可却莫名其妙地盖上了章!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诸位可以问问喻会计,或是问问会计室里的其他人,我昨日是找过喻会计的!也可以搜一搜章!” 尧伙计确实刻了私章,想多谋点儿钱财,但是不多,这是关玉儿逮住的。 寻常商会、公司,时常发生这样的事,如果数额不大,根本发现不了,可关玉儿和方金河正在考虑如何将喻中明套住,便有意留意,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那章上正巧有个小小的缺口,正合了他们的意! 蒋仁和与杨知慧面面相觑,已经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立刻派人去找喻中明,但是这位喻先生不知道去哪里了,便问了问会计室的人,关玉儿昨天还真找过喻先生。 事关重大,杨知慧命人在会计室找章—— 果真是找到了。 是在喻中明的柜子里,还上了锁,杨知慧让人立刻撬开。 缺口与章印一致。 这是假的。 可是,又是谁将这假章盖了上去? 章就在喻会计的私人柜子里锁着,钥匙只有他有,答案不言而喻。 第38章 人言可畏 关玉儿昨日去找喻中明, 就是为了这个章, 关玉儿佯装将真正的章偷了出来交给喻中明。 当时喻中明其实并没有收, 但是两人约在下班后,章由关玉儿盖上,然后带走。 那尧伙计刻的章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那一点儿缺口是刻.章的人故意留下的, 这是行业的规矩,假.章必须留点儿瑕疵以供事发来辨真假,这行规缘由是何就不得而知了。 十一月的天已经是很冷, 日照要短许多,下了班会计室得开灯才可清楚看见,关玉儿盖章的时候喻中明其实看得很仔细, 然而光线不亮,那章也真得不能再真,一点儿缺口实在不起眼,再有关玉儿骗人的技巧愈发纯熟, 喻中明在关玉儿盖章的那一刻,真的一点也没有怀疑, 而后又亲眼看见关玉儿将章带走。 他连鞋底都不曾沾水,事事都是别人来做, 全部置身事外,就是是查也难以查到他, 他什么也没做, 除了字迹仿了方金河。 当然, 还有钱财。 这才是关玉儿说他胆大包天的。 喻中明私吞了一万银元,全部嫁祸给方金河! 但是从整件事来看,喻中明并非是为了吞一万银元,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嫁祸方金河。 关玉儿和方金河其实还没有准确查到那一万银元的去路,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与喻中明有关,他唆使人拿了,或是诱导,亦或者在自己手中。 这的抓住喻中明才能知道。 其实此次关玉儿崴了脚是真崴了脚,事情发生到现在,一开始是意外,但是方金河下来的那一刻他听见了郑望先的脚步动了一下,快速且轻,他就已经猜到要变成什么样,他与关玉儿小声商量了一下,而后又打了个电话。 方金河与关玉儿两个人就能把这冤屈“洗净”,而且能揪出喻中明。 因为那假章事后又被方金河放了进去。 他开锁可是拿手绝活,和修钟表有得一拼。 方金河打那个电话,其实是喊人过来堵人,因为关玉儿和他料定了这位喻先生百分之八十不会亲自出手,他这样喜好藏在后头耍阴招,这次差不多也是,如果事情有一丝不对,他肯定要跑了。 这不,他已经找不见人了,但是方金河早就做了准备,由不得他跑去哪里。 而此时此刻的一楼鸦雀无声,众人纷纷闭了嘴,围观起哄的人都面面相觑,郑望先愣愣地看着那章,片刻后才说:“那字迹怎么解释?都是你的?” 一旁的杨知慧翻了他个大白眼,字迹这玩意也是可以仿的,近日来方会长的字迹已经稳定,从前总是变来变去,这字迹仿得还挺像,但是如果让人来鉴定,多多少少能分辨得出。杨知慧是看不出字迹的,但是她能看出来这件事是有人在套方金河,帐是假的,章是假的,字迹难道还会再真? 当然也有可能是的,但是可能性不大。 关玉儿瞧了那字迹,她笑道:“这字迹哪里是他的字迹?力道这样刻意,只仿了个形,没有神!” 郑望先阴阳怪气说:“关助理怎么这样了解方会长呀?哦!我知道了,你们俩是两情相悦呀!可不是吗,大伙看看吧,要不咱们给他们俩做个见证,也将关助理的丈夫请来看一下,一起见证?” 姑且算贪赃枉法没有弄清楚,但是这两人私通,可是没跑了,连蒋仁和都看见了! 蒋仁和盯住方金河不言不语,看戏的也看着他们俩,这‘贪赃枉法’的大戏是没法看了,但是这‘两情相悦’的戏还有一出,都走过路过哪里还能错过? 方金河轻轻笑了一声:“你可说对了,我们俩是两情相悦。”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这可是豁出去了!这位方会长可真是胆大!不过这位关助理这样漂亮,如此日日相处,难保不让人生情,这女人可真是祸害。 一楼的等候室在此闹哄哄的,人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连郑望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难道不挣扎一下? 紧接着他看见方金河居然笑着大大方方地去牵关玉儿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大骂不知羞耻,就听见方金河得意洋洋开口:“请她丈夫来是吗?那可巧了,他丈夫就在这里,自然是同意的!” 众人一听这活,连忙往后看看左右看看,着实没看见一个看着像被带了绿帽的男人,只有杨知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该不会说是你吧?你是她丈夫?” 关玉儿笑道:“没想到大家都不知道呀!大家可以问问钟言,她早就知道了,或者是去平阳问问,我父亲是关鸿,在平阳也小有名气。” 若是那个关家,也是一等一的大户,在平阳的确是能问到的。 众人此时此刻愣了许久,此时此刻就像被啪啪啪啪打了几个个大耳光,本来是来看戏的,到头来却是自己宛如起哄的神经病,而且这是会长!还有会长夫人!方金河显然没倒,有了这一出,往后大家都得悠着点! 郑望先恼怒道:“那你们是什么理由瞒了这样久?逗我们吗?看我们笑话吗?” 郑望先只觉得自己如同猴子一样耍了一场大戏,若两人真是夫妻,那就是故意让他出糗! 关玉儿冷冷盯住他,说:“郑副会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一惊一乍的来偷窥我们小两口,我也就不说了,还拿着账本来诬陷我先生,我不知道您有什么笑话可看的,但是此地是工作之地,在这里这样上下级关系,没有夫妻,难道我们做得不对吗?” 众人一想,的确如此,两人表面上看还真是上下级关系,而这次是关玉儿崴了脚,作为丈夫的方金河自然是要关心的,以往处事、工作,方金河从来没有对她偏袒,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是震惊,有人能公正至此?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就算在平时工作是上下级,与大家说一下关系,也是不打紧吧?我记得面试之时,关助理说自己已婚,方会长,你怎么不说你是他丈夫?” 当时面试时好像是有这样一出,关助理还与郑副会对讲了一场,但是并未言明自己和会长的关系,就是平时说起来突兀,一开始总呀提个醒吧。 方金河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而后望了望众人:“我太太最爱公正严明,面试那日我们方公馆开了汽车送,我与她也是分别下车的,她就是怕大家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有失公正,而且——”他眼睛又盯着郑望先,“说不说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和诸位也没什么关系,在商会里,大家都是职员,都没有区别!我自认为从来没有与我太太在诸位面前做什么过了线的举动,但是近日来居然传了流言蜚语?还有今日,我太太崴了脚,我下楼来看她,帮她接一下骨安慰她,等候室的门我明明是关着的!为什么郑副会开了缝隙,在这里偷窥?”他面容偏冷,一对招子冰凉地看着他,“副会这个癖好着实令人恶心。” 郑望先浑身鸡皮疙瘩立起,寒意仿佛沁进了骨头里,方金河的眼神其实并不凶,只是有点儿冷,但是被他看着的那一刻,就是被施展了定身术,可怕到浑身无法动弹,就像是下一刻他能一枪崩了你! 郑望先冒出了冷汗,他张了张口,但他声音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同事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变态、恶心的渣滓,仿佛弄成现在的尴尬都是拜他所赐,明明也是大家一块起哄,那流言蜚语也是大家传了,这一刻仿佛全部变成了他的责任! 蒋仁和也尴尬极了,他过去拍了拍方金河的肩膀,声音温和带着认错的态度:“是我有欠考虑,没想到这样多。” 方金河微笑:“是我一开始没有说清楚,后来玉儿工作步入正轨,也没有什么好机会告诉大家,怕是显得突兀,没想到大家也不知道,都在流传呢,是我大意了。” 这话确实没错了,后来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若是突然告诉大家说关玉儿是他媳妇,这确实显得突兀,但是此事是他的私事,说不说都是随心,也不是义务。 怪就怪在这些人喜好捕风捉影,喜传流言蜚语,他在人前从来没有与关玉儿亲热,这些人就是因为两人都是在三楼,关玉儿长得这样漂亮,如此就臆想了各种有的没的。 倘若两人不是夫妻,两人清清白白,总有一日要毁在这捕风捉影上。 都说人言可畏,人言猛于虎,的确是如此。 方金河突然又收起了笑意,盯着众人:“上班时间,诸位,回岗吧,待会官府来了人见着大家聚众,连挤都挤不进去。” 众人回望一看,官府的人已经来了,还真是挤不进去,似乎还听见了那么一段事。 人人的脸蛋火辣辣的,这事若是关起门来被打了脸还好,可偏偏被人他人看到了糗态,这就仿佛多被打了一个巴掌。传流言的,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甚至有些人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幸灾乐祸想看戏。 他们喜好看高高在上的人跌落,也喜欢看美人受苦受难被指指点点,最好这是个□□,仿佛只要这样她就能低那么一点,就能用手触碰到,就能有什么“机会”。 众人灰溜溜地回工作岗位,临走的时候听见方金河冷冷地说:“商会的规矩,诸位别忘了。” 商会恰巧有明文规定,谣传流言、拉帮结派者,有罚,罚半月工钱。 这个规定是是德都商会历来已久的,并非方金河上任才有。 商会成立之初,那时西化正是开始,已经有女人出来工作。 也是个出来养家糊口的女人,才学相貌皆是上等,后来被传了流言,不仅在商会,在外头也被人指指点点,就这样挺了一年。 有日下班回得晚了,被人拖进屋子里强.奸了,而后不堪羞辱跳了楼。 也不知道怎么爬上了屋顶,纵身一跳,跌在了地上,位置就在等候室的前方,血流得漫进了屋里,后来据说还闹了鬼。 那犯人被逮住时还满口秽语,说什么本来就是荡.妇,还偏偏做出如此烈性,当了婊.子还立牌坊,难听得令人发指。 那犯人只是商会里时常搬运的短工,见这些人高高在上,见那女人漂亮而典雅,又是听多那些流言,只以为这真是能碰的人,就下了手。 闹了鬼是据说,但是死了不少人是真的。 那女人的丈夫是个病秧子,做不了什么工,也挣钱不了,家产都拿来吃药了,所以她才出来挣钱。 她丈夫拿了一把刀,杀了犯人,也在商会杀了人,据说是死了七八个。 这事曾经禁言,但越是禁越是有人说,特别是还有这样的规定,便不少人来了解。 十一月的天真的太冷了,众人哆哆嗦嗦的回着岗位,等候室的窗户被寒风猛的一吹,忽地“哐当”一阵大响,冷意更甚,寒风更猛,心里徒然一惊。 背背脊凉飕飕地,仿佛有什么在盯着他们。 员工们赶紧加快脚步,远离了等候室。 方金河慢悠悠地盯住郑望先:“郑副会,现在该轮到你来说了,说说吧,是什么时候和喻会计串通一气来害人的,官府的人正在这里呢,账本也在你手里,可不要告诉我那账本是长了脚跑到你手上的,说吧,官府都说坦白从宽,您可别说谎。” 第39章 命悬一线 郑望先一时间下不了台, 官府来了三个巡警, 其中一个是队长,剩下的人都盯着他。 郑望先额头冒着冷汗,差点打了哆嗦, 他其实没什么能耐, 也担当不了大局,能做的副会长是靠了父亲, 他父亲是上上任的会长,在商会里有些人脉,他也有些运气, 此前就是无能了些, 没有犯什么大错,磕磕碰碰当了副会长。 他的无能是方金河来的之后对比出来的,如果是此前那个, 他偶尔还能凸显一下“小聪明”, 偶尔能压一下, 可方金河不一样, 他的做事利落干净有条有理, 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 而且他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人能成揣测到他在想什么, 这让郑望先感觉到了危险。 民间唱了这样久的禁烟, 连官府禁不了, 可他偏偏就禁了, 而且手段强硬,效率极高,连桂西的一个司令都在这上面翻了船,据说是家破人亡。 他这样厉害,万一哪天针对他了呢? 他风头这样高,整个商会都没人在意他这个副会长,连他自己也愈发觉得自己无能,更何况是别人? 自从方金河来了,他越来越焦虑。 一开始他觉得这位会长应该没有他懂得多,听说他此前也只是个商人,商人管的是钱,少有能管商会的。 然而并不是,他懂得实在太多了,有时候他做的事甚至颠覆他所学的、所见的,可他偏偏就做到了。 他不仅焦虑,而且怀疑自己。就是从方金河来了之后,他变得越来越平庸,这个人就像在针对他、打击他,直到他越来越消沉! 没错,一定是这个目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那些狭隘的事实无法宣之于口,半分流露都能让他受到唾骂。 “我……我……”他吞吞吐吐憋红了脸,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他转头望了望关玉儿。 在这样美丽的异性面前承认错误,简直毫无脸面。 他可以指责她、强硬的辱骂,却偏偏不能服软。 然而方金河却不只是为了让他服软、认错,方金河冷笑道:“郑副会偷窥我们两口子是道德、品行问题,可是这账本却是大事!一万银元啊,郑副会,我不知道你和喻会计有什么密谋,做了脏事,还要将脏水泼到我头上?” “你胡说!”郑望先满脸通红,“什么脏事,我只是发现了这个错误,有些疑虑而已!” “你又不管账,你怎么发现了?发现就发现吧,可偏偏要冤枉人?”方金河将账本拿过来,他冷冷道,“账本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的,不是说您没资格,而是没理由,除非喻会计故意给你看的,可蒋主席和杨监察才是共同协理管会计室的,喻会计怎么会找上你?郑副会,你和喻会计很熟啊!” 正是因为他有着想要将方金河拉下来的心思,所以喻中明才找上他!但是那样的心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往后他在商会都没有立足之地。 善妒、无能,这两点足以让他在商会受人异眼。 德都的警长冷盯了他一眼:“目前喻中明还没有找到,郑副会长,请和我们走一趟,前几日方会长来报了案事关假章,今日的案件是您报的,而且这帐的数目过大,您和这名会计有着牵连,我们得问你一些问题。” “凭什么抓我走?”郑大声挣扎,“有逮捕令么?” 那警长又说:“好,那我们现在就问,在这里,正好有当事人,我会多派几个人来看着您,你可是重大嫌疑犯!” 郑望先被警长掷地有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说话十分果决。这样的果决带着强硬,看起来并不好惹,而且,他不可能在这里说,他知道巡警问话的手段,他会一不留神把什么丑恶妒忌都说出来。 关玉儿在这里,杨知慧在这里。特别是杨知慧,说不准要阴阳怪气唱出什么花来。 他咬牙切齿:“好,我跟你们走。” 郑望先觉得自己也是受害者,是那个喻中明!是他!是他做了圈套害他,把他当了先锋出头鸟! ……. 那喻中明果真滑得如泥鳅,德都的巡警都没有找到,幸好方金河早有准备,老早就派人等着他,但是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但这案件却没什么进展,因为那银元找到了。 在银海的一名商人的货船上找到的,这事程棠也帮了一把,那商人见着自己的货船有一箱银元,也是吓了一跳。 而后牵扯出了买家、卖家、货物供应者,经手人,多多少少大大小小有二三十人,有的人并不知情,知情者也和喻中明毫无关系。 只要一个商会去银海办事的中间人算是有些关系,但是他死了。 虽说禁烟,但他却藏了货,是抽了烟死的,已经死了半个多月,家里的老婆时常偷人不在家,回来后闻到了臭味,吓得差点去了一魂一魄。 仵作也没发现他死得异常,而喻中明这里迟迟没下结论,他不承认自己盖了章,但却应了关玉儿那句编的“我拿假章给喻会计鉴定”。 喻中明说章是锁在他私人柜子里,但是怎么盖上去的他不知道,这笔账也有好久了,他知道没有盖章也存了疑虑,本来想找会长或者是蒋主席说的,可事情太忙,一下子忘记了,不知道副会长怎么知道有这笔账的,也不知道章是怎么盖上去的。 一下子把事情全部撂了干净。 一审二十多天,喻中明十分配合,但是却滴水不漏。 方金河在跟踪查此事,关玉儿已经不管此事,她现在关心的是钟言。 钟言告假二十几日,关玉儿前些日子忙了些,没有来和她说话,没时间安慰她。 今日巧合有空,便过来了。 十一月已经过了大半,天气愈发的冷,关玉儿穿了件暖暖的大衣,披了件软和的皮毛,戴上了手套。 她与方金河在路口分别,方金河去官府,关玉儿去钟府,路边又几个饰品店子,关玉儿与钟言时常来逛,她便去买些礼物。 这一带十分安全,且离钟府路途又短,几个店面、客栈、酒楼都是热热闹闹,没什么危险,而且胭脂水粉和首饰的店铺老板都认识关玉儿,关玉儿和钟言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一般都只是关玉儿在买,钟言帮挑。 自打关玉儿来商会工作,也开始自己用钱了,她的钱极多,买东西是不管贵和便宜,只要是喜欢。 但是钟言不一样,她的钱是用母亲的钱,并不是大手大脚,且她在国外四年,独自生活 ,如何处世早就练出了一套,她很会杀价。 这让关玉儿十分膜拜,仿佛钟言无所不能,什么都懂,简直是她最好的引导人。 关玉儿十分珍惜这个朋友,她一早写了书信安慰,今日是正式登门拜访,目的不是安慰,是让她开心。 关玉儿不能一事发就当面去安慰她,喻中明的事情未了是一件,时机不对也是一件。 她买了好几样首饰,这些都是两人时常逛街看物钟言喜欢的,她让老板包好,便提着礼物去钟府。 这个店面离钟府不过五百米,隔了几个首饰店,关玉儿想边走边逛,便不叫人力车。 她心里想着还要买些什么东西,正在这时,她的右手臂膀突然被人拉住,紧接着她被大力的拽拖,她刚想大喊救命,又被人捂住了嘴! 那人力气大极了,拖着她往巷子里走,她挣扎了几下也是徒劳,索性就不挣扎了,只记路。 距离街上只有三十多米,对方停下了。 只不过这巷子又窄又深,光线很差,是在两方的房子背面,都少有人迹。 关玉儿有点儿害怕,她被摁在墙上,她抬眼看见了拖她过来的人。 是喻中明,大冷的天,不知是什么缘由他只穿了件白衬衫。 “我还小瞧你了关玉儿。”喻中明垂眼看她,他嘴角带着笑,但是眼睛很冷,“我常听说女人会骗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我时常防备着,也深知欺诈与其心理,可我头回被这样骗得团团转的,我竟然深信不疑,你可真有本事!” 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怎么着,在商会可是能言善道,说话做事都一套一套的,现在知道怕了?”他眯着眼盯着她,声音很轻,“你说,我要是杀了你,再把尸体寄给方金河,他会怎么样?” 关玉儿一动也不敢动,她现在手脚冰凉,浑身如同在冰窟里,他不知道喻中明怎么出来的,他本应该在官府被审问,方金河也正要去办这个事。 关玉儿看着他的眼睛,很冷、很冷静,没有什么疯狂的意思,但是他说“杀人”的时候,神情没有一点儿变化,就好像稀松平常—— 这个人没有将杀人当做一回事,这对他来说不需要“鼓起勇气”或是“下定决心”,就是想和不想的区别。 关玉儿没有一丝侥幸,她现在喊不了救命也无法自保,她力气小,也跑不快,身体是娇养了多年,刚才被拖过来的时候喻中明抓得她很紧,她的胳膊已经红了一片。 她要是喊人,还会激怒他,或者会让他更加倾向于杀她,关玉儿断定他是和方金河有仇,不说此前在商会,还有刚刚他说了“你死了,方金河会怎么样”,目的是方金河怎么样。 关玉儿手脚都发软,她紧张得都感觉不到气候的冷,她手上的手套有着软软暖暖的绒毛,但是丝毫不能将她的手温暖,她感觉不到双手是冷是热,只觉得不是她的,她已经哭了起来。 细细的哭,没有声音,眼泪流了出来。 “你哭什么?”喻中明问。 关玉儿小声地说:“我怕死。” 第40章 心有余悸 喻中明愣了一下, 接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怪就怪你嫁给了方金河, 他造了不少孽,捞了太多金,总会有报应的。” 巷子里的光线很暗, 只头顶的光亮散散漫漫地照射, 关玉儿的脸在光与暗之间愈发显得雪白,她的容貌漂亮得更是深刻, 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无辜又无措,眼泪就像美丽的宝石珠子,在光与暗之间显出愈加迷人的颜色。 她实在是漂亮极了, 喻中明也不得不承认,方金河的眼光极好, 关玉儿在暗暗的巷子里漂亮得有些虚幻, 仿佛是民间话本里出现在暗夜与黄昏的精怪,披着张美丽的皮囊,以美色来诱害路人。 可是她并无引.诱之意, 她的反应十分真实,害怕,很直白的害怕,也不说谎, 看起来乖极了。 宛如待宰的羔羊, 安静地、颤抖着等待死亡。 或许她应该求一求饶才正应了这气氛, 但是她就像被吓傻了, 从被拖过来到现在,几乎都是他在说话,她只说了三个字“我怕死”。 这三个字可以被理解为求饶,但是有并未达到求饶的程度,她的眼睛里都没有求饶这个意思,她惊慌而无措,无助又无辜,令人忍不住想拯救她、保护她。 喻中明不打算杀她。 他有别的打算。 “现在有没有后悔嫁给方金河?” 关玉儿过了两秒才回答,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我爹给我算了八字,说不嫁会死。” 喻中明又愣了一下,他低笑一声:“那你嫁了也是如此,”他凑近了点,低声问,“你说你可不可怜?” 关玉儿一瞬间哭得大声了点,她还带着抽泣,接着她立刻捂着嘴,生怕哭腔惹了人烦躁不高兴,她眨着眼睛点着头,却没有出声。 喻中明笑了一声,又饶有兴趣地问:“你瞧瞧你都快死了,有什么遗言?” 关玉儿这次答得很快:“我有两个遗言。” “啧,还有两个,要求还真多。”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因为关玉儿只说‘遗言’,遗言只是话,并非‘愿望’与‘要求’,他只是听听,没什么义务要做什么,他又说,“你说。” 关玉儿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骗钟言?” 喻中明又愣了一下,关玉儿的每句话都是意料之外,他从来没有猜中过,连大致方向也没有猜中,他说:“你可真是和她姐妹情深呀,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起她?告诉你也无妨,就是骗她的,不,应该说是有目的性的交际,什么人都可以,男人可以,女人也可以,你也可以,只要他有作用。”他看起来很有耐心,声音又慢了下来,“好了,第二个呢?” 关玉儿这次顿了很久,久到下一秒喻中明会失去耐心,她才出口:“你和方金河是什么关系?” 喻中明冷笑道:“没什么关系,就想让他死!怎么着,问这个做什么?还妄想着回去告诉他呢?” 关玉儿捂着嘴不说话,喻中明冷冷地看着她:“现在遗言说完了,该上路了,别浪费时间。” 关玉儿一瞬间哭得更加凶,捂住嘴也挡不住声音。喻中明看了她片刻,突然问道:“想活命吗?” 关玉儿立刻点了点头。 “求我。” 关玉儿立刻说:“求你别杀我。” 喻中明这一瞬间没有丝毫成就感,关玉儿没有丝毫犹豫就开了口,完全没有什么“我死也不会求你”这样的过程,喻中明笑:“求我就能放过你?” 关玉儿睁着眼睛看着他,小声地问:“那要怎么样才可以?” 她的神情都没有变,看起来并未因他反复无常而气愤不已,喻中明觉着这个女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她‘识时务’极了,浑身上下都写着求生,顺从至极。 喻中明看着她,说:“我立刻要去上元了,你跟我去我就不杀你,去不去?” 关玉儿说:“去。” 果断而没有丝毫犹豫,这样的果决让喻中明特别舒心。 “那好。”喻中明盯住她,“现在立刻就走,这个巷子转出去就有车,但是其中会穿过一条马路,你要乖乖的,要是敢喊,我立刻就杀了你!” 关玉儿立马点了点头。 “那好,走吧。” 喻中明转身往前走了半步,然后他突然又转过头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那布包里参着迷.药,他伸手就往关玉儿的鼻口按去—— 然而他的力气还没用上一成,他突然肚腹一疼,他低头一看,肚子上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他的力气在渐渐变小,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关玉儿。 只见关玉儿哆嗦着退了两步,她的哭意未减,脸上全是泪水,写满了害怕。但只是一秒钟,她立刻就转了头,往外跑了出去! …… 关玉儿浑身发着抖,她手上全是血,她的脚几乎是发软,她跑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仿佛不是自己在跑,但她极力地要往前跑。 她没有一点犹豫,甚至不再往后头看,匕首是当时方金河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防身,她不知道刚刚刺进去了多少,喻中明怎么样了,但是她确确实实刺到了,幸好喻中明穿的是件衬衫,倘若穿了件厚大衣,别说挨着皮肉了,连衣服她都刺不进去。 也幸好喻中明没有一开始就杀她。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明明带着迷晕人的药,还要先说这些多的话。不过关玉儿此时此刻没功夫想这些,她的眼睛看着前方。 她怕他还有力气抓她,只有往前。 巷子的出口其实只有三十多米,但是这一刻却显得格外的长,耽搁一秒都是要命的大事。 “救命!” 关玉儿喊了一声,但是她发现喊话的时候还要浪费体力,而且喘得更加难受,也没人听见。 这种时候让人来救只是侥幸,关玉儿并不奢望侥幸,她只有往前跑。 巷子口的光线大亮,关玉儿看不清前方是什么,只有往前走去 ,人多才安全。 近了,更近了,只有几步,关玉儿的心跳快极了,她往前跑了一大步,突然有人抱住了她。 是前面,而非后面。 “玉儿!” 关玉儿仰头看见了方金河,她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大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方金河,我怕死了!有个疯子要杀我!” 方金河今日去官府办喻中明的案子,没想到刚到官府,就被告知喻中明被接走了,还是无罪释放,说是找不到证据,关着也不是事,有人保了他,只得放了。 方金河问保他的人是谁,官府支支吾吾,只说是上元来的,不清楚。 方金河冷着眼走了出去,他走到分叉路,想起了关玉儿在钟府,便想过去接她。 可谁知道他过去一问,说关玉儿没有来。 关玉儿时常去钟府玩耍,管家都认识她,但是方金河这是头一回来,不过管家认识他,这时德都商会的会长,很有名,禁烟令就是他下的,他管一个省会。 近日听说那位关小姐其实是他的太太,如今见他来寻人,立刻就请他进来,他甚至还禀报了钟老爷和钟夫人,老爷夫人连忙过来迎接。 但是方金河只是来找关玉儿,关玉儿没来,他当然不会进去。 “我们家言言和玉儿最要好了!”钟夫人笑得灿烂,“方会长快进来做呀,言言是我女儿,玉儿也是一样的,言言近几日去了她外婆家,明日就回来,方会长,您请进来,您玉儿说要来钟府,她头回来就带了礼品,这会儿也肯定在买东西,她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派人去迎接,您进来喝杯茶!” 方金河客气地回绝了,他皱着眉头细细一想,觉得不对劲。 他知道关玉儿先去买东西,可即使女人买东西会买很久,也没有这样的久。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立刻联系人去找人。 已经十二点钟了,两人分别的时候刚过十点,分别的地点离钟府是一里半路,关玉儿先是叫了人力车,她需要买东西,是给钟言的礼物,肯定是女孩子的东西。 距离钟府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女孩子的饰品店。 方金河一边派人去找,一边去饰品店胭脂水粉店铺问人。 关玉儿果然来了,只不过是一个小时之前来的。 关玉儿喜欢逛这些女孩子的店,前面前前后后有几家,她这样显眼,进去了肯定是记忆深刻。 方金河迅速且仔细,一家一家的问。 他一步一步的或快或慢地找,前面又一家饰品店,方金河正要走过去,突然路过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头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救命——” 方金河的耳朵动了动,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但风很大,声音仿佛夹杂在里头,听不真切。 声音像关玉儿的。 他盯住那条巷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往里走去。 只走了一步,他就看见了关玉儿,她慌慌张张,脸色满是泪痕,手上的手套也掉了,红猩猩的,全是血。 他心中一跳,浑身顷刻间冰冷,而后他踉跄的往前走了一大步,立刻就抱住了她。 关玉儿紧紧搂住他,身体还在发抖。 方金河一手勒着她膝盖窝,一手抱住她后腰,将她抱上来点儿,他靠在墙边轻轻抚摸她后心,一点一点的安抚她。 “怎么了?” 方金河的人正好经过,看见已经找到了太太,立刻松了口气,他们本来应该是方金河日常派着跟着太太的,但是近日十分平和,太太逛店铺又是特别久,稍微懈怠就不见了太太的踪影,他们在钟府等了一下,又去外头找了,后来方金河在急急忙忙地找人他们才知道事情要严重了,好在太太现在找到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得吃不了兜着走。 方金河示意他们去巷子里抓人,自己是在巷子口进去一点的地方,抱着关玉儿安抚。 “是喻中明。”关玉儿贴在方金河的胸膛,脑袋靠在方金河的肩膀,“吓死我了。”她又和人说,“他说有车在等他,走完巷子,还要过马路!” 方金河嘱咐了下人几句,又慢慢地哄关玉儿。但他心脏跳动着,比关玉儿更加心有余悸。 “宝贝儿不怕,我在这里呢,我们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好不好?”他想过去暖暖她的手,但是关玉儿躲开了。 她手上都是血迹,她想先找个地方洗洗,不想把血也碰给方金河。 “我刺了他一刀,匕首还在他肚子上,他不会死了吧,我杀人了…….”关玉儿在方金河的肩膀一边哭一边担忧,她的害怕渐渐消退,但是浑身还在发抖。 一切都心有余悸,起码要做几天噩梦。 方金河抱着她找了个地方洗了手,又思起家里的汽车在不远处,张叔正在等着。 他抱着关玉儿快速的走,行人时不时望他们一眼,方金河一点也不在意,关玉儿也没有在意的心思,方金河现在就想安顿好关玉儿,让他好好的,不在害怕发抖。 他眼睛直直地盯住前方,很冷。 正在这时,方金河眼神一变,他抱着关玉儿往左猛然一跳,一个拳头正巧擦着他脸颊而过。 力道很大,还带着风,被打中绝对不好受。 方金河的眼睛掉在了地上,玻璃片碎成了几瓣,他狭长如利剑的双眼显露出来,前方站了个男人,很高,穿着军装,看起来风尘仆仆。 方金河冷冷地盯着他:“你是谁?” 那人满脸怒气,盯着他,又看着关玉儿:“放她下来!” 趴在方金河肩头的关玉儿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她转过头一看,她惊讶地喊了出声—— “哥哥!” 第41章 兄长上线 方金河在这一刻的心理立刻变化, 突然想起了关玉儿的确有个哥哥,好像是叫关楼白。 方金河的敌意消减了几分, 但是并未消全,他现在其实并不想拉什么家常,他媳妇刚刚被吓着,他想安顿好媳妇再去收拾喻中明,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大舅子。 方金河对关玉儿这个哥哥有很深的印象, 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关玉儿,关楼白还打过他, 让下人拳打脚踢, 而后自己亲自打了一拳,接着背起关玉儿再去玩耍。 大约是这么个过程。 方金河抱着关玉儿的手紧了点,他并不打算放关玉儿下来, 他看了关楼白片刻, 突然笑了笑:“原来是兄长呀, 我和玉儿正要回平阳呢,兄长也是回平阳吧。我们方公馆的汽车就在这里, 正好捎兄长一程。” 方金河的眼镜碎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冷意未减, 笑起来有股森冷的味道。 关楼白冷冷地盯住他,喊了一声:“玉儿。” 关玉儿挣了一下, 方金河终于还是放了她下来。 关玉儿走过去, 关楼白微微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 又瞧了她半晌, 轻声开口:“玉儿长高了,哥哥好久没回来,玉儿有没有想哥哥。” 方金河看着这对兄妹嘀嘀咕咕两拉着家常,他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他用手将玻璃拨弄掉,然后用纸包好丢进了垃圾堆里,接着又将镜框带上。 即使是镜框,也让他显得稍微斯文了点,那冷意仿佛压了下去,然后他感觉到关玉儿过来拉他的手,他立刻跟了过去。 “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方金河!”关玉儿又介绍关楼白,“这是我哥哥,关楼白。” 方金河和关楼白生出手虚虚地握了一下,方金河的另一只手握着关玉儿的手,关玉儿的手冰冷,他磨了磨她指尖,想给她暖暖,但是关玉儿正笑着和关楼白说着话,他这样做并不合时宜。 方金河派过去抓人的人回来了,他们见方金河在这里,也不认识关楼白,就附耳告诉方金河结果。 人没抓到,有人接应他,血流的很多,但是看样子死不了。 那喻中明暂且动不了,往后有的是办法收拾,现在方金河只想带着关玉儿回家,风有点大,关玉儿看起来不怎么舒服,她身上估计出来冷汗,要是再吹一下,又得感冒。 关楼白也看出了关玉儿不适,他不再说话,大大方方地坐上了方金河的汽车。 方金河回头看着路旁等着的一辆军用车也跟了上来。 关玉儿坐在后座,关楼白也坐了上来,方金河开门一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也坐了在了后座。 好在汽车的后座宽敞,坐三个人还行,但并不是绰绰有余。 关玉儿工工整整地坐在中间,方金河和关楼白都背脊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金河与关楼白都长得很高,占了大面积。 关楼白的身高如关父,眼睛随母,双眼皮丹凤眼,看人的时候很利,鼻子似关父高挺,五官很深,是偏冷淡的长相,如今上了军校好几年,身体愈发强健,站在那里仿佛就能感觉到他的威力。 关玉儿感觉到气氛奇奇怪怪,方金河正给她搓手,她现在稍微暖和了些,但是身上还有冷意。 关楼白余光看见了方金河的动作,他眼睛看着前方,突然说话:“我这个月才看见母亲的信,才知道玉儿嫁人了,是哥哥不好,没有赶回来。” 关玉儿笑道:“哥哥如今工作了,到处跑的,有时候误了信,我是知道的。” 关楼白指尖动了一下,他眼睛闭了一下,看着汽车轻车熟路拐上了平阳的路,周围的景物渐渐熟悉,但也有了不少变化,西式的房子渐渐多了起来,从前的一些店铺换了新的,熟悉的一下老店渐渐被新式的店面代替,又陌生又熟悉,又亲昵又隔阂,正如关玉儿。 从前关玉儿哪里会说这样的话,‘我知道的’,如此通情达理。 并不是说关玉儿不通情达理,她其实心里通透,但是她偏偏要矫情的撒个娇,总之是要软磨硬泡让他补偿些什么,黏黏糊糊很是亲昵娇纵。 “哥哥记得第一次去上学,玉儿那时候只有十一岁,”关楼白微微仰了仰头,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他笑了一下,“玉儿哭了好久。” 关玉儿笑道:“我趴在哥哥的背上不下来,爹说都都成了个小黏糕了,母亲还打趣说拿根针要将我缝在哥哥的背上,身上再挂个袋子,哥哥上学,我就是哥哥的小书包。” 关楼白的眼睛温和了些,他转头看了着关玉儿,声音有些轻:“这回一去就是四年,回来时玉儿玉儿都长这样大了,哥哥给玉儿又带了些小礼品,是玉儿从前喜欢的,不知道玉儿现在喜不喜欢。” 关玉儿嘻嘻道:“那我得挑挑呀!快点运去方公馆,我等着看哥哥的礼物,哥哥可真好,将来我挣了钱也给哥哥买礼物!” 关楼白轻轻笑了起来:“玉儿这样有本事呀,那你说说你怎么挣钱?” 关玉儿说:“我都在德都商会得了岗位了,方金河是商会的会长,一个月给我三十个银元呢!我都存在罐子里,舍不得用!我现在都存了五个月,一分也没用,等着给哥哥买东西!” 关玉儿左一句方公馆,右一句方金河,关楼白想忽略他都不行,而且他还这样不上道,偏偏挤在了后座,就是要故意显眼的。 不过关玉儿说话向来很平和,也周全,既讨好哥哥,又带着丈夫刷存在感,关楼白想冷着脸对方金河都不行。 他余光瞥了眼方金河,说:“玉儿是怎么挑的丈夫?” 关玉儿立刻说:“父亲找人算了八字,说天赐良缘,月老牵线,哦,他对我特别好。” 方金河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一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他感觉到了关楼白对他有敌意,他要是开口,肯定要被挑错,自然是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他听了她媳妇说了一路,一有机会就捎上他。 他媳妇对他可真好,还甜乎乎的在哥哥面前帮他增好感呢。 “商会会长,是吗?”关楼白眯着眼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呢?方金河?你是不是从上元来的?” “是。” 关玉儿立刻说:“哥哥你说巧不巧呀,上元这样远,我们俩还凑一块了呢。” 方金河都想过去揉揉关玉儿,他媳妇实在是太可爱了,发现哥哥不喜欢他,样样都护着他。 方金河在她手心轻轻抠了一下,然后他得了关玉儿一个白眼。 一边的关楼白也有些无奈,他一有敌意,关玉儿立刻就过来参合,仿佛势必要消除他所有敌意,让他也喜欢上方金河才罢休。 关楼白只能暂且将心中的疑虑搁置,凑过去看着关玉儿的眼睛:“玉儿,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远远看见你浑身狼狈被人抱着,吓了我一跳。” 从上元到平阳,走官路得途径德都,关楼白正是看见了信,所以立刻要回来,此前他出了任务,一点也没有收到讯息,所以错过关玉儿的出嫁。 老实说他心里并不好受,他本来以为关玉儿会晚些出嫁的,他还打算接关玉儿来上元玩的,没想到她就嫁了人,而且他还没赶上。 关楼白一方面心里有愧,觉得妹妹这样重大的日子自己也没在身边,作为哥哥着实没有尽职尽责,再加上这几年都在外边上学,少有陪在她身边,她又是爱哭又是黏糊,没了哥哥在身边怕是会孤单。 但这是关楼白想差了,关玉儿没了哥哥在身边,也有更多的玩伴,丫鬟下人,还有些堂表兄妹,都是她的玩伴,她也只有在关楼白走的那两天才想他,后来习惯了也就是一样。 这是关楼白四年前回来的时候体会过的,关玉儿那年十四岁,关楼白回家的时候也给关玉儿带了好多她喜欢的玩意,他以为关玉儿会高兴得扑上来,但下人说她正在后院玩游戏,玩得正起劲,下人们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哥哥回来了。 关楼白看见关玉儿与一大帮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笑得可开心了,摔了跤还继续玩,也练就了不是时常哭的本事。 关楼白那一刻愣了半晌,他从前以为关玉儿肯定做梦也在想这个哥哥的,每次他走她是那样的不舍,仿佛没了他就活不了。 可事实并不如此,她会遗忘,会有新的玩伴,所有人都宠着她,对她很好,他会很快就被取代。 小孩子就是这样天真可爱,又是这样残忍无情。 关楼白当时心凉了半截,他那年十八岁,正是不听管教之年岁,那次回家只有匆匆两日,而后立刻就回了上元,一走就是四年。 关楼白算是报复性的出走,但是四年不回家也不是他的愿望,其实他一个月后就后悔了,而后越来越后悔,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年是孩子气,因为他开始了封闭式的训练,回不了家。 关楼白当年那样快的走,都没和关玉儿说上几句话,就是因为他在学校总是担心妹妹想着妹妹,可回家发现妹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不对等的感情让他很失落,所以索性就回了学校,心里是想着现在我就走了,到时候想我的时候要你知道错了吧。 但后来他又冷了心,觉得关玉儿根本不会想他。 他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没人有一个人知道,他独自在食堂买了两个鸡蛋,然后和同学凑了一桌,草草解决了后,准备洗漱睡觉。 那日刚好是礼拜天休息,能早早入睡,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什么也没想,正要合上眼睛,突然有人敲了门。 “关楼白!你的信!” 关楼白起身去拿信,他拆开一看,竟然是一幅画。 上头画的都是他自小爱吃的食品,满满地一大桌,还画了父亲母亲还有兄妹两人,配色和画都是上等,下头还编了诗句,盖上了章印——关玉儿。 他都能想象出关玉儿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还学着大人刻了章呢……” 关楼白笑了起来。 第42章 兄长与夫 关楼白回平阳途径德都, 他在德都买了些吃了些食物,又继续赶路, 但是汽车开了没多久,突然就瞥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女孩子。 路边的行人都异样地看着,却并没有什么行动。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有点儿狼狈,头发微微的乱,珠花掉到了发梢, 脑袋软软得贴在那男人的肩头,看起来像睡着了, 又想是昏迷不醒。 关楼白仔细地看着,又见那女孩子一抽一抽的, 仿佛在哭,又像在发抖, 过了一秒, 他突然瞳孔睁大, 猛地喊了一声:“停车!” 他的喊声带着强烈的情绪,司机都吓了一跳, 刹车是急刹车, 但是关楼白却很稳, 他没有因为惯性停留一秒,他立刻下了车。 他首先看见的方金河的侧脸,是关玉儿的背面, 而后汽车驶过, 他从窗户一看, 竟然看见是关玉儿! 关楼白这一刻愤怒极了,他正是心心念念着怎么见妹妹,带了礼物她会怎么开心,可没想到在德都就碰上了,还是浑身狼狈的被人抱着,脸色还有泪痕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也未干,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浑身还微微地抖! 关楼白其实从来是非常地冷静,他也学过怎么控制情绪,但是这一刻他着实冷静不了,他都想一枪将人给崩了。 他脑海里已经想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或者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他从冲过去就给了人一拳,另外一只手还是过去捞关玉儿,没想到对方还躲开了。 关楼白是经过训练的,他的动作非常的快,普通人根本没有可能躲过,他有点儿惊讶,但是让他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这个人喊他哥哥,关玉儿说这是她丈夫!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想揍人,特别是关玉儿刚刚还哭过。 关玉儿捞起袖子给关楼白看了下雪白的手臂上,有个显眼的红印子,有的地方还发青发紫了,关楼白立刻问:“怎么回事?” 关玉儿说:“我刚刚去朋友家玩,买礼物的时候遇见了歹人,可吓人了,幸好方金河来了!” 关楼白马上说:“我马上给你去找大夫!” 方金河终于插得上话:“我们方公馆有大夫,中西皆通,什么伤都能治,方公馆快到了。” 几人一到方公馆,方金河就立刻让人去请许大夫。但是关玉儿要先洗澡换衣服梳洗。 正如方金河所料,她浑身都是冷汗,里衣都湿透了,必须泡个热水澡,不然都要感冒。 方金河也让人熬着姜汤,屋子烧起了碳,开了几扇高窗透气。 方金河让人上了茶,关楼白喝了一口,又盯住他:“方金河,你来自上元?” 方金河淡淡笑道:“正是,兄长您也是在上元念书,指不定是见过,与您一样,我也是觉得您面善。” 关楼白眯了眯眼:“上元这样大,怎么会这么巧遇上了?” 关楼白要是见过的,非军政的人,能有些印象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时常跟着前辈们出勤治乱,特别是上元的夜总会、俱乐部,很是嚣张,聚众杀人的大有,还无法无天,有的是法子逃脱制裁。 方金河戴上眼镜的时候这面熟没这么强烈,他眼镜一拿开,那双眼如利刃,无所遮掩,总觉得是见过,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方金河慢悠悠地又给他沏了杯茶,说:“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是缘,鄙人与令妹可以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可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迟早要成为一家人的,倘若我与兄长真是见过,那不是更有缘吗!” 方金河心说的确是见过的,很早很早,你还打了我一顿,这真是印象深刻呀。 他心里想着当时是你抱着关玉儿哄来哄去,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心肝宝贝儿是我的了,如今只能是我哄,您就在一旁恨得牙痒痒吧。他又想着,这要是个什么表兄,肯定得和我抢人,幸好是个亲哥哥。 哎呀不行了,我媳妇儿实在太可爱了,怎么总有人眼红呢,这会儿这个哥哥也是,这副模样就像是自己种的大白菜突然被人给摘了,这要是个丈人,肯定有一阵好磨,可他是个哥哥,在关玉儿成婚的时候还没回来。 幸好没回来,要不然肯定得出什么幺蛾子,现在就咄咄逼人了,以为我是个什么大坏蛋,一副质疑玉儿跟了他也没有好好地、能不能幸福的样子。 他得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玉儿跟了他准没错,她必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关楼白又问:“听说方会长也是新调来的,调过来不到一个月,就和玉儿成了婚,是此前见过玉儿?” 方金河笑道:“有日在戏楼听戏,是见过一回,兄长知道是父亲也是商会一员,我便认识了,他给玉儿算了八字,我恰巧也被批了命,咱们一看,巧了,还真是巧,月老神仙就是要让我们凑一对,这可是天赐良缘,此后是样样顺利、皆大欢喜!” 关楼白一点也不迷信,也不相信事情这样凑巧,他总觉得这个方金河有问题,但是说不上是什么。 正在这时,关玉儿梳洗好出来了,方金河立刻把姜汤端过去,关玉儿喝了几口姜汤,候着的许大夫就过来配药,方金河给她上药。 关楼白不再想什么问题不问题,目光已经被关玉儿吸引,他也过去瞧了瞧伤,青红的印子十分吓人,还破了点皮,可想而知有多疼,若是小时候的关玉儿起码要哄上好久。 “那歹人的样貌玉儿记得吗?” 关玉儿说:“记得,叫喻中明,现在逃去上元了。” 关楼白立刻记下这个名字,已经开始计划回去把人逮住,他又问:“玉儿是认识的?” “德都商会的会计,干了坏事被我揭穿了,恼羞成怒想报复。” 方金河上药的手一顿,他只停了一下,接着又继续上药。 关楼白琢磨着关玉儿在外头实在是危险,又问:“玉儿喜欢在外工作,还是在家里玩?” 关玉儿笑道:“都喜欢呀,不过在外头工作,可以交上好朋友!对了,我有个好朋友,叫钟言,年岁与哥哥相当,到时候介绍给哥哥认识!她可好了,教了我好多东西,我在德都经常去她家里吃饭。” 关楼白不在意那什么朋友不朋友,只在意关玉儿的想法,听她的话来,她是想在外面工作的,但是安全得好好考虑。 关楼白又坐了一会儿,左右挑不出方金河的毛病,只得回关家,他已经四年没回家了,确实有些想家。 关楼白见他带回来的礼物关玉儿都很喜欢,也十分高兴,又听关玉儿是明日会娘家看看,他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他看得出关玉儿有点儿累,毕竟是被歹人吓到了,寻常是要哭好久,如今好受了伤,一定是要养养的。 关楼白记得关玉儿小时候被个下人吓到了,哭了好久,还一连做了几天噩梦,如今还是个歹人,肯定是吓得更甚。 其实哥哥也是一样亲的,他在这里,关玉儿也可以去休息或是怎么样,不必如同招待客人一般,然而关玉儿清楚哥哥和丈夫并不熟悉,相互还有些敌意。 即使方金河藏得很好,关玉儿也看出来了,关玉儿怕她不在这里,两人的关系会越来越糟。 而关楼白也知道关玉儿在想什么,便早早提出要回去,免得影响她休息。 关楼白回去的时候方金河送他到了门边,关玉儿也在一旁,车就在路口等着他,他突然回头一看,只见关玉儿在拿方金河的眼镜。 那眼镜是在德都的时候碎掉的,方金河去掉了玻璃又将眼眶带上,关玉儿也许是觉得好玩,正是在取。 紧接着关楼白看见方金河来关门,然后他突然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双眼不经意间就显出了异常的锋利,关楼白坐在汽车的后座遥遥一看,他猛然一惊。 汽车已经开动,不再看见了方金河。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那双眼睛他一共见过两次,一次在关家,一次在上元。 很多年前关家的一个下人小孩入内院挑菜,在八角亭内将关玉儿给吓到了,关玉儿当年做了好久的噩梦,说什么大狼狗抓住她把她吃掉了,他母亲搂着她睡了大半个月关玉儿才渐渐忘却。 那个小孩当时被他打了一顿,一双眼睛看过来,就是这个模样。 而后他上了军校,有次跟着前辈出勤。 是上元的一个夜总会聚众杀人,他们去维护治安。 上元的俱乐部、夜总会和官府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他出勤只是维护治安,黑.帮杀人他们管不着,顶多是问话,不过半天就会放了。 关楼白也因为这个“规则”气过好久,觉得巡警不作为,官府不作为,但是他反抗、写报告,都是没有作用,后来有前辈告诉他—— 你将来是上战场拿军功的,这些人,这些事,总有一天你不会无能为力,你不必因此停下脚步,只有向前,才会有能。 那次关楼白跟着出勤,他大概是十几岁,他记得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是一个夜总会的内部夺权。 他记得他站在边缘,远远看见有个少年站在人群中心,他手里拿着枪,硝烟还未完全熄灭,前面倒下一个人。 他安静冷淡地站着,远远地,隔着人群与喧闹还有火光,他的面容看不真切,但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看了过来—— 如利刃如刀剑,杀气毕现。 是方金河的眼睛。 第43章 关家父子 关楼白回到家里,先是将先是向父母亲请安, 而后让人抬上礼物。 关父没张好脸色, 只斥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何琼香多年不见儿子, 现在儿子回来了,正高兴得要飞起,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谁知道关老爷一开口就是骂人,她自然是不高兴。 但她不高兴不要紧,关键是她儿子要心里舒坦才好。 何琼香笑道:“你父亲这是心口不一呢, 逢年过节都叨念着你, 见你回来了本来是高兴的,又想骂你!”她嗔笑道,“谁让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看看呀, 我和你爹都想死你了!不骂你骂谁呀!” 她知道关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就这样咯人,别说, 这父子俩这点真是像绝了。 关老爷咳了两大声,他别过脸瞪了眼何琼香, 何琼香一下子就点破了他的心思,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威严矮了一大截,但他脸色依旧很臭:“哼, 你娘说得没错, 四五年了都不回来!” 关楼白垂着眼认错:“是孩儿不孝。” “你妹妹嫁人你都没有回来, 都没个哥哥背出门!差点让表家代替了, 玉儿还说是要自己走的,别人都议论我们家儿子去哪里了!” 关老爷素来好面子,听见有人问关楼白怎么没回来,他气了好几天,又觉得委屈了关玉儿,嫁人的时候哥哥都不在身边,仿佛娘家没什么底气,没了兄长支撑,恐怕在夫家吃不消。 好在方金河是个好孩子,也是做得很好,时常带着关玉儿回娘家吃饭,看关玉儿的模样也不比在关家差。 何琼香立刻说:“阿白如今毕了业,肯定是有任务的,他可是帮国家做事,保家卫国呀老爷,这可不是玩笑,阿白肯定是没有接到信,阿白,是不是?” 关楼白说:“这个月才接到信,此前去了东北,那边出了乱子。”他又说,“是我不好,委屈了玉儿。” “哼。”关家父子从来就像是仇人,两两都没有好脸色,关老爷是板着脸,关楼白是面无表情从来也不笑,从前有关玉儿在其中做磨合,带着哥哥得了不少便宜,如今关玉儿出嫁了,何琼香不似关玉儿那样能说会道,也不能如小女儿一般撒娇,总之是身份不一样,性格不一样,这磨合作用减了一大半,父子两又是多年没见,自然生硬许多。 若是关玉儿在这里,现在全家都笑开了怀,关老爷不仅不会摆脸色,还会和和气气,现在什么糕点啊吃食啊,关楼白喜欢的东西都摆上了,而如今只是何琼香命人做了,因着关老爷没什么好脸色,都不敢摆上来。 倘若摆了上来,关父冷着脸,关楼白还能吃得津津有味? 况且关楼白对吃食兴趣寥寥,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什么都克制着,戒律也是严格的,有的话吃上一二,只要家人高兴,没的话也是一般。 关老爷也是多年没见儿子,其实是非常想念,但是话到了嘴边,总是变了个样,他端着架子,又好面子,见着儿子高高大大站在那里,如同个木桩子,又是气场摄人,冷硬又死板,从来没个笑脸,仿佛是对这个父亲不尊敬,但是他从来是这个样子,关父其实见惯了,然而现在关玉儿不在家,这个‘惯’也变成了不惯,因为全家里只有何琼香在笑,还是尬笑。 “还站在干什么?家里是没有凳子?跟个木桩子似的,不知道像谁!” 关楼白听了父亲的话,立刻坐在了椅子上,何琼香趁机上了些吃食茶水,她心里暗暗地说,还不是像你,你就是这样,一模一样!撅得跟头牛似的,从来是没个好脸色,谁欠你牌钱似的。 但是何琼香面上是笑得灿烂:“阿白要在家里多住些时日嗷,如今时代越来越快,你父亲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你得帮帮他看一看呀,年轻人跟得上时代,你也帮你爹看看生意呀!” 她准备趁机给儿子说个媳妇,好定了他的心,往后就在家里。 关老爷挑了挑眉看了眼关楼白,关楼白并没有任何犹豫,他说话的节奏就像是既定的机械,总是、不是太快也不是太慢,但是它有自己的程序,平常人改变不了。 他说:“事情完了我就要走,东北那边出了事。” 关老爷拍了一下桌子:“我不知道你上战场有什么出息了!现在国家这样的,大家都在骂人呢,最近听说又签了个什么条约,把人气到半死,生意越来越难做,钱都到外国人的口袋里了!若是上了战场也没什么作用…….”关老爷一顿,他的眼珠子微微颤动,“还不如不去,免得枉丢了性命……” 何琼香听到“性命”二字,立刻红了眼睛,她望了眼自己的儿子,只见关楼白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动,他淡淡地说:“我知道。” 何琼香对她这个儿子并不了解透彻,但是一大半是有的,他说“我知道”,根本就是不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来闷了不说,家人从来无法撼动,正如当年他要外出上学,连关玉儿哭着闹着也没有留住,如今父母说上一两句,他还成年了,更加有主见,哪里会听? 何琼香又问:“你这次回来是告假多久呀?你刚刚说是办事,是办什么事?” 关楼白说:“我接到了母亲的信,便回来了。”他眼皮子微微掀开,说,“那方金河,我今日见过。” 何琼香立刻说:“对了!你妹夫是德都商会会长,管咱们整个中区呢,你爹做生意,他也帮衬着些,你要是在家里就更是好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要是在一块,肯定是把家里做得越来越好!” 关楼白狭长的眼皮子挑开,虚虚地看着空气,他突然说:“那方金河,我在上元见过。”他突然看了眼关父,“听说父亲给妹妹算了八字,说什么天赐良缘?” “有什么问题?你是什么眼神?小方也是算了命,跟咱们家玉儿是顶配的!” 关楼白冷笑了一声:“怎么这样巧?算命的先生是哪里来的?父亲可要仔细想想,是不是让人算计了?玉儿的终身大事,您就这样草率?” 关父差不多气得冒烟:“反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顶撞你爹了!” 何琼香赶紧温声说:“给玉儿挑丈夫,我们也是千挑万选的,我也打听了许久!人是准没错,你瞧瞧,小方对玉儿多好呀!你既然见过,也是知道的!” 关楼白冷冷笑道:“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方金河从前我是见过的,就在上元,开枪.杀人夺权,眼睛都没眨。我亲眼看见。” 不仅如此,关于这个人,还有其他传闻。 何琼香惊了一跳,关老爷也愣了一下,而后说:“你可别乱说,小方斯斯文文的,还是中央任命的人,咱们这边的禁烟令也是他下的,如今商贸如此规整,少不了他的功劳,他怎么会做恶事?” 关楼白见何琼香神色有异,就问:“母亲也打听了,打听到什么?” 何琼香吞吞吐吐:“我问的也是女人家,不知道真假,王太太随便说了一下,没人信……” 关老爷终于记起来了这件事,他当时并不当真,他觉得这个女婿是完全合了他的意,自然不听逆耳之语,如今关楼白突然一说,他才恍然。 “现在玉儿嫁都嫁了…….”何琼香有些底气不足。 关楼白眼皮子动了一下,他说话的音色干净而冷:“明日玉儿回家吃饭,咱们就留她在家里,把方金河扔出去。” “你要做什么?”关老爷和何琼香同时开了口。 “没做什么,就觉得方金河配不上我们家玉儿。”不仅仅是上元,关楼白还记住了当年把关玉儿吓哭的小孩,倘若那个真的是方金河,那这方金河就是蓄谋已久,什么算命,什么天赐良缘,八成是他设计的圈套! 何琼香眼睛有点儿红:“你这是怪我是吗!” “父亲和母亲既然也打听了,怎么这样草率?”他说,“家里行商,有个商会会长的女婿,又能好多少!” 关老爷大喘着气,已经气到无法言语,何琼香眼睛更红了:“你将来总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你爹累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咱们关家,你在外上学、参军,方金河懂商,也帮衬了不少,将来你也轻松点!我们也是好好考虑了玉儿,千挑万选,样样合了拍,谁知道是这样呢!” 对比父母,关楼白就像冷静得不行,他就像个森冷的机械,但是说出的话是能诛心:“所以就把玉儿给卖了吗?” 何琼香终于哭了起来:“我们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娘也不是刻薄之人啊!怎么待玉儿的,好不好天地良心可见,我待她视如己出,你喜欢她,娘当然是喜欢的,这么多年了,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那你说说,玉儿都嫁了人,难道让她离婚吗!” 关楼白不说话,只给母亲递手绢,何琼香抹了抹眼泪:“你什么也不懂,你什么都是想当然,把玉儿关在家里,从来在娘家?离婚?休夫?谁还敢娶?你要养她一辈子吗!” “对。” 何琼香又是气又是哭又是想笑:“你都二十二了还是这样不懂事,你将来要是娶了媳妇,你要你妹妹怎么做人?哦!你还是在上元出任务,在外地上战场呢,居无定所!我们百年之后,你妹妹还能靠上你?你去哪里还能捎上她?就算是往后安定了,玉儿也不会想和你过,她会讨厌你,会恨你 !你凭什么这样想当然地为她做决定!什么好不好,是与非,你眼睛能看见真真的吗?你说方金河是坏就坏了?你蛮横专.制,比他更坏!关楼白,你就是和玉儿正好相反,她讨人喜欢的本事一流,你别的本事没有,气人的本事却是天生的,你妹妹帮你讨了多少喜欢、想了多少周全,你一点也学不到!” 第44章 娘家父母 关家点着灯在吵架, 方公馆却安安逸逸, 外头寒风呼啸着,屋子里却暖烘烘地, 关玉儿躺在炕上睡着, 垫得软软地, 被子还是新式的丝绒。 方金河在旁边守着照应着,一边还给她哼了小曲儿哄着入睡。 关玉儿睡得并不安稳, 大约是手有点疼,或是做了什么噩梦, 有时候会惊一下。 方金河索性脱了衣服跟着一块躺着,枕着手臂让她靠在胸口, 迁就着上了药的手臂, 她要是不安稳就抱紧点摇几下。 不得不说关玉儿才是更加黏糊的, 特别是受了惊吓, 跟块小黏糕似的总是喜欢贴着,大约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方金河一进被窝她就窝了过去,看起来也心安了不少, 搂着他的手背睡得特别安稳。 现在是黄昏时段,天色已经黑了,但是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方金河就在这么躺着, 什么也没想。 窗外的风呼呼的怪响, 屋子里却是温暖又安心, 他眼睛慢慢的眨着,手一点一点的轻抚着关玉儿的背,像是在哄人,又像是哼着曲儿轻轻地拍子,还像是在给她顺气。 方金河拍着 拍着自己也睡着了,而后他突然感觉到关玉儿动了一下,他猛的惊醒。 他以为关玉儿是做噩梦了,没想到关玉儿只是翻了个身。 他看了关玉儿一会儿,又将他抱过来了点儿,吻了吻她头顶,手臂想微微动一下,关玉儿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而后就醒来了。 “晚上了?”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带着点儿奶音,听起来特别软。 方金河轻轻笑道;“都第二天晚上了,你可真能睡,你还耽误了你老爷去上班,看你怎么赔。” “哼。”关玉儿软软地推了他一下,“又没叫你和我一起睡,你自己贴上来的,你还怪我!” 关玉儿撑着床要起来,她往窗外看了,外头都点上了灯,屋子里的灯很暗,很适合睡觉。 方金河搂着关玉儿起来,嘻嘻笑道:“今天玉儿签了字要亲亲抱抱的,一上午都只抱了一下,我这不是在遵守圣旨吗?” “方金河你骗我!你说现在是第二天晚上了,我要是睡了一天一夜,是怎么签字的?好呀方金河!” 方金河觉得他媳妇儿脑袋可真好用,一点失误就将他的骗术识破了。 关玉儿坐在床上,方金河已经先一步穿上了鞋:“宝贝儿要拿什么?要去哪里?我抱你过去。” “我要去厕所,我的鞋你放哪里了?”关玉儿找了找,看见了,“帮我拿过来一点。” “这个用不着穿鞋了,我抱你过去。”方金河过去抱她。 关玉儿推了他一下,软软地说:“哎呀你这黏糊实在是太过了嗷,可真不害臊,去个厕所也要跟着!你去开一下灯。” 方金河去开灯,关玉儿已经穿好了鞋,推着方金河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去了厕所。 整顿完毕后她开了门,阿香正在门口候着,请她去吃晚饭。 关玉儿吹着风打了个哆嗦,睡意也全没了,方金河走在后头,将毛茸茸的大衣给她披上,问:“伤还疼么。”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一说又有点疼。” 方金河低着头去摸她的手:“我给吹吹,都怪我给你提了醒!” 关玉儿噗嗤一声破了功:“你那是仙气呀?吹吹就不疼了?”关玉儿抬起来了手,声音软软地,又小了点儿:“那你吹一下呗……..” 方金河心里又是乐又是软,他的心就像个面团,总是给关玉儿揉来揉去、蹭来蹭去、撩来撩去,就像去摸一只骄傲的猫儿,那猫儿偏偏躲开了,又将尾巴刚好蹭到你的手,反正就是让你心痒痒的。 方金河躬身突然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嘴快速地亲了她一下,然后才拖着她的手给她看伤吹吹。 方金河这一连串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关玉儿都还没反应过来,方金河的脸又恢复了一本正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留下关玉儿懵了一阵:“你刚刚是不是亲了我?” 方金河舔了舔唇,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没有啊,宝贝玉儿你是不是太想老爷我亲亲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关玉儿刚想说他不要脸,方金河又立刻说:“不不不,是我太黏糊了,特别想亲玉儿,所以让玉儿出现了幻觉,哎呀都是我的错,我给玉儿吹吹小手儿,再亲亲,好不好呀?” “哼哼哼!”关玉儿觉得方金河这话特别地坏,先是口是心非地说自己黏糊、错了,但是还是要编她出现了幻觉,听起来就像在逗她,但是偏偏让人不好找错。 方金河将她的衣袖放下,然后凑过去亲了亲她嘴角和下巴,又温柔地蹭了蹭,嘻嘻笑道:“现在不是幻觉了。” 关玉儿被亲得软乎乎的,还挺舒服,也就不和他计较,阿香在前头引着路,翻了方金河个大白眼,她大约已经习惯了。 关玉儿和方金河吃过饭,然后就准备明天回关家要带的东西。 方金河每次带着关玉儿回娘家,礼品是少不了的,不再于贵,是在于有心,他做饭的手艺极好,有时候还会在关家来那么一手。 总之就是让关玉儿倍儿有面子,又让关父特别放心。 如果是这只会做饭的女婿,那就不一样了,肯定被说小家子气。但关键是方金河的事业体面,便能算作他顾家、宠媳妇,关老爷没理由不放心,何琼香有时候还会酸关老爷一两句。 这个时候关老爷就会装模作样教育方金河男人得以事业为重等等,总之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接着方金河会说,事业是要为重的,但是媳妇是更重要,两方都不能误,如果事业不好就养不起媳妇,所以事业是为了媳妇。 何琼香在一旁听着,差不多是想鼓掌。 方金河做男人做到这个程度,堪称典范。 但事实上他真的是做到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甚至做得比说得还好,每次回关家,大家都是开开心心。 关玉儿和方金河写了单子,明天在路上买点儿,又在放公馆带了些,又考虑到哥哥回来了,也带了哥哥的礼品,关玉儿是应了承诺拿着工资給关楼白买了双好手套。 样式极好,也十分新潮,皮料的面儿,芯子是皮毛,特别的暖和。 …… 夫妻两准备了一晚上,次日开着汽车到了关家。 今日的关家似乎有所不同,关玉儿一看见关父就发现了。 关父从来是特别喜欢方金河带着关玉儿回来,这会儿肯定招呼着让人准备吃食了,可是今日的关老爷却是冷着张脸,还左右盯住方金河,那眼神带着审视,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了穿,翻过来覆过去地要瞅出什么花来似的。 肯定有什么事,关玉儿先确定了这一点。 而这事还是关楼白引起的,她哥哥一定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然父亲不会这样反常。 “玉儿呀……”关老爷叹了口气,“你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方金河带着礼品站在大厅里,也没人去接,关玉儿先是指挥丫鬟婆子将礼品摆放,然后才和父亲过去。 关父带着关玉儿回避的方金河,身上带着隔绝,是隔绝了方金河,有种将他当了外人的意思。 关玉儿看见何琼香也一起过来了,几人进了里厅,半途中关玉儿还看见了关楼白从对面走来,关玉儿喊道:“我给哥哥买了礼物!待会拆开給哥哥看,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 关楼白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玉儿送的哥哥都喜欢,我过去等着玉儿拆礼物。” 兄妹俩分别,关楼白走去了大厅,关玉儿则是跟着父母去了里厅。 方金河在大厅里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关楼白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两人相互盯了许久,久到一旁站着的刘婆子都咳了一声,关楼白才动了动示意她下去。 “方金河,我认识你。” 方金河呵呵道:“昨天还见过呢,我也认识兄长。” 关楼白冷冷地盯着他:“从前在我们关家,而后是在上元。” 方金河愣了一下。 关楼白的话语还在继续,他的声音特别清晰,“在关家我记得你吓哭了玉儿,后来在上元,我记得你杀了你们的二把手,我说得没错吧?” 方金河冷冷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等待着、猜测着关玉儿从里厅出来时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但是你和玉儿一点也不适合,她很聪明,但是也特别单纯,别人对她好,她全部是一腔真情。你可复杂得多,你会害了她的。”关楼白顿了一下,而后盯着他,“这次找玉儿麻烦的、吓着她的人,是和你有关吧?你瞧瞧,和你有关的,全部都得吓着她,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那将来呢?” ……. 关玉儿跟着父亲进了里厅,他一双眼睛看起来很疲惫,他看着关玉儿,像是有些愧疚,又像是迷惘。 他眼睛已经有了不少皱纹,许是昨夜没睡好,今天看起来更多,他老了。 关父年轻时样貌极俊,眼睛也生得特别好,现在年纪大了,也依旧是儒雅好看,但是他不再是意气风发,而是渐渐慢了起来,变得越来越温厚,这是一种标准的父亲的样貌,操心的是整个家、孩子,孩子的未来,而不是为自己。 一旁的何琼香眼睛红红地,看起来是哭过,她先开口:“玉儿呀,你和母亲说实话,方金河对你好不好?” 关玉儿一愣,而后立刻说:“他对我特别好,什么都依我。” 何琼香摸了摸胸口,声音沙沙地:“我就是特别怕呀,心里慌慌的,怕我失误了害了你,怕什么都是假的,怕将来发生什么事……”她吸了口气,真的哽咽了起来,“阿白最是喜欢你,你要是不好,他肯定不好,他不好我也不好,你说他要是恨我,我要怎么办呢……” 关玉儿马上过去抱了抱她,抚了抚她后心,轻声安慰:“我很好呀,母亲这是怎么了?哎呀不要想这样多,我特别好,哥哥也特别好,我们还想着怎么孝顺您和父亲呢!” 何琼香温柔地抚了抚关玉儿的头发,她看起来慈蔼又忧愁:“玉儿真讨人喜欢,说什么都讨喜,是母亲做得不好。” 关父“唉”了一声,说何琼香:“你又哭又哭,想得这样多,待会玉儿都要被你带哭了!” 何琼香立刻抹了抹眼睛,整顿了一下,说:“玉儿知道方金河从前做什么的吗?他从前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人好不好,我们都不知道呀,他底细这样深……”何琼香顿了一下,像是情绪上来了又要哽咽,她缓了一下收起了起伏,“我们当时就听信他的话、听信了他提供的背景,也不好好去探究,就草率的把你嫁了!他要是个坏人,我们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关玉儿安慰着她,而后温和笑道:“母亲想得太多了,方金河从前做什么都和我说了,我们还说了好久呢,什么都告诉了我,父亲母亲想听什么,我都知道呀,我和你们说。” 第45章 暖暖棉袄 关楼白在正厅里与方金河相互试探了一番, 他发现这个方金河藏得实在太深, 他油盐不进,伪装得滴水不漏, 怎么说他是一个样, 倘若是不怎么坚定的人都要怀疑自己认错了、记错了。 然而关楼白认准了就从来不怀疑, 方金河越是这个态度,他就越确定他有鬼。 正在这时,关玉儿和关父关母从里厅出来了, 关父的眉头皱得不再那么深,何琼香还和关玉儿有说有笑的, 关玉儿更是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看见关楼白看她,连忙嚷嚷着要拆礼物。 “这可是我自己赚的钱买的!哥哥一定要亲手拆!” 她总是这样, 只要她在,什么忧心事都是搁置, 陪着她一块开来心心。 何琼香笑道:“哟,我们家玉儿还能自己赚钱了呢?你可别糊弄谁?难不成哪家报社收了你的文章?那可真有眼光,指不定我们家玉儿将来要成大文豪,咱们就让你爹给报社拉着牌子放鞭炮!” 关老爷乐道:“我们家玉儿这样聪明, 他们算是识了泰山, 登上去就销量大涨,玉儿是不是写了文章?是哪个报社?爹立刻去买两百张!” 关玉儿开心道:“你们俩又瞎起哄, 我才不是写了文章呢, 我可是在德都商会担了大任, 一个月三十块大洋!我都存了起来,还给父亲母亲也买了东西!” 三十块大洋都买不了关玉儿一件衣服,接下来关父关母本该是继续打趣的,但关老爷与何琼香一愣,这会儿提起德都商会,自然又是想起了了方金河,而方金河就在明晃晃地坐在这里,努力忽视都不成,更何况关玉儿说话还捎上了他,存在感更加的高。 两人都是云里雾里,儿子和女儿各有一套说法,不知道该信谁的。 要说详细,关玉儿说得更详细,可关玉儿是女人,女人是感性的,她们敏锐但是却又好骗,陷进去了就出不来,就跟着了魔似的对错难分。要不怎么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而且关玉儿又没有亲眼见过,她所知道的都是来自于方金河。关父关母只是稍微安心了点儿,但是仍然是疑虑的。 关玉儿不仅没有亲眼见过,连来自于方金河也是少,大多数都是她编的,她编的还十分起劲,还带了煽情,差点说得何琼香母爱泛滥,她有板有眼的,跟真的差不多。 总之在关玉儿眼里,她家方金河就是个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特有上进心的人,关玉儿还绘声绘色的说了方金河的创业史,其中艰险与波折着实太多,两天都说不完,关玉儿就随便说了一下,关老爷与何琼香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又觉得方金河好像挺可靠,一边又觉得关玉儿是被骗了。总之还是担心的。 关玉儿见父母又忧心起来,立刻又笑道:“都要吃午饭了,家里肯定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肯定有哥哥喜欢吃的姜丝鳝鱼,还有没有酱醋甜肉呀…….” 关父立刻接上了话:“有有有!玉儿和阿白爱吃的也都煮上,刘婆子,张罗着开饭呀,玉儿肯定是饿了,说了这么半天,茶也冷了,爹这是武夷山来的大红袍,顶尖的货好茶,快快快赶紧玉儿泡上。” 丫鬟茶师沏上了茶水,关玉儿抿了口茶,还嚷嚷着要先拆礼物,又让方金河把她带来的、用自己钱买的礼物挑出来给父母,厅堂里一下子就热热闹闹暖了起来,下人们也在一旁夸赞,基本都是“小姐可能干了!”“小姐真有眼光”等等。 一旁的关楼白拆了盒子看见一副手套,他摸了几下,手伸进去一戴上,特别的合适。 颜色样式都是很好,看起来十分干净,和关楼白气质是相符合,关玉儿还在盒子里放了暖袋,关楼白手伸进去,是一片温暖。 他的神情柔和了点,看了好几眼那手套,都特别喜欢。 关楼白几年不见,也是长高了许多,他的手的大小和年少时已经是不一样,关玉儿肯定是仔仔细细观察了,记了下来,然后估摸着挑选,才是选了最合适的。 她从来是娇娇气气,但是也从来十分有心。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讨人喜欢,总是能戳人心坎。 关楼白小时候总是长冻疮,后来长大了好了些,但是手偶尔也会长,只是他常年摸枪,什么样的疼都成了平常,冻疮也不严重,便是忽视,也从来没想过要什么手套。 但是关玉儿却是给他想了,他看着关玉儿伸了伸手,轻声说:“哥哥特别喜欢这个礼物。” “哥哥喜欢就好!”关玉儿嘻嘻笑了两声,又喊着,“方金河快过来,都要开饭了你还在那边!” 方金河立刻过来,“和兄长说话太过投机,一下子忘记了时间,今天本来想露两手的,但是现在都晌午了,玉儿肯定是饿了,我待会弄个饭后小糕点。” 关玉儿笑道:“他手艺特好,昨日没留哥哥在家吃饭,哥哥有空一定要过来吃饭玩耍。” “玉儿请我,我肯定去。” 不过他对方金河的手艺完全没有兴趣,他发现这个方金河实在是心机太深太会哄人,要不然关玉儿怎么样样顾着他? 表面上是关玉儿将他使唤来使唤去,但是她三句话都里肯定要有一句和方金河沾了边,她里里外外带着他得喜欢、得好感,也不知道这方金河使了什么手段,关玉儿竟是这样对他好。 关楼白在原地站着,耳边里听见的是父亲母亲的笑声,偶尔参差着关玉儿的话语,整个厅堂都和和乐乐,屋子里更暖了,关玉儿就像个暖暖地软软的小棉袄,做什么都让人高兴。 可她现在又算作是方金河的人,回个家要叫做“回娘家”,也难得回来一次。 也不知道关玉儿和父母在厅堂里说了什么,父母亲进去时还说一副凶巴巴打量着方金河的模样,出来时眼神就出现了变化,并不是是亲近,但是就是少了审视。 关楼白远远地听见关玉儿喊他吃饭,他低头将手套好好收起,他本来想再放在盒子里包着,他想了一下有揣进口袋里兜着。 关父关母坐上席,关玉儿和方金河在左边,关楼白在着右边,关家一向讲规矩,讲的是“食不言他语”,吃饭吃菜谈论的是饭菜,少有说其他,免得带了其他心情破了菜色的味道,这一顿饭也算是吃的和满。 应该说这是关楼白昨日回家到今日,吃的最好的一顿,即便有方金河在这里,但是因为关玉儿也在这儿,气氛就好了许多,谈论菜色都是杨着嘴角在笑。 午饭过后,一家子用了些茶水甜点,当然不是方金河去做的,他其实最不擅长糕点,他要去做,肯定有人拉着,他也顺应着。且今日不同往日,生分了些许,关老爷更加不会让他去。 几人坐在软椅上休息,关楼白突然说话:“玉儿今日就在家里吧,哥哥好不容易回来。” 何琼香听罢立刻说:“对啊玉儿!阿白好久没回家,哎呀!你给劝劝,他说只在家几天,又要走了!” 关老爷瞪了眼何琼香,他知道他这个儿子要做什么,开口只留关玉儿,全然不管方金河,自然是要把方金河扔出去。 何琼香和关老爷想得不一样,她怕死了刀枪无眼的战场,她怕儿子有什么闪失,而关楼白对着关玉儿最是心软,她要是开口,他多多少少能听点的。她希望关楼白在家里继承家业,做做生意,不要冒险。 方金河眼尾微微挑开,他突然笑了一下:“方公馆和关家这样近,都在平阳,开车都只要半个时辰,我们在这里陪兄长说话呀,到了歇下的点又回去,也是一样的。” 关楼白说:“玉儿的院子日日打扫着,既然方公馆和关家是一样的,何必要赶着夜路回去,玉儿,你说呢?” 方金河并不等关玉儿说,他立刻接了话:“既然这样,我们今日就在关家歇息了,兄长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打玉儿嫁给了我,我们俩还没在娘家歇息过,这回恰巧兄长回家,我们也敢上了运气!” 关楼白特别不喜欢方金河,这感觉就好像有个贼惦记了他家的珍宝,本来是想偷也偷不着的,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正大光明地拿了! 方金河从前在关家当过下人,关楼白这点没有和父母说,也不打算和关玉儿说,这仿佛是癞□□吃上了天鹅肉,如今白天鹅被蒙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吃了她,心里还好受点,一旦在知道了,不仅要嫌弃,还有悔恨,更是迷惘无措。 关楼白特别嫌弃他,但也没有想到方金河脸皮这样厚,没人请他住,他却大大方方就应了。 “并没有留你。”关楼白从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说,“你回去。” 关玉儿叹了口气,她过去拉住方金河的手,一双眼睛看着关楼白:“他回去我也回去。” 关楼白一窒,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关玉儿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非常的漂亮,但是这个眼神并不那么让人好受,关楼白在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次,关玉儿已经生气了。 小时候会哭,哭了哄了就好。 但是现在长大了。 “我很伤心呢,哥哥。” 第46章 兄妹谈话 关玉儿很少说“伤心”二字, 因为从小她要什么,基本都能得到, 若是闹脾气了会哭。 但是哭与伤心是两回事。 关玉儿的哭有八成是撒娇,还有一成是磕着碰着摔着吓着,剩下的一成是谋同情、装可怜、得人心疼紧接着就是无理取闹。 可伤心却是不一样, 这个程度比哭要大很多。 关楼白自小就懂得怎么哄妹妹, 他比父母跟多的照顾妹妹,他懂事又独立,关老爷在教育子女这方面与别人是相反的, 他总是板着脸教育着儿子要怎么带妹妹, 怎么宽容与爱, 妹妹身体不好,做哥哥的得体谅,关老爷在说话的时候三句不离关玉儿, 什么都捎上她。 关玉儿刚满三岁, 生母就过了世,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坐在凳子上喘着气哭,眼泪哗啦啦的掉,她并不明白死的意义,只是害怕。 冥冥中有种孤身一人的感觉,仿佛是被丢下了, 重要的人去了远方, 永远也不回来。 关楼白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陪伴着、带着关玉儿玩耍。 在关玉儿的生母在世之前, 兄妹两并不亲厚,仿佛隔着一条河流,两两可以相望,却不主动越界。 关老爷是父亲,父亲比母亲生硬,他哄人的本事并不大,而何琼香是姨娘,并无血缘关系,也不是那么亲,只有关楼白又是孩子又是哥哥。孩子和孩子在一起玩耍,才是最能忘却恐慌。 关老爷因此总是教育儿子怎么带妹妹,但其实关老爷也不会怎么教女儿,他对关玉儿宠得要命,对关楼白总是板着脸严格教育,对待儿子与女儿算是两个极端。所以他教儿子怎么带妹妹,说到底就是一个字,宠。 关玉儿从小就特别可爱,雪白精致的女孩儿,小脸蛋嘟嘟的,娇气爱笑又爱哭,还很有教养,谁见都喜欢,也不认生。 关楼白从小对于这个妹妹,有一种十分克制的喜欢,这是关楼白的习惯,他从小就是一个自律性很强的人,做什么都是克制,哭是克制,笑也是克制,喜欢当然也是,更何况妹妹有妹妹的娘亲,他有他的娘亲,并非一母同胞,隔了界限。 若是突兀的去与她玩耍,也许会被关玉儿嫌弃。 他从小就很清楚,他是庶子。 嫡庶有别,何琼香教他不要多生事端。 他遗传了父亲的执拗与母亲的克制,他懂事比其他孩子稍微早一点,若是没有父亲的嘱咐,也许他永远会和这个妹妹隔着界限。 但是关老爷明明白白的嘱咐他带着妹妹玩耍,事事要顾着妹妹,他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喜欢与宠爱。 关玉儿从小就会讨人喜欢,这是天生的本领。 关楼白比关玉儿大四岁,关玉儿出生后的一个月,关楼白才见到了这个妹妹。他抱了一下,觉得软乎乎的,特别喜欢。 而后关玉儿渐渐长大,她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似个王母娘娘身边的小仙童,奶声奶气还爱喊人,关楼白很想和她玩,但是母亲告诉他,他是庶子。 直到关玉儿的生母去世,而后何琼香当上了太太,他才有了底气。 也许是遗传,关老爷特别宠关玉儿,关玉儿一撒娇就没法子,关楼白也差不多如此,只不过关楼白比他父亲要懂得克制,也更懂得怎么应付关玉儿的撒娇,关玉儿一撒娇一作妖他就板着脸吓人,关玉儿就没那么嚣张,哭的时候稍微要好哄一点,但是他大多数是有求必应的。玉儿没有被父子俩养歪,大概是她生母在天有灵,处处保佑。 关楼白十分熟悉如何治关玉儿的撒娇,知道怎么治她的无理取闹,也知道怎么哄着她不哭。 但是她这样直直的看着你,不哭不笑,口里说在“伤心”,却是头一回。 她的眼睛凉凉的,关楼白一点也没有应对之策,他预感着关玉儿要说出什么他无法应对的话,或是她的眼睛一直这样看他。 关楼白已经感觉到了关玉儿“伤心”并非说说而已,她带着无奈,又又些责怪,就好像他要是无法应对此次,往后兄妹两就会变得“生分”。 关楼白的心就像压着块石头,他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情绪一如既往一丝不漏的克制,他的声音仿佛还是轻而清晰:“玉儿。” 其实他应该问“为什么伤心”,然而这个答案他早就是知道的,因为他针对方金河。 关楼白只是说一句话,让关玉儿感觉到有人回应,事实上他应该说更多,在关玉儿要说下一句话之前就杜绝她下一句话,让她的眼睛里的意义、她的不开心与生气收起来。 然而关楼白做不到,准确来说,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是方金河,会立刻知道怎么做,并且还让关玉儿笑出了声。 但是关楼白并非如此,他如关父所训斥的一样死板,而且他认定的事,很难撼动。 “那哥哥你过来,我要和你单独说话,我们去院子里。” 何琼香有点儿急,她只要事关儿子,从来是淡定不了,她说:“玉儿啊,你别生阿白的气!阿白是最关心你最喜欢你的,他只想为了你好!” 关老爷立刻斥道:“玉儿和阿白说个话,你又想东想西!唉!”他又说,“玉儿你和哥哥去说话,小方就在这里,爹这里大红袍还没泡上,正巧让小方尝尝。” …… 关玉儿去的是关楼白的院子,自昨日关楼白回家,院子里又收拾了一番,什么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关楼白院子里的常青树下挂着两个秋千,旁边还有石凳石桌。 秋千是因为关玉儿小时候经常来玩装上的,石桌从前经常摆上点心。 十一二月石的天已经有点冷,但关玉儿想在外头,她坐在秋千上慢慢的说话:“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方金河?” 关楼白早就料到她要问,他说:“我在上元见过方金河,此人在上元江湖人称‘太岁’,做过诸多恶事,向来无法无天,混的是江湖是黑道,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心玉儿和他过?” 关玉儿一点也没有惊讶,她甚至表情都未变:“这些我知道的,但是哥哥说他做了恶事,可有亲眼所见?哥哥都说‘江湖人称’了,想来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过道听途说,别人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对我好不好,才是我亲身体会,这才是不假的。” 关楼白无奈的笑了一下,他确实没有亲眼所见,就算是见他拿着枪,却也没有亲眼看见他杀人,然而断案都不是亲眼所见,多多少少能推断:“玉儿不过十几岁,外边的人骗人可厉害了,你觉得是好,也许是骗人的,你不知道有些人坏到什么程度。” 但是关玉儿是见过,比如喻中明,就是这样的骗子,他骗了钟言。 方金河也是这样的骗子吗? “那我有什么好谋求的?”关玉儿本质上和哥哥有着同样的执拗,认定了的事就是对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她说:“钱财?权势?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咱们关家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哥哥觉得他骗我,会对我不好,总得有个依据吧?” “玉儿怎么想到别的,他谋求的是你!你这样好,他就使了手段娶了你!别的我不知道,这一点我是肯定的。” 关玉儿笑了起来:“哦,原来是这样哦,这样也不坏,我也挺喜欢她的呀!” 关楼白叹道:“你又不认识什么人,父亲随便算了算八字就把你嫁了,现在都说是‘自由恋爱’的,倘若你嫁的是另外一个人,也是这样喜欢,他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他就是料定了这一点,这是骗人,骗你不懂!” “哥哥怎么觉得我不懂?”关玉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哥哥还在为我做决定,哥哥还在把我当小孩子,可是哥哥,我其实比你懂得更多。” 关楼白抿了抿唇,听见关玉儿说:“哥哥并不知道我要什么,怎么样会开心。” 关楼白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关玉儿,何琼香都比他了解得多,他从小到大是有求必应,但是从来不知道关玉儿为什么要这个东西,在他眼里关玉儿是一朵需要呵护的娇花,看着就赏心悦目,看着就让人高兴,柔弱、易碎,需最好的待遇、不受一丁点风雨,不然就会枯萎。 关楼白轻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从小到大都是我带着你玩的,吃饭睡觉都是我哄着,我是最清楚你怎么才开心的。” 关玉儿盯着他:“可是我今天就很不开心了,我想让大家都开心,可是哥哥总是要挑剔方金河,还和父亲母亲说一些让他们担心的话。我是知道哥哥是担心我、想为我好,但是怎么是最好,只有我知道!” 关楼白冷笑道:“ 那个方金河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吧?你什么都向着他,他哪点值得了?他一点也配不上你,他就是骗你的,他过去是什么、他娶你是什么想法,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等着,我会揭开他的假面的,让你看看这家伙是个什么玩意!” 关玉儿一下子就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她眼睛红红的,直直看着关楼白:“哥哥要做什么?” “这些事玉儿不用知道,玉儿只要在家里好好地就够了。” 关玉儿简直要气哭:“哥哥还是这样油盐不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都嫁人了!什么都是你来做吗?哥哥在外面上学这么久,我在家里好好地活到现在,哥哥还认为的不能做正确的决定吗?但是哥哥,你又做了什么正确的决定?” 关楼白张了张口,想答一两句,但是关玉儿的话语毫不间断:“哥哥才是一直没有长大的人,哥哥只是身体长大了,其他的都留在过去呢!父母这样想你盼着你回家,你回家了做了什么?昨天回家的吧,今天父亲母亲就是忧心忡忡,满脸担忧,母亲还哭了!你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也从来不听意见,你就是自己武断地做决定!没有想过别人会不会伤心!” 关楼白愣愣地站了半晌,这是关玉儿第一次这样强烈的反抗,从前的哭泣与撒娇,其实都是顺从,但是这一次她是在指责。 关楼白的眼睛缓缓垂下,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声音很轻:“玉儿是讨厌哥哥了吧?”他声音很淡,“哥哥就算是不在家里,不在身边,其实对玉儿也没什么影响,还有很多人陪你玩。而我回家了,玉儿反而会觉得不适应,是吗?” 关玉儿蹲在地上,捂着脸一下子哭了起来,关楼白一窒,立刻过去哄她,关玉儿一边推开他,一边哽咽:“你别过来!你哄不好的!就是因为你才哭的!哥哥说了这样令人伤心的话!就是因为格外在意,才伤心的!哥哥就是凭借这一点才这样为所欲为!对!我就是讨厌你,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更讨厌你!” 关玉儿擦着眼泪慢慢站了起来,她扭过头,刚走了两步,关楼白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去哪里?” 关玉儿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回家,因为哥哥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我在这里会哭更多。” 关楼白看了她许久,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我不说什么话了,我就听玉儿说。” “哼。”关玉儿一边擦眼泪一边开口,“反正我说什么,哥哥都不放在心上,说了也没用。” 关楼白突然笑了一声:“玉儿怎么知道哥哥没放在心上?” 关楼白其实比任何人都放在心上,只不过他的想法是难以改变。 “因为你反驳我,然后左顾言它!” 关玉儿说得没错,关楼白就是左顾言它,因为他不想正面回答关玉儿,回答的并非关玉儿要的答案。 “那玉儿能反驳哥哥,哥哥就不能反驳玉儿了?”关楼白的声音很轻,他拿出手绢给关玉儿擦了擦眼泪,“玉儿这样霸道呀?” 关玉儿缓了缓情绪,坐在凳子上,打了会儿哭嗝,她瞥了眼关楼白,声音沙沙软软地:“嗯,那我就是这样呀,哥哥听不听我说话?” 关楼白坐在她对面,垂着眼睛看她,有种温柔哄唤的意味:“玉儿说什么我都听。” 关玉儿开始慢悠悠的说话了。 “哥哥不要让父亲母亲担心呀,有什么想法要解释什么说出来就好,不要憋在心里。”关玉儿看着他,“有什么事咱们俩可以先商量的,父母年纪大了,一愁就白了头发、长了皱纹,哥哥没有发现吗?父亲的白头发更多了。” 关楼白一愣,关玉儿的心果然比他细很多,他其实还没有关玉儿懂事,何琼香也说得对,关玉儿想了多少周全。她看起来总是在撒娇在无理取闹,要什么得什么 ,但是她大多数是在为别人想的,她的眼睛比他看得细致得多,也更加体会他人的心。 而且,关玉儿说的那句“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先商量”,一下子就让兄妹俩仿佛更是亲近了,关楼白心里沉沉的石头轻了一点,他认真思考了关玉儿的话,做出了回应:“是我有欠考虑,玉儿说得对,哥哥让父母忧心了。往后有什么事,我们俩先商量。” 关玉儿弯着嘴角笑了一下,接着说:“还有就是,哥哥不能针对方金河,不能做有关他的不好的事。” 关楼白的眼睛微眯,他刚想开口,又听见了关玉儿的声音。 “他不好我就不好。”关玉儿的眼睛看着他,“要是他因为哥哥倒了大霉,我会更加不好。因为我很喜欢他,也喜欢哥哥。” “所以哥哥,如果是这样,我会讨厌你,我不是说说而已。” 第47章 工作调动 关玉儿和方金河最终还是回了家,而第二天关楼白就去了上元, 接着连忙赶到了东北。 这一次关楼白也只在家里不过两天, 与十八岁那年不同, 这回他本来想在家里久一点, 但公事着实紧迫, 不得不早早离家。 关楼白离开的那日, 钟言来了平阳, 进了方公馆做客。 “我是来辞行的。顺便来看看你,昨天我回家,听说方先生来了钟家找你, 而后你两个也没再来, 听管家是方先生在找你, 没有出什么事吧, 玉儿?”钟言看起来并没有受喻中明欺骗的大影响,她的精神很好。 “没出什么事。”关玉儿当然不会说喻中明做了什么事,这只会勾起钟言的回忆,难免要伤心,她现在更在意钟言的那句‘辞行’, “辞行?言言要去哪里?” 钟言笑道:“我这大半月都告假在家, 一来是弟弟成婚,二来是我同学在上元给我谋了事,是去银行, 工作还是不错的!”她顿了一下, 眼眸动了动, “免得在家里给我乱七八糟的相亲。” 关玉儿非常有默契的不提喻中明,她笑道:“那好呀,到了上元要记得回信嗷!回家的时候我去找你玩!” 钟言嘻嘻笑着拉着关玉儿的手:“商会要是放假,玉儿来上元玩呀,上元比德都好玩多了,吃的、穿的可多了,得挑选得眼花缭乱!” “那当然,言言可要带我玩耍!哎呀方金河都不知道挑衣服,女孩子的东西他可不懂的!我才不要他和我逛街呢!” “我哪里不懂了?”方金河正好从门口进来,看见钟言,先点了点头作为打了招呼,而后又说,“你的头发也是我梳的,珠花是我挑的,你可以问问钟言,好不好看!” 关玉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钟言在一旁掩嘴笑,方金河把公文袋放在桌子上,下人立刻沏了茶。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今天不是有事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方金河喝了口茶,轻轻地笑:“哪里有什么事,大舅子见我就厌,今天送他出远门,我这不是回避一下么?” 关玉儿翻了个白眼:“说实话!” 方金河这才把公务袋给了关玉儿:“上头下了文,调我去上元。” 关玉儿一愣,一旁的钟言也惊讶,而后乐道:“那玉儿是不是要一起去呀!” 方金河看着关玉儿:“听说钟言也去上元,要不你也跟着我去,好不好?你们俩玩得这样好,在上元也是有伴的!” 关玉儿想了片刻,才说:“我先和父母说说。” …… 关玉儿犹豫不决实属常情,关楼白不在平阳,要是她也远离了家,父亲母亲总是孤单了些。 方金河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想说话时捎上钟言,钟言也在上元,这样关玉儿想去上元的几率要大些。 方金河当然是想关玉儿和他一块去,他可不放心关玉儿一个人在平阳,他恨不得兜着捧着挂着时时刻刻将她放在身边,倘若一年半载的不再身边,那可不是要想得要命? 钟言今日就出发,方金河又一个礼拜的准备,当然是不能同时去的,而且她还要说动关玉儿。 “我也不知道这样突然。”方金河摘下了眼镜,又给关玉儿敲了个核桃,“上元那边的商会会长出了点事,正巧我在这里有些作为,就立刻要调我过去。” 上元的商会会长并不是什么出了点事,而是被人杀了,方金河在这边有了业绩,上头自然是看重了点,而且上元比中区重要得多,局势十分复杂,平常人驾驭不了这个职位,上头大约是考虑了许久,才决定了方金河。 他不接吗?当然不能,这是晋升的机会,但是机会往往是伴随着危险。 方金河并不认为躲藏着、蛰伏着、不争不抢的就是全然安全,明眼人都能看出已经出事了,如今局势开始乱了起来,要是没点本事将来只能听天由命。 方金河从来不是听天由命的人,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媳妇,将来还会有孩子,他得为他们考虑得周全。 对于要不要将关玉儿带在身边,他做过很理性的思考。倘若他是有什么危险,关玉儿肯定是一并受牵连,然而如果他在上元,关玉儿在平阳,如果关玉儿有什么事,难免会不及时。 上元和平阳其实并不远,赶路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关玉儿在平阳反而更不放心,而且方金河的人,大多是在上元。 所以关玉儿在上元才能更安全。 关玉儿皱着眉头:“要是我也去了上元,父亲母亲都没个照应了。” 方金河摸着她的手吻了一下:“宝贝儿真是孝顺,要不咱们先问问父亲母亲?” 向来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关玉儿对于娘家本来不必这样照应,只不过是关楼白出门在外,关玉儿的担子自然是重点儿的。 结果回关家一问,关父关母居然是没有强留。 其实关父是不同意的,但是何琼香却比他想得更多。 夫妻两个,特别是这样年轻没个孩子,倘若不在一起,分居两地太久,难免会生分,而且上元是这样的花花世界,关玉儿若是不再方金河身边,他有了别的女人,关玉儿岂不是要憋屈得要命? 如果这个是他儿子,她肯定要留在身边,或者是儿媳妇在家里,儿子出去打拼也是一样。因为在何琼香眼里,就算儿子再娶一两个姨太太都是稀松平常。 可是女儿就不一样,她得帮着想办法、教她如何把住丈夫的心,最好是杜绝有什么姨太太。 她见过许多这样的例子,好比那位沈太太丈夫在外边做生意,回来后就休了妻,当然这也是沈太太自己作死。 但是更多的是,丈夫在外边有许多情人,回家后再也不将妻子放在心上,关玉儿还这样年轻貌美,倘若枯萎在家里、守着活寡着实是太委屈。 何琼香明明白白把这些和关玉儿说了,还把道理告诉了关老爷。 关老爷觉得她想得太多,但是道理确实是的,而且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嫁出去的女儿是随夫家的,她能来问父母,想着父母、想着如何照应,已然是孝顺。 而且方金河也陪着她一块来,如此大度听着娘家的意见,关老爷对他放了九成的心。 再也关老爷如今只有四十五岁,年纪不大,关家也是大富大贵,仆从无数,下人都是些忠心实在的,旁系、黎家的关系都十分亲厚,关父关母身体还算硬朗,何琼香懂得养生,关玉儿不在,影响是不大。 只是会想念。 关玉儿回到方公馆已经决定和方金河一块去上元,屋子里很暖,关玉儿穿了件束身的旗袍坐在软椅上,方金河在忙里忙外收拾东西。 “这张画是玉儿亲手画的,我也想带!” 关玉儿想起身给他指手画脚一下,方金河立刻乐呵道:“啊呀宝贝儿不要这样心疼我,我一个人就够了,收拾这些小意思!” 关玉儿翻了个大白眼:“你是要搬家吗!花瓶也带,画也带,还有衣服鞋子首饰的,要装几大车呀!” “就这么一点。” 关玉儿转头看见几大包行礼,这还一点?光行礼就得装一车! “东西在方公馆还会长了腿跑吗?那个画、花瓶、装饰别带了,还有那个书!抄写本那么厚,你还要带呀?”关玉儿忍不住又去翻了一遍箱子,“啧啧,方金河,这些、这些、这些!你也要带?你不嫌累呀?” 关玉儿又拿了些东西出来,阿香听了命令摆回原处,方金河将抄写本和同意书抢救了回来:“这些得带吧?万一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呀!” 关玉儿翻开一看,一下子就脸红了:“哼,你爱带不带,反正我是不心疼你的,这么多东西……” 抄写本是关玉儿抄的那本《花》,中英双语,方金河捧着看了好几遍,当时还一本正经地拿着“惩罚”的名义,想出了许多花招,那同意书就是关玉儿签字的亲亲抱抱的书。这些要是给别人看了,指不定要怎么笑。 方公馆里下人们打扫着,没了主人在家,万一乱翻了,说不定要在后头议论,简直要羞死。 关玉儿换了双好走的高跟鞋,拿着个漂亮新潮的包,身上打扮得干净鲜亮,备上了大衣和围巾,又去给方金河挑衣衫。 方金河的西装是她挑选带的,关玉儿自己也没带几套衣衫,只不过方金河挑来挑去,觉得这件漂亮,那件也好看,关玉儿的东西——衣服、鞋子、首饰,样样都是千挑万选的,方金河每次陪她去做衣服,听着关玉儿说的门门道道,他觉得那一件衣服、一个首饰,关玉儿的考虑实在太多,花了不少时间,这样千挑万选肯定是喜欢得不行,所以他一件一件都往行礼里带,一不小心就带了特别多。 后来关玉儿给他下了命令,他才住了手。 关玉儿给方金河挑选好了西装、鞋子、大衣、围巾,又吩咐好下人们怎么照看方公馆,从里屋到花园,全部仔仔细细吩咐了一遍,甚至写好了怎么照料的细则,两人再去关家辞了别。 方金河拿着公文,牵着关玉儿上了车。 汽车立刻启动,关玉儿回头看了一眼。 梧桐树的叶子全部掉了光,远处的枯叶随风轻轻卷了起来,方公馆尖尖的屋顶顶着灰蒙蒙的天,隔着车窗感觉到方公馆墙壁的冰冷以及内里的温度。 门口点亮着西洋灯在没有阳光的阴天暖黄,方公馆越来越小,渐渐地被一棵一棵的老树枝叶掩盖,拐了个弯,终于消失不见。 关玉儿回过头靠在方金河的肩上,方金河给她暖了暖手和脸蛋。 她的眼睛看着汽车直行的前方。 遥远的前方、汽车的终点是上元——传说中繁华奢靡的销金窟。 无数人才怀着梦想来到这里,机遇、钱财、权利、美色,这里应有尽有,风险与杀机并存。 这是名利场,这是兑梦机。 关玉儿缓缓的闭上了眼,方金河枕着她的脑袋,让她舒服地睡。 “到了就叫你,宝贝儿,安心睡吧。” 第48章 抵达上元 上元从前只不过是个港湾,旧王朝死死闭着国门, 关起门来做梦, 不通外界, 搁置外患, 后来食了恶果。 旧王朝的兵力与兵器着实太差, 乱政的文官武官也是大把, 大约是诸位权贵隐隐约约晓得要破灭了, 索性露出本性,大把的牟利,只顾自己, 不管国家,也写了各类耻辱条约, 更加迅速地败了国。 而上元是个港湾, 国门被强硬的打开, 港口总是首当其冲,人来人往的多了,居然发展了起来,新的东西总是最先流入, 久而久之竟成了一大繁华之城。 关玉儿与方金河抵达上元之时,已然是第二日傍晚。 上元的华灯初上,隔着房屋与巷道,霓虹灯的光影恍惚, 远远地传来了舞女的歌声与靡靡的西洋乐曲。 方金河的车停在路口, 行道上立了一排西装革面的男人, 个个人高马大,身后是几辆汽车,见着方金河的车停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关玉儿的睫毛一颤,汽车停顿之时她醒了过来,方金河垂头看她,声音轻而温柔:“宝贝儿要不要再睡一会?前边是饭店,此时菜还未上全。” 关玉儿眨了眨眼睛,从车窗外透过来的各色灯光映得她眼睛有些刺,她适应了一两秒才望清楚了周遭,霓虹灯一闪一闪地,她看见了繁华的街道,明白已经到了上元。 她从车窗看见站了一排的男人,方金河立刻解释:“这是我从前的熟人,今日知道我来上元,特意过来接风。” 这些其实算是小弟之类的,但是和关玉儿介绍当然不能这样说,否则江湖味太重,恐怕跌了形象。 关玉儿一听是方金河的熟人,赶紧整了整仪表,拿着小镜子瞄了一眼,见妆容都算是整洁才收起了镜子,方金河戴上眼镜,见关玉儿是要准备下车,才开了车门。 他的车门一动,外边立刻有人帮着拉开。 “方爷!”说话的是大龙饭店的老板陆晖,他拉开车门,脸色是恭维的笑,“听说您回来了,鄙人立刻就备了饭菜,正等着您呢!” 方金河澄亮的皮鞋踩在了青石板上,头顶是大龙饭店显眼的招牌,陆晖刚想帮忙关上车门,只见方金河弯着腰,将手伸向里头。 不断闪耀的霓虹灯下,他看见了方金河的掌心托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软软的搭在他手心上面,方金河轻轻握着。 这是女人的手,光看那只手的骨相,就可预见是名美人。 紧接着那美人的脸从昏暗的车里显露出来,陆晖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连忙退了两步。 这位美人惊艳到令人发冷,陆晖阅人无数,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就像夜幕降临里突然出现的美丽精怪,不经意就要令人神魂颠倒。 他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再去看。 这是方金河第一次带女人来,还是这样殷勤亲昵,当然不可怠慢。 他眯着眼睛笑道:“这位是?” 方金河冷淡的看着他:“我太太。” 陆晖一愣,太太?!方金河成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知道? 他用余光瞥了眼等候在一旁的人,这些人算是方金河的下属,听了这个消息也是懵了一瞬。 这位大名鼎鼎的方太岁,接了个官府的任务去了外地,接连消失了大半年,一回来就带了个媳妇,还是这样漂亮的! 陆晖心里嘀咕,反应却也快:“方太太请!方爷最喜欢来我们饭店吃饭,从前兄弟们都嘀咕着方哥总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请喝喜酒,没想到一回来就带了您这样美丽的太太!方哥什么都好,连眼光也好!” 陆晖看得出方金河对他这位太太是不一般,总之恭维是没错了。 关玉儿笑了起来:“他也说这边的饮食顶好,说了几回贵馆,我正是想来尝尝的,没想到来了上元,汽车立刻就停住了这里!实在是太好!” 陆晖受宠若惊,既觉得方金河竟然这样夸赞他这小饭店,又觉得这位太太极会说话,看得出很有涵养,他连忙说:“夫人过奖了!您请进,仔细脚下!” 方金河瞥了他一眼,见他还挺会说话,姑且不与他计较,她牵着关玉儿的手刚走两步,里头早就等候的几人立刻迎了上来—— “方哥!” “您不在的大半年可想死我们了!” “哎呀这位是嫂子呀!嫂子貌美如花,和方哥是顶配!” …… 关玉儿坐在方金河的旁边,饭桌是一大圈,圆桌正好坐了二十几人也不挤。 方金河座的是上席,关玉儿瞥了一圈人,方金河立刻在关玉儿耳边低声开口:“是我此前做生意时的熟人,有下属有伙伴,往后也许要时常见面,我想让他们认识玉儿,玉儿不必管他们,想吃什么我来夹。” 方金河本来只是打电话说今日到上元,本意是让人来接行李,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他其实也想把关玉儿介绍给大家,但是又怕关玉儿不适应,如今人是来了,而且关玉儿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的神情,他也就坐下吃饭,反正饭是要吃的,人也是要介绍的,免得将来不识得,关玉儿被人冲撞了。 只有关玉儿高兴,什么都好。 “这是我太太,关玉儿。” 诸位闻言只愣了一瞬,立刻就开始恭维,关玉儿一个一个认人,方金河一个一个介绍。 关玉儿记忆力很好,她全部认了个透,名字职位记得清清楚楚,作用也了解了个大概。 方金河夹了几样名品在碗里,关玉儿只吃了两口,就有人过来敬酒。 “嫂子!初次见面!这是弟弟我敬您的!您一定要给面子!” 敬酒的叫孙贵,年纪比方金河还要大,他跟着方金河不久,在俱乐部没当什么大职位,属于保安的领头,能力平平,没什么出挑,但是却是急于出头。 今日难得能和方爷同在一桌吃饭,得了兄弟的们的便宜喊一声“哥”,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又有方爷带了夫人过来,按照惯例当然是要敬酒的!他又是辈分小,当然是首当其冲,也许能给人留个印象。 关玉儿一愣,方金河立刻就放下了筷子,那筷子放得很轻,但是碰着瓷碗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很脆,却很冷。 方金河冷冷地看着他,这一瞬间房间里已经鸦雀无声。 “她不喝酒。” 方金河话音未落,孙贵的手就抖了起来,他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惹了方金河不高兴,他都手抖得差点摔了酒杯,他浑身冷汗顷刻就冒了出来,寒意渗进了骨头了,手软脚软的几乎要下跪。 关玉儿眉毛一挑,突然温和地笑了一声:“我是不喝酒的,”她斟上了茶,站了起来,声音高了点儿,但是腔调依旧是温和,“诸位从前都是照应着我们家方金河的,我是初来乍到,刚刚认识大伙,本该是敬酒相谢,却是喝不了酒,那我以茶代酒敬诸位,请不要见怪。” 众人连忙说不敢,又瞥见方金河的模样不再发冷,个个斟上了满酒,小心翼翼的和这位美丽的夫人碰了碰杯子,孙贵手抖着轻轻碰了一下,看见关玉儿笑得温和,他仰头一口干了杯,又颤颤巍巍坐下,见方金河没有再看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方夫人不怪罪。 关玉儿又说:“我们家方金河也是不喝酒的,喝了酒可难受了。” 诸位简直三观炸裂,方金河从前喝过多少酒,那酒量可以说是上元少有,这一桌子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现在他夫人柔柔弱弱的说他是不喝酒的,骗鬼吧! 方金河咳了两声,一本正经说:“我太太说的没错,我是不喝酒的,一喝就难受,她也不喜欢那酒味。” 众人琢磨了一下,总算听了明白,是方太太不喜欢!这才是关键! 众人瞥了眼桌子上的酒,连忙识相的撤下,个个也应和着说喝了酒难受。 方金河也没空理人,偶尔应上两句,大多时候是帮关玉儿夹菜,剥几个虾壳,或是切牛排。 大小正适合关玉儿吃,沾不沾酱、沾什么酱方金河都清清楚楚。 熟练的模样简直令人跌了下巴。 一顿饭下来,在座的别的什么也没有打听到,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 这位方太太可是方爷心尖上的宝贝,样样以她为先,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方爷也跟着,她不准就是不能。 姑且不知道方爷能新鲜多久,但是目前来说是如此的,这事得记住。 而且这位太太,貌似心肠很软。 众人过来接风,本身是想打听方金河的想法,因为他退了幕后,只拿股份,俱乐部还是夜总会都让别人管着。 几大管事今日也在这房间里,本来是想打听一下方金河的意思,因为他即使口头上说着要退居幕后,不再管事,但如今又回了上元,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而且就算他真的退居了幕后,余威仍然在的,他说要走正道走白道,但是手段和品性是变不了的。 他要在上元做商会会长,这个变数实在太大,诸位不管如何,都是为利,本身是不需鸟什么商会会长下什么指令、要人怎么去做,从前也没人敢这样命令。但是这个人换成了方金河,可就不一样了。 有的时候,不听也得听。 众人各怀鬼胎的回了家,方金河让人搬着行李,和关玉儿回了新的住处。 孙贵带着人搬完行李依旧是心有余悸。 他回到家中哆哆嗦嗦的拿了根烟点上,心里忽上忽下地依旧怕方金河怪罪,点烟点了好几下还没点着。 他旁边突然‘咔嚓’一声点起了火,烟头终于燃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才往旁边看去。 “怎么又回来了?今天不上学?” 没了叶子的梧桐上靠着个高挑的女孩,她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哥都没钱了,我上什么学?母亲还病着,我上了学又有什么用?如今也二十岁了,一分钱也赚不了,哥哥又不让我帮你做事,倘若不上学,早早嫁个有钱的男人,如今家里也不这样紧张了!” 孙贵用力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指着她鼻子骂:“你以为在外头做事这样简单呀!家里有一个我这样的就够了,”他仰着头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成天担惊受怕的,我都不知道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万一发怒了,要么死要么残!爹娘从前也是文化人,成天说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送我上了学我不争气,你这样有天赋,老师说你这次射击又是第一,你要好好练呀,如今女孩子都可以做男人的事,将来上了战场,你就是大将军,为家里争光的!孙生!你听见了没有!” 孙生将烟抽了干净,踩熄灭了烟头,她眼珠子转了转,声音很沙:“是不是有人欺负哥哥了?哥哥今日点烟都不心不在焉,我记得哥哥说有个大人物回了上元?是谁呀?” “你问这些做什么?”孙贵气到咳了几声,“你又要去打人?你还记得你是女孩子吗?回学校去!学费也是交了,你要是不去就算浪费了大把的钱!” 孙生眼珠子一动不动,样貌很冷,看着她哥哥:“我上战场杀人的时候是女孩子,打人就不是女孩子了?我最近总是在想,我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读了军校,学校里没几个女孩子,也没有男同学把我们当女孩,我什么都会做,却少了女孩子的模样。哥哥,我是想找个有钱人靠着、而不是想像个傻子一样上战场拼命,哥哥是不知道,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是没什么补偿的,母亲的病也是没钱治呀。我想学着勾引男人,但是我这个样子没人看得上我。” 孙贵心说上回你不是要勾引什么有钱人吗,结果还不是踢断了人家一根肋骨? 孙生想了想,突然看住孙贵:“哥哥今天是接待什么大人物吧?大人物肯定很有钱?” 孙贵拿起棍子打了她一下,担心地斥道:“你要做什么?别给我惹事!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孙生摸了摸被打中了的大腿,毫不在意地说:“我去勾引一下,勾引不成就打他一顿,正好给哥哥的不痛快报了仇。” 第49章 新的家宅 方金河虽说自诩退居幕后, 但从前旧业还是在的, 除了俱乐部和夜总会不太想管, 百货公司和电影公司却是正正当当在他名下。 这些都是正当的行业, 当然得到的过程也有正当也有不知道,不过事业在他手中运营得好,也养活了不少人,姑且算是浅德。 关玉儿被方金河带着进了屋, 瞥见整个宅子, 觉得也不赖。 方金河在上元的公馆比平阳的要大上那么许多, 规模是大, 里头也有些富贵物件, 但是整个公馆却没那么精致。 这房子其实是方金河随意买的, 作用是吃、住、练武,没做其他打算。但平阳的就不一样,那算是婚房, 自然是要讲究些的,更何况这上元的公馆也没个女主人,方金河一个大男人脑子都想着怎么赚钱, 当然没什么心思打扮房子, 能住就行。 关玉儿看了几眼, 心里已经琢磨着要怎么打扮房子。 公馆里的人很多, 这个多法倒是有些离奇, 人多到不似下人, 到像是养着兵, 个个都规矩的很,全部是练家子。 方金河见关玉儿看人,立刻就说:“上元人多人杂,家里人多点能有底气,也好办事的,也能保个平安。” 关玉儿琢磨着今天见到的人,和此时的所见,她也没说什么,她跟着方金河进去厢房,这厢房倒是不错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是崭新的,早早就燃了关玉儿中意的香薰了一遍。 关玉儿坐在椅子上,有婆子立刻端了茶水,阿香整顿好了过来,方金河也让她跟着婆子熟悉一下环境。 整个公馆,和上元的家差不多,分了主仆两楼,不过院子倒是大得多。 方金河的确是养了兵马,这些人他花了大力气养的,从前谋的是富贵,如今为的是平安。 院子平时是做训练用的,整个公馆也宽敞。 上元的方公馆地理偏了些,靠山靠水,土地多,也能藏人。方金河在繁华的城内也有房子,从前是少有回这里,在城内住着,但是如今关玉儿来了,城内的房子就算是简陋,这里姑且算是过得去,人手也是够。 方金河养的这些兵马和俱乐部那些“下属”“兄弟”不一样,那些人其实算是各自谋利,这些才是能用的刀,他虽然不打算走从前的道路,但是刀却依旧不能丢。 凶器可防身,驱邪避鬼。 关玉儿洗漱完毕,已经感觉到了方金河肯定是早做了些准备,这个家里样样用起来十分舒心,虽说还赶不上上元的宅子,但是吃穿用度已经算是合了意,下人婆子厨子也多了起来。 关玉儿感觉到了,方金河做了打算,要在上元待很久。 关玉儿躺在炕上闭着眼,方金河穿着里衣给她捏背。 “宝贝儿累着了吧,这样远的路。” 关玉儿微微睁了点眼瞧他:“哪里有你累啊,看不出来呀方金河,你本事还挺大的呀!这样多的朋友给你接风!这派头,啧啧。” 方金河赶紧说:“都是从前做生意的人…….”他见关玉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终于改了口,“从前……玉儿也是知道的,都是为了谋生,混了江湖的……”他过去抱了一下关玉儿,有些忐忑,“玉儿不要嫌弃我!” 关玉儿哎呀喊了一声:“方金河不要压着我的腿!” 关玉儿本来就是躺着让方金河捏捏揉揉,她娇娇小小地,方金河一抱就把她压着了。方金河赶紧把她搂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又去瞧了瞧她的腿脚:“压哪了?我瞧瞧,老爷给你揉揉!” 关玉儿在冬天里是一动也不想动的,特别是在软乎乎的暖炕上,舒服的半眯着眼睛,任由方金河揉揉捏捏,跟只懒洋洋地睡不醒的猫儿一样,看起来特别可爱。 关玉儿指了指小腿,有点黏糊糊撒娇的意味:“就一丁点儿疼,揉一下就好了。” 方金河用脑袋拱了她一下,又抱着给她揉腿,心里暖洋洋的:“都怪我太重了!宝贝儿还疼么,要不老爷给你亲亲?” 关玉儿噗嗤笑了一声:“你怎么还这样黏糊呀!今天的都亲完了!” 方金河:“今天都在车上,玉儿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关玉儿心说你又来这一招!今天明明偷偷亲了我好几下,阿香在副驾驶都翻了几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 “哼。”关玉儿懒洋洋地,不准备和他抬杠,但是她又窝进去了一点,贴在方金河的怀里,像是软乎乎的小猫儿寻着温度起窝似的,方金河好好地抱着她,给她还团了暖暖的毯子,又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顺头发。 关玉儿眯着眼睛舒服的昏昏欲睡,慢悠悠的说着话:“你来上元是做什么的呀。” 方金河凑近她亲了亲,“上头下文了,调我过来。”他眼眸微微垂下,“玉儿放心,我不做什么坏事的,我向来做的是正事,玉儿不喜欢的都不会做。” 关玉儿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方金河轻轻地,声音温和而宠溺:“因为咱们是月老牵线、天赐良缘,所以心有灵犀一点通,玉儿想什么我都知道。” 关玉儿是个大家闺秀,她的夫君必然得是有体面的身份、拿得出手的名称,以及能够保护她的能力。从前他的确是有能耐,但是这能耐不能正大光明,也是分外的险要,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他不会再走老路,但是从前的人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要在上元做商会会长,这些人迟早是要见面的,也不必回避,他现在是给人提个醒。 关玉儿哼哼笑道:“你可腻歪得要命,不说了,睡觉了!明日还要逛宅子!” 关玉儿和方金河是大晚上回来的,也没看个全,关玉儿又是掌控欲极强,还喜欢指手画脚,样样摆设,色调都讲究,既然知道了大约是要常住,自然不能委屈了自己。 方金河调来了上元,原本的助理并没有说调动,关玉儿跟着过来算是辞了职,不过也正好,她先得忙活一下这个家,而后逛逛上元,再找钟言玩耍一番,慢悠悠地见见世面。 方金河总是起得比关玉儿早,他早早起床做了吩咐,关玉儿是这个家的半个主子,不,应该说是大主子,比他大那么点的,她的话可比拟圣旨。 当然这是在家里的、后宅的,方金河的兵马她不能全权指挥,当然她也指挥不了,她样貌就是个小姑娘,护卫的工作是保护她,而不是听他指挥,不过关玉儿对指挥武夫没什么兴趣,她更喜欢打扮房子、打扮自己,当然也立些小规矩,总之是折腾的本事依旧不减。 方金河今日任职,他陪关玉儿逛了一大圈,关玉儿给他提醒了好几次时间,他才踩着点出了门。 关玉儿本来就闲不下来,她若是躺在炕上,其实也能睡一整天,但是既然起来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开始整顿房子。 整个公馆样式的确是不错,关玉儿在心里画了个图,一边挑着不顺眼、没什么用的东西扔出去,又开始改造和添置,整个公馆终于开始忙了起来,就连武夫也被使唤着开始动手。 关玉儿折腾的本事比方金河大得多,她又是讲究,又会看事谋算,不一会儿就将人调动得井井有条,她让人搬了张桌子,拿起纸笔写了些要买的,画了些要改的。 “去添置些东西,找几个园艺、修建的工人,刘管事,你说说上元有什么花是种得好的,我挑几样合适的。” 刘管事在关玉儿耳旁说,关玉儿一边写,她写完了,搁置了十几秒,等笔记干了透,将纸往前递过去,前方有人过来接,关玉儿突然抬眼看了一眼。 关玉儿注意到了接纸的手是个女人的手,但是虎口茧重,像是常年拿兵器,或是摸枪的,又有可能是时常干着重活。 前面站着个单手把着扛着椅子的女孩子,那椅子是红木,少说有七八十斤,她看起来轻轻松松,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那纸条本该是刘管事来接,而后去吩咐,她却来接了。 刘管事瞪了她一看,将纸张抢了过来,而后堆着笑脸朝关玉儿说:“昨日来方公馆搬东西的孙贵闪了腰,这是她妹妹孙生,特意来替她哥搬东西。” 关玉儿说:“哦,我记得了。”她看了眼孙生,“你把椅子放下来,刘管事,这样重的事不要让女孩子做呀!” 刘管事心里委屈,这孙生是自己要搬得,她哥哥也不是方公馆的人,在俱乐部做保安,搬东西只是这一次而已,谁知道大早上的他妹妹站在方公馆的门口,说要替哥哥做事,方公馆今日又是搞卫生又是整顿,事情着实是多,刘管事也见过她一回,知道她是谁,听说还是在上学。 她帮着个短工扛了箱子,就大摇大摆的进了方公馆做事。 昨日孙贵过来了,今日她妹妹来,也不突兀,刘管事只以为方金河缺人手,也交代了,便不管她,谁知道她这样没大没小,方太太将单子给他,她也要多手去接。 孙生将椅子放下,盯住关玉儿看着。关玉儿瞧了她一眼:“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刘管事刚想插嘴斥骂孙生以下犯上,孙生已经开了口:“你长得好看,”她又问,“你是方公馆的主人?” 关玉儿笑了起来:“对,怎么了?” 孙生又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觉得这位大人物是老天爷的心尖宠,既长得好看,又是有钱,年纪不大,就能指挥这么多人。 孙生打听了昨日她哥哥从哪里回来,而后摸着了地点,发现是方公馆。 这方公馆她是知道的,三个月前还来过一回,听说里头的大人物是她哥哥的顶头上司,最近去了外地。 他不知道方公馆住了什么人,只知道是个有钱的、道上厉害的人物,孙贵从来不跟她说这些事,她也打听不了。 没想到今天进了方公馆一看,大人物回来了,居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年纪看起来比她还小,拿着笔写字的样子又文静又漂亮,字迹也娟秀好看。 简直是女孩子的模范! 昨天她哥哥孙贵一副担忧的模样,是因为这个女孩子? 也许她有个哥哥、父亲、或者是丈夫?可她又说自己是方公馆的主人,那语气十分肯定,有些像是整个宅子都是她的,如果说其实是丈夫的,那也没有这样有底气。 如果是哥哥或者是父亲的,整个方公馆的下人也不会这样围着她转。丈夫更是没有,少有男人给妻子这样的权利,而且也没有见到其他的姨太太。 “我就问问,”孙生顿了一下,突然又说,“大人,方公馆收下人是什么标准,您看我合不合适?” 关玉儿一愣,只说:“刘管事负责招人,我不清楚。” 关玉儿当然是清楚,招什么人的规矩都是她定的,只是这事她是不想管多余的事。 刘管事摸不清关玉儿的意思,也不知道关玉儿喜不喜欢孙生,但是他却是不喜欢的,刘管事笑呵呵说:“孙姑娘如今正在上学呢!估计是闹着玩的吧。” 孙生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母亲生了病,我不想上学,只想赚点钱,我力气大,什么都能做,大人可以尽管使唤我。” 这个有钱人是个女人,自然是勾引不了了,而是这有钱人还这样漂亮,对着镜子就能把自己迷死,用不着别人来勾引。 她看起来又软又可爱,瞧着还十分温和好说话,这家里必然不是她一个人支撑的,肯定有别人替她遮风挡雨,也许背后有什么人养着? 让她哥哥担惊受怕的肯定不是这个女孩子,是她背后的人,她要看看是什么人,嗯,这个女孩子这样软,一定是娇气又好骗。 关玉儿瞥了她一眼,她觉得这姑娘好像有点儿傻,别有居心的心思都写在了眼睛里,明摆着是要搞事,但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关玉儿笑了一声,说:“刘管事,叫五六个护卫过来。” 关玉儿站起身来退了两步,阿香过来摸住她的手,刘管事不明所以,但依旧是去叫了人。 孙生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关玉儿朝着她笑了笑:“方公馆招人的规矩,姑娘等一下,人就来。” 孙生直觉是危险,但是关玉儿笑得温和漂亮,娇娇气气的还要人扶着,宛如山间无害的鹿,如娇养的家猫,浑身上下都写着无害。 她在原地等了半分钟,方公馆的护卫来的那一刻,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见关玉儿轻轻地开口—— “抓住她。” 第50章 孙贵孙生 老天爷从来都不公平, 佛说的众生也不平等。 道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的也是众生平等, 众生如刍狗, 一视同仁。 但其实不是如此,也许有通佛门的因果,有些人积福几辈子便有了此世富贵安稳,轮回盘里算得清清楚楚一斤一两也不差, 但轮回盘多少年了, 总得会旧会坏, 谁知道众生被称的平等? 为什么有些生灵机缘巧合得了道, 有些却世世孽畜。不说有没有几辈子,光这一辈子,善恶便不尽有报, 努力也不尽有果。 孙生灵巧的闪躲逃窜, 混乱中看见关玉儿平平稳稳被护着,身上干干净净, 漂漂亮亮, 富贵美丽, 鞋底尘埃也不沾染。 她就像隔着红尘的烟云,如珍宝如美玉,万世悲苦都侵染不了身,孙生咬着牙过去抓她, 但她指尖连衣角也不曾碰着, 就被人押在了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些人出生就富贵, 有些人却卑贱进泥土,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指缝里漏下的米粒都是寻常人一生不能企及的珍宝。 孙生这一刻还是没有想明白,人为什么生来不同。 她的脸磕碰在地上,她仰起眼睛看着关玉儿,屋顶与天空更加的远。 她想,世上本就没有为什么,本就无逻辑无道理,神佛的言语不过是凡人口耳相传的加工编造。 做不得真。 关玉儿命人将她扶起押着,盯着她看:“你要做什么?”她又看了看狼藉的外厅,“五六个练家子大男人这样拼命才抓住你,你身手是好的,但是又不像来刺杀。”关玉儿搜了搜她身,从她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然没带武器,但是你刚刚想抓我。” 关玉儿剥开糖看了看,黏糊糊的,已经融在体温里,不知道放了多久,粘着油纸剥不出一整颗。关玉儿把糖放在桌子上,“孙生,孙贵?道家贵生,这名字取得好呀。”关玉儿用手绢擦了擦手,“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在想,有钱人都阴险狡诈,你长得这样漂亮娇柔,看起来这样弱,但是要抓人就抓人,说话做事连这样果断,我一点也反抗不了。” 关玉儿说:“我闻见你身上烟味很重,以为会摸出烟,没想到却是糖。” 孙生别过头:“我没钱,买不起烟了。” 关玉儿笑了一下:“你哥哥昨日向我敬酒,我身子弱,喝不了酒,便以茶代酒,难不成是觉得我没给他面子,回去哭诉了,你过来报仇?” 孙生愣了一下,心里既觉得孙贵矫情,不就是不喝酒,有什么害怕的。同时又觉得关玉儿怎么猜得这样八.九不离十?她也是带着点报仇的心态,但是遇见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看起来是打不得,也勾引不了,剩下的只是骗,但是如今骗也骗不了,这个女孩子聪明得要命。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都让她猜得七七八八。 关玉儿观察了她的神色,心里猜到了大概。 那孙贵大约是被方金河吓着了,回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妹妹来报仇?但是也不像来报仇,这姑娘也许自己也没想好自己来干什么。这对兄妹真是有趣,哥哥又是胆小,又是想出人头地,而妹妹胆大包天随心随性,说话做事毫无章法。 但是那母亲病了,也许是真的。 “你母亲得了什么病?” “天天咳嗽,大夫说是肺痨。”孙贵看着她,“你要给我钱给我母亲治病,然后我心存感激报答你!是不是?” “当然不是。”关玉儿说,“你一点也不会感激我,只会背地里说我傻。” 孙贵心说为什么她什么都能猜到,为什么不能傻一点,至少要没她聪明。 “那你押着我做什么?”她的态度有些随意,看起来很无所谓,“打我一顿,还是杀了我?” 关玉儿想了想,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我就想知道,你刚刚想抓我,抓我做什么?” 孙生突然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关玉儿从头上拿了一朵珠花:“这个是二十大洋买的,告诉我我就给你。” 那珠花还十分崭新,上头有珍珠和宝石,就算去拿了当掉,只要当得好,十几块还是有的,孙贵盯着那珠花:“我抓着你就能走,他们都得住手,”她顿了一下,又说,“还能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搜走。” 愚蠢又固执又可怜,看似随性不走常路,仿佛是将性命、尊严通通抛弃,但实际上却分外固执,一丁点也不示弱。 她想要钱,但是却是不低头,其实是个硬骨头,而且她已经感觉到了关玉儿不想把她怎么样,总之不会死。 不想卑微的得好感,露出恶劣的性情,连撒谎都不想。 “放开她吧。”关玉儿取下珠花抛给她,“我得到了答案,给你了,你走吧。” 不仅是孙生,连刘管事也愣住了。 不说关玉儿突然莫名其妙地要抓她,抓就抓了吧,算是以下犯上,但是如今突然就放了,真是莫名其妙还摸不着头脑。 孙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了嘴,却没说话,她盯着那珠花看了半晌,见关玉儿已经转头要走了,她喊了一声,想问这是为什么。 但是关玉儿已经走远了。 她本来以为也许会被打一顿,或是关玉儿恼羞成怒,但是她一声不吭兑现了话,就把珠花给了她。 孙生在这一刻有点恼怒,又有点无力,关玉儿自始至终没变过什么脸色,就好像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给什么,放不放都在一念之间。 这样的宽容其实就是轻视。 孙生拿着珠花去了当铺,拿到了十三块大洋,而后去医院买了贵重的西药,又去抓了些中药,接着她去了烟铺子,将烟都瞧了一遍,她眼珠子动了一下,啧了一声,突然转了个方向,去称了两斤黄糖。 …… 孙贵回到家里,听见母亲咳嗽的频率要少了点,在桌子上看见了几副药,还见到了西药,又看见米缸上放了两包糖,黄皮纸红封口,正正当当地封好。 他将里头的房帘子一掀,看见孙生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黄粱。 “钱哪里来的?”孙贵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孙生突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碰到了哪根神经,接二连三地笑了个不停,直到孙贵吼了一声,她才停止。她的面部又是一样的寡淡,声音很沙:“就是去见哥哥昨天见的那个有钱人。” “什么?!” “我去了方公馆,见着了她。”孙生掏出剩下的银钱,动作看起来是炫耀,但是神情寡淡,“我讨人喜欢,赏了我银钱。” 孙贵愣在了原地,既觉得这事情离谱、孙生在骗人,又觉得如果这事是真的…….? 方金河能看上孙生?眼睛瞎了吧? “你给我说实话!阿生!你为什么不学好,是不是去做了什么坏事?”他顿了一下,“如果让我发现你去偷去抢,我打断你的腿!” 如果孙生说得是真的,那方金河实在太过虚伪恶劣,那样漂亮的夫人,昨日故作恩爱,转眼就要了别的女人。 会吗?他看了孙生一眼,觉得他妹妹铁定是没人要的。他大致是了解孙生,她嘴里总是嚷嚷着要找个有钱人嫁了,总是说要去勾引有钱人。但是她从来不打扮,还要故意恶心人,本就是不想,她这样做只是在膈应他。 因为她得去上学,美曰其名承载家里的希望,她在军校也没人理,训练很苦,从来不吭一声。 但是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他咬着牙赚钱,她交着学费上学一点也不心安理得,就像是被哥哥逼着喝家人的血。 孙生在学校的成绩算是顶尖,倘若真是要叛逆,也不必练得如此的苦,她只是不甘又无力。 觉得未来渺茫,不知路归何处,不知将来能否魂归故里。 那些优秀的学长们,不也是死了诸多么。 听说打仗打不赢了,这样下去只是送命,她是不怕死的,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送命,因为死了也是没什么回报。 不说能不能补偿,就算能补偿,所得的钱财连治母亲的病也是杯水车薪。 还不如今日关玉儿给的钱多。 倘若是和平的世道,当个兵,就算是苦点累点,也是有盼头,可以拿军饷。但是如今动乱从来没有停歇,人去了战场不是赢,只是计算输的惨不惨。 而且活下来的人也是朝不保夕,亡命之徒大有,恶事做尽,不人不鬼。 孙贵的斥骂的声音还在耳边,她突然喊了一声:“哥哥。” 她这一声喊得格外的清楚,孙贵停了下来,他看见孙生的眼珠子黑亮,一动不动的盯着黄粱:“方公馆的主子觉得我讨人喜欢,让我跟着她,往后我便不去上学了。” 孙贵刚想出口,只见她一双眼睛如利剑般挑开:“当兵没有出路,我不想早死,哥哥。”她声音轻了,“你放过我吧。” 孙贵一瞬间红了眼睛,耳畔又传来了母亲的咳嗽声,他咬着牙啧啧了好几声,似要哽咽又似恼怒,最终他重重叹了一声:“我管不了你!” 他说着掀开门帘去看母亲。 孙生也跟着起了身,她在花了的镜子前照了照,又捧了把冷水洗了脸,旧黄的铜镜里映出一个女孩子的脸,瓜子脸、双眼皮、翘挺的鼻子,是个清秀好看的底子,只是嘴唇干裂,双目无神,折了几分容颜。 她将乱糟糟的头发梳了一下,又找了身好些的衣服,再带了快黄糖包好,拿了片烧饼便出了门。 天色已晚,寒风呼啸,不知道哪天要下雪,她在方公馆外头盯了一宿,又去小摊里买了个包子,回来时方公馆已经开了门。 刘管事带着人进进出出,方公馆又忙碌了起来,她将食物吃了个尽,舔了舔手上的糖渍,而后见园丁短工进出,她跟在了后边。 ……. 关玉儿第二次见到孙生,是在次日上午,孙生依旧是被人押着过来。 “做什么呀?” 孙生说:“大人,我是来谋事的,求您收了我。” 关玉儿看了片刻她眼睛,半晌后才出口:“你是会园艺还是做饭?我现在缺这两样,你要是会我就收。” 孙生突然就跪了下来:“我不会这两样。”她睁开眼睛看着关玉儿,“但是我比他们都厉害。”她指了指方公馆的护卫,又说,“我可以保护你,我是女孩子,做什么都方便,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大人吩咐。” 我是不怕死的,只是怕死得不值。 如果要我去死,先给我一大笔钱,她在心里说。 她觉得如果是关玉儿的话,肯定会给的,莫名其妙的直觉,正如她今日莫名其妙的选择、以及在这里下跪。 关玉儿睫毛动了动,指着一名护卫,说:“你现在将他撂倒,一炷香内能撂倒,我就雇你,月薪比他高。” “我会打倒他。”她认真的看着她鞋面,接着她慢慢地站起,看着关玉儿的眼睛,而后垂下了头,“请您放心,主子。” 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会遏止你的轻视。 我值这个价。 …… 方金河回家的时候,还没进房门,就听见了关玉儿的哭声,他心里一咯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冲了进去。 “宝贝儿怎么了?!” 关玉儿抹了抹眼泪:“军校实在是太苦了!” 方金河视线偏了点,这才看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除了翘着嘴巴的阿香,还有名生面孔的女孩子。 这名女孩站得很正,眼睛很黑,手和脚的摆放很不一般,这是经过训练的、时刻能作战的姿态,神色不善的打量他。 关玉儿指了指孙生:“这是阿生,和哥哥在一个军校呢,我才知道这样苦呀!” 方金河瞪了孙生一眼:“怎么回事?你还把玉儿弄哭了?” 孙生瞄都不瞄他,关玉儿哭了会儿,又说:“不关她的事,是我要问的,问她的家世和本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学校,巧了,和我哥哥一个学校。” 方金河第一是见不得关玉儿被别人弄哭,二是不乐意听见关楼白的消息,没想到都给碰上了,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还当了关玉儿的贴身丫鬟? 关玉儿又对孙生说:“这是我丈夫方金河,也是方公馆的主人,你说你枪法好,待会让他去看看你好不好,我是不会看的。” 孙生一瞬间愣了半晌,搞了半天,这位才是方公馆的正主!?啊不?这是关玉儿的丈夫?! 那么把他哥哥吓得要命的是这个男人? 她看见方金河推了推眼镜,眼睛看起来很冷,带着挑剔打量她。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像上流社会的小白脸,长得人模狗样、专门欺骗女孩子的男人。 当然只是像而已,孙生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不一般。 方金河取下眼镜,脱下外套,冷冷的看着她:“你过来,我看看你的枪法。” 第51章 万大明星 让方金河意外的是, 孙生的身手极好, 她的枪法几乎是百发百中, 也特别沉稳。 不仅仅是枪法, 她的身手利落,爆发力强,学过很多有关打斗、侦查的本事。他养的兵马也少有人是她的对手,方金河简直不知道关玉儿怎么就收个这样厉害的姑娘。 她要是在外边混江湖, 不久就会有名气, 他还打听到这是孙贵的妹妹? 孙贵这样平庸, 什么都是普通, 居然有个这样的妹妹。 从前也没听说过,方金河又好好查了一番,发现这姑娘一直在上学, 学校还是顶尖的东耀军校, 成绩也一直顶尖,她要是忍着读完, 好好谋个将来, 指不定能成大才。 但她偏偏要出来赚钱。 别人的人生不予评价, 别人的选择也不要去左右,方金河知道她为什么要辍学,关玉儿也知道,两人都不说一个字, 他们只是雇主, 若是干涉或是说什么话, 就是左右人生。 你不知道你的左右是对是错,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哪条道路是真正对的,无论你走哪里,都会有着数不尽的难事。 她的眼神那样坚定,那样独立,早就做出了选择,关玉儿也不认识她,但是心软了是真的,不过她真的是自己有本事。 关玉儿算是捡到了宝。 方金河又仔仔细细查了一番,再日常给她加了训练,观察了一月有余,终于放了心。 他早就想找个女人跟着关玉儿保护她,阿香又不会功夫,男人又不放心,如今恰好来了孙生。 上元的局势复杂,方金河白日里工作,晚上才回来和关玉儿说说私话,有时候说点最近的公事,有时候是小两口亲热,总之是没有时间陪关玉儿逛街的。 好在钟言也在上元,关玉儿在家里忙活了一个月,总算把方公馆打扮得妥帖,随后在礼拜天约了钟言喝咖啡逛街。 上元的冬天是会下雪,但是如今天气虽冷,还不到下雪的时机。 关玉儿穿着大衣,戴上手套,还披了条皮毛护肩,叫上了孙生,便去与钟言赴约。 上元如今西化得重,上流的太太淑女没事就喝个咖啡,也不管外头是不是打仗,是不是有人流离,这些事离她们太过遥远,顶多是个谈资,或是多愁善感时的感叹,或是不顺的时候扯过来骂上一两句。 反正这里繁华而和平,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关玉儿在平阳并不时常喝咖啡,她其实也不爱喝茶,她喜欢甜奶。 关玉儿坐着汽车过来,方公馆离城中心有那么远,大冬天的叫人力车很冷,关玉儿又是怕冷,方公馆的汽车停着也是停着,当然让她使唤了。 关玉儿到地点的时候,离约定的还有大半个时辰,那咖啡店名叫“月宵名品”,装潢地十分漂亮,里头的服务生都穿着质地好的西装,隔着玻璃窗可以瞧见几名贵妇慢悠悠的喝咖啡。 咖啡旁是一家高档的制衣店,伙计打扮得干净,关玉儿远远瞧见里边挂了几件好看的洋装,还有几身新式的旗袍,样式与做工都算顶尖。 关玉儿走了进去。 伙计一看她,也是惊了一下,关玉儿着实是漂亮,大冬天的呼口气都冒着白雾,她的样貌美丽得如这冬天一般的冷,伙计连忙礼貌的招呼:“女士,您喜欢什么款式的衣衫?你可以先瞧瞧,店里有成衣,也有设计的样式。” 伙计不忙着要人花钱,说话也平和,不是特别热情也不是冷淡,态度恰到好处,但是这衣衫却是很贵,关玉儿瞧上了一件洋装,价格到了三百大洋。 三百大洋都能在上元买个房子了。 关玉儿从前在平阳也算是奢侈,但是她的衣服顶多是五十大洋一件,一块大洋能在乡下买两个穷丫头,这衣服虽说是好看的,但是关玉儿是不会买。 她仔细瞧了瞧衣服的做工,觉得的确是顶级,而且配饰的也有珍珠宝石,她心里默默记着,觉得也许也能指挥人做上一件,工人材料都自己买,顶多八十大洋就能得一件这样的衣服,而且还能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式。 不过这做工的确不错,关玉儿仔细瞧了瞧针法,发现是上好的机器做的,手边也流畅利落。 那伙计见关玉儿瞧了许久,以为她是看上了,连忙说:“您贵姓?这件衣服的款式好,前几日还有位大明星看上了,老板正按照她尺寸在做着呢!” 那伙计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声慵懒的女音:“哟~李老板!您家这是批量发售呀?” 关玉儿回头一看,只见一名披着棕貂大衣的女人走了过来,那女人妆容精致,倨傲慵懒,头发是刚刚做好的爱司头,喷着昂贵的法国香水,嘴唇殷红,点着根雪茄伴着寒气吞云吐雾。 关玉儿一转头,她眼皮也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似的,接着就上下打量起她,红唇吐着烟雾,目光挑剔,神情不屑,阴阳怪气笑了一声:“这位小姐身上这身少说也是去年的款式,李老板、李伙计?这做伙计做生意也得有眼光,这样贵重的洋装,万一给人摸坏了,人家又买不起,你可是要担责的呀!” 李伙计摸了摸额头,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带着笑脸凑过去:“万小姐,您的衣服正在做着呢,刚刚正说到您,说这衣服您看上了,想和这位女士提个醒,谁知道您正巧来了!”他又过去和关玉儿笑着说,“刚刚正巧要和您说呢,店里还有诸多款式,你随意看。” 关玉儿没什么表情,避开了烟味,又继续去看旗袍,店员的态度是没什么问题,这样的衣服从来是单件做的,关玉儿还没有被扫兴。 那位万小姐估计是闲得慌,吞云吐雾地又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声音又大了些,“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呀?我怎么没见过?” 孙生冷不丁的看了她一眼,朝她走了一步,万小姐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拍着胸脯夸张地说:“哟!丫鬟都这样没礼貌呀?这样凶?” 关玉儿终于瞥了她一眼,只朝孙生说:“走吧。” 万小姐就像要找什么乐子,或是心里的疙瘩太,得弄出点事出气,依旧是不依不饶:“怎么着?这样没礼貌,想来也不是什么上流淑女,哟,还朝着月宵名品去走呀,那里可都是些上流太太和淑女,要不你现买一身打扮一下?” 月宵名品也不是什么上流的店,但是东西却是贵的。 李伙计尴尬得要命,也不知道万小姐发了什么疯,居然这样不依不饶,他小声和关玉儿说:“这位是万春燕万小姐,是个大明星!拍了不少电影,上元的夫人小姐们没事都爱看电影,她可是在金玉电影公司的大明星,如今正是人人追捧。” 关玉儿一愣,这不是方金河的电影公司吗?她以为电影公司就拍电影,原来还养着伶人、明星?原来如此,这人就是觉得她没认出她,觉得倒了面子。 万春燕大约是听见了,又笑了一声:“这位小姐估计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自然是不认识我的。” “是呀,我不认识你。”关玉儿朝她走了一步,她看起来依旧是冷淡,“你是谁呀?我又不看电影,为什么认识你?” 万春燕瞬间红了脸,刚想出口,关玉儿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 “让开。”关玉儿说,“你挡路了。” 关玉儿话音刚落,孙生立刻在门口挤了个过道,她将万春燕挡在了门后,等关玉儿过去了,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万春燕:“我家主子不喜欢烟味,你熏到她了。” 孙生跟了上去,觉得这什么狗屁大明星简直有毛病,恶意来得没理由,看起来像个短命的。 关玉儿看了看时间,估摸着钟言快要到了,就往咖啡店里要了个座位,先点了杯热牛奶。 关玉儿一坐下,那万春燕也进来了。她一进来,咖啡厅里有几位太太立刻过去与她打招呼,她得意洋洋的瞥了眼关玉儿,一边和人说话,一边看她。 几位太太沿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终于看见了关玉儿。 关玉儿进来时没什么声响,要的座位也是角落的,月宵名品里的人不多,各自都在细声说话,也没仔细看关玉儿,如今这么一看,也是眼睛跳了一下。 这是一位少见的大美人,她样貌被人一看见,简直要把这里的女人都比下去! 丈夫是做绸缎生意的周太太余光瞥着关玉儿,笑眯眯的问万春燕:“那位小姐是万小姐的熟人?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不请她也过来坐坐?” 瞧万春燕那眼神自然不是什么熟人,那眼神带着恼怒与嫉恨,倒像是有仇,周太太是故意这样说的。 万春燕果然立刻回了话,她歪了歪嘴:“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哪里是我什么熟人!你们不知道,刚才她去徐记看衣服,没买衣服就灰溜溜的出来了!你们瞧瞧她身上那款式,也不知道是去年还是前年的!” 关玉儿这个冬天忙,的确没时间逛街,衣服确实是去年的。 坐在左边的陆小姐尴尬的笑笑,徐记的衣服她也只买了一件,在座的也没人天天穿的,那衣服分外的贵,若不是日进斗金的大家,也就去看看,哪里能进去就买衣服?少说要磨个一年半载才买上一件,两三百大洋、七八百大洋的衣服,都能值大文豪几月的工资,若是天天买,可不是要败家么? 而且那位小姐衣衫虽不是新式,但却是分外好看,她这么一穿,仿佛也不会过时一般,真是好看极了,护肩和鞋子也搭得正妙,看起来贵气又雅致,全然不似什么“乡巴佬”“土包子”,但是陆小姐只是笑笑,她寻常也不太说话,她哥哥是个开饭店的,也只是近五年发了财,入不了上元的上流,也只是在和这些中流磨蹭,但这些中流的小姐夫人们,背地里也说她一身铜臭味,是个俗气的暴发户。 其实陆小姐一点也不俗气,她陆家世代书香,本家在京城,只是大哥在这边赚了钱,她跟着过来暂居,正在和上元的名流们好好交际。但是上元的圈子其实难以打入,若是拿着书香世家的身份,他们陆家也不是什么富贵的家里,祖上的确做过不少官,然而如今是民国,也是没落了,没人记得起。 而拿着家财万贯的身份,又显得俗气,她大哥也不算家财万贯,她也不喜欢乱花钱。如果是二者结合,陆家本家又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大名气的家族,上元的人是不认账的。 她有点厌恶和这些挑三拣四的小姐太太们交际,如今还碰上了这位万小姐,更加不喜。 这位万小姐可是趋炎附势的能手,做过不少男人的情人,上元一流的名媛贵妇,没人看得上她。 只有这些不上不下的太太们才和她扯皮。 周太太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仿佛是找到了知己:“我说嘛,她那衣服怎么这样旧,原来是过了时的旧衣服。” 一旁的吴太太笑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外头好像停了辆汽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 诸位太太小姐伸着脖子往外边一看,果真是有辆汽车,那汽车擦得澄亮,样式很新,是美国进口的汽车,这款式万小姐见过,东区的江家大少爷就开这个款式,顶贵。 万小姐噗嗤一声:“我看见她从徐记走来的!哪里是她的汽车?穿着旧衣服的人,坐着这样好的汽车?可不要说她是哪家高攀不起的大小姐?真是笑死个人。” 第52章 江家小姐 吴太太淡淡笑笑, 她亲眼看见这个女孩子从汽车上下来, 先在门口看了一下,而后去了徐记。 吴太太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几位太太小姐依旧在酸着谈论关玉儿,她在门口遇见了两个女孩子。 一个高挑英气逼人, 一个是稍微矮一点的女孩子,穿着东乡第六女子中学的校服, 吴太太眼皮跳了一下,这位中学女生她认得。 这是东区江家的小小姐,从来是低调,少有出门,听说爱好与他人不同, 是个书呆子。 两个女孩子说说笑笑进了月宵名品,她从透明玻璃窗看见两人往关玉儿的方向走去,万小姐一帮人还在阴阳怪气说话。 吴太太笑了一声,而后叫了辆人力车, 走了。 孙生安静地听着一帮女人说话,那些太太们还故意说得大声, 她见关玉儿气定闲神的喝着牛奶,低着头还在看英文书。 “玉儿!”钟言从外头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 “我来晚了!刚刚下班呢!” 关玉儿看了一下钟表, 笑道:“你还早到了二十分钟呢!我怕找不着路, 就先来了。” 钟言身后跟着个可爱的女孩子, 有点害羞地看着关玉儿,钟言立刻介绍:“这是阿月,江林月,还在上中学呢,我与她表姐在伦敦同班,她表姐也在银行上班,今日她跟着我玩耍。” 江林月小声地说话:“你好,我是江林月,玉儿姐姐好。” “我是关玉儿,你好呀。”关玉儿问她,“你们喝什么?” 钟言瞧了她点的热奶,笑道:“哎呀你还是喜欢喝这个呀,是不是又放了好多糖。” 江林月默默瞧了瞧单子,点了几样甜品,问了关玉儿和钟言要吃什么,便和服务生去要。 “我第一次来这边。”江林月说,“这里的点心名称取得真好,仙女森是什么?” 关玉儿笑道:“软蛋糕里头放着白巧克力,层层叠叠拌着草莓蜜,又甜又香,烘烤得刚好,样式新颖漂亮,得女孩子喜欢的,这名字也显眼。” 江林月笑了笑来:“我好像也吃过,不知道谁打包到家里的,当时正在看书入迷,忘记了味道,居然是这样好听的名字。”江林月站了起来,“我现在对这个有了兴趣,我要去看看!” 江林月今年刚满十六,是个灵动的女孩子,要是兴趣来了,就要一探究竟,她跟着服务生的后头,走过几个餐桌,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她手腕及时被人拉住,才免了跟头。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看见关玉儿身边的孙生冷淡地站在她身后,眼睛冰凉,盯着旁边坐着的一帮子女人。 关玉儿终于变了脸色,她放下了杯子站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孙生答:“万小姐伸出脚绊了阿月小姐,差点让她摔跤。” 关玉儿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万春燕:“万小姐,你做什么呢?无缘无故要伤人吗?” 江林月害怕地退后,钟言过去安抚她。 万春燕夸张地笑了一声:“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伸出了脚?” 关玉儿说:“阿生说是就是,她的眼睛不会错,就是你,阿生,去叫巡警!这可是恶意伤人!” 孙生当然不会马上就去,她能够判断这个冲突立刻会变大,她并不放心关玉儿在这里,这个姓万的明显就是有坏心思。 万春燕一听叫巡警,立刻慌张了起来:“你说是就是啊!你冤枉我!周太太!陆小姐!张太太!你们看见了吗?” 周太太淡然笑了一声:“我是没看见的。” 万春燕仿佛突然有了底气:“瞧见了吗?没人看见,就你看见,你有本事去叫巡警呀?我立刻去官府告你诬陷!”她扬起下巴瞥了眼钟言和江林月,“乡下来的姑娘,总是不懂规矩。” 钟言和江林月都是穿着平平,江林月还是穿着校服,十分地胆小,钟言又打扮得中性,和这些什么淑女太太都是格格不入的。 钟言也十分生气,她拉着江林月的手看着万春燕:“你的高跟鞋甚有个鞋印子,看见没有。” 万春燕低头一看,果然是有个鞋印子,江林月又是胆小又是气愤:“就是你绊着我的!你为什么这样坏!我认识你,你是演过电影的!” 万春燕还听见江林月认识她,还有些得意洋洋:“你认识我,我可不认识你,许是磕着碰着地板,鞋子太差了,自己要摔跤,小妹妹!路可不是乱走的!”她掩嘴笑了一声,“我方才听你说在家里吃过仙女森?那可是软软地蛋糕,要是打包都是坏了,月宵名品的蛋糕都不打包的,你这里是说谎,还说我绊着你了,你不就是个说谎精么?” 江林月简直要气哭:“我就是吃过,也许是厨子在家里做的,这有什么好说谎的?!” 万小姐一帮人愣了一瞬,接着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厨子在家里做的?”周太太挑剔地打量她一眼,“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请厨子在家里做糕点?” 江林月咬了咬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啧,”万春燕阴阳怪气笑道,“今日可真是有趣,前面见了个土包子穿了过时的衣裳,现在这个撒谎精小妹妹还打脸充胖子!月宵名品的厨子可不是想请就能请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呀!谎话都被戳穿了吧!” 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进来吃点心咖啡,大约觉得要有好戏了,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位万小姐也算是出名,无论是电影还是在平日里,她都是高调。 钟言眯了眯眼,在关玉儿耳边说了几句,就走了出去。 孙生站在关玉儿身边,等着她要下什么命令,江林月抓着关玉儿的衣角,关玉儿反手握住她手心。 而后她掀开眼皮看着万春燕,眼睛里没什么意义,但是有点儿凉:“王小姐是吧?你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万春燕简直笑了:“什么道不道歉?我踩着她了吗?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 左边的陆小姐突然站了起来。 万春燕一瞬间愣住了,连周太太都愣了,这个陆小姐真是不会看事,这个时候居然叛了变! 万春燕的脸一瞬间扭曲了一下,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支配了她的性情:“陆笑!你可别忘了你们家的饭店的生意都是谁照看的!谁给你的胆子乱说话?” 陆笑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人吃倒了我家饭店吗?” 万春燕冷冷的笑了起来:“别忘了我老板是谁!你哥哥陆晖不就是靠他保着么?没有他,陆晖还能在上元站得住脚!” 正在这时,关玉儿突然插了话:“冒昧地问一句,万小姐是金玉电影公司的人把?可是西街的那个金玉电影公司?” 万春燕哼了一声:“就是这个,怎么着?有熟人呀?哦!我们公司新来的搬花盆的园丁也是刚从乡下来的,难道是你丈夫?” 诸位看客、太太小姐们闻言哄堂大笑,特别是关玉儿这样漂亮,这句话其实就是在侮辱她,万春燕用下等人比作他丈夫,即使是假的,也就像身上沾染了污泥。 漂亮的女人既让人心生好感,又让人嫉妒,特别是这些闲的没事的太太们,大多数是丈夫有其他情人,也有姨太太,最爱看的戏码就是漂亮的女人受辱,这样好看的人,一看就会勾引男人,男人见了可不是连魂都不勾出来? 这不,店里的年轻的男服务生都看了她好几眼! 关玉儿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她看起来娇娇弱弱,但是却分外沉得住气,身边的江林月莫名觉得心安。 关玉儿的眼尾渐渐上挑,狭长的眼睛冰凉地对着万春燕:“我丈夫的确在金玉公司。” 万春燕愣了一下,关玉儿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近日才到了上元,但不是什么园丁。” 关玉儿这样正经的回答,几乎令人无法继续戏谑,周围的人都停下了笑,突然安静了下来。 万春燕故作优雅地摸了摸头发,娇娇笑了一声:“哦?那是谁呀?既然都是金玉公司的人,也认识一下呀,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公司的老板可是最看重我,你要是告诉我你男人的名字,指不定我还能帮你美言几句,升职加薪也许会快些。” 关玉儿打量了她一边,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把戏,她的声音很轻:“你老板怎样看重你?”关玉儿的指尖动了一下,“你们方老板可是年轻多金,他生意可多了,怎么会听你的美言?” “哎呀!”万春燕故作忧愁,“方先生此前去了外地,近日有名有钱的少爷正在追求于我,扰得我忧心,也不知道放老板从哪里听来的信息,还特意回来了上元!听说他可是撇下大批的生意回来的!” 一旁的周太太也惊到了,据说这位方先生的背景可不一般,是属于“说不得”的那类背景,普通人只能看见冰山一角,他的生意遍布,看起来英俊又沉稳,但听说他凶得很,那些日进斗金的俱乐部、夜总会许多都与他相关,这些产业时常有凶案,这些是寻常人不能打听的事。 没想到方先生居然是青睐万春燕?周太太一边感叹女人果然是要骚才能抓住男人的心,一边有想着如何巴结,她说:“万小姐和她又不是朋友,哎呀,万小姐就算善良!她又是冤枉你,又是撒谎,你居然还要帮她美言!” 春燕被捧得高高,心里得意:“哎呀!我可不是可怜她人吗?这位夫人还穿着旧衣裳,想必丈夫的确是职位低下的。” ……. 方金河在商会刚刚和一名老狐狸扯皮扯完,他下了班出来吃点东西,又想起关玉儿早上说要约钟言玩,貌似好像在城中一带。 这边正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衣服饰品大有。方金河不知道关玉儿和钟言约在哪里,反正这边不远,便过来瞧瞧,看看能不能运气好给遇上了。 若是遇不上也不打紧,他最近想给关玉儿添几件衣裳,他就先过来给她看看,回去告诉她和她参考。他知道关玉儿每件衣服都是挑来挑去的,不过她若是喜欢,就是会买下。 方金河刚刚入了城中不远,居然就看见了钟言。 钟言旁边有个男人,扛着相机,看模样是个记者,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 钟言不是和关玉儿约了见面么?难道还在谈男朋友?放了关玉儿鸽子? 方金河让人力车停下,他给了钱,而后下去,想过去喊一声钟言,突然又看见了方公馆的车。 这车停在一家叫“月宵名品”的咖啡店旁边。 第53章 跳梁小丑 方金河见到自家汽车就在不远,心里一乐, 觉得没准关玉儿也在附近, 他瞧着那家咖啡店,刚想进去, 后边就有人将他喊着—— “方爷!” 方金河偏头一看,只见陆晖抱着一名美艳的女人过来, 那女人白皮肤红嘴唇, 标准的爱司头发,见着方金河也赶紧打招呼。 “这是我新交的女朋友,是在您名下的俱乐部的歌女花漫, 今日着实太巧,竟然在这里遇见方爷!方爷!您要上哪儿去?” 方金河没什么心思听她说话, 他往“月宵名品”里头瞧, 陆晖以为他来了兴趣, 就说:“这家咖啡店我家笑笑也经常来吃的,我和这里的厨子是友人, 据说西式蛋糕很受女孩子喜欢。”陆晖露出了然的笑意, “方夫人肯定也喜欢的!” 方金河我那个玻璃窗里一看, 一眼就看见了关玉儿。 关玉儿正在一群女人的中心, 脸色很不好, 正在和人说着什么。 方金河心里一咯噔, 立刻就走了进去。 方金河一走进去, 正巧听见有个尖利的声音对着关玉儿说—— “这位夫人还穿着旧衣裳, 想必丈夫的确是职位低下的——” 周围的太太小姐们一阵嗤笑, 方金河简直要气炸! “你说什么?!” 方金河这一声说得特别大声,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说出话来特别有威慑力,他声音一出,诸位太太小姐们都吓了一大跳! 万春燕听着声音就吓到半死,转头一看,竟是看见方金河冷着张脸气势汹汹走过来,简直吓到腿软! 一旁的周太太不明所以,见着万春燕几欲晕厥,又看见有个男人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气势竟然这样凶。 周太太不认识方金河,只听过他的名头,看见她过来就把万春燕吓着了,心里猜到十有八.九是什么大人物,她立刻往后挪了几步,只作观望。 万春燕在这里吹牛皮来奚落人,正是起劲,没想到大老板就来了!她哪里像她说的能够在方金河身边美言,平常连面都难以见到的,也不知道方金河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要是全部听见了,那她可是又尴尬又丢脸! 万春燕已经吓到浑身发软,脑子里找不到词语来回答方金河的话,正是急切,突然听见有人替她回来。 “她说她要向方老板替我丈夫美言几句。” 居然是关玉儿慢悠悠地答了起来。 万春燕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害怕。愤恨是关玉儿居然这样急忙出头,就是想要露脸,指不定想勾搭人,而且还说这样害她的话! 害怕那是当然,万春燕跟过不少男人,就算在电影公司里不了解这位老板的的为人,在他人的口中也是了解了。当初她见到这位老板时,见他英俊又多金,还起了心思,而后有人提点,她才歇了气。 这位爷可不是能招惹的人物,听说手段相当可怕,还不近女色,心肠冷得如冰一样,惹恼了他都没有好下场。 万春燕面色尴尬:“方爷,您怎么来了呀……这位夫人说她丈夫也在金玉电影公司,我见她可怜兮兮的,想帮帮她…….随口说的……” 一旁的周太太一怔,原来这位就是那位方先生!没想到这样年轻!还长得如此英俊,她以为是名凶神恶煞的男人,却不想如此的斯文贵气。 周太太讨好的笑了一下,“万小姐就是善良,她…….” 周太太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方金河翻脸骂了起来。 “你他妈是谁呀!?玉儿怎么可怜兮兮了?你做了什么?” 他已经走到了关玉儿身边,他看起来异常的冷,而且脸也黑了,但仔细看看,他好像在怕什么? “玉儿?”万春燕的哄的一下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开口:“方爷……我是……我是……” 她吞吞吐吐的话语还没完全吐出,就看见方金河已经凑到关玉儿身边转了两大圈:“宝贝儿,我不知道这人是谁呀!” 诸位看戏的太太小姐们都愣在了原地—— 方金河说什么?“宝贝儿”? 那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能在方爷面前说得上话的万小姐一见真人就吓到结巴,那位万小姐话里话外暗示着自己和方爷的关系不一般,结果方爷人真的到了。 口里喊这位被嘲笑的美人喊着宝贝儿。 不仅如此,方金河瞧着还有点怂,仿佛是生怕被人误会似的,连忙就开始解释! 关玉儿笑了一声:“哟!方金河你还不认账呀?这位万小姐还说你回上元,特意是为了她呢!” 方金河冤到六月飞雪:“宝贝媳妇儿,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这什么鬼话呀!”方金河冷冷盯住万春燕,“你谁呀?在我太太面前说这样的话,是什么居心!” 万春燕张口不能言语,一旁的诸位看客也是目瞪口呆! 敢情这位就是方金河的太太!这出戏可就大发了,万小姐口口声声说要想方老板为关玉儿的丈夫美言,然而关玉儿的丈夫就是她的顶头老板! 说出去能让人乐上好几天! 还说什么“她丈夫职位低下”“她丈夫是乡下来的园丁”,现在她丈夫就站在她身边,就是万小姐拿来做筹码的、显摆的老板! 不仅如此,还在正房太太面前吹牛皮说什么大老板是为了她回上元的,倘若方金河进来的时候和她亲亲热热还是无人说什么,顶多算是她有本事,勾搭了人家丈夫,不久要抬姨太太。可问题是方金河进来时连个正眼都没给她,还记不得她是谁,更甚者,就像现在,方老板还在自己太太面前忙着撇清关系,生怕被人沾染,生怕太太误会。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上元富贵的老爷少爷们,倘若家里的正妻不厉害的,都是正大光明的和别的女人亲热,抬姨太太的也是接二连三。就算是正妻厉害,丈夫在大庭广众下也不是这样的态度。 方老板这样的态度,显然是被夫人吃得死死的,而且那模样不是在遮掩什么,而是怕夫人生气。 对比之下,吓到手软脚软的万小姐,真如一名跳梁小丑。 关玉儿瞥了她一眼:“这是你那什么电影公司的大明星!” 孙生跟着答话:“她还出言侮辱主子,还差点伤了主子的朋友” 方金河冷冷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万…….万春燕…….”万小姐已经手里冰凉,心里凉透了。 方金河冷冷笑了起来:“是吗?回去让人打发你笔钱,你被开除了。” 金玉公司几乎能算得上是上元的领头电影公司,虽说不是一家独大,但是它不黑,而且也安全。倘若是其他电影公司,伶人、艺人多多少少要被逼迫着做着不愿做的事,上元的电影公司往往和夜总会、俱乐部有瓜葛,舞女、歌女有了名气也能拍电影,万春燕就是舞女出身。 但是让她离开金玉电影公司,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其一是这里的艺人算是自由,而且有方金河这棵大树在,没人敢动她,要知道她这些年可是得罪过不少人!一旦她离开了金玉公司,若是还传出方金河厌弃了她!必然有人要落井下石! 而且其他的电影公司黑得很,一旦进去了,就如如泥沼,没点本事,一辈子都要所提线木偶! “方爷!我做错了什么!”万春燕不敢大声说话,她瞥了瞥关玉儿,藏起了怨毒,露出可怜的模样,“我也是为公司赚了不少钱的,您要为了您夫人放弃摇钱树么…….” 方金河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凶意,万春燕这一刻浑身冰冷,只听见方金河的声音又凉又冷,如最无情的机械,他眼皮动了一下:“万小姐,你可真是有毛病,这和我太太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从前、现在、以及未来,我手底下的电影公司都只要一个原则——正面。” “得正面,公司里每个人都是知道这一点的!你瞧瞧你今日做了什么?你可是有了名气的,你一出去别人就知道你是我金玉公司的艺人!屈辱其他女性?还害人未遂?你这败坏金玉电影公司的名声!我们出的电影,无一不是宣传至高道德、歌颂爱情与生命!”方金河冷冷的盯着她,“你的正面形象全无,品性败坏,已经不配当什么艺人、拍什么电影了!”方金河顿了一下,“收回刚刚我说的‘给你一笔钱’的话,这话我说错了,你这样品行败坏的人,败坏了公司的形象,是应该赔偿才对。” 他已经决定事后要她赔到倾家荡产,这样的艺人做过的事随便查查就出来了,把柄着实太多。 方金河的电影公司当然没这样光辉伟大,但他如今当了商会会长,渐渐要往仕途、军政靠近,名下的产业当然的正面,又恰巧撞见了这个什么鬼明星,又有钟言带着记者在拍照,当然要说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而且这个万春燕,他有点想弄死。 最主要就是,方金河得愤怒难平。 方金河有个特点,越是气愤,他就越要冷静地和人讲道理,从前他的底线是钱与义,如今的底线是关玉儿。 这个万春燕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一下子就能看得出关玉儿肯定是受了委屈,而且让她受委屈的人就万春燕!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前面她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光凭她刚刚说话扮可怜还有带上关玉儿,就能定她的死罪! “为了夫人放弃摇钱树”?这话确实是对的,而且万春燕称不上什么摇钱树。他就是见关玉儿受了委屈,要教训人,但是他不喜欢别人说。 因为这句话就是为关玉儿挖坑,让她背罪。 仿佛她被开除是因为关玉儿。但其实不是,是她自己太恶。 方金河得让她、让所有人知道这一点。 一旁见风使舵的吴太太干笑了几声,立刻说:“我方才也看见万小姐伸出了腿绊住方太太的朋友!” 立刻有太太们接二连三的起哄,她从来不嫌事大。 “对呀对呀!我也看见了!” “万小姐还辱骂方太太,说什么她衣服过时了!哎呀方太太这身衣裳这样漂亮,哪里像是过时了的!” “我从方太太一进来就注意了,这衣服还是过时?我看万小姐才是过时了呢!她还说什么方太太从徐记出来没买衣服,所以嘲笑她!” “噗嗤!笑死了!万小姐自己也买不起徐记的衣服,大半年才磨着一名南方的老爷出了钱做了几件,还说别人!她不是也从徐记出来吗?怎么没见带衣服?” 万春燕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既恨这些见风使舵的人、恨死这些墙头草,又恨关玉儿! 也就是一张脸,方金河肯定是被这张狐媚脸迷得神魂颠倒,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的,方金河从前不近女色,也就沉迷这一会儿,看着吧,这这个女人肯定和从前那些妖精一样的下场,只是从前的那些狐狸精没得逞,这只得逞了。 方金河要是翻脸不认人,她死的更惨! 万春燕平了平气,自我安慰,又想起了前几天在舞会里见过的江大少爷,灯红酒绿间仿佛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江家可是上元的顶级门阀,倘若她能进江家的门,还怕方金河? 她如今正是在收集江大少爷的喜好,她万春燕可是抓住过不少男人的心,除了方金河这种冰块做的心,多少人败在她脚下? 更何况她如此用心的去打听喜好。 据说江大少爷是江家的嫡子,江家庶子庶女无数,唯有江大少和他最小的一名妹妹是嫡出的。 就好似继母讨好继女能得丈夫的好感一般,倘若能得这位妹妹的喜爱,定然也能入江大少的眼。 这是这位小小姐寻常低调,见不着人,她还没找个机会偶遇,也不知道的这位小小姐长什么模样。 正在这时,跟着进来的陆晖突然朝关玉儿身后的江林月打了个招呼—— “江小小姐,您也在这里吃点心呀?此前听闻您爱甜食,这里的点心师傅恰巧是我友人,还带去您家里做过点心呢,要是知道您还大老远地出来吃,早知会我一声就行,我也让友人再去府上!” 第54章 金玉公司 陆晖一进门, 一眼就看见了陆笑, 他看见陆笑站在有别于关玉儿的阵营, 连忙暗示她过来。 这明摆着那位万小姐要受罪了,陆笑在那儿难保不受牵连 陆笑是陆晖的胞妹,是陆家四小姐,她是三个月前从京城来了上元,因着他在这里做生意, 陆笑也开始接触上元的名流。 只是上元的上等名流并不好接触,就拿江家来做比方, 他也就是江家眼里的一名厨子罢了。 大龙饭店虽说是赚钱的, 他也会做生意,钱财进了大把, 也交友、巴结得甚广, 会说话会看事会做事, 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但他在上元仍然是入不了上流。 在顶级门阀的眼里,他就是一厨子, 没有其他。 陆晖为江家办过一次酒席,认得这位江小小姐。 这位江小小姐名气不大,性格与他人不同,喜好看书学习,目标是做个大文豪, 将来以文谋生, 自食其力, 不靠家里。 江小小姐这想法在他人眼里是莫名其妙,因为这位小小姐在江家很是得宠,就算是奢靡挥霍,一生也是无忧。 看客们、当事人们这一刻又不约而同地静了声,陆晖的那句话简直如同一晴天霹雳,一旁的吴太太也差点站得不稳。 “你…….说什么?”万小姐仿佛这一刻聋了,她听不见陆晖的话,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也只是不敢相信、自欺欺人。 陆晖是陆笑的大哥,是个开饭店的,识得许多大人物。 陆晖已经算是富豪,能让他恭恭敬敬喊着小姐,语气讨好的人没几家。 “江小小姐”这句话信息量可就大了。 吴太太脸色已经白了起来,她在最先还帮了万小姐的腔,而万小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正作死的绊了江小姐的腿,差点让她摔跤! 不说她说什么话,就是她那个挑剔打量的目光,倘若江家怪罪起来,周太太可是担待不起!连丈夫的生意都要受到影响!更何况家里还有三房姨太太,都巴不得她犯错! 万春燕脸色苍白,她的心呼啦啦地七上八下就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心里想着、侥幸着,上元姓江的这么多,这丫头难保不是什么杂门杂户。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上流的江家的小小姐,怎么会在这里玩耍?她肯定是和名流玩作一块的! 正在这时,月宵名品的厨子正好出来! “江小小姐!”月宵名品的厨子在法国留过学,能做一手正宗的西式点心,他是厨子,也是老板,“您也在这里呀?我如今又研发一款新的糕点,倘若您喜欢,我给您做!” 他接着又像方金河、陆晖打了招呼。 万小姐眼前一黑,月宵名品的老板名为罗盛,从前也是上元名流,祖辈是上元的大官,只是后来旧王朝倒下,建立了民国,家族渐渐没落,他又是旁系,留了学就开了月宵名品,生意也是不错。 倘若他也是这样的态度,这位江小小姐已经确认无疑了! 江林月哼哼指着万春燕一伙人:“这个什么大明星还说我骗人呢!说我撒谎精!” 她抓住关玉儿的手,瞪了周太太一眼:“这位太太帮腔骗人,万小姐明明绊了我,她硬说没有,我吃个点心也不安生,往后不来了!” 罗盛连忙开口:“江小小姐,这是在鄙人店里让您受了委屈,是我不对!” 江林月说:“和你是没什么关系的。” 关玉儿笑道:“罗老板的店也没长腿,也没有读心术,哪里知道来吃东西的是什么人?” 江林月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那句‘往后不来了’是牵连了人,她连忙说:“是呀是呀,怪不了你!” 罗盛看了眼关玉儿,知道了这位美丽的方太太在帮他说话,他又对着江林月笑道:“小小姐也用不着大老远的跑过来吃点心,倘若看得起小店,知会一声,罗某立刻就去您家里做。” 江林月已然消了气,心里想着在家里独自吃多没意思呀,要约女孩子出来玩一起吃比较有趣。 一旁的万小姐眼睛已经发黑,连同周太太也站不住开始腿软。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万小姐吞吞吐吐讨好着想要道歉,但江林月连眼睛都不看她,故意装作听不见。 江林月当然知道江家是大户,许多人是要巴结,万春燕前后态度这样大,就是知道了她是江家的小姐,才转变了态度,此前满脸鄙夷,如今低三下四讨好,她着实见多了这样的人,看不上眼,也是讨厌。 自然不接受什么道歉,连眼神都不要给她。 服务生终于上了点心,事情渐了,人人回到了座位上,陆晖带着女友、妹妹和方金河、关玉儿、江林月做了别,只剩下万小姐一干人等挨个过来道歉。 在月宵名品喝咖啡的太太淑女们掩唇浅笑,眼睛瞥着既嘲讽,如今憋着不说,大约过后立刻要在背后将此事传到离谱,万小姐作为小丑一样的主角,自然会是更丑。 关玉儿和方金河坐在一排,她对面是江林月,外边留着位置给钟言,万小姐十分忙碌,既要向关玉儿道歉,又要兼顾江林月,还没人搭理。 方金河见关玉儿已经皱了皱眉,立刻知道了她已经厌恶了万春燕的声音。 方金河的眼睛冷不丁的看了万春燕一眼,万春燕道歉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你还是回去想想怎么赔得起钱。”方金河冷冰冰地盯着她,“今天下午公司的司法部的人就会找你,在这里丢人现眼是捞不到钱的。” 万小姐心瞬间成了灰色,这位大老板的手段她清清楚楚,他这样明白地、平淡的和你说话,看似轻巧,但是后果不堪设想。 更甚的事,她如今要进江家的美梦也是破碎,既然得罪了江家的小小姐,她要是回家一说,哪里还有她露脸的份,不报复她、折腾她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万春燕左右一看,那些太太淑女们都是一副嘲弄看好戏的模样,越见她低三下四越是开心。 万春燕脸面丢尽,双目发黑,手软脚软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撞了太岁还是遇上了霉神,不过出来看个衣衫、吃个点心,就碰见了两尊神,她还不长眼地全给得罪了! 万春燕已然没有脸面待下去,只得灰溜溜的离开,在门口又瞧见了停下的汽车,猜到了这就是送关玉儿来的车,回想起方才她还信誓旦旦说着关玉儿可坐不起这样的车,又想起在月宵名品出了大丑,件件事都打了她的脸,她越想越堵心,宛如被人抽了极大耳光,脸又疼又红又肿,如今已是恍恍惚惚。 出月宵名品时还在台阶上崴了脚,高跟鞋断裂,差点摔了一跤。 “咔嚓——” 万春燕灰溜溜的离开,却不知今日诸事被记者用相机拍下,次日报纸上的标题巨大,配上了万春燕狼狈离去崴脚的照片—— #金玉公司艺人万春燕因品行败坏被解雇# #万春燕欠下巨债,疑似侵占公产# 此事一出,这位刚刚有点名气的大明星宛如高楼崩塌,轰然倒地,而且如此丑闻,既涉及品行、又涉及犯法,再有她平时也有诸多仇人,如此落了井,下石者诸多。 还有就是方金河是真的狠,说要她赔钱,说的时候瞧着是正义又淡然,但是真正做起了,是不止要她倾家荡产,还要她背了巨债。 不仅如此,她筹钱也遇见了困难,诸位金主也听见了她得罪了方金河的消息,个个都急忙和她撇清关系,本是露水情缘,哪里有什么深的恩情。也有人是想给她接济,却是杯水车薪,而后了了。 当然她这些年做了不少恶事,对同公司艺人伶人打压、陷害、侵占资源事件数不胜数,方金河不仅查出了她的事,还查出了许多脏事,方金河借此好好整顿了一番。 金玉公司也知道了顶头的老板有名漂亮的夫人,这夫人得宠得紧,名字里有个“玉”字,如此一想,这金玉公司这个名字就是寓意非常。 这公司已经是运营了好几年,听说这位夫人是今年才娶了的,如此可见得方老板已经是心心念念了许久。 且不说次日、此后如何,正在月宵名品喝咖啡吃点心的关玉儿、钟言、江林月几人聊得正欢,方金河重新要了个座位等着看着,不扰她们女孩子的兴致。 他吃了点东西,又去旁边给关玉儿看了看衣服,记下来平常符合关玉儿眼光、他也喜欢的款式,又去给关玉儿买了些首饰,订了钟表、项链等等。 而在月宵名品里吃东西的关玉儿和钟言、江林月也聊起了衣服。 “我也是觉得那些衣服太贵,好几百大洋,倘若我将来成了大文豪,一月几月才能赚到这么多钱,样式好看是好看的,但是我也能画。”江林月将手里捧着的笔记本摊开,有点不好意思地给钟言和关玉儿看,“我也喜欢设计这些衣服,偶尔闲着没事,我也画画,二位姐姐,不要笑我呀。” 关玉儿仔细看去,江林月的的笔记本写了满满地笔记,上好的黑钢笔,她字迹娟秀好看,画图的功力也是纯熟,最主要的是她这个设计图,十分的新颖漂亮! 关玉儿又翻了几页,发现这位阿月小姐是实打实的有天赋,她画的洋装、旗袍件件都是好看,还十分新颖! 关玉儿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这上元的市场广阔,名媛淑女太太个个的能花大把的钱,她自己又通各种制衣工序,也了解商道,何不自己开个服装公司? 如果这位阿月小姐能做她的设计师,这等样式,已经是能把徐记比下去了! 第55章 服装公司 江家的小小姐阿月, 在名流中实属古怪, 她从不攀比衣衫、首饰,也并无多少朋友, 成日闷在院子里做自己的花样。 江林月的朋友不多,在学校算是没有, 其一是江家名气大,那些巴结她、讨好她, 表里不一的人她看不上, 江林月好奇但又胆小,兴趣至上而又随性, 但她聪明得紧,谁好谁坏说几句话、一个眼神就知道。 江林月的母亲姓卫, 本家是在京城,是个清贵的书香世家,祖辈都是做小官, 民国时迁来了上元, 开始在上元做官,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户。 而江家其实上元一等一的大豪门。 卫氏能入江家的门, 最主要的原因是江老爷当年年轻时非常喜欢她, 寻死腻活的要娶她, 还说非她不娶,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老爷是当时算是江家独苗, 他要是不娶妻, 江家就要绝后, 来来回回磨了好几回,总算是同样了。 卫氏是正妻。 但江老爷并未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在后来又娶了两房太太。 卫氏死的时候江林月是十一岁,十一岁已经是懂事,家里的兄弟姐妹太多了,同胞的哥哥忙着家族生意,她没什么人能好好玩的。 表亲的姐妹兄弟比同父异母的手足还要亲点,至少没什么算计。 江林月最喜欢跟着表姐卫静,卫静非常会照顾人,而且也是一名才女,她写的文章能在报社发布,她曾经是江林月的偶像,后来她去英国留了学。 卫静与钟言在英国相识,如今都在同一家银行上班,因着江林月时常来找她玩耍,如今卫静交了男朋友,时间要少了点,便将这位小跟屁虫托给钟言带着。 钟言也是很得女孩子喜欢的,江林月也乐意跟着她,今日也就认识了关玉儿。 关玉儿比江林月要大两岁,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聊起天来十分相投。 其一是关玉儿懂得着实是多,她比许多人都细致,就像那糕点、咖啡、衣服、首饰、园艺、丹青、茶艺,她通通都有涉猎,她纸上谈兵近乎于精。 这和她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关玉儿本质是掌控欲极强,又是什么都喜好完美,仿佛若是不完美、有了瑕疵简直要难受好几天,她便是学了许多事。 她学的这些不是为了自己做,而是为了要求别人。 她毕竟是没做过多少事的,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干重活,但是她需要通这些理论、看这些是非、懂这些的好坏,若是半懂不懂,指挥起来就如隔着白雾,难以挠到痒处,所以她要通什么,必然是精。 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其二是关玉儿和江林月的喜好算是有些相近,两人都是对于知识喜好专研的女孩子,而且都对自己要求得高。 就算是爱好,也是要求精湛。 江林月设计衣服、首饰等等,不过算是女孩子的爱好,许多女孩子都很喜欢这些,只是江林月是不同,她要么不爱好,要爱好也是学精,因此她是有功底的。 关玉儿将她的笔记本都翻了一遍,越翻越是惊喜,这位阿月小姐看着胆小又害羞,但是脑子里却是藏着大世界。 “阿月,你这个衣服的设计样式这样好,有没有请人按照图纸做过呀?”关玉儿抿了口牛奶,看着她问道。 江林月撑着下巴:“没有呀,我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不想让家里的一些人看我的东西,倘若请人来做,必然有动静,肯定会有麻烦的。” 江家的嫡系只有两位,一位是江大少爷江子钰,一位就是江小小姐江林月,但是庶子庶女加起来都有八位,二姨太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三姨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嫡女要做什么事,动静必然会大点儿的。 江林月不喜欢别人盯着她,也不喜欢别人打听,而且她也不是非得现在做这些东西,也不一定做,其实只是随便画画。 关玉儿怔了一下,大致了解到了这位江家小姐的处境,也知道她的心态,关玉儿温和地笑了一下:“这样好的设计,倘若藏在本子里,着实太过浪费。” 江林月有点儿开心,她喜欢被人夸奖,当然,是喜欢真心实意的夸奖,关玉儿是真的在夸她。但是她也知道关玉儿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这个话必然是关于这个她这些设计的。 也许这位玉儿姐姐喜欢哪个样式,想要讨回去自己做一两件? “玉儿姐姐喜欢呀?”江林月笑了起来,她挺喜欢关玉儿,“你要是喜欢什么样式,我还能画更好的,哎呀!我也想看做出来什么模样的!玉儿姐姐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关玉儿笑道:“我是喜欢。”她的眼睛看着她,“但不是只做一件。” 江林月愣了一下,只听见关玉儿继续开口:“我是想开一个服装店铺,请你做我的设计师!” 江林月彻底惊呆了,一旁的钟言也惊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好友也许在开玩笑。 少有女人要做什么生意的,富贵女人们都闲暇的爱好都是喝喝咖啡攀比穿着,或是看戏看电影。她的丈夫方金河生意遍布,已然不愁什么钱花,做生意太过于操心,还不如上班来得轻松。 “玉儿,你别开玩笑了。”钟言说,“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关玉儿挑开眼皮笑了一下,她这个笑格外的漂亮和精神,眼睛很亮,神情是认真:“我是不说假的,言言阿月要不要和我合作?言言也是懂些商道,阿月的设计又是这样巧妙,恰巧我知道做衣服的工序,也知道运营,怎么样?” 江林月睁大眼睛,她看着关玉儿气定闲神地谈论如何做生意,神情、动作是无比的放松,整个人人慵懒随意又漂亮,但是却在讨论这样女人难以去做的大事。 她就像坐在那里就让人安心,给人一种什么都有条有理、不紧不慢的感觉,节奏令人十分舒坦,她就这么一说,就感觉是能成。 开个服装店,对于江家来说是轻而易举,倘若江林月有这样的要求,江家花钱宠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那样的话就失去了意义。 现在是几个女孩子认真的在商讨,而不是玩玩而已,倘若只是赚小钱,几人都是不缺钱的,关玉儿也是衣食无忧,江林月甚至听说过方金河。 而且关玉儿说的是服装公司,而不是店面。 这个投入要大得多。 江林月对关玉儿有了新的印象——这位美人小姐姐,胆子很大。 江林月莫名地有些兴奋,她指尖颤了颤,翻开了自己小设计和笔记,突然对这些设计有了更高更远的期盼—— “我想!玉儿姐姐!我真的可以吗?” 关玉儿笑道:“阿月特别棒,不过你要好好地考虑,不急这一时回答,倘若你要做设计师,必须要苦许多,你还得上学,这可要做好准备。” 江林月怔了一下,关玉儿又说:“你年纪还小,得和家人说,这不是玩乐。”关玉儿的眼睛很亮,“我是认真的。” 我希望你也是认真。 一旁的钟言有点犹豫,她并不是喜欢做生意的,比起做生意,她更喜欢按部就班的工作,这样压力会小,也不必担待风险,再有她倘若要启用资金,是得向父母伸手,她在家里并不受父亲宠爱,母亲娘家是有钱,但是她已经二十二了,怎么好意思。 再有,她知道关玉儿能够负担,听关玉儿的意思,只想要她出力,然而上元人才济济,出力者可雇佣,她若是同意就算是合伙,这样关玉儿和阿月就是吃亏。 “我考虑一下。”钟言说,“后天答复玉儿。” …… 钟言最终并未同意合伙,但她提供了银行信贷的程序给关玉儿,也给她分析了利弊。 阿月倒是很快就同意了,关玉儿再三和她确认有没有甚重考虑,也问了她学业如何安排,阿月算是下了决心,真的认真起来了,还列了一张详细的表给关玉儿看,学习的时间与设计的时间都好好排列。 但阿月说,家里不给她钱入股。 关玉儿最终是给了阿月四成利,阿月算是技术入股,关玉儿觉得她真的能行,四成利足以绑住她了。两人合伙创立一家服装公司,就起名“玉月”。先是注册,以店面起头。 江林月说家里不给她钱入股,实际上她连向父亲、哥哥打个招呼都没有,独自想了一夜就自己做了决定,江家没人知道。她心里忐忑地想着若以技术入股关玉儿是否同意,又想着自己要是分成,一两成,即可,但没想到关玉儿给了她四成! 她自己都觉得太多了,关玉儿随后提议这个商标创立,永远属于玉月公司。又绑定她的技术,阿月是满满同意。 距离关玉儿认识阿月第十五天,两人就注册了公司。 合伙人是关玉儿和江林月,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 二人都不知道这个临时起意的就创立的公司会有什么未来,但未来臆想的好坏与否,都不能阻挡她们的热情。 连方金河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觉得自家媳妇实在是了不起,也对她这个服装公司十分上心。 创立公司并非那样容易,如今上元商贸虽说是全国最为顶尖,机会也是多多,但是上元这样多富豪、外国人分割着市场。成衣店面、服装公司也多,亏本的大有,关玉儿要费好一番心思。 关玉儿把江林月定位为合伙人、设计师,其他全部自己来拿主意,倘若是重大的决策自然是要江林月也同意,但是那些琐碎的工序,关玉儿就一个人决定。 她其实特别喜欢一个人把一套全部搞起来,不需要他人的意见,当然建议她是听的。而江林月正好相反,她全然不懂这些商场的门门道道,也不感兴趣,最嫌麻烦,她是感性而文艺,只喜欢把心思全部花在爱好与文学上,其他的一概不要理才是最好。 两人简直是合拍至极。 第56章 开始创业 玉月服装公司的启用资金是关玉儿的嫁妆。 关玉儿的嫁妆丰厚到足以买下上元的方公馆外加方金河那辆进口汽车, 这还只是能流动的银钱,倘若要将布料、首饰、珍品通通算在内,都能买好几座豪宅。 关玉儿算起来是十分的有钱, 方金河的钱全部给她掌管,自己也有丰厚的嫁妆, 在上元也算是个富豪了, 只不过方金河的根基浅薄,比不上那些底蕴深厚的大豪门。 方金河也从来不是和他们一个道的。 关于关玉儿用什么钱做启用资金, 方金河其实更偏向用他的钱, 啊不, 应该说是两人的钱, 方金河把自己的钱算作两人的, 关玉儿的嫁妆算是独自一分, 不算在内。 但是关玉儿却用了嫁妆。 其一是她第一次做生意, 不知道能不能成,那嫁妆的钱也是钱, 留着、搁置着仿佛是要发霉,能用就是有了价值,再加上她多多少少了解了方金河的生意, 他的百货公司、电影公司正在扩张, 也是需要钱的。 其二就是关玉儿的私心了, 她见着方金河产业大把, 自己仿佛没什么作用, 也想有一份事业。她本就是好胜心强, 虽说夫妻一体,但是如此算是相互激励,也不是隔阂。所以她拿嫁妆先投入,无论是亏是赚,都算是自己承受,压力就小点儿。 关玉儿的目标是开服装公司,她的计划是先开一家店铺,就像徐记,倘若名头打响了,服装公司会越来越好。 她开店面的同时就要开服装公司,那服装公司自然不单单为她一个店面、品牌服务,可以接单做其他的,但是店面必须要先打响名头。 关玉儿本来是想店铺、公司同时运营,但是她精力有限,服装公司的琐事着实太多,也只得先开店铺。 服装公司的机器等等,方金河也帮她咨询。 不说难度更大的服装公司生产运营,光是店面,就是需要耗费大精力。 这其中方金河也帮了不少的忙,他从前有名信任的心腹名叫韩七,人称七爷,如今不再沾染俱乐部、夜总会的生意,做了一名茶商,事业也风生水起,而且人脉很广。 韩七开了一家茶馆,大约是从了茶道,年纪渐长,性格沉稳起来,也越来越不再争强好胜,钱财是赚的,但他不死赚,也不强求,自己的时间大有。 方金河带着关玉儿上门喝过一次茶,让他照应一下关玉儿开店的事。 其实方金河更想自己去帮,但是关玉儿并不想让他多过插手,第一是方金河近来有些忙的,据说是在商贸上和日本有了些龃龉,他忙着此事,也是在耗费心力,,第二就是关玉儿知道倘若方金河插手,她就是要坐享其成了。 而方金河带着关玉儿认识人,请人帮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在他人眼里,关玉儿虽说是方金河的太太,但是到底不是方金河,她想要办成什么事,还得靠自己。 关玉儿喜欢这样来做事,要不然就没意思。 关玉儿第一次见韩七的时候,也愣了一下,这个韩七样貌其实长得非常好,只不过脸上有三条很深的伤痕。 韩七的样貌和他脸上的伤疤格格不入,倘若一名男人高大威武,皮肤黝黑,肌肉扎实,脸上就算是有疤,也是相符的,若再加上相貌英俊,有几道疤还能添些男人味。 但是韩七的疤,就是破了他的相,让人一看就是非常可惜。 他的皮肤非常的白,脖颈都可见青筋,就像是皮肤很薄,他的白与关玉儿的肤色不同,他算是苍白,给人一种很苍白的很脆弱的感觉。 他的眉眼非常的锐利,但是五官凑在一起,又显出一种文静的书卷味。倘若忽视他脸上的疤,他就像是一名与世无争的富家少爷。 但方金河告诉她,韩七的身手在他之上。 韩七在认识方金河之前,就是一名杀手,他杀的人有多少,没人能清楚。 他并非如方金河一样是孤儿,他有门有户,但是他反而更加不幸,他的母亲又是姑姑,家里的人都是疯子,他十三岁的时候就离了家。 “嫂子。”他对关玉儿温和笑道,“我吓着你了吧。” 方金河早就告诉了关玉儿韩七脸上有疤,也告诉她这是他的忌讳,他这个疤是有人给他刻上去的,他有一名同性.爱人死在他手里,临死前划了他的脸。 关玉儿笑道:“还真是吓着了!听方金河说他这名兄弟开着茶庄要养老了,如今一见,你却这样年轻!” 关玉儿自然不会提什么疤,也不会将话从那方面引。 “过了今年,虚岁二十七了。”韩七礼貌地请人进来,又命人备了茶水、器具,他笑道,“已经不年轻了,嫂子瞧着只有十七八岁,真是太好。” 关玉儿和方金河进来了茶室,韩七亲自煮起了茶。 这又让关玉儿惊了一下,韩七的这茶艺几乎到了臻境,关玉儿自叹不如,突然觉得自己手艺浅薄,只算是略懂皮毛,又觉得他开个茶庄也不无道理,他就是镇店之宝。 韩七点了香,几人喝一边喝茶一边谈事。 “听说嫂子要开个服装店铺?方爷说让我照看您,请尽管放心,倘若看中了什么地段、要请什么工人尽管问我。” ……. 关玉儿将店铺定位为高等,这个意思是面向上元的中流上流,价位在三百大洋封顶,下限是五十大洋。 这个价格比徐记要低,但是她的用料、手工也是上等的。 关玉儿观察过徐记,十天半月也卖不了一件衣服,徐记的衣服实在太贵,就是江林月的柜子里也只有七八件,而江家也有自己的专属裁缝,除非是喜好,也没什么必要在外边买,家里的裁缝也是不赖。 再有,在上元像徐记这样的成衣店,有不下十家,家家生意都是如此,一年卖出十几件就算是赚的,偶尔有大户专门定做极贵的衣服,也是大买卖。 徐记也是赚大钱的,但是这个钱的路子不广,权贵、富豪毕竟是小数,能让让未来更广的、支撑大船前行的,永远是莽莽的大多数平民。 关玉儿的服装厂就是很接地气的,可批量生产,但是质量要保证,如今做了假设,服装厂在店铺后面开,而开店铺迫在眉睫。 关玉儿的店铺面向上元中产高产的人群。 而上元像这样的店铺,着实数不胜数,不下五十家。 关玉儿观察了大半月。发现这些服装店着实是比不了徐记的,有的用料并不好,但是样式却是可以,都是时下新潮的。 关玉儿开这个店铺的作用,不是赚多少钱,而是打响名头,为服装厂做铺垫。 当然她不赚钱,但也没有做亏本的打算。 首先是选择店铺的位置。 对于选什么位置,关玉儿问了韩七上元的那些地段的作用,又自己亲自去看了,来来回回观察了五天,才定下了位置。 关玉儿将店面定在东街25号,位置不算偏也不算热闹,旁边都是些首饰店、发型店铺,成衣店倒是没几家。 “为什么不在热闹点的位置?”韩七听到关玉儿要东街25号,也不知道她怎么定的。 关玉儿不说话,直接摊开了一张纸。 韩七的眼皮动了一下。 那张纸很大,大约比得上茶桌,里头竟然详细的画了上元一些街道的地图。 关玉儿画了东街、西街还有红巷、羽怀路四条街,看得出她先定下了在这几条街。 她画的不仅仅是图,连同周边店铺的名称、做什么的都标明了好,更有甚者还纪录了客人人次。 关玉儿竟然计算了人流量,还特意分了人群。 开店面的都会观察这些地方旺不旺,但少有人会纪录这一带来什么人,年龄、衣着层次这些,很少有人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会这样精确的统计数据。 关玉儿做决定的天数是五天,但是让人观察、纪录了一个月。 得到了相对精确的数据。 关玉儿选择的地段,正巧是富家太太淑女们经常路过的地方,旁边的饰品店铺也是高档,而且这个地方的租金是不贵,最巧的是这个店铺还在出售。关玉儿还能买下。 这是一间大店铺,二楼是住宿,售价是两千大洋。 韩七这下子真的对关玉儿另眼相看了,原本是这个小嫂子没事玩玩罢了,没想到她如此认真,还如此有主见。 而且她这个主见并非盲目,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做事凭感觉,但是关玉儿却非常明确的给了一份详细的数据。 这是少有女人做到的,甚至很少有人能这样做、这样想。她的出发点不上“我喜欢这里”“我想要怎么样怎么样”。 她是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她脑海里蓝图的程序。 在这个位置、我要如何如何去做,就能如何。她能明确的、最少差错的预料出来。 “这间店铺我知道,我的话,可以一千二百大洋拿到。”韩七说。 关玉儿睫毛动了一下,掩嘴笑了一下:“阿七可以拿差价的两成。” 韩七一愣,听见关玉儿继续说:“往后这样的事有许多呢,都要拜托阿七了。” 这位小嫂嫂果然厉害。 这样的话,就再也不是卖方金河的人情,也不用消磨方金河的面子。 事关利益,最是稳固且清楚。 …… 江子钰回到家里,想和妹妹说说话,听见下人说妹妹又闷在房里不出来。 “吃饭都要人提醒,放学一回来就闷在屋子里,已经一个月了!”王嬷嬷忧心道,“小小姐如今又瘦了一圈,在家里更加沉默寡言,屋子里连丫鬟也让来伺候,只命人买了许多书和纸笔,大少爷,您去看看小小姐,她是要学文化、当大作家,但是也不能这样呀,您瞧瞧,今晚她碗里的饭又剩下了许多,奴婢问她,她说是没空吃,哎呀!小小姐下个月二十二才满十七,小小年纪地您说她在忙什么呀!” 第57章 江家大哥 江林月是个诚实的好姑娘, 说工作学习两不误,就说到做到,一点也不撒谎。 她上学是认认真真, 下了课一点也不耽搁,除了作业, 都在绞尽脑汁的做设计。 她越是认真, 越是发觉自己的不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担任关玉儿的设计师有点险, 可听闻关玉儿最近都耗了心血在忙两人的店铺, 她若是拖了后腿,就是千万个对不住关玉儿。 关玉儿已经是这样迁就还给了她四成利, 她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还有什么脸面。 所以江林月格外的忙碌, 时间被挤得满满的,恨不得一刻钟掰做两刻使用,她争分夺秒地补给缺乏的知识,有关设计的国内的国外的她专研了数本, 总算稍微有了些底气, 而后又忙着赶设计稿,生怕自己跟不上关玉儿的进度。 江林月刚好画完一件新式的旗袍, 房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先给我准备热水!”她以为是丫鬟婆子, “我等会再去洗漱!” 那房门又被敲了两下, 江林月皱起了眉头, 刚想再说一遍, 就听见外头沉沉的声音响起。 “是我。” 江林月一顿,而后立刻收拾这手上的稿子设计,一边喊着:“大哥!等等,我就开门!” 稿子收拾完毕,江林月将门一开,仰头看见自家大哥沉着脸居高临下看着她。 “大哥请进。” 外头的丫鬟婆子立刻忙活着备茶水。 江子钰看了她一眼,说:“黑眼圈这样重,在房子里做什么?” 他的眼睛打量她的房间,又过去隔间的书房,瞧见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书。 江林月看见江子钰朝书桌走过去,她立刻过去将书遮住,赶紧开口:“我这是认真学习呢!” “啪!” 好巧不巧从江林月的臂膀下掉落了一本书,那书名为《洋裙设计细节解说》,是一名国内服侍研究者写的设计类的书籍,书中还配了图,有的还画了画。 江子钰躬身捡起看了几眼,说:“你要做设计?” 江林月赶紧说:“哦,我是爱好这个呢,随便玩一下!” 江子钰实在是了解这个妹妹,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有事瞒着,而且还事关这个设计,这个什么设计还不想让他知道。 她抱着、拦着的一大摞书肯定是关于什么洋装设计服侍设计的。 “谁带你玩呢?”江子钰几乎第一时间猜测是有人和江林月说了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趣。 倘若真是如此,这个人就十分的有手段,江林月一般不搭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她搭理的是她自认为“有品位、涵养”的人。 在江子钰眼里,江林月那些“自认为”都是特别幼稚,她阅历不足,聪明都是小聪明,做的事,有的想法都是小孩子的把戏,倘若有更聪明、有手段的人,必然是要将她骗住。 江家这样大的树在这里,有想法的人多的是。 “什、什么?”江林月有些底气不足,“我就自己玩的,不影响学习的…….” 江子钰不关心她学习不学习,在他眼里学校的知识是有限的,成绩不能做为一个标准,他更希望妹妹能对商道感兴趣,多多少少可以帮他。 江子钰不关心她什么学习,但是关心她的状态。 “废寝忘食,把自己整成什么样了?”江子钰板着脸,“这么大的一家子等着你养呀?你要这么努力?身体要是坏了,能成什么事?” 江林月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眼睛红红的说:“成不成不是大哥说了算的!”她用衣袖擦出了一把眼泪,有些哽咽,“你就是看不起我!” 江子钰不为所动,眉毛抖了一下,瞥了她一眼,说:“我就不信你这么厉害,要成什么事了,你还没满十七岁呢,还是个女孩子,是不是有个什么男人骗你了?” 江林月又愤又羞,满脸通红:“什么男人不男人!大哥把人想成什么了,我的好朋友都是大美人姐姐!又漂亮懂得又多,比大哥的朋友好多了!” 原来把这个傻妹妹忽悠住的是女人? 江子钰放了点儿心,是女人还算好点,倘若是个男人,就有骗财骗色的嫌疑,骗的还是这个天真的妹妹。若是个女人,顶多是通过江林月要做什么,十有八九是为了进江家的大门。 江子钰对这种事实在太有经验了。 “那你们要做什么大事吗?”江子钰板着脸,怀疑的说:“你们女孩子能做什么大事?” 江林月简直要气笑了:“大哥你等着嗷,肯定要你惊讶的!我现在可是自己有了公司的,大哥别小看我——” 江林月说完立刻捂住了嘴,瞪着江子钰,心里已经知道了被套了话,江子钰实在太了解她了,从小到大都被她这个大哥吃得死死的,如今又被套出了话。 江林月气到要锤地,江子钰已经开始了说教:“好呀,原来瞒着家里做了这样大的事!一点音信也不说!” 江林月立刻服了软:“大哥!别告诉父亲!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哦,我也瞒着呢。” “没有没有!我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告诉大哥,想不挨骂的方法,我知道大哥不准的…….”她瞥了眼江子钰,“就像现在这样,大哥看起来不开心……”江林月装模作样叹道,“我从小到大也没做什么事,这可是我第一次要做事,难道大哥要扼杀我的梦想吗?” 江子钰咳了一声,说:“我又没说不准,只是开公司这样大的事,阿月应该告诉我的,你说是和你的女性朋友一起的,是吧?几个?” “一个。” “你们两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好主意,要不让我参考一下吧。” 江子钰用余光瞥了瞥她大哥,语气有点儿得意:“我这个好朋友可厉害了,怎么样做公司,她一手操办了!” 江子钰眼眸动了动,心里想着江林月这个“女性朋友”着实不简单,不仅将她骗得服服帖帖,还自己一手做公司,想来野心不小。 十有八九是把目光放在江家,而且目的是他。 既然得了他嫡亲的妹妹如此大的好感,下一步必然会对他出手。 这个套路他见过不下十次。 他就暂且放任,也让他这个天真的妹妹知道人心险恶,就当给她上一课也是不赖。 …….. 关玉儿一千二百大洋买了铺子外加而二楼居所,一百六十大洋给韩七当做是压价费用,整间铺子算是花了一千三百六十大洋,她装修改造又花了整整五百大洋。 关玉儿将二楼的住所也改造成了店铺,比一楼相对私密。 关玉儿在房屋设计、物件搭配,色调的方面堪称是天赋异禀,她的审美一流,她脑子里要想着要做的东西,画的图纸,上元的装修工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但是做出来真的是大吃一惊。 关玉儿好歹有着多年的指挥经验。 不说两座方公馆,就是她在关家的院子都是她一手指挥搭配的,店铺虽说不同住所,但也是大同小异。 关玉儿做的设计主要是突出衣服,她还搭配的灯光。 她着实感谢发明灯泡的那位发明家,这要是灯火,可就是危险,但是灯光就好多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灯泡,还能摆出花样,将一件件衣服照得、凸显得愈发高档。 关玉儿还没有自己的成品时,就去便宜的店里买了几件做样子,往玻璃窗柜一放,远远一看简直是比得上徐记的。 这个店铺装饰着实显得高档,除此之外,关玉儿还需要样貌好的伙计,男人女人皆可,但是要年轻好看、品行好、听管教的。 关玉儿定做衣服、逛街的经验十分丰富,大大小小什么店铺的伙计都见过,她知道什么话会让人舒坦,关玉儿对此特意设计好了场景以及应答。 她十分强调态度,要让人舒坦,不急功近利催促着人来买,要心平静和解答,让各位太太淑女们逛店铺就像在自己柜子里挑衣服。 江林月还特意为店里的伙计设计了衣衫,十分简单漂亮,女人是蕾丝衬衫黑马甲配及膝裙,搭上一双高跟鞋,男人是也是蕾丝衬衫配马甲西裤,澄亮的黑皮鞋。都是十分洋气好看,衣服都是料子很好,请的伙计也是高挑好看。 关玉儿特意请人教了他们礼仪,还让他们学了八个月有关服饰、应对的技巧。 除了店里的伙计,关玉儿也通过韩七,挖来了几位手艺很好的裁缝。 这几位裁缝都是十分成熟稳重,对于技艺要求得十分严格,品行都是不错。 关玉儿拿到了江林月第一批设计,立刻让裁缝开始工作。 裁缝连忙赶制,关玉儿的衣服算是一件有好几个号码的大小,并不是给人量身定做,但是几个码数都是标准。 让关玉儿意外的是,江林月可真是让他意外,她出了的设计稿简直超乎她的想象,而且几乎每个设计稿都是顶级的漂亮,每一个都能用。 看得出她耗费了许多精力。 江林月每一件设计稿都忙碌着打板、制作,颜色、码数都是有,关玉儿看着裁缝们、以及那些学徒们手工做着衣衫,看着那个速度以及辛苦的程度,心里想着倘若衣服能得广大太太淑女们的喜欢,服装厂要立刻办起来。 不过,关玉儿的“玉月优品”衣服店铺还没到开业,就已经过年了。 第58章 除夕饺子 这是关玉儿与方金河成婚后第一个年头, 方金河二十几年来, 第一次有亲近的人陪伴过年。 这大约是方金河二十几年来, 过得最安逸的年。 往年就算是跟着义父,也没有过个好年,要不是忙活着赚钱、忙活着防范, 就算忙活着与酒肉朋友拉扯利益,再往前更加不用说, 能吃饱就不错。 方金河格外珍惜这一次过年,他其实比关玉儿还要忙, 他的压力更大, 不仅仅是政府给的压力, 各国也在背后是手段,明着暗着都有。 其实大多数都是明的欺负人, 不安游戏规则做事,如今国家虚弱, 一点也不硬性,说难听点就是任人欺辱, 几大强国时常不按规矩做事,方金河正巧还在上元做商会会长, 其中如何调和,如何争气, 全部按在他的肩头。 他就如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探路棋子, 上头给的指示就是要他硬气。反正出了事把他推出去, 一干二净。 商会会长又不是公务员, 但又是受政府牵制,做什么是最方便的,当然,推脱也是方便,方便让他背锅。 方金河太知道其中的门道了,因此他每一步都格外的小心。 这些都是关玉儿不知道的,关玉儿还以为方金河和在平阳时是一样,方金河不让她知道是不希望她担心。 方金河有三天除夕假期,他将紧要的事情做了干净,就打算着在家里陪关玉儿。 年货已经让张管事置办,关玉儿过目了年货单子,就法派了银钱。 关玉儿近来也是忙碌的,但是她对这个除夕、过年也是非常重视。 这是她与丈夫头一次在在一起过年,意义非常。 二人没有回平阳过年了,因为事情着实是太多,只打算正月初一回去吃个饭,又要匆匆赶回来。 关玉儿以自己和方金河的名义给家里写了信,又打了电话,便安安心心过年。 但是她也算不安心的。 听说东北果真出了乱子,据说是和日本的关系坏到了极点,那边开始打仗了,关楼白正在东北。 关楼白如今连年都不能回家过,关玉儿只收到了平安信,信里说的是好好的,但是关楼白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自己有什么事就闷在心里,关玉儿不知道她具体怎么样了,听孙生说,当兵真的是险。 关玉儿心里上蹿下跳了好久,后来是方金河给了他安心。 方金河说东北的乱子年后会轻一点,日本自己国内有了问题,两国矛盾暂且搁置。 关玉儿稍微没那么担忧,而后又听见了关楼白打来了电话,总算是放下了心。 上元的除夕、过年宛如和外边内忧外患的世界不再一个过渡,它繁华到奢靡,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贵妇们慢悠悠地打着牌、拉着家常,街上车水龙马,小贩、报童、西装革面的精英,都在忙忙碌碌忙着各自的事,家家户户挂起了喜庆的灯笼,鞭炮声欢乐地响起,孩童们的哭笑远远近近如同伴奏般热闹至极。 张管事采购好了年货,方公馆也热热闹闹的开始贴对联。 下人们都忙碌起来了,饭菜的置办,以及对联、灯笼等等都要装饰上去。 关玉儿还亲自写了对联,方金河也拿着梯子自己上去贴。 “左边一点,对,再上去一点,就这样,正了!” 关玉儿帮忙瞧着对联有没有贴正,她抬头望见方金河穿着西装马甲,捋着袖子爬上楼梯在贴对联,他长得十分地高,只踩了几个阶梯就贴上了对联,背对着关玉儿显出了修长漂亮的体态,黑色的短发上沾染了红碎纸,只打出了个后脑勺。 关玉儿弯着眼睛笑了一下:“你都贴了十个门了,下人们的活都让你抢着做了!” 关玉儿话毕又去给红对联涂上浆糊。 那浆糊还是方金河亲自熬的,用糯米熬成了粘稠的浆糊,贴上对联可牢固了,只不过来年刷洗旧对联就有的忙。 关玉儿纤细雪白的手指上沾染染了红纸的红,瞧着漂亮又鲜嫩,她仰着头给方金河递对联的时候,方金河突然躬身下来吻了吻她的手背,关玉儿都吓了一跳。 “三心二意的!”关玉儿赶紧去给他扶着梯子,孙生和阿香也过来帮忙,关玉儿瞪了他一眼,“梯子这样高实在危险,你要吓死我呀!还有我手上都有浆糊,脏脏的,知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 方金河扬着嘴角受了这顿小骂,一点也不吭声,但是莫名的就笑了起来。 关玉儿瞧着愣了一下,她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嘴上又说了他几句,但是动作、语气是十分的轻。 两人贴了对联,方金河又擀面皮包饺子。 关玉儿对这个特别上心,也跃跃欲试,方金河还说要教她包饺子。 “你家老爷要是哪天没了产业,还能包饺子当小贩养你。”方金河擀面的速度极快,那饺子面皮儿又圆又薄,擀上一个又撒上面粉,叠放在一块也不黏糊,大小都是差不多,十分的规整。 关玉儿摸着面皮笑了笑,乐道:“你上回说还要拉人力车养我呢!这回又是做饺子啦!我来算算嗷,一碗饺子是两分钱!方金河你说说你要做多少饺子呀?还要除去成本呢!” 关玉儿算了算说:“三千碗馄饨大约够我一件衣服。”关玉儿笑道,“你可要忙活,要不你把手艺交给我,我你推着个车,我就在旁边煮饺子蒸饺子?” “那可不行。”方金河说,“宝贝媳妇儿,可双手这样漂亮,要是干活了可就糟蹋了,就算是卖馄饨我也要把媳妇儿养得美美的!” 关玉儿瞪了他一眼,方金河又加了一句:“媳妇儿就在家里绣绣花、看看书、画个画就好了!哦,我回来的时候再亲我一下,那可是心满意足了!” 关玉儿用膝盖踢了他一下,要不是手上有面粉,她都想锤他,关玉儿哼哼道:“那我哪里心安理得呀,要是你在外头卖馄饨饺子,我在家里安逸的画画,哎呀我都要没脸皮了!”关玉儿想了一下,笑道,“那我的画、写的文章肯定能卖钱的!” 方金河说:“玉儿的手可是如珍宝一般,只要是出自玉儿之手,必然是宝物,肯定是值大钱!哦!我说错了,肯定是玉儿养我!” “没个正经。”关玉儿摸着面皮开始放陷,结果做坏了一个,“瞧瞧,饺子都反驳你了,我就做坏一个饺子,我的手不听脑子使唤!” 方金河赶紧又做了一个示范,立刻说:“都怪饺子皮不听话,居然敢为难我们家玉儿,难怪晚上要被我们吃掉!” 关玉儿又被逗笑了,她又拿了块面皮来做,刚刚放了陷,方金河就过来手把手的教她。 方金河从后边圈住关玉儿,他比关玉儿高许多,手臂也长,轻轻环着绰绰有余,他垂着头捉住她的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关玉儿一下子红了脸。 “玉儿怎么脸红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么近的凑在关玉儿耳畔,简直是让人头皮发麻。 关玉儿既觉得方金河是故意的,又觉得自己管不着自己脸色,明明刚才方金河还是嬉皮笑脸的,突然过来手把手教她包饺子,还特意凑在他耳边用这样的声音和她说话,就是故意要勾引她! 关玉儿把方金河这样假正经、低着声音说话,判做了“勾引”,因为她一听这个声音简直是头皮、脑袋仿佛在爆炸的边缘,关玉儿哼哼道:“还不是你抱着我!” 方金河一本正经地,惊讶道:“宝贝儿我哪里抱着你了?今天亲亲抱抱的次数我都留着晚上呢。”他脸色不变,声音更加的磁性,语气也轻,“你老爷在教你包饺子,认真点。” 关玉儿觉得他好没道理,但是有寻不出他的错,因为他垂着头模样是认真的,表情是正经的,就算圈住她,也是虚虚地圈住,还算不上抱,还说什么“认真点”,她怎么就觉得是欲擒故纵呢? 关玉儿心有不甘,就是想要看看他的真面目,她一边包学着包饺子,一边是三心二意要挖掘他的“真面目。” 她一会儿碰一下,脑袋装作不小心碰了碰他的下巴,一会儿背脊又贴了贴她的胸膛,然后她偷偷观察方金河的表情,结果她发现方金河脸色一点也没变! 他站得正正当当,神情十分认真,眼睛里全部是看着饺子,仿佛是一位德高望重、一丝不苟的老师,正在传授学生伟大而神圣的知识,正正经经一点也马虎。 关玉儿瞧着他侧脸,突然觉得他这个认真的样子简直要迷死人。 然后她又自我反省,原来是自己心里不正经,还要把责任推给方金河,瞧瞧方金河,这饺子简直捏出了大花样,这样精湛的技艺,还要教她,怎么可能分心想什么。 一切都是自己心思不正经,关玉儿默念了好几遍,而后去掉歪心思,要认认真真、踏踏实实、毫无邪念的学。 正当此时,方金河突然喊了一声张管事。 关玉儿不明所以,只听见方金河吩咐道:“今日除夕,样样都不能少,今夜的除夕饭就交给你了。” 张管事低着头连连说是,方金河又说:“我和玉儿先下去洗一下手。” 关玉儿一愣,饺子还只做到一半,她渐入佳境,怎么要洗手了呢?难道这是包饺子的什么程序?手上的面粉太多了,洗一次再来,而后新鲜点儿? 关玉儿跟着方金河去洗手,方金河先自己洗了手,而后擦了手,再用毛巾帮关玉儿擦手。 他低着头将关玉儿的小手一擦,刚擦了一遍,他突然蹲了下去,关玉儿的手上还有湿意,还没被擦得干爽,就看见方金河突然甩开了手帕蹲了下去。 紧接着她身体腾空,竟是被猛的扛了起来,快步走去! “方金河!怎么了!?”关玉儿突然吓了一跳,因为方金河的动作来得如此毫无预兆,扛着她还走得这样匆匆忙忙,仿佛发生了什么急事! 然后她听见“咯吱”一声,接着“嘭”地一声,房门开了又关,关玉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她被放在了软软地暖炕上。 方金河喘着粗气,似是走得太急,又似凶猛的野兽,猛然间变得十分危险。 关玉儿撑着手掌刚想起来,方金河就伏下身子压了过来,他将关玉儿的头发一放,她乌黑漂亮的长发瞬间散乱开来。 方金河的手指插在冰凉的头发里,哑着声音轻轻笑了一声:“宝贝儿刚才可是你使劲撩我的…….”他在她耳垂轻轻舔吻,声音沙哑,“你家老爷差点要炸了,你得负责。” 第59章 除夕年夜 直到灯火点起, 方金河和关玉儿才从房里出来。 侯在正厅的刘管事正好将除夕饭备上, 他偏头瞧见方金河抱着关玉儿出来,咳了一声立刻底下了头。 “孙贵刚才也送来了礼物,说是感谢方爷和太太对孙生的照顾。” 关玉儿让孙生回家过年了, 方公馆的下人, 只要是近处的、或是告了假的,关玉儿都准许他们回家过年。 但是方公馆的下人还是有很多,多数是被父母卖了身的孤儿, 这个世道里,能安安稳稳地过年的,只怕是没几个城市, 还在这样富贵的房子里过年的也是少有。 十几二十年前闹过□□, 也出了疫事,如今能活下来的穷苦人家, 多半是被卖了、或是做了孤儿的。被发卖了其实并不算悲惨, 便是入了娼门也是保住了命, 总比曝尸荒野、或是让野狗直接啃死要好。 所以如今能在方公馆做下人的大多数人,都算是幸运中的幸运。 方金河点头会意,而后瞥了眼张管事, 张管事立刻会意, 带着阿香下去。 方金河吃饭、做事都是不用人伺候的, 方公馆这样多的人, 大多数是为了伺候关玉儿, 但方金河在家里, 伺候自家媳妇的当然是自己了。 方金河抱着关玉儿,将她放在椅子上,轻轻哄了一声:“宝贝儿吃饭了。” 关玉儿这才把脸从方金河胸口移开,她往旁边看了看,总算是没了人。 关玉儿脸红扑扑的,瞪了方金河一眼,带着一丝娇嗔的意味:“就你坏,大白天的…….” 方金河过去亲亲她:“宝贝儿我没弄疼你吧,”他执起她的手放在下巴揉了揉,“就那么一次…….”他咳了一声,“谁让玉儿这么可爱,嗯,还使劲撩我。” 而后他又说:“玉儿知道我这样黏糊的,又被撩了,怎么受得了。” 关玉儿哼哼道:“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方金河笑道,“宝贝儿你瞧瞧,你做的饺子都煮好了!” 关玉儿被转了注意力,目光放在饺子上,方金河夹了个饺子沾了点酱:“媳妇儿张嘴,来,啊…….” 关玉儿:“我还要喂呀?哎呀方金河你这么腻乎!” 方金河嘻嘻道:“反正没人看见,我就是腻乎。” 关于儿又确认了没人看见,终于去了矫情,她张了张嘴,咬了一口。 饺子馅是猪肉玉米馅,这是关玉儿喜欢的口味,她中意带点甜味的,而且酱是不放醋。 饺子包得大大一个,关玉儿咬了一小口,方金河将剩下的一口吃了,而后甜滋滋地说:“玉儿包的饺子就是好吃。” 关玉儿脸红扑扑的,瞥见盘子里有几个丑巴巴的小饺子,这几个才是她包的,刚刚吃的这个准是方金河包的,但是饺子煮起来,只有没露馅,看起来区别稍微比没煮之前要小点儿。 好吧,也许方金河真没发现。 桌子上除了饺子,还有鸡鸭鱼肉,关玉儿让人端的是小份,锅里剩下的都端给了下人。 这个除夕夜就是关玉儿和方金河两个人过,就算是小份都已经是八个菜了,还有些糕点没端上来,这些饭菜就算是小份也是吃不完的,若是全部给主人家吃,剩下太多,着实太浪费了。 方金河开了坛桂花酒,这桂花酒是在平阳的时候关玉儿和方金河一块酿造的,方金河特意搬回了上元。 两斤桂花,五斤黑高粱酒,浸泡两个月又将桂花捞出来,放入枸杞、红枣、人参等等,再放了两斤黄糖。 如今到了除夕,将酒坛子一开,满满的桂花香味道。 方金河用了个精致的白瓷杯子给关玉儿倒了一杯,酒是黄澄澄亮堂堂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关玉儿是不喝酒的,但是这酒实在是太香了,她忍不住抿了一小口。 “度数有点儿高,玉儿闻闻就好,也可以舔舔,这是甜的。” 花酒倘若泡得太久,就会有苦味,但是这桂花只泡了两个月,刚好把香味泡了出来,苦味还没出来就被捞了出来,放了黄糖枸杞红枣等甜物,酒味也去了不少,香味和甜味更多,十分适合女孩子。 关玉儿又抿了一口,觉得这酒还真的挺好喝。 方金河帮她夹了块鱼肉,挑出了鱼翅,瞥见关玉儿脸颊又红了点儿,仿佛是涂了胭脂。 有点儿心痒痒地。 关玉儿皮肤非常地白,方金河估计她已经有点儿微醉了,脸颊红红的,漂亮的眼角看人的时候有些迷离,瞧着如含了春水,看人一眼仿佛要把魂勾出来似的。 方金河又喂她吃了个饺子,再夹了菜,两人不紧不慢吃着,关玉儿一杯酒都见了底。 方金河凑过去在她耳边说话:“宝贝儿,待会方公馆放烟火,我们去看?” 关玉儿差不多吃饱了,她转头方金河,声音沙沙软软地,带上丝小奶音:“要你抱我去。” 方金河这一刻有点儿飘:“喊声老爷就抱你。” 要是寻常时,方金河要是敢这样得寸进尺,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还得哄好一会儿,但是现在关玉儿喝了点酒,不说是完全醉了,但是微醉、迷迷糊糊倒是真的。 “老爷。” “真乖。”方金河把杯子里的桂花酒一口喝了,穿上了大衣,带上了大围巾,一把将关玉儿抱起。 关玉儿搂住方金河的脖子笑起来,方金河大步走去了外头。 他在花园里的大秋千上坐了下来,抱着关玉儿亲戚的摇晃着,将温暖的大围巾圈连住两人。 方公馆离闹市较远,但是周围还是有人家的,隔着围墙听见小孩子们放肆的嬉笑,方公馆的下人们今天也是开心,主人家的好酒好菜都给他们分着吃了,今日也没有怎么忙活,而且是自由,心情自然是舒爽。 他在安静的花园里听着周遭的喧闹,神情是温和轻松,他眼底含着笑意,他垂着眼吻了吻关玉儿头顶,往口袋里拿出个做工精致的八音盒。 这个西洋八音盒是要送给关玉儿做礼物的,里头还有两个人小人儿在跳舞,底座刻着两人的名字,小人儿也是按照两人的模样做的,这是专门定制的,方金河还亲自动了手,他从前修钟表还是修过带乐响的钟,八音盒的道理有点儿想通。 他打开盒子,拧了齿轮,盒子里亮起了光,清脆欢快的乐声响起,关玉儿睫毛动了一下,外头的冷风让她微微清醒。 她往方金河的怀里缩了缩:“我有点儿冷。” 方金河的笑意泛开,声音很轻:“老爷给你暖暖。” 关玉儿将手放在她的大衣里,主动蹭了蹭他暖暖的胸膛:“老爷给我暖暖。” 方金河胸口酥酥麻麻的,他声音很低很轻:“暖不暖呀,你家老爷好不好?” 关玉儿双目迷离地笑了一下:“老爷最好了。”她伸手抱着他,声音濡濡软软地在他耳边喊着,“老爷……..” 方金河啧了一声,声音沙哑:“宝贝儿你都要把你老爷的魂喊出来了,过来亲亲你家老爷。” 关玉儿的手慢慢地摸住他的脖子,而后搂住他,接着,她仰起头吻了吻他。 方金河眼眸微动,接着他温柔地垂着眼,轻轻地回了吻。 关玉儿的吻非常青涩温和,方金河有一瞬间想立刻按着她,粗暴地、凶猛地占有,但是他却始终温和地、克制着坐在那里,等待着她、配合着她温和轻慢地缠绵接吻,八音盒的音乐声悠扬地在黑夜里放荡。 秋千旁的路灯橙黄微亮,方金河感受到脸颊有一丝凉意。 他眼睛瞥见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下雪了。 怀抱里实在是温暖极了。 关玉儿长长地睫毛上上了雪,她眼睛动了一下,瞥见白色的雪如羽毛般落了下来。 “好漂亮。”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雪花吸引住了,她撇过头不再吻他,伸出手去接雪。 她想自己走在地上去玩雪,结果发现自己没穿鞋子。 方金河轻笑了一声,立刻抱着她站了起来:“老爷抱着你看雪。” 方金河比关玉儿高很多,他时常是打横抱着关玉儿,也经常正着抱,像抱小孩一样,这样关玉儿还要相对自由,她的双手合臂膀都能自如活动。 耳边远远传来了人们的惊呼,关玉儿指挥着方金河拿起来八音盒。 “这个也漂亮。”关玉儿弯着眼睛低着脑袋亲了亲方金河的脸,“我好喜欢。” 方金河抱着她转了两大圈,她拨动这八音盒的齿轮,盒子里的小人儿又跳起了舞,暖色的灯光亮起,关玉儿一手捧着八音盒,一手去玩雪,特别的开心:“我好久没看见雪了!好漂亮!” 平阳偏南方一些,也是下雪,但是多数是冰沙,鹅毛雪也下过,但是少。 “嘭——” 突然一声巨响,外头孩童们更加欢呼雀跃,极亮的光映着关玉儿的脸慢慢升起,在空中开出了一朵花。 “哇!是烟火啊!” 关玉儿将八音盒一盖,揣在怀里,仰头看着巨响中开出了花,光影明灭在她脸上转换,她漂亮的眼很亮,耳边传来方金河低沉的轻声:“宝贝儿喜不喜欢?” 关玉儿快乐的笑出了声:“我太喜欢了!好漂亮呀!” 她说着回头抱了一下他,声音娇软清脆—— “最喜欢你了。” 方金河弯着眼睛笑了开来,眼底的温柔伴着笑意,摇了摇走了两步,抚了抚她的后心,声音伴着烟火的巨响,大声的开口—— “我爱我的宝贝玉儿——” 他说着将关玉儿高高举了一下,关玉儿大约被挠了痒痒,咯咯的笑了起来。 天空里又开起了花,伴着如羽毛般的雪,巨大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光影明灭地,一朵接着一朵。 漂亮极了。 第60章 开业大吉 关玉儿初一那日最终没有回娘家拜年。 因为上元下雪了, 出城外的路差不多封死, 厚厚一层,初一是不可能出城。 而方金河初三就要工作,明天也是不可能出城, 最多是定在元宵。 但是元宵关玉儿有事。 她的“玉月优品”店铺定在元宵开业。 关玉儿初一的时候起得很晚,因为天冷, 方金河一般不叫醒她她是起不来的, 方金河看着茫茫的雪,估摸着今日出不了门, 索性让关玉儿多睡一会儿。 关玉儿大约九点才起床,得知了雪太厚, 开不了车,立刻就和家里打了电话。 关玉儿先和关父打了半小时的电话, 接着就是何琼香接手。 内容无非就是问候加拜年, 都是些日常话,但关玉儿得说得父母舒心。 关父和何琼香两个人在家里过年, 哥哥又在外头没回来,肯定是不热闹的,必然要好好地说, 让两人开心。 何琼香如今一年长一岁, 愈发的话多。她一接电话, 就和关玉儿说了一个半钟, 关父守在旁边还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她光这话费就抵得上汽油加礼品, 长途电话,死贵。 挂了电话关玉儿计算了一下,就是刚刚的话费差不多到了一百五十大洋,这可真有点心疼,特别是现在她开了店,知道了钱实在是不经花的,她开始计算着花钱了。 方金河初一、初二都在家里,他手里头的事全部都放下,就是安安心心过着年,陪关玉儿玩耍,也当做放松一下。 方金河还给关玉儿做了个雪车,关玉儿从来没有这样玩过,当天玩得忘记吃午饭。 方金河这几天、这个过年和正月,大约是人生中最安静温暖的一个年了,他陪着关玉儿打雪仗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可以一直这样,永远这样多好呀,他没有工作,所有的时间都是和关玉儿在一起,也许往后两人还会有一两个孩子,喝喝茶、吃吃点心,陪着小孩子玩耍,推着关玉儿荡秋千。 国泰民安,岁月静好。 但是现实从来比想象差一大截,轻松快乐的假期很快就要过去,方金河初三就工作了。 关玉儿也有一大堆事要忙活,她也是初三开始将事情揽过来。 店里的事着实是多,方金河有一大堆兄弟下属都送来了礼品,夫妻两都不在家,只让张管事收着。 关玉儿的店铺开张越来越近,她就一直在店铺管事,孙生也在初三就跟着她保护她。 店铺的裁缝、店员也已然就位,关玉儿开始了洗脑式的灌输这个店铺的宗旨、以及要学的事。 直到元宵佳节,满街上都是红灯笼,关玉儿的店铺点着烟火,吹着乐曲,请了舞女和明星助阵。 玉月优品终于开业了。 店铺开业当天,江林月并没有来,她特意和关玉儿打了电话,说自己走不开。 在大家族里,逢年过节格外的重要,元宵节比得上过年,江林月不说是瞒着家里开了公司,就算是家里知道、允许,也是要在家里过节的,更何况元宵节街上人来人往的,她还没满十七,要上街必然有个下人跟着,江林月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下人,信得过的都是哥哥的人,但是哥哥的人是会向哥哥打小报告,一点也没意思。 再有江家的兄弟姐妹今日一整天都有活动,也是出不来的。 不过对于店铺来说,江林月来不来并不受影响,江林月除了设计衣服,其他的都是不会,她对这些繁琐的事并不上心,关玉儿希望她来的原因是,这个店是两人合伙开的,老板都在这里,比较有意义。 不过不来也不打紧。 开业的当天,方金河也来了。 元宵节方金河有一天的假期。 玉月优品店铺开业当天几乎算是空前的热闹。 方金河不仅让金玉公司的电影明星过来助阵,连有股份的那些俱乐部、夜总会,也是有出名的舞女在店门口唱歌。 舞女歌女都是有名的、高档的,连电影明星也是,所以十分吸引人的眼球,而且开业之前到处打着广告,电线杆、公交车,都贴了壁报。 店铺门口当天堵得人山人海,方金河的一些朋友也过来贺喜,韩七、陆晖也来了。 陆晖带着妹妹陆笑过来,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当时关玉儿和万春燕出了矛盾时,她是和万春燕坐在一块的,不知道关玉儿有没有记仇。 “方爷、方夫人!恭喜恭喜呀!”陆晖带着陆笑过来贺喜。 方金河今天也特别的好说话,看起来心情很好,和他笑道:“这是我太太的店,往后也得靠大伙照应照应了!” 关玉儿微笑点头示意,又过去拉陆笑的手:“这是陆笑吧,快请进,里头许多女孩子的衣服,挑上什么了,我给你折价!” 陆笑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愣愣说:“好、好呀!” 陆笑比关玉儿还要大一岁,上回见过关玉儿就觉得她很美,如今凑近一看,更是漂亮,她的手过来拉住她,很温暖很细腻,瞧着十分好相处。 但是陆晖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千万不要和关玉儿作对,也说了有关方金河的事,总得来说就是不好惹,惹了就倒霉。 陆笑在家里担惊受怕了一阵子,今日来也是紧张的,但是没有想到关玉儿仿佛一点也不介意当时,她笑得温和,话语也是轻柔,神情动作都十分亲昵。 与她不可接近的美貌相背的是,她有一种十分令人安心、十分亲和人的气质。 陆笑恍恍惚惚跟着伙计进了店内,此时的客人也是十分地多,但令陆笑意外的是客人多,却并不拥挤。 外头围观听歌看舞看耍龙狮的百姓是大把,但是真正进来的一般都是穿着妥当的淑女太太。 玉月优品无论是店铺的装修设计、还是今日助阵的阵容,都昭示着一个信息——里边的东西必然是贵。 这个世道的普通人都普遍的易生自卑,关玉儿的店面不阻拦任何人,欢迎所有人来参观、挑选,但是并不是所有人敢进来。 就好比去俱乐部、夜总会,男人倘若不穿西装、好衣衫都是觉得没面子,倘若是穿得差一些,衣服有着补丁,门口的服务生都要鄙夷,更甚者是要被赶出去。 不过即使如此,关玉儿的店铺今日的客源也是足够,关玉儿的店铺今日会折价,而且如此的热闹,就是不买,也是有许多人过来看。 陆笑进来之前,就看见许多太太先生先进来了,她以为会十分的挤,但是里头却是宽敞,没有想到二楼果真是店铺,不仅仅是这个楼的二楼,旁边的两个二楼都是打通了,关玉儿也做了店铺。 玉月优品光是伙计就十分的惊讶,女人和男人的相貌与身高都是非常的好,让陆笑更意外的是,就算是这些伙计,无论是笑脸和礼仪都无可挑剔,他们的礼仪是经过训练的西式礼仪,优雅标准,非常适合奢靡的富家太太,也适合名门淑女,即便自身身份不是,如果进来体验一把,也是不虚此行。 美丽的洋装、旗袍都是放在贵重的玻璃柜窗,里头的灯光温黄,灯泡的光一点也不刺眼,陆笑一看,灯泡上居然是包着层透明的薄膜,也不知道是纸还是什么材质,总之是十分妥当,那衣服瞧着要买好几百块大洋的,但是陆笑一问价钱,居然只买一百五,而今日折价,这件衣服居然是一百二十就能买到。 陆笑有点心动,一旁的女伙计是察言观色的能手,立马微笑的为她讲这件衣服的材料、做工、配饰,还推开玻璃柜给她看,并且表示店铺里有试衣间。 没有一句话是催促着她买这件衣服,但是陆笑心动得不行,已然十分想要。 一百二十大洋其实算是十分的多,陆笑平常也要心疼一把,但是这件衣服瞧着是能值几百大洋,今日还有折扣,买下来就像是赚了! 陆笑默默记下这件衣服,接着又逛,她发现这里让她心动的洋裙、旗袍实在是太多了。 可以说,这里每一件衣服都精美到令人爱不释手,有的样貌、做工、质量比得过徐记,但是价格却连徐记一半都不到。 陆笑逛完了一楼,走上二楼看了几件,已经有点儿累了,一旁的伙计立刻轻声开口:“陆小姐,倘若乏了,请在这里休息片刻,店铺里煮有免费咖啡。” 紧接着伙计将一扇白纱帘推开,露出了一个大厅。 陆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进来了这样多的人,店铺里却是不挤着,人人都是十分的轻松优雅,原来这个大厅里这样多的人。 陆笑在一个小圆桌前坐了下来,这个个四人座的小圆桌,已经坐下了三名小姐,三名小姐桌子前都摆着咖啡和点心。 咖啡杯子都是白瓷的,分量也足够,让陆笑意外的是,咖啡还配着点心。 此前听她哥哥说,七爷找他买了西点的厨子,今日也看见了韩七,原来如此,是用在了这里。 陆笑热乎乎的咖啡端了上来,她抿了一口,发现味道居然比自家哥哥的饭店还要好!紧接着就是点心。 玉月优品的点心非常的小块,不过也特别小巧漂亮,陆笑咬了一口,觉得自己赚大了,就算是去月宵名品吃咖啡点心,基本要花一两块、三五块大洋,如今在这里什么也没买,就吃了免费的咖啡点心,味道还是很好。 同桌的三位小姐也是相互不认识,但是在热切的讨论。 店铺里放了西洋的乐曲,钢琴乐响,伴着哼调无唱,悠扬而缓慢,令人身心舒畅。 诸位谈话的声音微微地小,仿佛是名门淑女的品行尽显,都是各自轻声欢笑。 “那件鹅黄.色的洋裙实在太漂亮了,此前看严家大小姐穿过一件,品相还不如这件,但是据说要九百大大洋!这件还不到两百大洋,折了价才是一百七十大洋!”严家与江家一样,都算是上元老牌的豪门,底蕴深厚,诸位淑女太太都是向他们看齐,样样喜欢比划,这位说话的小姐轻轻抿了口咖啡,说,“我是决定要买了,今日是折价,也不知道往后什么时候有机会,而且伙计说今日买衣服的客人会送贵宾银戒指!” 一旁又有一位小姐掩嘴轻笑,露出手中的戒指:“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呀!这个样式还这样漂亮呀!”另一位小姐说,“这样式就是戴出去也是大气,至少值十个大洋,也算是不错,里头还刻着月宵名品的标志呢。” 月宵名品的衣服都是有独特的标志,衣服上是秀在不显眼的衣角、衣袖、裙角等等,就是瓷杯也是有这个标志。 几位小姐说说笑笑也扯上了陆笑,有人问:“小姐,你相中了哪件?” 陆笑笑道:“忘记了是哪件,就是一件白色的洋裙和一件水蓝的旗袍,待会看看逛逛再去找找。” 跟着陆笑的伙计立刻朝她行了个西式礼仪:“陆小姐,您喜好的衣裙我都记下了,您要回头去寻,说样式即可。” 一旁的一位小姐笑了起来:“我是直接就买了,也有几件喜欢的,忘记在哪里了。” 跟着这位小姐的伙计也立刻温和笑道:“您的喜好也记下了,倘若您再回头看,我引您去即可。” 各位小姐轻轻笑了起来,陆笑歇息足够了,便去把两件衣服买下,总共花了二百七十大洋,伙计还送了她一双漂亮的白皮鞋,光是那白皮鞋,估计也要三十大洋以上。 陆笑心满意足,去掌柜付钱,掌柜旁边的一名穿着衬衫马甲的男伙计立刻与掌柜说:“这位是陆笑小姐,是关老板的朋友,关老板特意交代,她的买的东西再要折价一次。” 陆笑愣了半响,付钱的时候只付了两百大洋,她晕晕乎乎出了店门,瞧着手上满满的收获,又瞧了瞧手上的戒指,简直开心死了。 她瞧见玉月名品的店门前耍起了龙狮,舞女们整齐的跳舞,店里悠扬的乐声渐小,剩下的都是街道的喧闹,她哥哥陆晖正在和方金河说着什么,关玉儿也在一旁笑。 一名伙计提着大篮子开始发糖,糖是红油纸包住的小颗的黄糖,伙计往篮子里一抓,往人群里一洒,孩童们开心地尖叫。人群喧闹更甚。 热热闹闹伴着欢声笑语,更多的人寻这是声音过来凑了热闹。 陆晖朝陆笑招了招手:“笑笑,买了什么?” 陆笑开心的拿着东西显摆:“买了小裙子,只花了两百大洋!方太太这个店铺实在是太好了!我往后就是它的忠实客户!”陆笑将戒指往陆晖眼前一晃,“叮咚!这可是打折的凭证!我可不能丢了!” 陆晖内心一阵肉疼,两百大洋,还加了个“只”?寻常陆笑也是不这么奢侈的,衣服是几十大洋,顶多上百,最贵的是在徐记订做的一件三百大洋的洋裙,还是考虑了大半年才买的,如今一进这个店,洒脱的花了两百大洋,还是一脸轻松开心,仿佛是赚了大便宜! 陆晖转头一看,又看见几名太太淑女大包小包的出了店铺,人人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 他再看了一旁温和笑着的关玉儿。 听说这间店铺是这位娇娇弱弱漂亮的的方太太一手办的,方金河没怎么搭手。 他不禁感叹人不可貌相,这位方太太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 往后的钱财指不定要往他们方家哗啦啦的流喽。 第61章 日进斗金 关玉儿今日开业, 直到晚上八点还有先生带着自家太太进来逛。 夜晚九点钟,店铺终于打烊, 关玉儿在陆晖的大龙饭店定了演绎,人力车将伙计们都拉过去吃饭。 今日诸位确实辛苦了,得好好犒劳。 掌柜的将钱一数, 也是吓到了! 早上八点开业,到晚上九点打烊, 玉月名品店铺总收入是一万五千八百六十二块大洋! 这个收入可以称得上是日进斗金! 虽说还没除去成本,但是这钱入流水般入了帐, 掌柜道的都手抖了起来。 这家店铺的营销、装扮都是少有见过的, 没有人知道它会有什么效果, 一切都是关玉儿自己审美出的计划与想象,连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 但没想到效果这样好。 关玉儿这店铺称得上是良心中的良心,她的衣服、服务,在上元算是顶尖。 这些样式穿出去, 每一件都是最新潮漂亮的,衣服成品一出来,关玉儿就觉得自己找到了个宝贝。 江林月堪称鬼才。 而且店铺里的衣服用料与手工都非常的好, 穿出去绝对上档次,关玉儿虽说赚得多,但是成本也高。 她的裁缝、伙计的工钱很高, 店铺提供的咖啡、西点的厨师要养, 再加上今日请了明星、歌女也是要花钱的。 按人情道理来说, 关玉儿和方金河是夫妻,明星是方金河的电影公司的明星,歌女舞女是方金河参股的歌舞厅的人员,就算是免费也是不打紧。 方金河的意思就是免费给她用,但关玉儿制止了这个行为。 请明星来助阵,方金河本身就要额外的犒赏,歌舞厅、夜总会的舞女歌女同样是这个道理。 歌舞厅的管事者心甘情愿不要一分钱的给关玉儿的店铺跳舞唱歌,无非是方金河的面子,但是歌女舞女即便是免费,关玉儿也给了不少的犒劳。 今日巧合是元宵,她包了红包,正好相当于她们的酬劳,除此之外关玉儿还在大龙饭店定了宴席请人吃饭,也是一大笔支出。 倘若一分不给,就是消磨人情,但是给了钱,这人情细水方能长流。 毕竟谁也不欠谁,关玉儿也不是方金河本人,就是方金河本人,也得这样做才合理。 关玉儿这次请歌舞厅的歌女舞女助阵,算是直接搭上了这些俱乐部、歌舞厅、夜总会的线,这线是浅的,但是是关玉儿的,在往后关玉儿再次要用人,只需要出钱就能请到人。 这些歌女舞女不会在自己场子以外的地方唱歌,除非是顶级的门阀邀请,老板让她们去。这次一个小小的店铺开业就请到了人。 而且诸位管事表示倘若下次要人也可直接请。 除了方金河、韩七的面子,就是关玉儿把这事做得响当当的好。 既承了面子,也让他们不亏。 还有就是方金河电影公司来的明星,关玉儿事先就和金玉公司的会计接了头,计算了价格,关玉儿先付了预付的金钱。 这是为了避免财务混乱,方金河的电影公司的财务本身就是有些混乱,如果还要和她的服装公司牵扯不清就是更乱。 关玉儿已经觉得自己店铺的掌柜不够用了,她需要更加多的人手、更专业的人。 从前她觉得店铺和服装公司的生产厂是合一块的,但是经过今日这个销售量来看,必须的独立核算,不然会不清不楚。 照今日的销售状况来看,往后即使不如今日,也是不差,关玉儿原本这个店铺并不打算赚钱,只想打名气,但是如今看来不仅是赚,而且会大赚。 再有方金河前段时间拍了电影,女主角正好是用了关玉儿店铺的衣服,方金河为了她这个店,特意在台本上让人加了话,如果电影能够大火,她们家的衣服必然又会名气大涨。 关玉儿将今日的销售盛况和江林月打电话说了一通,江林月兴奋得尖叫,并且表示要更加继续努力设计、以及未免江郎才尽学习更多的知识。 今天就是对她最大的认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闲暇时的设计爱好会被制成成衣,还是这样受欢迎。 不过因为今天的销量实在太好,店铺里的存货开始告警了,关玉儿又开始让裁缝加快进度赶制。 但是裁缝请得再多,也没有批量的机器快,如今差不多供不应求了,往后会更加的急。 关玉儿需要尽快的把厂办好。 关玉儿已经选定了几个厂址,但是还没有最终做决定。 东区的郊区有块地非常不错,通马路,人也少,地也便宜,而且看地势也是不错,关玉儿有点想买下来。 大约是五千多平方的地,买下来是三万大洋,是个破产的烟厂,是建好了的混泥土钢筋的厂,重新改良装修就能做服装厂。 但是韩七说这个地方有个做鞭炮的老板想买,原来的业主也因此想炒价格,要是盘下来肯定不止三万大洋,但是超过三万大洋就是亏了,关玉儿原来还想压价的。 其他也有几处适合的,但是多多少少欠缺了点,没这块地好。 西郊区那边也有块空地,大约六千平米,价格是两万四,比这边还便宜,但是那边临海,不说台风,那块地地势低,从前是个沼泽,而且临海会潮湿,不适合做服装厂。 还有两块要么太大要么太小,就是这块地较好。 除此之外,就是纺织、制衣机器的采购。 关玉儿想跟美国人采购,韩七和一名美国商人在谈,但是谈得并不理想。 对方狮子大开口,价格比国际价高出太多,韩七正在压价。 关玉儿独自思考了半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东区的那块地,店铺也在东区,也是近。 既然确定了要那块地,必然就要得,关玉儿的上限是三万二千,如果谈不拢,那就再没必要了,她会另寻厂址。 当然,她已经是在寻了,她做在两手准备,倘若这个谈不弄,有的是后路。 关玉儿让韩七先别吱声,她要亲自见这块地的老板,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先和那位鞭炮老板谈。 关玉儿让韩七给她搭线。 “这位做鞭炮的商人算是我的旧识,方爷也认识。”韩七一边走一边给关玉儿引路,“但是他是不买账的,嫂子要小心此人,他不让利不吃亏,是个硬骨头,从前在方爷手中吃过一次亏,虽说是几年前了,但难保他不记仇。” 关玉儿跟着韩七上了楼梯,那位鞭炮商人在韩七的茶楼三楼等着她,韩七在前,孙生在后,关玉儿提着裙角踩着高跟鞋上了楼。 韩七上了三楼,将一见茶房门一打开,关玉儿跟着走了进去。 关玉儿进了屋子也是一愣。 屋子里有名茶师在煮茶,还有伎人在弹琵琶,茶桌前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关玉儿还认识。 “这位是程棠先生。”韩七笑着介绍,“这是关女士。” 程棠低声笑了起来:“七爷,你应该介绍她、唤作‘方太太’。”程棠站起来,请关玉儿入座,“别来无恙呀方太太?不想今日这样有缘,竟是见着了太太,您快请坐。” 关玉儿礼貌的应了一声,接着坐了下来。 旁边的韩七也愣了一下,他介绍关玉儿为“关女士”而不是“方太太”,就是怕程棠惦记着从前在方金河手里吃过的亏,稍微做个遮掩,这样话会好谈一些,没想到两人是认识的,不仅如此,还是知道她是方金河的夫人。 茶桌是方形的的桌子,程棠坐了一面,关玉儿坐了一面,孙生站在关玉儿身后,韩七在另外一面。 茶师沏好了茶,关玉儿低头摸了摸茶杯,并不先开口,对面的程棠先开了口。 “听说太太想要办厂?”他手肘撑着茶桌,拿着杯子淌着等凉,眼睛看着关玉儿,“方金河还需要您做个厂?” 关玉儿挑了挑眉,笑道:“闲着没事,做些事打发时间,正巧喜欢这些做衣服、做布料,如今店铺也开了,便想弄个厂,刚好相中了个厂址,没想到程棠兄这样有眼光,不仅来了上元,也相中这块地。” “英雄所见略同。”程棠笑了起来,“我也是闲着没事,想弄个鞭炮厂,这里离港口近。” 关玉儿愣了一下,这和港口又什么关系?关玉儿试探着说:“倘若您要离港口近的,西边有块地,六千多平米,若是办厂,也是合适。” 东区这里离港口并不是太近,离港口近的地方比这块地多多了,而且做鞭炮,最忌讳潮湿、暴晒,离港口近并不好。 程棠笑道:“那边太潮湿了,还是这里好,怎么着,方太太是很想要这块地?” 关玉儿的指尖敲了敲桌子,眼皮动了动,笑道:“这块地是不错的,自然是想要。”她声音轻了点儿,看着程棠说,“但是业主说要三万大洋,我觉得还能少点儿,如今程棠兄也想要,他可是要抬价了。” 程棠心说这位漂亮的方太太懂得可真多,和人谈判这样的稳,瞧着似经验充足,仿佛专了商道,若不是前几天还听了方金河的传闻,他都要怀疑方金河是破产、而后美丽的太太出来赚钱了,程棠眼皮动了动,故意悠悠道:“这钱嘛,四万五万我是无所谓的,您也知道上元不比其他地方,地价一年贵一年,还没个上限。” 他瞥着眼睛看关玉儿的表情,但是关玉儿始终是温和的笑着。这要是一般人肯定会生气,因为就算是不缺钱,也没人是傻子,不可能四万五万的买。他这样说就是故意的,关玉儿肯定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她平和淡然,稳稳当当,表情一点也没变,甚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程棠有点可惜,他想看一下关玉儿生气、或者是变了表情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给关玉儿添了口茶,说:“不过您既然想要,我就让给你,不会争这块地。” 关玉儿当然知道程棠不可能是四万五万的买,他既然故意这样说,肯定是有下句。 “只是我想让方太太帮个忙。” 来了。 关玉儿的指尖敲了敲杯子,挑开眼尾,问道:“您说。” 程棠哈哈了几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场地没有找到,但是鞭炮的材料却是买了一大堆,方太太若是不介意,可以租我一两个仓库给我放货吗?” 一旁的韩七眼皮动了一下,狭长锋利的眼睑挑了开来,看住了程棠。 程棠朝着他笑了一下,却是对着关玉儿说话:“也不占地,我瞧过方太太的那个厂址,正好有两个底下仓库,太太是做厂,顶多是方杂物,不如租给我,我付的租金必然是只多不少。”他笑道,“咱们相识一场,又是如此有缘,我便让了你这块地,给您这个面子,但是我的材料可得有地放呀,您说是不是?” 如果是出于道义,你让我一步,我也让你一步,商场说的是互利互惠,这是长久的生财之道,只是…….. 韩七眯着眼睛盯着他,他早在得知那个鞭炮商人是程棠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现在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这家伙肯定不是做什么鞭炮的,他原先是猜测他是要做火.药,但是现在看来不仅仅如此,这家伙胆子还是这样肥。 他说“港口”,还有什么“事先买的材料”,韩七摸了摸太阳穴,盯着他瞧了一眼—— 这家伙是要运军.火,他肯定是要干票大的,如今正好扯上了关玉儿,他肯定是想把方金河也拉下水! 关玉儿的仓库倘若压了军.火,这浑水方金河肯定是淌定了。 韩七看着关玉儿,接下来就是等关玉儿怎么回应了,他不能现在提醒她,这是规矩,而且韩七还不想和程棠撕破脸。 关玉儿的指尖敲桌声响突然一停,紧接着听见她轻轻叹道:“那我不要那块地了。” 程棠一愣,只见关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此前不知道程棠兄已经买了材料,其实我的机器设备还是没买,没有这样急,您都买了材料了,还将场地让给我,我可是担待不起,如果是要了就是没有道义!您在平阳帮了我们家方金河那么多,我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明知道你都买了材料,还硬要这块地?”关玉儿看起来特别感动,“您让给我是您大方,但是我要了就是不懂事、没道义!程棠兄,这块地我不能要。” 第62章 共同盈利 “主子为什么不要那块地?那个程棠不是让给您了吗?”孙生将披风为关玉儿系好, 两人出了韩七的茶馆,已然和程棠、韩七道了别。 关玉儿戴上了毛茸茸的暖手套,又戴上了围巾,哈了口气,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街道上。、孙生稍微比关玉儿站得要后头一些,只听见关玉儿叹了一声:“早知道是他, 今日就不见面。” “此人可是不好相处?” 关玉儿摇了摇头:“他是银海的黑.帮大哥, 我不想方金河和他有什么牵扯, 要是我和他有什么利益关系, 方金河必然要被拖下水。”她睫毛动了一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的条件这样古怪, 租两个仓库?这样多的地方可以租, 偏偏要在我这里租, 而且有什么鞭炮商连场地没有, 就买了材料?那些材料晒不得淋不得却先买了, 我不信。” 关玉儿又说:“就算他那什么材料是真的,可他为什么要将相中了的厂址让给我?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做生意, 没理由要白白吃个亏, 另寻地方耗费时间精力, 他可没那么傻,而且他和方金河虽说认识, 只是利益上的朋友, 那块地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他要租我的仓库,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我直觉没什么好事。” “那主子就这么放弃了?” 关玉儿淡淡道:“再看看吧。” 孙生喊了辆双人的人力车,扶着关玉儿坐上去,两人去了店铺。 如今玉月优品开业第四天,生意算是非常的好,回头客已经有了,也有人慕名过来,虽说不如第一天一般爆卖,每日进来的钱财数都要数得手软。 关玉儿到达店铺的时候,发现店铺有点不对劲。 看起来很吵闹,有人围了起来,吵闹一阵一阵,关玉儿下车过去一看,只见有几个生人围在店门口。 瞧着不像顾客。 “店铺不能这样装修!”有个尖嘴的女人在店铺门口大声嚷嚷,“都坏了我们家的风水了!” 玉月优品的掌柜气得脸都青了:“你们家在斜对面,怎么坏了风水?” 那女人说:“您这玻璃反着光,太阳往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你家店铺正好坐北朝南,太阳一升起,反光在我斜对面,正好将夜里的晦气全部反了过来!自打你们家开业,可畏是热热闹闹的,我们家是全无生意,你们问问街坊邻居,你们家是不是把生意全部抢了?” 掌柜的是个算账的先生,嘴巴笨,只会说几句重复的话,店里的伙计也担当不了大任,都不敢吱声。 上来寻事的是斜对面的一家首饰店铺,专门卖金镯子的,关玉儿知道这家,生意本事就不好,那金镯子样式土气,许多是当铺淘来的旧货,人自然是越来越少的。 “怎么着?邓老板还懂得看风水?” 关玉儿的高跟鞋踩上了店铺的地板,伙计们见他过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给她通了条道,一旁的掌柜的也松了口气。 关玉儿的声音不急不慢,声音是温和好听,但却是响亮,伙计们都朝她这里看,那位邓老板带的人也立刻往这里看。 这一看不得了,关玉儿被孙生护着从人群里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上踏踏作响,样貌是少有的漂亮,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没有笑,有一种美丽到近乎是冷的气质。 都是玉月优品的老板是名少有的大美人,元宵节他们都回去过节了,听街坊邻居说的时候,以为是夸张,如今看来还是夸轻了。 斜对面的金手镯店铺的老板姓邓,关玉儿此前就查了清楚,方才那位大声说话的好像是他太太?或者是姨太太。 邓老板长得了一张老实相貌,见关玉儿走了过来,还指名道姓喊他,立刻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没、没有,这是我二姨太…….” 那位二姨太使劲瞪了他一下,邓老板立刻闭了嘴,她又打量着关玉儿 ,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哟!都说玉月优品的老板是名大美人,听说那日开张热闹到要掀了天!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可是关老板,这漂亮不能当饭吃,也不能碍着人生意,您说是吧?” 关玉儿轻笑了一声:“老板娘这话我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先是说风水,如今说我碍了事。可这风水、碍事,也不是您说了算,总得给个理由把?”关玉儿转了一下眼珠子,瞧见了旁边店铺看热闹的老板,那名老板姓崔,关玉儿笑了起来,对那位崔老板说,“崔老板!您过来评评理呀,我店铺开在这里,是碍着什么事了吗?” 崔老板被点了名,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摸了摸鼻子,不得不站了出来。 他咳了一声,既不想得罪任何人,又不得不开口,只呵呵说了句:“和气生财呀和气生财……” 那位邓二姨太冷笑一声,小声和丈夫嘀咕着:“肯定是这妖精灌了什么迷魂汤给他……..” 她这声音并不小,崔老板听罢脸色一变,声音冷了点:“和气生财呀邓老板。” 这位关老板并不是好惹的人物,就那日开业的场面,上元少有人能做到,几位歌舞厅的掌事都过来贺喜,那些歌舞厅的老板可不好惹,这位关老板和那些人有联系,哪里是什么平常人,而且她丈夫是金玉电影公司的老板,还是月牙巷、路西街两条街最大的百货公司的老板,还是上元商会的会长,听说背景很深。 再有他太太现在就在店里,这位邓二姨太说这个话就是挑事。 “哟!”邓二姨太阴阳怪气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崔老板怎么心虚了似的?听说崔老板的太太也在这里!哎呀,好久没见崔太太了,真想念得紧呢!” 正在这时,外头一声轻笑,“听说有人要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人?” 众人往外头一看,只见崔太太披着条暖皮毛盖着厚旗袍,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先和关玉儿握了握手,接着瞥了眼邓二太太。疑惑道:“这位是?” 邓二太太脸面挂不住了,她先提起崔太太,仿佛两人熟得很,如今崔太太来了,却是没认出她,这可就尴尬了。 崔太太突然一笑,轻轻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这是邓姨太啊!邓老板家有七个姨太太,我这记性也差,诸位都和我说过话,不知您是几姨太?” 邓老板咳了一声,邓二姨太气到胸口发闷,她呵呵了几声,突然又瞥着关玉儿,说,“崔太太,您可真大方,听说崔老板就您一个正妻,想来崔老板是名痴情的好男人,您对他可是放心,邻居是这样漂亮,我在上元还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崔太太掩唇笑着,过去拉关玉儿的手,说:“我邻居这样漂亮是我是福气,关老板的丈夫也是只有她一名太太。”她对着关玉儿笑了一下,“我们这样有缘,都是有名好男人做丈夫,如今还做了邻居,这样的美事,别人可是求不来的!” 邓老板涨红了脸,邓二姨太气得冒烟,关玉儿轻轻笑了起来:“这位邓二姨太还是名风水师呢,说什么我这玻璃的反光把晦气传给了她!我是不懂的,不知道诸位知道不知道呀?” 邓老板的金镯子店铺在关玉儿的左斜对面,关玉儿说完这话,关玉儿店铺右斜对面、正对面的两名老板肖老板、于老板笑着过来答话:“托关老板的福,您就是一尊财神爷,您店铺往这里一开,咱们店面的生意都是越来越好了。” 肖老板笑眯眯地说:“邓老板娘说什么玻璃反光,反了晦气!鄙人不才,略懂风水,我和您直说了吧邓老板,您那店铺是咱们这街最便宜的,常年是阴暗不见阳光,店门口有棵槐树遮了光,关老板这店铺东升的太阳光都反去了您店里了,都说初升的太阳是朝气、福气,您却说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他凑近邓二姨太,声音低了点,“恕鄙人直言,您这是招了邪祟了——” 邓二姨太一瞬间毛骨悚然,又只见肖老板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咱们活在世上,赚着钱财,讲的是和气、积德,这样方可生财平安,您说是不是?” 邓二姨太突然惊了一下,一旁的邓老板连忙和气地说:“是的,是的!都是贱内的主张,给诸位添了麻烦!” 邓二姨太还想说什么,邓老板突然就抓住她的手,用力的一拖,将她拖了回去。 临走前关玉儿看见他的眼睛垂下,盯着邓二姨太,神色冰冷,让关玉儿一瞬间冷了起来。 一旁的崔太太笑道:“邓老板家里有些奇怪的,关老板刚刚来,不知道这些。” 关玉儿连忙和气笑道:“也多亏了诸位提点,我新来开店,不懂规矩,望诸位担待。” 于老板爽朗笑道:“关老板是做大生意的人,是您关照我们!” 关玉儿笑了起来:“哎呀,这样久了都没有请诸位进来坐一坐,是我疏忽了!阿生,上去让人备一下,崔老板、崔太太、于老板、肖老板!择日不如撞日,倘若没什么事,请进来坐一下吧!” 关玉儿在开张那日,就给周围的开了的店铺送了些礼品,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做生意和气,几位老板都是明事理的人。 懂得什么是利益。 关玉儿没过来之前,几位老板就是隔岸观火,关玉儿这一来,都帮着说话了,特别是这位崔太太的态度,自然是想讨些什么利益的。 关玉儿知道商人重利,今天也是看看他们态度,她自己也有个想法。 独乐不如众乐,她赚得太多,总会有人眼红,不说是衣服店的同行,就是这街坊邻居,也是会心里不平的。 今日就是例子。 “诸位请上二楼,伙计们都上了咖啡、点心,都是些不值钱的小吃食,诸位不要嫌弃。” 如果能共同获利,关玉儿会站得更牢。 几位老板进了关玉儿的店铺也惊叹了一番,崔太太笑道:“难怪客人都喜欢你们家的店铺,这个装修样式着实新潮漂亮呀!” 关玉儿不好意思道:“自己在家里想的设计,上不了台面。”她眼睛瞧着崔太太与诸位老板,“诸位也是大老板,往后我们店里的客人,都是仰仗着诸位店铺来的人流呀,都是衣饰一家,客人可不是逛了衣服逛首饰、逛了首饰逛衣服吗?” 诸位老板立刻打起了精神,关玉儿这是话里有话! 肖老板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仰仗着关老板您的客人!” 关玉儿的指尖慢悠悠地敲着桌子,她眼尾微挑,眼睛里露出了笑意:“虽说咱们衣饰一家,但是这枢纽并没有真正建起来的,诸位,咱们要不要建立个枢纽?” 崔老板一怔,他太太反应极快,立刻应了声:“关老板和我想一块去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您说那客人也不一定逛了您家的衣服又来逛我家饰品,是不是?” 肖老板和于老板没想到崔太太这样直白,他们也是想占便宜的,就玉月优品的客流量,分他们小半就够他们赚大发了。 可是这样明明白白的占便宜,这位关老板会这样吃得起亏吗? 只看见关玉儿轻抿了口热牛奶,温声开口:“我想到了法子,只是不知诸位愿不愿意。” “您说。” “我就给个说法,在我们家玉月优品买了东西的客人,在诸位店铺都可以折价,至于折价多少,各中优劣、咱们之间签什么商契,各位可以细细体会一下,同样的,在诸位店里买了东西的客人,在我的店铺也可以折价,各位老板,你们觉得呢?” 第63章 德国商人 各位老板都是一愣, 于老板最先反应过来,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 立刻压着声音说:“关老板!您可要提点我们呀!” 肖老板和崔老板随后也露出了大笑脸, 崔太太说:“倘若能多卖, 便是折价也是不亏的, 而且这折价我们自个也能调。”她挑了挑眉眼, 和关玉儿亲昵笑道,“也可以这样, 在我这小店买东西超过某个价,就能折价,且可以在关老板的店铺折价!” 关玉儿笑眯眯的瞧了她一眼,这位崔太太的主意可真多,也是个能人,立刻想出来最有利自己的主意。 老实说关玉儿的店比他们这些首饰店要火热得多, 她就是在占关玉儿的便宜,要拿到玉月优品的折扣,必须先在她这里买。 客人买到一定数目,不仅在她的店铺有折扣, 在关玉儿的店铺也能有折扣, 这时候客人一定会觉得非常的划算。 崔太太见关玉儿没有立刻回答, 她连忙又说:“关老板的店铺的折扣,我可以分担部分, 您觉得怎么样?” 于老板和肖老板也赶紧说:“对对对!这折扣可以相互分担嘛!” 这位关老板绝对是条金大腿, 能抱就抱, 脸皮厚也不掉肉也不掉钱,只要能得利就好。 关玉儿倘若同意,她的生意也是会被带动一点,一些从前在他们老店的可以指不定也成了她的客人,而且折扣分担就是变相交大腿费。 只不过关玉儿是最吃亏的,她虽然也是赚,但是加利的程度没有这样多,她们就是凿壁借光,借了玉月优品的生意的旺气。 关玉儿当然不会吃亏。 她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我哪里好意思还要诸位分担折扣呀!这多不公平呀!这不大家都要吃亏了!我一个人占了便宜?”她轻轻敲了敲桌子,慢悠悠的说,“我有个更公平的法子,诸位可以听听。” 几位老板心说,不吃亏,绝对赚,只要您应着就行。但又听关玉儿说有更好的法子,大家都想听听。 关玉儿掩唇笑了一声:“咱们就做一个店铺联盟,定个什么价格,客人在咱们店铺买了东西,总和起来超过那个价格,便有折扣。比如说超过两百大洋是什么折扣,超过三百大洋是什么折扣,超过五百大洋又是什么折扣,价格越高,折扣越低。咱们就指定咱们这个店铺联盟的店,只要在这里买,才能折扣,诸位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肖老板皱起了眉头:“可是关老板,这个折扣谁来承担?假如说客人在您的店铺买了一百九十大洋,在我店铺买了十大洋,刚好凑了两百大洋,您要是定九折,咱们俩平分,我岂不是要亏?” “是呀是呀!关老板,您的店铺是赚大钱的!” 关玉儿说:“那咱们就按照销售金额的比例来计算,咱们成立一个店铺联盟,要几名独立的会计,他们掌管钱财,我们每月交钱做折扣,谁销量多就交得多,折扣凭借咱们开的凭证,客人在商铺联盟拿折扣。这样一来,全然公平了呀!” “既相互照应了,各自的客人交错着、通用着,也能让客人更喜欢花钱,而且这折扣也是按销量,谁赚得多就出得多,只要财务上没有乱子,这是非常公平了。” 几位老板陷入了沉思,这个法子听起来十分大胆,不知道效果如何,倘若客人还在关玉儿那里,就是在关玉儿店铺花五百大洋也是愿意,五百大洋就是在关玉儿的店里独自花了也是有折扣,何必在他们店里去买? 几人沉默良久,崔老板突然开口:“要不咱们先试用一个月,倘若有效果便更好,没有效果,咱们谁也是不亏的。” 的确如此,就算没有效果,也就是和现在一样,只会好不会差。 关玉儿能这样做,也是照应他们了,也是沾了光,只是沾的光没有那样多。 该怎么着还是靠自己的本事,走不了捷径。 但是钱肯定比现在赚得多一点。 不过生意不好的也依旧生意不好。 即是有了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做好点、好好抓住,否则客人来了又走了,便是竹篮打了水。 关玉儿这个东街店铺联盟,暂且定了这四家,其中做店铺联盟会计的人,是从商会要了会计,方金河特别关照了这个。 商铺联盟成立得很快,而且说好的第一个月是试水,所以只是浅显的做着。 但是只是仅仅三天就有了非常显著的效果! 崔老板、于老板、肖老板的店铺明显的销售量更多。 尤其是关玉儿的店铺,连算数的掌柜都多了一位。 玉月优品的销量一天高一天。 崔、于、肖都是老牌的店铺,本是就有固定的客人,他们这个商铺联盟的折扣一弄起来,关玉儿的玉月优品自然要被提及,关玉儿的店铺本身就是如此别致优秀,只要有人来,必然是难忘且心动。 第四天的时候,几位老板已经下定决心要成立这个商铺联盟,还非常上道的推了关玉儿作为大掌事,接着是雷厉风行地签了合同。 商铺联盟的人手也立刻招聘。 关玉儿除了忙活这个,还有服装厂要忙活,她正在寻厂址。 再有就是江林月的十七岁生日在即,请了关玉儿和钟言。 但是钟言来不了,她弟弟又成婚了,她都连续请了好久的假。连关玉儿和江林月店铺开业也没能来参家,江林月生日正好还在赶回上元的路上,自然也参加不了。 而且关玉儿和江林月商讨着此次她的生日宴会必然是有大把的名门千金来参加,这可是宣传玉月优品衣服的好机会,恰巧没人知道江林月也是老板之一,倘若她当天穿了玉月优品的衣服,且是一件极其漂亮的衣服,那这件衣服必然要被热烈讨论。 再有关玉儿也一块去,她当然也是要引人注目,那衣服必然是要出挑。 江林月正在家里绞尽脑汁的出设计。 关玉儿在这边不仅仅寻厂址,还有购买机器。 韩七一直在和那位美国商人压价,但是效果并不显著,他同时也放出风声,说要买大把的机器。 “有一名德国机械商人来卖机器,正找上了我,小嫂嫂要不要看看?” 韩七风声放出的第五天,已经有许多商人找了他,但是价格却是很贵的,关玉儿已经给了他上限。 不过这名德国商人价格相对便宜。 “德国货向来是不如美国货,如今又是战败了一次,不知道如何了。也在传德国的机械越来越好,不知是真是假。”关玉儿思考了一下,又说,“据说官府与德国的贸易多了起来,如今许多枪.支、军用都是德国的,不知道机器怎么样。” “他的出了什么价格?” 韩七说:“在小嫂嫂的上限之内。” “他有没有带机器来?” “带了。” “那就好。”关玉儿说,“我先去看看,去压一下价,过几天方金河有空就让他帮我看看机器。” 方金河从前修过钟表,据说德国的钟表是不错的,方金河也是修过,也对这些机械了解,韩七懂刀与枪,但是机械是没有方金河专业。 关玉儿这一次见这位德国商人,约定在月宵名品等待,关玉儿特意要了间雅间,先点了杯茶。 这名德国人非常的守时,他不早到也不晚到,恰好比约好的时间早五分钟。 这位德国人名叫安德里,他站在外头敲了两声门,听见里头传来了一声女音—— “请进。” 安德里愣了一下,这个女声听起来像孩子也像少女,非常纯粹的声音,说的是德语,带着点儿柏林口音。 安德里推开了门,他又愣了一下。 据说今日见面的是要买他机器的老板,只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年纪很小,并且非常美丽。 “你好。”关玉儿用德语打了招呼。 “你好,您会说德语?”安德里这句话是用德语说的。 关玉儿轻轻笑了一下,态度很轻松,同样是德语:“只会这一两句,安德里先生。” 关玉儿未免如上次见程棠一样,这次特意做了功课,也特意学了一两句日常的德语,这是向一名德国的教师学的,这几句话她背得滚瓜烂熟,还特意学着点儿口音,也力求练得不要不伦不类。 关玉儿对语言非常有天赋。 安德里依旧以为关玉儿会德语,而这只是谦虚,但是安德里接着说起了中文:“您真是一名谦虚又美丽的姑娘,难以想象您是我的机械的买主。”他的眼睛看着她,“您看起来非常的年轻。” 安德里拥有大部分的日耳曼血统以及小部分的雅利安特性,总的来说日耳曼人是雅利安分支,但是日耳曼人的相貌又比雅利安人硬朗许多。 安德里拥有一双深邃的灰绿色眼睛,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给人一种非常自律、非常禁欲的气质,看人的时候非常专注。 这一点和关楼白有点儿像。 安德里看起来沉默寡言,但是他此刻并不沉默,他对关玉儿很有好感,关玉儿的容貌和德语加了分,她看起来可爱稚嫩又美丽,又是给人一种聪慧天真的感觉,安德里又开了口:“我的机器很多。” 关玉儿先给他点了吃食,她笑道:“您有多少我能要多少。” 当然,关玉儿事先调查过他有多少东西。 安德里终于从一种谦让、宠忍的情绪中出来了,关玉儿的话让他觉得对方的确是买主,而且实力雄厚,并且不容小觑。 她如此从容的商谈,就已经证明她的确是一名商人。 安德里立刻进入了状态:“关老板,您要拿什么价格买下?” 关玉儿慢条斯理地说:“安德里先生此前也出过价格,我认为不妥,安德里先生,那一定是对外报价吧?您可以再说一次价吗?” 双方谈价,先出价的总是吃亏,关玉儿当然不会出价。她接着笑了一下:“听说安德里先生也带了样本过来,我先生恰好懂些机械,也好先看看。” 第64章 乔家大院 安德里并不是一名商人, 他其实算是一名机械师, 他出售的机器制作的每个步骤他都有参与,他对事物苛求完美, 老实说这些机器卖这个价格算是亏的。 只因为机械厂破产, 公司清算, 如今还欠着工人的工资,产品只能贱卖。 他看出来了,关玉儿还想压价。 但是他并不想放弃, 他给自己作了精确的预言,他有八成的可能性要将机器卖给关玉儿。 原因很简单,关玉儿吃得下。 安德里稍微笑了一下:“您可以先看货,我带来了样本。” 安德里有点儿惊讶关玉儿已经成了婚, 因为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在德国也有许多女孩子十分年幼就嫁了人,但一般都是清苦家的女孩, 像这样能独当一面做生意的女孩子大多数是年纪大点才嫁人, 而这位关老板看起来出身良好。 东方的女孩子瞧着显小, 而且关玉儿并不是特别高挑,裹着大围巾毛茸茸的皮毛, 往那儿一坐, 就是个吃甜点的小姑娘。 但是这个小姑娘的确是不简单。 安德里希望她能买下,他不仅仅在一处卖过机械,要么是要不了多少, 要么是出价太低。 关玉儿虽说没有出价, 但是她并非一名傲慢的商人, 当然,这也许也有她的国家并不强大的原因。 他也认为自己的机械质量好到足以征服这位美丽的小客人。 关玉儿温声开口:“那好呀,我先生哪日有空,安德里先生您也有空,咱们就约个时间,可好?” 安德里先生满口答应:“静候佳音。” 关玉儿没有给他确定的答案,她还在摇摆不定、模棱两可,做生意最忌在一棵树上吊死,必然给自己挖更多的路子,她得货比三家、挑挑选选,选到最心满意足为止。 理论上是如此,但是关玉儿的时间并不多。 没有大把时间给她做决定,顶多在两个礼拜之内,必须要将厂址、机械确定,再在一个月之内将基本准备做好。 这个基本准备包括招工、装修、工作与人员分配,生产运作等等,关玉儿觉得一个月内肯定完不成,但是她还是给自己定这个时间,这是为了让自己有紧迫感。 玉月优品的销量实在是太好了,即使并不是量身定做的衣服,一个样式也有好多件,顾客还是络绎不绝。 办厂不能再耽搁了。 关玉儿回到方公馆,刚刚坐下不久,就接到了江林月的电话。 电话是张管事接到的,立刻去喊关玉儿,关玉儿一出声,就听见电话对面的江林月嘤嘤嘤地喊道:“玉儿姐姐!快来帮帮我呀!我衣袖这里的设计画了好多版本!我决定不了,你眼光一向很好,帮我选一下!今天咱们必须做决定啦!” 江林月的生日就在大后天,就算是玉月优品的裁缝阵容强大,今天也必须出稿子,而且裁缝一做还得做两件。 也幸好大前天就完全确定的衣服主要面料、饰品等等,要不然连玉月优品的裁缝都完成不了。 “阿月别急,今日恰好要拿稿子来,阿月还没来店里看呢。”关玉儿笑道,“咱们顺带决定好设计稿。” 江林月欲哭无泪:“昨天惹了父亲生气,这几天连学校也没去,我家大哥都让我悠着点,我不敢出去呀!玉儿姐姐你来找我~”她声音小了点儿,“还没有同龄的女孩子找我玩耍过呢,家里人都觉得我是没人理的……” 江林月是江家唯一的嫡小姐,不少人巴着赶着讨好她,怎么可能没人找她玩耍?关玉儿都不信。 但其实就是如此,她虽说是嫡小姐,但是存在感是极低的,家里的庶女的风头都要盖过她许多,她就像独自把自己圈在一个世界,这是孤傲洒脱也是孤独。她从不虚与委蛇,不喜欢的人从来没个好脸色,她不理人,玩伴自然是少。 此次江林月十七岁生日大办,就是因为江父觉得家里的孩子失了平衡,嫡女仿佛被挤在了角落,便想再在此强调一番。 江家素来是如此传承,嫡庶有别,这条规矩不能变。 关玉儿轻声安慰:“阿月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没人理呀!好啦好啦我午饭后便去,可好?” “玉儿你哦一定要来,今天不定稿子,咱们就没新衣服穿!” 关玉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刚才叫我玉儿姐姐,现在就叫玉儿了!” 江林月嘻嘻道:“玉儿只比我大一岁半,我同班同学都有比我大三岁的呢!我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都要把你喊老了!” 两人再嘻嘻哈哈聊了一会儿,江林月还让关玉儿帮她在街上买一些小零食带过来。 关玉儿此次去江家和去钟家不同,关玉儿都没打算带什么见面礼物给江家父母,只给江林月带零食。 她并不是来拜访人,她是作为一个好友过来,只去找江林月,她的时间也是有限,再有江家这样的大豪门,若是拜访,她肯定是不够格的。 方金河根基浅薄,徒然拜访,有巴结之嫌弃,而且这个意义非常不同,感觉就像拿江林月来搭线。 关玉儿最厌恶这样的做法,自己当然也不会去做。 老实说她并不想去江家,但是江林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看来的确是出不来的,而且设计稿今天也得拿到,她不得不去。 关玉儿带着孙生买好了零食,便去了江家。 江家坐落于上元东区的黄金地段,占地面积十分的大。 江家大院建的是七进的大宅院,看起来历史悠久,墙面翻了新,朱红的柱子也非常的鲜亮,门口两尊石狮十分威武,关玉儿坐着人力车到了门口,一下车就有人迎了上来。 江林月特意遣了人来迎接。 “奴婢是奉小小姐的命,特意来迎接关小姐的!”一名四五十岁的婆子笑得灿烂,“小小姐方才还在门口等您,这会儿江老爷回家,她不得不去正厅,便遣奴婢等着,说引着关小姐去她院子便可。” 关玉儿笑着点了点头,那婆子又打量了她几眼,神情十分和蔼:“我们家小小姐少有朋友,也不懂人情世故,但她倘若交友,必然是真心的,她若是怠慢,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关玉儿笑道:“阿月好得很,她最讨人喜欢,嬷嬷不要担心。” 那婆子轻叹了一声,笑道:“您喜欢她就好,她的朋友不多,来,奴婢引您去小小姐院子里。” 关玉儿跟着婆子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关玉儿也不得不惊叹,江家实在太大,她跟着婆子拐来拐去,已经走了十二个门槛,但是还是在外院,绕是关玉儿记性好,都快要记不住路了。 江家的富贵与底蕴在房屋上就已经开始体现,院子、房子都是规整大气,植被无数,都是经过园丁修建,名贵的花草、松竹错落有致地长着,任意一处摆设都十分雅致,绕是关玉儿这样挑剔的人,也寻不出什么错处,房屋、植物、道路、摆设搭配得浑然天成,非常的厚重雅致。 关玉儿跟着婆子走着,那婆子突然停在一道圆门前,她转头瞧了眼孙生,细声和关玉儿说话:“再往里头就是主人的院子了,江家的规矩,访客的仆从、护卫、贴身丫鬟,都是不能进去的,关小姐,这位姑娘……” 关玉儿笑道:“阿生,你在这里等我。” 关玉儿知道这个规矩,他们关家也是这样,不说是客人的仆从,就是自家的低等仆从也是不能入主人的院子,二进之后下等仆从不得进入,只得从外院走。 那婆子温和笑道:“我们会招待关小姐的人的,请您放心。” 关玉儿嘱咐了孙生两句,又跟着婆子往里头走。 江家没什么危险,而且有人带着,这位婆子姓王,看得出是江林月亲近的人。 关玉儿跟着王婆子大约走了十分钟,就往长廊走去,还没上长廊,突然有丫鬟急急忙忙过来和王婆子说话—— “王嬷嬷!二姨太正在找您呢!”一名穿着妥当的上等丫鬟对着王婆子说,她看起来有点儿急,“正在计算上个月月钱的事,有些数不对呀。” “月底就已经对清楚了,还有哪里不对?”王婆子看了她一眼,说,“这是小小姐的朋友,我带她去小小姐的院子里!” 那丫鬟哎呀一声:“这路途也不到一刻钟,奴婢可送这位小姐去,二姨太那边不好耽搁呀,二姨太若是怪罪下来…….” 王婆子皱了皱眉,而后对着关玉儿有些歉意:“关小姐,奴婢…….” 关玉儿轻声开口:“嬷嬷有事便去吧,不可耽搁,你说一下路线,我自己走也得。” “那可使不得!”王婆子赶紧说,“奴婢已然怠慢了,怎么能让小姐自己走?”她瞥了眼那丫鬟,正了声音,“春儿,这是小小姐非常重要的贵客,你给关小姐引路,不可怠慢!” 春儿立刻应声:“嬷嬷放心,奴婢会好好招待关小姐,必然不会有一丝怠慢。” 王婆子赶紧往正厅走去,关玉儿跟着春儿走,两人上了长廊。 那春儿却开始和关玉儿搭话:“关小姐,您是小小姐的同学?” 关玉儿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说了:“我们是朋友。” 春儿走在前头一些引路,她突然笑了一声:“关小姐很会交朋友嘛。” 关玉儿听出了她的敌意,而且这敌意非常奇怪,关玉儿此前也不认识她。一个小丫鬟,对主子的朋友不敬,这可是大错。而且江家还是老牌的大豪门,家里的规矩非常多,还有奴契之类的余留,主人一旦厌弃,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个丫鬟不知道哪根筋答错了。 春儿拐了个弯,恭恭敬敬请关玉儿走,但是她的眼睛却不怎么恭敬,她打量着关玉儿。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关玉儿左右看了一下,突然停下了脚步。 春儿回过头来看她,问:“关小姐怎么不走了?” 关玉儿的眼神有点儿冷:“春儿姑娘,你这是带我去哪?这不是去阿月院子的路吧?” 这是去偏院的路,江林月是嫡女,不可能住在偏院,这边的人也愈发的少,关玉儿已经看不到有人的身影了。 这条道路去的院落和房子肯定是通冷清的杂房、或者是外院、或者是庶子庶女的屋子。 这个春儿有问题。 第65章 竹中豺狼 春儿笑道:“关小姐, 您又没来过江家, 怎么知道小小姐的屋子在哪里?这条路就是通小小姐的院子的。” 关玉儿不听她说,往后头退了一步, 不答也不看她, 而后转身就走。 这个春儿这样古怪, 就像是专门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定是居心叵测。 春儿赶紧追了上来,喊道:“关小姐!” 关玉儿快走两步, 后头的春儿依旧在追着,关玉儿拐上了另外一条长廊。 关玉儿穿着高跟鞋,春儿穿着好走的布鞋,她要是追她,肯定是追上来的, 但是她在关玉儿身后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 不快不慢, 关玉儿什么速度她也什么速度。 关玉儿想往人多的地方走,若是碰见一两个人也好, 可偏偏这一带人十分的少, 关玉儿走了一分钟,连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关玉儿再走了几步,而后她突然停下。 因为已经没有听见春儿脚步的声音了。 她往后头一看, 长廊上空无一人。 关玉儿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道回廊, 这道回廊外头种着茂盛人面竹, 光线并不好, 有些微的阴暗,冬日里的空气有点儿冷,关玉儿哈了口冷气,突然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她看见人面竹转角处走来了一个人,关玉儿瞳孔扩大—— “别来无恙呀,关玉儿?”只见喻中明笑眯眯地往竹丛里走了过来,他声音很轻很缓,脸上还挂着笑,但是眼珠子很冷,“一别数月,我可是想念得紧。” 他伸手拨开了挡住前额的竹叶,桃花眼微挑,慢悠悠的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你,咱们可真有缘呀,你打门口进来我就看见了你,”他声音有点儿低,“化成灰我也也认得。” 关玉儿往后头退了一步,她不知道为什么喻中明会在江家,但是她可以肯定了,刚才那个春儿和他是一伙的。 还有一点可以确定,喻中明肯定是恨死她了。 关玉儿在德都刺了他一刀,险些让他丢了命,而且他又是个狠人,关玉儿单独遇见他,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 他距离关玉儿只有十米,十米的距离,他不到两秒就能过来。 关玉儿一句话也不说,她只看了一眼的道路,立刻就开始跑。 她心脏跳得飞快,后头已经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跑步声,关玉儿现在希望赶紧遇见人,当然,除了喻中明的人。 喻中明和江家是什么关系? 关玉儿这一刻猜不到准确的结果,但他性“喻”不姓江,不是江家谁人的客人,就是个私生子。 若是个客人,必然是重要的客人,他肯定对江家很熟,不然不可能能使唤得动江家的上等丫鬟,而且那丫鬟还帮着他把人支开,他在江家肯定不简单。 关玉儿的高跟鞋踩在长廊上,跑起来很吃力,这段长廊的地板是混泥土水泥,高跟鞋的声响没有踩在木板上那样大,只发出闷而脆的声响。 回想起来,遇见喻中明,关玉儿好像总是在逃命,关玉儿都对他有了心理阴影,想起来就是猩红的血,害怕的情绪立刻笼罩过来。 她已经感觉到喻中明越来越近,仿佛是伸手就能抓住她,关玉儿瞧见前方一米处一个拐弯,她立刻拐了过去。 关玉儿对江家并不熟悉,长廊没有刻意躲避的地方,她不知道拐个弯会是哪里,但是看建筑的趋势必然是有路。 非幸运的是,不仅有路,还有错综复杂的房屋。 这个地方居然种着一片红梅。 关玉儿跌跌撞撞,只往混淆视线的地方去跑,后头的脚步声依旧紧逼。 他没有尽全力的跑,有点猫戏老鼠的意味,就像是看着猎物恐慌而兴奋不已。 那一排房屋房门紧闭,关玉儿知道这种房屋的户型,后头必然有后门。 她往中间的房门一推,门居然没锁! 关玉儿赶紧脱掉高跟鞋躲了进去。 关玉儿之所以会脱高跟鞋,是因为高跟鞋声音太响,这里一排有几间房,就算喻中明知道她进了房间,也会突然间混淆,她就能趁这个时间赶紧从后门逃走,幸运的话可以遇见人,最好立刻找到江林月。 关玉儿躲进房间,立刻就栓了门。她从缝隙间看见喻中明衣服的颜色,他没有在这间房间的门口停留。 关玉儿稍微松了口气,她转身想找连通房间的后门,突然吓了一跳。 屋子里还有个人。 是个穿长衫的男人。 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一双剑眉入鬓,黑色短发,干净富贵,衣服的面料做工都是顶级,他拿着支羊毛笔正在作画,桌子上摆着朱砂颜料,他在画梅。 这个人是江家的主子,关玉儿做出了判断。 关玉儿有点紧张,他不知道喻中明是不是这个人的朋友,如果是她可就完了。 关玉儿防备的打量着他,那人就像呆了一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手中的笔掉到了宣纸上,轻轻“啪”了一声,他的眼睛才眨了一下。 他的手肘碰到了椅子,椅子在安静的房里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吱呀”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只往前走了一步。 许是屋子里传出了声响,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喻中明判断出了关玉儿在这里,接着关玉儿听见了敲门声,喻中明的冰冷的戏谑声同时传了进来—— “别躲呀关玉儿——” 关玉儿紧张的捂住了嘴,她提着高跟鞋轻轻走了一步,又打量着屋子里的男人的反应。 让关玉儿庆幸的是,他的反应并不是和喻中明相熟的样子,他的脸甚至沉了沉。 他看了眼关玉儿,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关玉儿纤白食指碰着唇做了一个“嘘”的比划,希望他不要出声。 那人愣了一下,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 江子钰今日在梅院作画,这幅画是送给妹妹十七岁生日的礼物之一。 今日天气大好,雪融了不久,梅花正好新开,冬日午后的阳光是白莹莹微亮,他穿了身居家长衫,独自调了颜料,也不要下人伺候。 梅院建在江府的西北处,建得偏,采光也好,人迹少,是个读书作画的好去处,此地算是江子钰独自的书屋,除了他没人来用。 这地方并不限是江子钰使用,只因为他是嫡子,在江家也是强势,他喜欢的地方自然没人和他明枪,江子钰喜欢在这里读书作画,他来的次数多了,就仿佛打了标签,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他的。 他今日恰巧闲在家里,和妹妹说了些话,便过来作画。 大约是许久没闲着了,今天倒是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怎的眼皮跳了好几下。 他画完了梅树,刚好要点花,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这个地方基本没人过来,只偶有下人经过,江子钰一开始以为是下人,他并不在意。 只接着她听见房门轻响,外头进来了个人。 他抬头一看,只看见有个女孩子鬼祟地将门合上,趴在门缝口看着外头,外面正巧有人走过。 江子钰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莹莹的日光往木格窗的罅隙洒了进来,虚虚的、伴着氤氲的香映在地上,那个女孩子正巧在光照之外、阴影之内。 她的背影很纤瘦漂亮,她穿了件白色洋装,呢子大衣,浅色的皮毛做护肩,挽着头发,恰好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后颈,雪白到如一段美玉。她身体的比例相当的好,她就是蹲在那里、脱了高跟鞋,慌张的看外头,也只是个背影,都是非常好看。 外头的脚步声过去,她的肩膀垂了一下,仿佛松了口气。 她也许在躲什么人,她的穿着妥当,肯定是江家某个人的客人。 接着她提着高跟鞋转过了身。 这一幕难忘到仿佛是梦境里极近真实的幻相。 她转身的一瞬间站了起来,容貌与身体融在莹莹的日光里,最起先是侧脸,接着她的眼睛不经意的望了过来—— 这一瞬间江子钰几乎呼吸都缓了下来,一瞬间耳鸣,仿佛什么声音都摒弃在这个房间之外。 被阳光洒映的少女,宛如话本里午后栖息在花间竹屋里的精怪,她的皮相好看到令人以为不似存于人间,江子钰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少女眼中的疑惑与防备。 真如误入了凡间迷了路的山间美丽精怪,在幽静的红梅竹道雅间里不经意的遇见了凡人,防备与害怕一瞬间从眼睛里传递过来,无害又美丽。 宛如是梦中的浪漫而美好的邂逅。 日光洒在她身上,仿佛是所有的光都被她吸引,她的皮肤白嫩到有种透明的质感,指尖与鼻头微微的红,给人一种无辜又稚嫩的感觉。 江子钰这一瞬间都放轻了呼吸,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的心脏跳动着,手脚不知如何动作,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话。 他应付女人其实拿手至极,但是现在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手足无措,只看到她伸出纤白的食指轻轻挨着粉红的唇间,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急切的传递着意思。 她要他不要出声。 接着江子钰终于又听见了外头的声音。 他往门口走了一步,听见外头的男人的声音略显轻浮—— “那日你胆子那样大,怎么着,还想躲呀?”房门被用力推了一下,门栓吱呀晃动,“乖,开门,咱们俩好好叙叙旧!” 江子钰眯起了眼睛,这个声音他记得,这是江家庶女三小姐江林语的男朋友江喻中明,江林语带他来了江家好几回,仿佛是快要成婚了。 “呵。”喻中明在外头冷笑了一声,接着是更大力气的推门,他声音很轻,动作却狠,“我可是日日夜夜想着见你,假设过多种相遇的场景,没想到在江家见着了,乖玉儿,我又不把你怎么样,这里是江家,我只想找你叙叙旧。”他摸了摸肚腹,他感觉到伤口还是隐隐作痛,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就想问问你,刀子插着血肉是什么感觉……”他神经质的笑了一声,“我记得你可是边哭边发抖,那个模样我可是每晚都想一次……满手的血,一张漂亮的脸蛋又害怕又是无辜无措,简直能把人的命骗去,真是…….很疼呀——” “嘭——” 喻中明听见房门一阵大响,紧接着那门一开—— 里头的人走了出来。 只见江家大少爷沉着脸冷冷地盯着他。 第66章 欲擒故纵 喻中明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里边是关玉儿,没想到居然是江家大少爷。 他偏头想看看关玉儿是不是藏在屋子里。但是从江子钰臂膀的空隙出看见他身后的房屋空无一人。 喻中明知道自己找错了房间了, 五六间房他只看了三间就被声音吸引了过来,那些房门都没有锁,只有这间栓着门,里头还有声响,他以为关玉儿肯定在这里,没想到里头是江大少。 他对着屋子说话大约是一分钟左右, 关玉儿肯定是偷偷溜走了。 这个江大少非常麻烦呀。 喻中明笑了一下:“是江大少呀。” 江子钰冷冷盯着他:“你刚刚在做什么?” 喻中明一点也不慌张:“遇见了个旧人,那旧人最爱好骗人, 我一瞧她来了江家,怕她使坏, 便过来找她。不知道江大少见着没有?我以为她在这里, 原来是我看错了。” 江子钰眯着眼看他,他对这个喻中明并不了解,只见过一两回,印象只是这人生了张女孩子喜欢的脸蛋, 没什么家世背景的样子,江林语很喜欢他, 也会讨女孩子欢心。 他原本觉得江林语要是喜欢, 招回来就招回来,反正是个庶女的丈夫, 无关紧要。 但现在看了这人藏得很深, 装模作样的本事厉害, 随口就是编了谎话。 他刚才还明明听见了他说什么,那个女孩子吓得不敢吱声,仿佛被逮住就是个死。 现在他却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满口谎言。 “在江家的人还轮得到你管,你是江家什么人?”江子钰朝前走了一步,走出房门,逼近他,声音很沉很冷,“滚。” 喻中明退后一步,笑得又点勉强:“改日再访,江大少,告辞。” 喻中明刚想走,就听见江子钰说:“你还是改日别访了。”他神情有些轻蔑,“江家的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喻中明的脸一瞬间阴沉起来,但下一刻他立刻恢复了笑脸,他礼貌的辞别,转身往大门走去。 江子钰盯着他的背影,这个人有问题,必须查一下。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而后立刻转了身。 屋子里还有个女孩子。 江大少爷突然有些怯场,他刚刚算是帮这个女孩子,应该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不知道她要怎么感谢他…… 江子钰也咳了一声,而后回进房间。 他站在房内,又咳了一声,这个声音已经是比较大了,这是提醒那个女孩子可以出来。 但是没人出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好像空无一人。 江子钰立刻在门后、柜子里桌子底下找了一遍,没有,什么也没有。 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瞥见朱砂笔掉落在宣纸上,染出了大片的红,屋子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他再次在屋子里找了一遍,他往里头走去,瞥见昏暗的里头映进来了一道细光,他用手一推,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都忘记了这间屋子有道后门。 后门一开,寒风猛的灌了进来,他冷得一个激灵。 连接后门的青石道上没有什么女孩子的身影,走来了两三个下人,恭恭敬敬的朝他问候。 一切如常,他被寒风吹得清醒,方才那一场邂逅真就仿佛梦中的幻象。 他也许作画的时候打了个盹。 ……. 关玉儿来到江林月的院子里。 江林月也正巧在找她,王婆子一边自责一边拍自己的大腿:“春儿说领关小姐过来的!”她有点儿慌张,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哎哟了一声,“都怪我!都怪我!小小姐您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江林月在院子里转了个大圈,刚刚要冲出门外,就看见有个丫鬟带着关玉儿过来了。 江林月一怔,立刻过去抱住她。 “吓死我了!”江林月松了口气,擦了擦眼泪,“都是我不好,没去接你,还让你丢了,我听王嬷嬷说了,那个春儿在骗人,现在逮住她了!” 王婆子在一旁摸住胸口松了口气:“二姨太没有找我,那春儿故意将我支走的!”她又是悔恨又是懊恼,“都怪我!” 她看见关玉儿的鞋有些脏,有些微的狼狈,猜到刚刚肯定出了什么事,她赶紧说:“小小姐,关小姐一定是受惊了,这寒冬腊月的,咱们去屋里说。” 江林月连忙带着关玉儿回屋,王婆子去打热水。 王婆子先在外头问了问那带关玉儿回来的丫鬟的话,而后皱着眉头去打热水。 关玉儿脚底冰冷,浑身冒着寒气,回了江林月的屋子里,总是是回了暖。 王婆子打了热水过来,丫鬟也端着姜汤,她伺候着关玉儿泡脚:“关小姐走这样远的路必然是脚冷了,您泡个叫,暖和一下。” 关玉儿伸出脚让她弄,王婆子低头瞧见她的袜子似踩了地,有些脏。 关玉儿的脚一泡进热水里,浑身终于舒坦了,江林月有些歉意,说:“玉儿,我们江家是不是有人对你使坏了?” 关玉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喝了口姜汤,问:“阿月认识喻中明么?” 江林月想了好一会儿,还没答上,给关玉儿揉脚的王婆子出来声:“那是三小姐的男朋友!我知道他!” 王婆子心中在意着这事,关小姐既然这样问,必然是和这个人有关的,没想到这人文质彬彬,居然要害人? 江林月立刻问:“玉儿是不是碰见了他?哇!这个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关玉儿说:“我此前认识他。”关玉儿眯了眯眼睛,“他与方金河有仇,上回差点杀了我。” 江林月惊了一跳,差不多吓哭了,她连忙握住关玉儿的手,声音沙沙的:“都怪我…….” 她年纪小,也不会说话,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但她心里悔到不行,心里想着自己哭着闹着要关玉儿过来,人家过来了也没好好接着,不仅是怠慢了,还让她有生命危险!若是今天关玉儿出了什么事,她就是立刻吊死也偿不了悔恨。 关玉儿神情缓和地抱了抱她,轻声开口:“不怪你,我告诉你就是让你注意这个人,不关阿月的事,”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阿月把稿子给我看一下,别忘了今日咱们要做什么。” 江林月赶紧擦干眼泪,王婆子忙活着给关玉儿找新袜子、擦鞋子,给她稍微梳洗打扮。 关玉儿在家里被人伺候惯了,就一边被人伺候着一边看稿子,和江林月讨论了好一会儿,终于定了稿。 关玉儿被伺候着梳洗打扮完毕,在江林月的院子里吃了顿小食,她浑身暖洋洋的,看见江林月的桌子上摆着她带来的零食。 那零食在王婆子手上拿着,倒是比关玉儿先到江林月屋子里。 江林月其实特别黏糊,关玉儿坐了不一会儿就要走,她又是留着又是抱又是扑,就是想关玉儿能再陪她玩一会。 “咱们的衣服要赶着做呢,阿月别闹啦!” 江林月其实害怕与心有余悸的心情还没祛除,她想多和关玉儿说说话,但是关玉儿说的也在理,衣服的确要做的,关玉儿为了两人的店铺忙前忙后,她不能任性。 “那玉儿姐姐下次再来,下次我不会这样了,下次我一定远远接着玉儿!” 关玉儿笑道:“都说了让你别放在心里,别往心里去,过几天都十七岁了,咱们大后天再见!” …… 王婆子带着一大堆礼品跟着关玉儿,到了外院便把东西交给了孙生,还让司机开车把两人送回家里。 王婆子把事办好了,立即就去审问那春儿。 春儿打死不松口,只说自己随口听见二姨太说了一句,二姨太确实在在说她,后来带着关玉儿走,说那位小姐自己跑了,也跟不住。 王婆子其实不是什么善人,但是对江林月和江子钰忠心耿耿,她是卫氏的陪嫁丫鬟,在江家的下人的地位算是一等一的,她甚至敢给江老爷脸色看。 江老爷能受她的脸色,说到底是自己心虚,他对不住卫氏。 王婆子不说多话,春儿不招,她立刻就用了刑。 结果刑还没用完,春儿下面就流了血。 王婆子一惊,马上找了大夫,一把脉才知道是小产,春儿怀孕已经四个月了。 这可是大事。 王婆子让人捂住不说,先不把事情给两位姨太太和江老爷知道,她先去禀报了大少爷。 “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她打死不说,这春儿的奴契在江家,是死是活任由江家处置。”王婆子最厌恶勾引主子、不检点的人,“这可是丑事啊大少爷,那孩子她爹是个下人还好,万一是个主子…….” 是个下人还好,两个人一块处置,万一是主子可就难办了。 王婆子猛的一怔,又说:“大少爷,今日出了件事,奴婢得与你禀报,奴婢觉得春儿这孩子不是江家谁的…….大少爷记得三小姐的男朋友喻先生么?” 江子钰今日还见过他,如此印象深刻,自然是记得:“你说。” 王婆子说:“今日小小姐的好朋友来找她玩耍,不想被春儿差点害了,那春儿仿佛是更喻先生有什么串通,喻先生把小小姐的朋友吓得半死!” 江子钰的眼皮动了一下,立刻问:“她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是关小姐,小小姐唤她玉儿,对,叫关玉儿!” “关玉儿…….”江子钰眼睛眨了一下,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就是刚刚喻中明喊的。 他又问:“是阿月的同学?她是来做什么的?” “回大少爷,两人年纪差不多,但似乎不是同学,却是十分要好,小小姐在纸上画了什么图,关小姐和她讨论着,奴婢不知道年轻人的知识,也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只看见关小姐后来拿着那图走了。” 江子钰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位和江林月做服装生意的朋友。 江林月画的是服装设计稿,关玉儿今天来拿,肯定是要去做衣服了。 江子钰守株待兔了许久等着江林月口中的做生意“好朋友”自己找上门来作妖引诱,一直没有等到,没想到今天见到了。 居然是这样的美人。 江子钰心脏跳动着,一方面觉得关玉儿是不认识他,今天也一句话不说,还是在心惊胆战的躲人,眼睛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一方面有思起喻中明所说的“她很会骗人”。 如果这是欲擒故纵呢? 认识了江林月,继而得了机会来江家,接着好巧不巧见着了他。 没有给他正眼,没声没息的就走了,看似对他不感兴趣,却让他想了这么久。 是巧合吗? 江大少爷此时此刻忽略了逻辑,已经忘却了什么喻中明、春儿的作用和他们的目的,硬生生的把关玉儿的行为往“欲擒故纵”的方面去凑。 江子钰咳了一声,又一本正经的问:“大后天是阿月的生日宴会,她这个朋友是不是要来?” “回大少爷,阿月小姐心心念念盼着她来玩,千叮咛万嘱咐要关小姐来,她是要来的!” 江大少爷心里乐呵着,觉得这位大美人手段可真不错,还让她妹妹心心念念着。 “让人先去查查她是什么人。” 他心里想着关玉儿在江林月的生日宴会肯定是要出风头引起他注意的,他到要看看是怎么样的风头。 那他就…… 勉、勉为其难让她勾引一下呗。 第67章 漂亮裙子 关玉儿拿着稿子, 她让江家的汽车送她去店里,她立刻把设计稿给了裁缝,让人务必在江林月生日之前将衣服做好。 关玉儿养裁缝花了不少的钱,她的裁缝在上元算是数一数二的, 在上元也没几个像她这样舍得花钱。 关玉儿给了设计稿之后也没闲着,又开始找厂址。 晚上回去的时候关玉儿把今日的事对方金河说了, 方金河吓得半死, 抱着关玉儿哄了好一会儿。 其实方金河一来上元就让人查喻中明。 查来查去还真查到了,说起了还真和他有些关系。 这个人就是当年方金河杀的夜总会二把手的私生子。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说起来是这样,但是江湖上恩恩怨怨实在太多,那二把手吃相难看,当年不仅害死了老板,还恶事做绝, 将老板一家子都弄死了,这样老板的东西就没人继承,还不落到他手里? 万万没想到, 方金河这样雷厉风行, 不仅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还煽动了人, 激起了众怒, 接着方金河毫不手软地将二把手给崩了。 干净利落还把东西都揣在了怀里, 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得了渔翁之利。 有不少人都议论此事, 说是方金河蓄谋已久, 但方金河日益强大,暗地里议论是议论,表面还是笑脸相迎。 方金河当年也查过这二把手的底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那儿子不久后被人打死了,女儿嫁给了南方的老板。但是他没在意二把手也没有私生子。 就算有私生子,那二把手也是自作自受,做了这样的恶事,不是官府就是自己人,肯定有一方要他栽。 方金河把喻中明的底细都查清楚了,说起来喻中明和他死了的父亲没什么感情,唯一的联系就是钱,他爹对他也不好。 喻中明还有位吸洋.烟的母亲,这位母亲还是花钱能手,至今仍活在世上。 方金河当时来了上元就找上了他母亲,他那位母亲也是位极品,儿子好几年没回家也从不关心、不关心他做什么,是死是活,只关心他每个月也没有寄钱回来。 喻中明十七岁就离了家,据说是母亲犯了烟瘾就打人,因为父亲死了,没有人供应钱财,他母亲又是烟瘾重,寻常还要打牌,没了钱自然脾气不好。 方金河让人守了大半个月,也问了街坊邻居,喻中明确实好几年不再回来,但是每个月都给母亲寄了钱,倘若这钱晚几天到,他母亲能在家里骂上一天。 喻中明随了母姓,从前没个正经姓名,据说是他出生不久喻母的猫死了,他母亲从小就唤他“猫子”,唤的时候唤一声“猫”,或者是“喵”,或者是“过来”。 没有实打实的取名,大约觉得他是活不长。 但没想到他还是活了挺长。 方金河又查了他踪迹,只知道他去外国留了学,不知道谁给了钱上学的,在外国的时候就能挣钱,时常给家里寄钱,回了国先是在一家金融公司做经理,也做其他生意。 不过他是交女朋友的能手,上流还是中流里的淑女,他有不少女朋友,但是恋爱是不长,一两个礼拜,一两个月,时常是这样的时间。 方金河还查了他从前的女朋友,也有工作过的地方,让方金河意外的是,他这些女朋友对他还有些死心塌地的意味,只不过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有的说是出了国。 方金河没查到什么重要信息,只让人盯着,但没想到今日他不仅出现了,又把关玉儿吓着了。 方金河把关玉儿哄好了,立刻找人去查,他恨得牙痒痒,现在特别想崩了那个喻中明。 但是那喻中明藏得太深了,方金河竟然一时半会没查清楚他的底细。 方金河在上元的人脉很广,他查不到的人一般有三种人,一是军政机密人,二是手眼通天的组织故意做的伪装者,三是外国奸细。 方金河觉得这事得格外注意。 不过幸好关玉儿没受什么伤。 方金河白日里的工作很忙,没时间陪关玉儿,关玉儿也是事情满满,自打又再遇见了喻中明,方金河有派了更多的人手保护她,也嘱咐孙生寸步不能离。 让关玉儿意外的是,此前东区那个烟厂老板再次找了关玉儿,问关玉儿要不要。 据说是那位鞭炮老板含糊不明,一直不说要,仿佛在吊着人,那烟厂老板如今正需要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不能等,所以又找上了关玉儿,还说价格还能便宜。 关玉儿这次并没有果断的应答,只说几天后答复,关玉儿又去问韩七。 程棠为什么又不要了? 韩七一时间也不清楚,说去问问。 安德里的机器方金河这几天也抽不出时间去看,玉月优品也有许多事,这么一晃,三天过去了。 今日是江林月的生日宴会。 关玉儿让伙计送了套礼服去江家,又送了套来方公馆,而后清点了准备的礼物、江家的宴请帖子。 关玉儿一大早就起来试衣服,还给方金河挑了套精神的西装。 “今日是阿月的生日,江家傍晚有个生日会。”关玉儿穿着礼服的轻便件照着镜子,嘻嘻道:“好不好看呀?” 方金河刚想说“宝贝玉儿穿什么都好看”,但是话到了嘴边他立刻住了嘴。 关玉儿很少问他“好不好看”,这件衣服单独问了,必然是她非常喜欢的,老实说方金河觉得自家媳妇穿啥都漂亮得似个小仙女,主要是他媳妇漂亮,其他都是陪衬,那衣服便是不好看也得被她穿好看了,更何况关玉儿审美非常的好,挑的衣服都是最适合的,方金河自打跟了关玉儿,别人说好看的衣服他都入不了眼,只觉得自家媳妇的眼光才是标准。 方金河仔细打量了衣服,接着就开始夸:“主要是我家宝贝玉儿长得好。” 关玉儿嘚瑟的哼哼:“让你说衣服!” 方金河戴上眼镜,仔细瞧了瞧:“这件衣服与寻常的不同,样式、样式和玉儿是顶配,把咱们玉儿衬得更加漂亮可爱了,玉儿配什么鞋子?” 关玉儿心满意足:“白色高跟鞋。” “呀!正妙!我也觉得白色高跟鞋和这件太配了!玉儿穿一下给你老爷看看?”方金河挑了双新做的鞋子,猜到这鞋子就是特意搭配关玉儿这身衣服的,他装模作样推了推眼镜,“我觉得这双是最配的。” 关玉儿的白色高跟鞋至少十双,要不是方金河猜到这鞋子就是搭这件礼服,他肯定要配错,他毕竟是个男人,其实不懂女孩子的东西。 关玉儿笑得开心:“方金河你还挺有眼光的嗷,这双鞋子我是挑了许久,正是配这高跟鞋!” 方金河蹲在去给她好好穿上,关玉儿穿上鞋就转了个圈圈。 方金河拉着她的手怕她摔着,顺便亲了她一下。 关玉儿嘻嘻笑着给他整了整领带,问道:“今天你怎么要穿这身呀,瞧着和我这件挺配。” 方金河低头吻了吻她指尖,垂着眼看她:“今日和江家大少爷去谈一笔生意,指不定也得去参加你那个好朋友的生日会,咱们两同时在那儿,肯定得登对是吧。” 关玉儿点了点他额头:“阿生都穿了身好西装了,今日她准备和我跳舞的,你来了她怎么办呀?” 方金河挑了挑眉:“那我可不管,她不是喜欢吃糖么,江家的宴会必然糖有许多,她可以在一边吃个够了。” 关玉儿笑道:“你说‘指不定’,那指不定人家不请你呢!” 方金河心说人家肯定是不想请我的,但是会礼貌性问一下,谈得两方舒坦说不定会真的请,但是管他真请假请,只有请了他就应着,若是不请他就一直和江子钰谈公事,总是有由头的。 再有就是江林月发了两份请帖,他们两口子一人一张,他今天是有公事不能去,但这公事巧好是与江家,顺带也去参加一下,也好和关玉儿黏在一起。 他媳妇儿这样漂亮今日有故意打扮,他得好好占着,免得什么人乱动心思。 小两口亲热了会儿,方金河就出发了。 他今天是真的约了江子钰谈公事。 关玉儿差不多傍晚才去江家,她这一上午就都在挑首饰搭衣服,再让阿香给她编个搭配衣裳的好发型,又挑选头饰,再搭了个搭配的妆容。 关玉儿这身衣裳是花瓣一般的水蓝色、偏烟蓝色。方金河早上看见的还只是个里裙,这套礼服十分的繁复漂亮,全部穿好来是要些时间的,走起路来像朵跳舞的花。 江林月的礼服是偏粉色,江林月非常适合这个颜色,她穿起来非常地可爱,她自己也喜欢,便给自己挑了这个颜色。 她的礼服比关玉儿的贵重将近一倍,也非常华丽,这是关玉儿提议的,今日是江林月的生日,虽说两人都是在为玉月优品做宣传,但却不能抢她风头。 关玉儿的意思是江林月得做全场第一,她做第二。 女孩子打扮起来,一天的时间都是不够用。关玉儿上午挑了些首饰头饰,下午做做好发型设计好妆容,还没打扮个够,居然就到了傍晚。 阿香给关玉儿编好头发,关玉儿自己画好了妆,阿香一边给她调口红颜色一边给她看时间,掐着点提醒她换衣服。 阿香又趁关玉儿换衣服的空档,提醒了司机准备,孙生准备等等。 提醒完毕她又进去帮关玉儿整顿衣服。 一顿忙下来,关玉儿十分轻松,倒是阿香忙得满头大汗。 关玉儿安抚了她几次说是时间刚刚好,不用急的,但是阿香就是停不下来。 关玉儿此前提议给阿香找个好夫家,她今年都二十五了,但是阿香却是不想嫁人,只说要陪着她。 关玉儿穿衣服穿了将近半个小时,孙生穿了一身利落的西装等在门口,她一边望着日头一边心里又把刚学的舞步记一遍,今天她得和关玉儿跳舞。 这种大宴会肯定要跳舞,方金河当然不会让男人和关玉儿跳,人是关玉儿自己挑的,挑来挑去就只得是孙生了,贴身保镖,又是女孩子,不穿鞋都有一米八,五官又清秀又英气,跳起舞也是妥当。 孙生回忆着舞步,在脑子里模拟着如何去跳,她耳尖一动,听见房里传来了动静。 她寻着声音去看,眼珠子动了一下。 只瞧见关玉儿着身漂亮的礼服走了出来,那礼服精致美丽,质感一流,仙气飘飘,关玉儿完全一走,裙摆荡漾,好似开了朵花。 礼服上的珍珠宝石,不多不少点缀得恰到好处。 雪白的腕直上一条铂金串玻璃种透明圆珠的手链,小巧的钻冠低调的别在头上,透明浸蓝的宝石耳坠。 关玉儿本身相貌身材一等,今日又化了妆,她往那儿一站,美丽到似个神明新造的假美丽人偶,如那无暇的瓷偶,如误入凡间的花间妖精,天上仙子。 孙生愣了一瞬,接着垂下头颅,弯下腰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 她牵起关玉儿的手,轻声的开口:“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主子。” 第68章 生日晚宴 阿忠在门口观望了两回, 确定了那位和大少爷谈话的男子是方金河, 便不再踌躇,只沉默地待在门外候着。 今日是江家嫡小姐的生日宴会,宴会的举办地点是在江家买下的一座靠山公馆里头。 场地大, 装潢豪华,英式建筑,钢筋混凝土, 三层结构,上下中通。上元的商会会长方金河, 今日巧合和大少爷约了商谈公式。 也在此地。 阿忠被江子钰派去查关玉儿的底线,如今已是查到,这位关小姐居然是方金河方会长的太太! 他本来是要去禀报的,但是见大少爷和方会长仿佛详谈甚欢, 从早上谈到了傍晚还在谈着, 又观大少爷面带微笑,想来是与这位方会长一见如故,指不定已经知道了关玉儿是谁, 什么底细, 不需他多此一举。 阿忠默默守着, 不再开口。 屋子里的江大少爷此时此刻假笑已经绷不住了, 这个方金河怎么回事?谈商务谈了将近一天, 还不停歇, 仿佛还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要不是近日来江家的生意被外国压着、有些喘不过气, 而方金河又是上元的商会会长, 正为此事而来,他压根一句话也不会和他说。 没想到这位据说冷冰冰的方会长,居然是这样能说会道、罗里吧嗦。 江大少爷挤出脸上最后一丝笑,说了句送客语:“时候不早了,今日是舍妹满十七生辰,我这做哥哥的得去露个面。” 方金河笑了起来:“难怪听见楼下热闹,原来是令妹生辰,恭喜呀!” 江大少爷心说现在可以走了吧,他又随便客气了一句:“方会长要不吃顿便饭再走?” 方金河和江子钰是第一次见面,谈的也是公事,他多多少少知道点这位方会长从前是干什么的,两人不属一条道上的人,也不需要私人交好。请他去饭店吃饭还好,在家吃饭就只是客气了,再说他个混那条道的,和这些人也不认识,吃了也是尴尬。 方金河客气的“哎”了一声,装模作样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啥? 接着他看见方金河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支崭新的钢笔,“也没什么准备,巧好买了支新钢笔,令妹想来还在上学,钢笔正好适合。” 江子钰嘴角抽搐,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现在他终于知道方金河为什么年纪轻轻白手起家,不过几年就成就如此了,他光脸皮的厚度,在上元也没几个人比得过他。 不过既然他想留着也是无妨,不过多一张嘴罢了,江家也不缺食物。再有他们江家最近要与方金河合作一二,他掌管上元商道规则,与前几届短命的商会会长不同,他回来上元不过几月就稳住了局势,本事手段大有,不好得罪。 “今日舍妹生日有舞会,方会长要是不嫌吵闹,也来热闹一二。” 方金河推了推眼镜:“我太太今日也有朋友生日,说要晚些回家,我一个人先回去也是冷清,不如在这里热闹。” 江子钰对他冷不冷清、他什么太太不感兴趣,他现在有点儿坐不住,今日江林月生日,他得去给妹妹撑场面,引导她交际、出风头。 然后,嗯,顺便看看她那个朋友关玉儿要耍什么花招,怎么引人注目。 江子钰嘱咐阿忠安顿好方金河,自己去房间里整顿了衣衫和头发,打理妥当后便下了楼。 他在二楼瞧见宽广的大厅已经热闹起来了,悠扬的音乐声响起。不少先生带着太太跳起了舞,也有名媛淑女与男伴相互调笑。 下人们将水酒点心准备充足端上厅内餐桌,布置妥当后便在角落站着等着客人吃完又换。 音乐一曲一曲的换着,灯光已经缓缓的扬起,大厅的气氛已经有七分热烈。 黄昏收了尾,客人们陆陆续续进了场,有侍从专看帖子,也有管事纪录礼品来自哪家。 红字黑字一写一贴,整整齐齐摆好。 中.央巨大的水晶灯折射的迷离的光,热烈的探戈响到了终点,柔美的钢琴曲起。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接着接二连三的抽气声接起。 整个大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里只要钢琴的声音。 江子钰在站在二楼的内栏边,眼睛一直盯着口,时不时看一下表,或者是来回走几步。 他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关玉儿还是没来,要知道江家的宴会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来的都是上流的名媛与官家子女,再有江家的宴会有时限,到了点就禁止入内了,要是关玉儿赶不上怎么办? 江大少爷从前最嫌恶使手段想进江家的人,曾经还扬言说什么魑魅魍魉妖精们他通通看不上,他要的是纯正的好姑娘。但是江大少爷既把这位姑娘往“使手段欲擒故纵”,便去了她的“纯正”,按照逻辑来说关玉儿属于“魑魅魍魉妖精们”中的一员,可他现在特别担心这位妖精赶不上宴会吃了闭门羹。 江子钰面无表情咳了一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朝阿忠开口:“咱们禁止入内的时间再往回延迟半个小……” 江子钰的瞳孔缩了一下,而此时此刻的大厅也安静了下来,只余钢琴曲荡漾在空气里。 几乎是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看着门口。 大红的地毯上正走来一位美丽的淑女,灯光缓缓洒落下来,她的裙子反射着耀眼的光,如大海的波光,如惑人的人鱼蓝色的鳞片,又如夏夜里的星辰,那光芒华美得不可思议,她每走一步就像是在毯子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 五官精致美丽如无暇的瓷偶,清丽无双如落入凡间的仙子,美丽得一瞬间能让人窒息。 这样夺目的美丽令人不敢接近。 江子钰一瞬间几乎失聪,直到阿忠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大少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 紧接着他眼皮一跳,瞧见她旁边有名身材纤瘦的男子牵着她的手为她提着裙子。 江子钰往前走了一步,接着他走下了楼,楼梯走到一半突然又停了下来,如松了口气般的垂下了肩膀。 原来不是什么男子,旁边穿着西装的舞伴竟然是个女孩子。 阿忠看见大少爷又莫名其妙笑了,他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看见江子钰眼睛直直的看着关玉儿,心里一咯噔,大少爷莫不是对方太太又有意思……? 阿忠摇了摇头,而后自顾自的愁了起来,心说大少爷您前脚还和方先生详谈甚欢,后脚就看上了他明媒正娶的太太,这可不够意思吧?而且,这方太太美则美,却不是那样好觊觎的,这位方先生可不是一般人,大少爷您要是抢人可得悠着点。 关玉儿送好了礼品之后,就带着孙生在大厅里晃了一圈,给这身礼服亮了相。这期间一共有九个男人上来搭讪,十三位名媛过来攀谈,关玉儿礼貌的回绝了独身的男子,她更多的理会女人。 来玉月优品来买衣服的顾客女人居多,男人带着太太来逛为次,独身逛店的男人少有,关玉儿当然侧重于和女人交谈。 当然关玉儿也不想和什么无关紧要的男人说话,没啥特别原因,方金河的眼睛就死死盯着她,跟头随时随地要炸的喷火龙似的。 关玉儿没想到他还真来了,他就端着酒杯面无表情的站在角落里看她,一副眼镜遮住了狭长漂亮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就是不过来。 不过来也好,关玉儿先显摆一下裙子,免得方金河来了让人忽略了主次。 来参加宴会的名媛们都对关玉儿这身衣服感兴趣至极,但是上来攀谈的只有十三位。 无他,关玉儿从未在上流社会露面,无人知晓她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江家请了,必然是身份了得的,只是这块探路石少有人来做,她们都希望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届时也能根据描述调整态度。 “原来是从平阳来的。”得知了关玉儿的身份的一位小姐有点儿轻蔑,“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不过是穿了身漂亮衣服罢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混进来的,指不定醉翁之意不在酒,诸位当心点儿。” 一位太太掩唇笑道:“总算打听清楚了,她那身礼服是在‘玉月优品’定做的!” “‘玉月优品’?这间店我听说过!衣服的价位不贵,顶了天是三四百大洋,我那庶妹成天去逛,原本以为这样的价位也不是什么上得了档次的,如今仔细一看,竟然这样漂亮!” “可不是么,那位小姐穿了这身衣服才是这样好看的,赶明儿姐姐去定做一件,定然能比她好看!” 孙生的耳朵灵,把这话全部听清了,按照关玉儿的命令,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关玉儿觉得成效不错,也不管她们怎么酸,反正大把的大洋流进口袋就够了,她还得狠狠的赚这些上流小姐太太的钱财呢。 那位被夸的小姐有点儿得意又是装模作样:“说什么呢?届时若是买了衣服,也是衣服的功劳!” 一旁的小姐笑道:“对对对,姐姐是什么身份,她怎么能比,姐姐是颜家的嫡女,和江家门当户对,哎呀!今天江大少也在的,你瞧,来了!” 颜小姐沿着一看,只见江大少爷果然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紧张地屏住呼吸,正想凑过去打声招呼,江子钰身体一偏,眼睛望也不望她,仿佛她是什么病毒,特意在经过她的地方又偏了两步。 然后她咬牙切齿看见江子钰走向了关玉儿。 第69章 舞会游戏 江子钰正着步伐, 走得优雅, 周身是久居上位的贵气,他手里拿着一杯酒,先是轻轻抿了一口, 深吸了口气,才走到了关玉儿的面前。 关玉儿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日在江家遇见喻中明, 幸亏是有他遮掩, 当时情况不同,关玉儿没来得及道谢, 这会儿遇见了自然笑着开始攀谈:“江少爷?你好, 那日多谢您出手相助。” 关玉儿已经确定他的江家少爷,但是江家少爷还挺多,也不知道他是哪位, 不过这不打紧。 后边的颜小姐与她的一位能说会道的闺蜜叶小姐凑在一块, 叶小姐翻了个大白眼,声音压低了,却并不是太小:“这位关小姐真是好奇怪,方才那样多的男人和她搭讪她是不理, 江大少爷一来她就主动攀谈,姐姐, 你还说她是个好姑娘, 我看呀, 她肯定是把目标放在江大少爷身上了。” 江子钰正好听见了这话, 冷冰冰地盯了一眼叶小姐,心里却想着那是当然,还用你说?她今日就是为我而来,不仅怎么这样引人注目,连舞伴都是女孩子,他心里琢磨着这位关小姐心思巧妙,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他在上元可没见过这样的妙人。 江大少爷先是被关玉儿这一笑晃到头皮发麻,而后故作深沉,‘嗯’了一声,接着低声开口:“举手之劳。”他又开口,“上次见面匆匆,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江子钰。” 关玉儿一愣,江子钰她知道的,这是江林月的同胞大哥,几次听江林月提起,她这位大哥最是疼她。关玉儿对他多了一分好感,笑道:“您好,我是关玉儿,我听阿月提起过您。” 江子钰心中十分舒坦,心想这个妹妹没白疼,还会带着哥哥显摆存在感,但他同时又想,关玉儿手段可真好,居然把他妹妹哄地服服帖帖,都说小姑子难对付,这样看来往后肯定和睦的……. 江大少爷正在想入非非,回过神来时已经听见关玉儿说了‘送客令’。 “今日是阿月的生辰,江大少肯定有事忙活,我与阿生去那边逛逛。” 江大少爷愣了半晌,见关玉儿行了个淑女礼,只剩下了背影。 后边又传来了叶小姐的多嘴:“颜姐姐你瞧瞧,江大少爷不理她,她没了意思,便是走了,还算又自知之明。” 江子钰一瞬间心脏顿了一下,心里想着关玉儿一定是这样想的,完了,那她岂不是要放弃了?! 江子钰赶紧快走两步追上了关玉儿,他压了压气息,仿佛要说诸多话,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有空可以来找阿月玩。” “那是自然,改日登门拜访。”关玉儿说完又笑着与旁边的一位小姐说起了话。 江子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发现关玉儿好像没有伤心也没有什么气馁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他心里想着待会一定要多给她机会,也不要冷场。 江子钰作为江林月的哥哥,今日要主持大局,事情也是特多,踌躇一二便离去了。 关玉儿没走两步,便瞧见了方金河过来和她搭话。 后边的叶小姐又一惊一乍开口:“这位是上元新来的商会会长!这位关小姐本事好大,居然又勾搭了方会长!” 一旁的颜小姐忍着性子,轻蔑的说:“我父亲说上元的商会会长向来是坐不长的,这位关小姐的确是个能手,可便是搭上了这位会长,荣华富贵也不长久。” 叶小姐说:“姐姐有所不知,您不知道这位的手段和来头,我听我爹提过一二,他的富贵可不亚于上元老牌的大门阀,来头嘛…….”她压低声音在颜小姐耳边悄悄的说了一二句,把颜小姐吓了一跳。 叶小姐和颜小姐是边走边说,正好离江子钰不远,江子钰全给听见了,立刻回头去看关玉儿。 这一看,果然,关玉儿居然和方金河在说话! 他回头走两步,接着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正巧看见关玉儿翻了方金河一个白眼。 想来这位方会长一点也不讨女孩子欢心,关小姐这样温柔客气的人都能翻他白眼,他得多不讨喜呀。 江大少爷总算放了心,任由方先生如此前九名不长眼的男子一样自取其辱,心情愉快的去忙妹妹的生日去了。 而正在角落喝果汁的关玉儿又白了酸巴巴的方金河一眼,哼哼道:“还好意思说我,我明明瞧见有个女孩子红着脸和你说话呢!” 方金河听见关玉儿这吃醋的话语,又是甜又是酸又是冤:“我才没有见着什么女孩子,我只看见你都没看见别人的!嗯,别转移话题,我瞧见你还和江子钰主动说话了。” 不仅仅是关玉儿和江子钰说话了,他还知道这几天江子钰还在查关玉儿,他想来想去总算是想起来了,那日关玉儿去江家找江林月,只说了碰见了喻中明,也许还有别人呢? 关玉儿的说:“那日碰见喻中明,多亏了这位江大少爷。” 方金河一愣,立刻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又了解自家媳妇儿十分记恩,江子钰帮了她,她和人说句话也没什么。 只不过这对于关玉儿是恩情,对于江子钰可不一定,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方金河实在是太了解了。 他自己也时常露出这样的眼神,在关玉儿面前。 这可不行。 方金河笑眯眯道:“原来是这样,玉儿莫生气,我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呢,更何况玉儿还和他说话,我刚才心里可是一揪一揪的可难受了。”方金河咳了一声,又说,“赶明儿我给他送份谢礼,好好答谢他一番。” 关玉儿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几位名媛在一旁闲着没事看,叶小姐大眼小眼换着瞧,说:“关小姐和方先生这是好上了?两人说了这样久,瞧着像是打情骂俏。” 一旁一位太太鄙夷道:“好上了也只能做妾,这位方先生已经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据说是位大美人!” 众人瞧了眼关玉儿,心说什么大美人,能美得过这位吗? 颜小姐轻蔑的笑了一声:“这位关小姐想来是名情场老手,一勾一个准,就是老天爷给了张脸罢了。” 叶小姐从善如流说:“她那身衣衫是顶漂亮的,她是借了那身衣衫的光。” 颜小姐冷笑道:“想来那‘玉月优品’也不是什么上得了档次的店面,那位关小姐就是个乡下人,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如逛的。” 叶小姐立刻附和:“对对对!我们家庶出的姐妹逛得正欢,我才不看呢!” 一旁的小姐们也是附和,一时间仿佛那“玉月优品”店成了个不上档次、去了就丢了上流名媛的脸的地方。小姐太太们又偷偷瞧了眼那衣服。 真漂亮…… 正在这时舞台上的江家大少爷开始说话了,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只有江子钰在说着宴会的开场白。 片刻后他终于将话题引了过来:“今日是舍妹十七岁生辰,感谢诸位贵客赏脸祝贺!” 江家的小嫡女很少露面,也没什么存在感,今日来了许多世家,许多人对江林月的印象只存在与小时候,只记得是个古怪安静的女孩儿。 但是今日江家大张旗鼓的为她办生日,听说往后还要为她一年一办,直到她嫁出去为止,这就摆明了她在家里很受宠爱。 江家的庶子庶女在外头很是风光张扬,可也没见过他们又这样大型的生日宴会,想来受宠爱的小嫡女只是低调罢了,听说江家对嫡庶看得很重。 这位江家的小小姐才是值得攀交的,江家毕竟要江子钰继承,而江子钰和江林月是一母同胞,从今日看来,这么妹妹在江子钰的心目中分量很重。 江子钰话音刚落,就瞧见灯光朦胧与干冰烟雾缭绕中走出了一名少女,江子钰牵起她的手,话音任在继续,声音柔了点儿:“这是舍妹江林月——” 那烟雾与灯光朦胧迷离,最先只瞧见一个剪影,而后烟雾散去,灯光闪烁,水晶灯下映出斑驳的光,如童话的雾霭中走出来的甜美少女,身着华贵美丽的礼服,声音很轻:“感谢诸位。” 烟雾终于散去,在场的淑女太太们都禁了声,江子钰在美丽的礼服的衬托下似个可爱的洋娃娃,她那身礼服映着灯光柔柔的闪耀,竟是比先出了风头的关玉儿那身还要华贵美丽! 诸位太太小姐思索着待会得打听打听这件衣服的来路,关玉儿那件衣服的确让人心痒痒,可是颜小姐都这样说了,那玉月优品要去也是偷偷摸摸,这可是上不了档次的。可江小姐不一样,她穿什么,必然是顶级的,这衣服又是这样漂亮,肯定是高档店出来的衣服。 江林月站在台上得意洋洋,和关玉儿眨了眨眼,她已经感受到这身衣服的魅力,她正想下去和关玉儿分享一下喜悦,她家大哥就挑了挑眉,又说:“今日阿月生辰,正月未出,立春已至,如此良辰,宾客们皆是亲朋好友,我们江家设了个小游戏。” 各位贵客都是喜欢玩乐的,十分期待江大少口中的游戏,他们喜欢不确定的、有趣的东西。 只听江子钰接着说:“诸位进门后,侍从都给了牌号。” 诸位贵客一进门就得了牌号,听侍从说这个牌号能参加江家做的游戏,让他们不要弄丢。 这游戏果然来了。 “阿月是今日寿星,由她抽一名个牌号,这牌号的纸条在箱子里。”江子钰摇了摇箱子,里头晃动这许多纸条摇摆碰撞的声音,“被抽到号码的客人,江家将会送一份大礼,与此同时,这位客人还有随意挑选舞伴的权利,诸位贵客可是同意?” 诸位名媛太太们都十分期待,她们总是慢悠悠的、富贵的娇养着、攀比着,她们希望安乐的生活里能多一分刺激,期待着不可掌控的事件、未知的缘分发生。 当然,这个惊喜得是好事。 “同意!” 客人们都十分认同,江子钰笑了一下,接着说:“阿月还会继续抽牌号,接下来将会一抽抽两个,我们将男人与女人区分开来打乱,阿月抽中的两人一对,无论是否相识,都得一切挑一支舞——当然,夫妻两个是拴在一块的。” 众人都十分兴奋,他们非常喜欢这样玩乐,希望这样的不可控的缘分能带来惊喜。 特别是还有关玉儿这样的美人在场,那位方会长、江大少也被觊觎着,这些难以接近的人,都有可能在这运气、缘分里被挑中。 江大少爷一声令下,江林月就开始抽牌号。 她也非常期待这个游戏,谁会成为第一个幸运儿呢? 下头的叶小姐与颜小姐暗暗紧张,颜小姐正期待着被抽中的是自己,这样也许她能与江大少爷来一场浪漫的跳舞。 而且如此有缘,江家与严家是门当户对,听说江老爷今晚也会过来,她若是与江大少爷跳了支舞,做什么便有了点理由。 叶小姐偷偷瞥了眼孙生,她已经尝试好几次去搭讪,奈何对方不苟言笑十分冰冷,眼睛只看着关玉儿,完全没有别人的余地,这位关小姐也真是,带了男伴过来却还在勾三搭四把男伴放在一边,这男伴还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真是可怜极了! 叶小姐觉得她要是和这位小可怜跳支舞,必然要把这位清秀干净又是冷冰冰的小可怜救治。 诸位都是十分紧张,但是台上的江林月却露出古怪的神情。 因为箱子里只要一张牌号纸。 她瞥了瞥自家大哥,听见自家大哥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她便决定不声张。 江林月将牌号一拿出来,打开一看,说:“第一位被抽到的贵客是八十八号——” 江子钰自然而然的拿着号码牌,他嘴角微扬,甚至拿着话筒开始走下舞台:“八十八号幸运的贵客,是谁?” 众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牌号,突然听见一声柔柔的声音在响起:“是我。” 只见关玉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整个大厅在此安静了下来,江子钰甚至往前走了半步。 但他立刻止住了脚,接着他沉着冷静地开口:“关小姐,你可以得到江家的一分礼物。”他声音很轻很温和,还带着点儿希翼,“你有权利挑选在场的任何一位贵客跳舞。” 在场的众人——无论男女都盯住关玉儿,他们现在心潮澎湃,大多数男人早在关玉儿进门的时候就被关玉儿的美貌煞到了,想亲近也不敢,搭讪也被婉拒,可万一,人家挑到自己了呢? 淑女太太们都紧紧握住自家丈夫、或者情人的手,以防自家今晚过后会多一位姨太太。 关玉儿摸着自己的牌号轻轻笑了起来,她这一笑,连女孩子都看呆了,只见她直直的往前走了过去。 她的前方最打眼的是江家大少爷。 江子钰几乎是紧张地屏住呼吸,他甚至又开始手足无措,他眼看着关玉儿越走越近,近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他甚至闻到了好闻的香味。 他只看见关玉儿行了个优雅的淑女礼仪,声音沙沙的,很轻很柔,几乎带着一丝调皮的腔调:“我能邀请你跳舞吗?” 江子钰手脚僵硬,他手足无措的在西裤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刚想应答,就看见有人先他一步伸出了手。 方金河就在他左后方,他们俩的位置极近。 只看见方金河大步往前,他修长完美的身材穿着利落贴服的西装,他站在关玉儿两步的位置,突然单膝跪了下来。 他执起关玉儿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微微垂着眼,宛如一只被驯服的狼犬,神情安宁而虔诚:“如你所愿,我心爱的小仙女。” 第70章 独自失恋 直到江林月抽出了所有的配对牌号, 音乐声悠扬响起,大厅里美丽贵气的淑女与俊美的绅士们踩着节拍跳起了舞,江子钰睁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来。 “明明邀请的是我吧……” 江林月在旁边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 瞥着眼睛看着自家大哥:“哦, 那刚刚大哥为什么不伸手呢?” 江子钰一怔, 为什么理直气壮的阻止? 因为关玉儿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她正对着邀请的其实也不是他, 她的位置偏着, 正对着的其实是方金河的方向。 “大哥没有牌号呀, 只有大哥的牌号没有在箱子里。” 那是当然,江子钰都策划好了, 江林月抽的时候只有一张牌号,那就是关玉儿的,这是为了给关玉儿机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 关玉儿竟然没挑他! 为什么?她不是为了他而来的吗,难道还是在欲擒故纵?为了让他吃醋, 借此探一下他的心思? 他瞥见关玉儿那腰盈盈纤细,不堪一握, 方金河的手搂着他后腰,姿态十分亲昵, 两人伴着音乐起舞,有好几个角度就像在亲吻。 江子钰沉下了脸, 冷冷开口:“那方金河就是个登徒子!竟是对着初次见面的姑娘动手动脚!玉儿一定是被他强迫了!” 他犹然记得就是刚刚方金河还在与关玉儿说话, 那时候关玉儿还是翻了个白眼, 一定是刚刚、就是刚刚方金河趁他不在做了什么。 江子钰正想冲过去问个究竟,究竟就听见自家妹妹莫名其妙地说:“大哥说什么呀?玉儿姐姐和自家夫君跳个舞,亲昵一点也没什么吧?” 江林月说完就往右边走了,孙生在等着她。 因为孙生是作为男伴而来,她的牌号便与男人们放在一块,好巧不巧,江林月正巧抽到了自己和孙生是一对。 这个游戏也是为了让她接触一下异性,她将来总得成婚的,但是江林月对什么成婚恋爱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现在时间紧巴巴的,又要上学又要当关玉儿的设计师,哪里能谈恋爱?而且她知道关玉儿为了两人的公司可谓是尽心竭力,她若是设计得不好,把心思放在了别处,就是一万个对不住关玉儿。 幸好没抽到什么男人,而是熟悉的孙生,两人跳个舞正好。 江林月开开心心地去和孙生跳舞,留下她家呆愣的大哥脑子一片空白! 什什什什什什么!! 自家夫君!? 江子钰此时此刻宛如大晴天落了个霹雳砸在自己身上,浑身上下连头发丝也在抗拒着相信! [我太太今天去参加朋友的生日] 方金河这句话犹在耳畔。 敢情他太太参加的就是自家妹妹的生日! [方会长的太太是个大美人] 路人的话如雷贯耳,关玉儿的确是个大美人! 他又思起关玉儿的种种——什么欲擒故纵?什么为了他而来?什么故意带个女伴做男伴的妙法子!? 她根本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一切是他自作多情的臆想。 江大少爷满脸通红,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把他拍醒,他在梦境里经历过一场自导自演冗长的失恋。 离认识关玉儿不过三天,他在心里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关于相恋的故事,他甚至想象着关玉儿很快就要嫁入江家,他都开始考虑往后生活中妹妹与媳妇的相处,媳妇与家人的相处如何如何了,现在告诉他,关玉儿早就嫁人了,还是那个方金河的太太! 江大少爷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一旁的阿忠苦口婆心的说:“大少爷,方先生在上元算是个角色,您若是明目张胆想要人家夫人…….恐怕……” 什么?! “让你查查查!你既然查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江大少爷已经到了三楼的房屋,隔绝了楼下的热闹,关起门来仿佛发了狂犬病,“我差点闹出了大笑话!” 阿忠差不多瑟瑟发抖:“大大大少爷!您不知道她是方太太?您和方先生今天说了一天的话呀…….” 江子钰深吸了口气,有点想抽人,他在房间了转了一圈,而后突然打开了门。 悠扬的音乐声飘了进来,江子钰在内栏边面无表情的的看着楼下的热闹,瞧见关玉儿弯着眼睛笑得十分娇媚,眼睛里仿佛藏着星辰,跟刚才与他说话时候的客气疏离完全不一样。 就算提前知道了又怎么样?只会提前失落一天吧。 江大少爷第一次失恋,非常的难受和郁闷,他盯住楼下跳舞的关玉儿出了神。 如果是我先遇见她呢? 江大少爷钻起了牛角尖。 …….. 方金河垂着眼看着关玉儿,他的舞步十分生疏,此前从未和人跳过舞,这是第一次。 关玉儿漂亮得像个有魔力的精灵,她的舞步优雅而标准,足以带动方金河跳舞,方金河楼着她的腰,在悠扬的乐声里起舞,宛如那日除夕在白羽毛般的雪花里八音盒里的那对跳舞的小人儿。 又浪漫又安逸,方金河一瞬间想亲吻她。 但是大厅里这样多的人,他要是亲了,关玉儿必然要脸红,他觉得关玉儿脸红的样子特别可爱,这可不能让别人看见。 舞曲终了,江老爷也终于出场,他说了几句感谢话语,接着江家几名庶子庶女带来了巨大的西式蛋糕,终于登了场。 不管是假装还是真意,江家的弟兄姐妹在别人眼里的确是一副和乐模样,时间开始倒数,十点钟是江林月生日的准时。 蜡烛点上,生日歌起,江林月在众人的祝贺与歌声里吹灭了灯,她闭着眼悄悄许下了愿。 江林月把蛋糕切了第一刀,剩下的都由奴仆完成,江林月在这边玩了一会儿,忍不住去找关玉儿。 各位名门淑女们都围在她身边仿佛与她十分相熟。 叶小姐问道:“江小姐在找谁?” 江林月说:“有没有看见玉儿姐姐?” 叶小姐愣了一下,试探着问:“是关玉儿小姐吗?” 颜小姐笑了一声:“叶小姐说什么呢?江小姐怎么会找她?哦,我看见那位关小姐了,她正和方先生勾肩搭背眉目传情呢!” 一旁有位太太笑道:“指不定过了今晚,方公馆得多出一位姨太太,这位关小姐好手段。” 江林月立刻黑了脸:“什么胡说八道! 众人一怔,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位小祖宗生气,听说这位江小小姐在家里十分得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十分任性,这会儿要是发脾气,指不定江老爷、江大少怎么看她们。 江林月恼怒道:“玉儿是方金河明媒正娶的妻子,颜小姐!你说话放尊重点!什么勾肩搭背眉目传情?什么姨太太?还有,玉儿是我的非常非常好朋友!当着我面说她坏话,什么意思?” 颜小姐吓得面如土色,她心心念念着江大少爷,这还没跟人说几句话,就得罪了他嫡亲的妹妹,她吞吞吐吐想要解释,但是江林月已经扬起下巴走远了。 众人尴尬的瞧了颜小姐一眼,颜家到底是比江家差点,于是诸位太太小姐依旧是跟着江小姐。 颜小姐面红耳赤的站在原地,仿佛被人打了个大巴掌,早知道关玉儿是方金河的太太,她哪里会说这种话?不过这女人实在是太讨厌了,一进来不仅仅抢了她的风头,还引起了江大少爷的注意!明明已经是有夫之妇,居然还如此不知检点,真是恶心。 颜小姐恍恍惚惚往后一退,裙子正巧伴着了高跟鞋,旁边的一位太太看见她要摔倒,立刻拉了她一把,但是人是拉上来了,这位太太正巧手中拿着酒杯不小心倒在了颜小姐的裙子上。 “有没有长眼睛呀!”颜小姐本来就是阴嫉故作之人,奈何在江家,必须表面贤良,如今心中正是压抑,还有人往枪口上撞。 那位太太本来是好心拉她一把,谁知道她不领情,思起自家和颜家没什么利益往来,本身就是底蕴深厚的家族,也不需要看人脸色,那太太将手一放,颜小姐还没站稳,便摔了下去。 好巧不巧,地上不知是谁掉了块蛋糕,她正巧摔在了上面,糊了一脸。 旁边的淑女太太发出小声的嗤笑,这一次没有人再去扶她,唯恐自己成了“不长眼”。 江林月出了气就不再管什么颜小姐,这会儿总算找到了关玉儿,她一上去就给了关玉儿一个熊抱。 她觉得关玉儿肯定受了委屈,但是不想让关玉儿知道这些嚼舌根的名媛们说了什么话,免得惹她郁闷。 江林月抱着关玉儿摇了一会儿,还亲昵的拉着关玉儿的手小声的说话。 诸位太太总算知道了,原来这位关小姐,啊不,是方太太,和江小姐这样要好,当即没人敢给她脸色,而且方先生就在这里,他不仅是上元的商会会长,还是商界新贵,财富是越来越多。 叶小姐当机立断离了颜小姐,已经凑在江林月身边拍马:“呀!江小姐和方太太两人的衣服是绝了,这样漂亮的衣服,登对得如姐妹一般,也不知道江小姐的衣服哪里买的。” 诸位女客也对这个十分感兴趣,当即竖起耳朵在听。 江林月得意洋洋开口:“当然是在玉月优品!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呀?啧啧!玉月优品的衣服又漂亮又实惠,我可是常客,这身衣服一般人可订不了!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她的确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冥思苦想设计。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两身衣服如此漂亮如此相配,原来是出自同一家店。 此时此刻太太淑女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还默默的把“玉月优品”打上了不上档次的标签。她们现在恨不得立刻去买漂亮裙子—— 不说是江家的宴会,就算是其他大型宴会,若是穿上这样美丽的裙子,还愁不显眼? 如今没了颜小姐在一旁贬低,她们也不是傻子,玉月优品据说十分实惠,既然衣服又实惠又漂亮,为什么她们还傻乎乎的去买什么徐记、梁记? 瞧江小姐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副“你们原来这么没见识,我可是常客,你们可拿不到这样漂亮的裙子”的表情。 简直看得她们心痒痒的。 第71章 机器采购 江林月的生日过后, 玉月优品的销量暴涨,上流的太太淑女们来了一次就已经知道这家店铺的好处。 玉月优品在上元可畏是独一无二,竟然还送有点心。 而且衣衫件件是精品, 伙计个个高挑又好看, 西装革面、蕾丝衬衫的工作服穿着, 又是悉心又是礼仪周全,简直在比之自家家眷伺候得还要舒坦。 店面装修得精巧漂亮又上档次, 免费的点心和咖啡竟是做得极好, 有几位小姐第一次来就买了一千大洋的东西,连带几家联盟的店铺都受了大益, 惹得未联盟的店面十分眼红, 纷纷打听着巴上玉月优品的门路。 好在关玉儿早有准备, 早早就为广告后的效益做了准备,店铺里的东西不曾断货。 另一方面,关玉儿以两万八千大洋终于拿下了那家破产的烟厂, 据韩七所说程棠最近出了事, 惹了杀身之祸,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块地自然是不要了。 关玉儿压下了两千大洋,已经算是极限了, 关玉儿这一次给了五分的压价利给韩七,这件事他出了不少力, 而且关玉儿需要他继续出力。 接下来是装修设计、招工都需要韩七出力。 厂地立刻就开始装修, 关玉儿早就设计好了一套运营程序、工作规定、招聘标准, 这段时间她几乎都没闲着,都在为了这个服装公司运营而忙里忙外。 方金河因与江家联了手,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挤出来点时间帮着关玉儿照应,他一边督促着自家电影的进度,一边帮关玉儿看机器。 安德里见到方金河时,表情稍微有点儿微妙。 “这位是我先生,他过来帮我看机器。” 方金河点头示意,和安德里握了握手,说:“曾与安德里先生有过几面之缘,安德里先生的确是一名出色的机械师,我相信您的纺织机器也是同样出色。” 安德里客气的说了句,将话题引向了纺织机械,似乎不愿意和方金河叙旧。 他又瞥了眼关玉儿,心说这位美丽少女的丈夫居然是方先生,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诧异。 安德里先生的确是一名出色的机械师,他在制作纺织机器之前是一名枪械安装、制作、调试高手,他的兄长是一名德国的高等军官,他一面帮军方做事,一面走.私,当然,他的兄长也参与其中。 他在上元,打交道最多的顾客之一就是这位方先生,他拥有大量的财富,在他手里买了不少货。 然而安德里先生如今想定居上元、不愿意再接触之前的是非。因为他的兄长死了,他的妻子与别的男人私奔了,在故土没了挂念,而且如今局势并不太好,他不喜欢打仗,也知道德军前线并不如人民所知道的一般理想。 他在德国的生产厂已经破产,如今买了这批货还了工人的债,他就能安安心心在上元定居,最好是娶个妻子,生一两个孩子。 他有点担心这位方先生的出现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改变,他又看了看关玉儿。 关玉儿长相是非常的美丽,这种美丽不限制于人种,她给人一种纯真又娇软的感觉,这样的女孩子,男人见了都会有好感,会使人放下防心。 他引着路带着方金河和关玉儿去看机器。 他已经把机器全部运了过来,这主要是因为他想在上元定居的缘故,他既期待关玉儿买下这批机器,又担忧与方金河在此而出现不可控的变故。 方金河看了十来分钟,发现这的确是一批好货,安德里出这个价格已经是非常的实惠。 “货不错。”方金河推了推眼镜,淡淡的开口,“但是我们不考虑买。” 方金河戴眼镜的样子,安德里算是第一次见,他的气质已经出现了非常大的改变,他给人一种内敛又沉稳的感觉,但是同样是非常危险。 关玉儿挑了挑眉,她没有出声,但是她看得出,方金河其实想要买下。 安德里十分惊讶:“为什么?是价格问题吗?方先生应该知道,这个价格非常的底了!” 安德里再次看了眼关玉儿,关玉儿此前是很想买下的,可是方先生一来就变了 ,他听说东方的女性是惟丈夫是从的,这位方太太如此美丽纯真又温柔,一切肯定是方先生做主吧? 方金河笑了一声:“并非价格的原因。”他摸了摸机械,说,“这机械是德国出产的,我太太说安德里先生的机械厂破产了,所以这是清卖?那这就意味着,这批机械没有了后续保障。” 安德里立刻说:“我的机器就是用一百年都不会坏,您之前也是知道,我的东西质量保证!如果零件出了问题,只要机械师修理就行。” 方金河不相信那什么一百年不坏的屁话,但是他知道这位安德里先生的东西的确是好东西,这批货至少能用二十年,这已经够了,因为技术日新月异,会有更好的东西出现。 方金河说:“但是我们没有能够胜任的机械师。” 关玉儿眼皮一动,立刻温和笑道:“安德里先生不正是最适合的机械师吗?他如此优秀,这批机器就是出自他之手,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安德里一怔,只听见关玉儿继续在说,她的眼睛看向了他,神情很认真:“安德里先生,我想招你为我的服装公司的修炼师,请你考虑!我觉得安德里先生做机械师,这批货就是可买。” 被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夸赞,他是十分高兴的,但是他此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只要卖了机器,他的钱足够他后半生宽裕的生活。 关玉儿并不等他答话,声音语气不快不慢,令人十分舒坦:“听说安德里先生的德国公司已经破产清算,您在上元已经大半年了,不知道喜不喜欢上元?也许可以在此生活一段时间也说不定,我们可以签合约,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是可以的,您也许可以当做一种新的体验。” 事实上关玉儿已经从韩七那儿知道这位安德里先生想在上元定居,并且他在德国无牵无挂,德国正是穷兵黩武之际,刚刚上来的经济又再次滑落,未来堪忧。 关玉儿掩唇轻笑:“安德里先生如此英俊得体,必然很得上元的姑娘喜欢。” 方金河咳了一声,瞥了眼关玉儿。 关玉儿差点要戳他一下,奈何安德里在此,眼前的生意要紧。 关玉儿知道安德里希望在上元娶个媳妇安安心心过日子。 她的机器怎么办?虽说安德里此前也是承诺过售后等等,但是他万一人不见了,又去哪里找? 事实上其他国家的货物同样有这个风险,钱货两清,卖家就撒手不管了,千里迢迢请机械师还要看脸色,倒不如养一个。 安德里之所以会选择上元,是因为德国比民国强大,他在这里会被人更多的尊重,也许没那么危险。 如果说战乱的话,这个国家也正在打仗,可是上元各国正在平衡着,看起来是打不了仗的。 安德里有些犹豫,这样想想,其实在服装公司当一名机械师也不错,但是…… “关女士,请问这间服装厂是您的还是您先生的?” 关玉儿笑道:“是我与友人合伙做的,我先生不参股。” 安德里沉默了许久,说:“我明天给您答复。” …… 安德里最终是同意了,但是只愿意签三年的合同,关玉儿一点也不担心这个时间太短,既然签了三年,她就有办法让他再签三年,事在人为。 关玉儿一点也不拖沓,立刻让人清点了机器,她的装修进度也正在催。 机器厂址办妥当之后,接下来就是招工。 纺织厂厂的工人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重复的纺织与制衣即可。已经有相当精确的模板。 关玉儿招工的标准并不高,她不需要什么认字的有文化的,她需要老实踏实的人,眼睛要好,能吃苦,年纪在40岁以下,男女皆可。 韩七负责帮关玉儿招工,当然,韩七也不是亲自去,他托了一名南区经常招工的熟人为关玉儿招工。 上元的东区与西区是属于富人云集的地段,这边繁华而奢靡,什么稀有玩意都应有尽有,但是南区和北区恰恰相反,这里贫穷到让人以为这不是上元。 关玉儿对招工十分上心,人才是决定成败的根本,她和安德里签好合同之后,就和孙生去了南区。 关玉儿坐在人力车上,只接近南区的地段,来来往往的的路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关玉儿和孙生。 关玉儿稍微皱起了眉。 路人大多数是衣衫褴褛,少有没打补丁的好衣衫,在这寒冬腊月的,甚至有人穿着单衣、赤脚走在地上。他们看关玉儿的眼神,并不是惊艳或者是欣赏。 这是一种看异类的眼神,冷淡而麻木,关玉儿一瞬间觉得有点冷。 商贩售卖的货物廉价而稀少,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空气里有一股混在泥土的焦味,关玉儿甚至看见有人披麻戴孝抬着尸首去埋葬,那尸首只裹一层凉席,冬日里传不出臭味,僵硬的手打了出来,可见厚厚的茧和浮肿青紫的皮肤。 关玉儿吓了一跳,孙生立刻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拉人力车的力夫脚步一丝也不停歇,仿佛见怪不怪,见关玉儿吓成这样,嘴里露出一丝干冷的嗤笑,接着他恭恭敬敬的讨好:“您是贵人,想来没见过这等场景,小的与您换条道。” 关玉儿手脚有些凉,胸口压抑得厉害,这算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她在报纸与贵妇们笑谈里知道如今国家并不理想,贫穷到处都是,她心里是感叹的,但是她的脚步从来只走在整洁平坦的道路,汽车、人力车拉她出行,去的地方不是戏楼就是高档的商铺,活动去区域也是极少,不说在平阳关家之时,所见所闻都是富贵的,就是来了上元,也只活动在东区和热闹的城中。 她穿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干净富贵,还要人伺候着。 她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主子要不回去吧,这里我候着。”孙生抚了抚关玉儿的后心,探到关玉儿的手一片冰冷,像是被吓着了。 “不,我去看看…….” 第72章 厂地招工 关玉儿和孙生到达目的地,关玉儿先是远远看着。 招工的头子名为王二, 是南区有名的雇佣商人, 东区一些厂商招工, 都是请了他。 王二对招工很有一套, 他在街上搭了个大棚子往那儿一坐, 贴了招工的明细。 南区的百姓在这边没什么多法子谋生, 他要是往那儿一坐, 便有大批人来排队。 “年纪42岁?那你还来作甚?”王二将纸张揉成团, 一把扔在她脸上,“滚!” 那妇人吓得连连发抖,颤颤巍巍开口:“我只超过两岁!大爷!我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吃饭!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您行行好吧!” “下一个!”王二充耳不闻,那妇人瞬间被揪住,人出了队伍。 那妇人还在大声求他,王二冷笑一声:“我又不是菩萨,世上可怜的人多的是,主子吩咐我招人, 得按规矩, 凭什么用你?你一来就挤开了符合规定的人, 人家也等着吃饭。” 那排着长长的队伍, 有老有少,下到十五岁的姑娘也在排队,她们瘦瘦小小挤在人堆里, 前头后头有男人拥挤着推搡着, 有人还乘机摸上一把, 她们或怒或悲或麻木不仁,却没人声张。 关玉儿脸色一沉,孙生已经看出了她不悦,立刻说“我去与王二说,让他不要用那几个男人。” 关玉儿沉思了半晌,说:“只招女工吧,是我欠考虑了。” 孙生立刻去说,片刻后王二也过来了,瞧见关玉儿他立刻底下了头,眼睛不敢看她,态度十分恭敬:“关老板,这规矩若是改了,一时半会恐怕会有人起愤。” 王二深知关玉儿的来头,这位关老板美则美,但是可不是他们这等人能看的。 关玉儿说:“照做便是,多找几个健壮的下手镇住便是,回头给你加钱。” 王二喜笑颜开,立刻领命去改规矩。 关玉儿在一家能落脚的店铺要了碗馄饨吃,孙生问她:“主子为何改规矩了?” 关玉儿有些茫然:“服装厂的事,女人便能胜任了,都是稍微轻巧的事。” 但是女人的价格和男人是一样,男人还能做重一点的事,只不过关玉儿知道女人比男人更难谋生,关玉儿恨不得把在排队的人都招了,但是她的服装厂要不了那么多人,再者从商人的角度来说,她必须择优。 这个道理连王二都懂,她不可能不懂。她选择女人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女人心细,二是服装厂相对封闭,男人太多会造成骚乱。 关玉儿已经看见好几个男人趁机浑水摸鱼了,女人们基本上是默默忍着,这样的事也不是好事,闹大了对谁也没好处,基本是女人吃亏。 有夫之妇便是被人强.暴了,也有被浸猪笼的。女人出来工作本是不易,若是生活有望,没有女人会出来工作,便是上元,也是有人说三道四,厂里不招男人,对女人的名声稍微会好点。 馄饨是素馄饨,但是汤头却意外的鲜,关玉儿吃了馄饨便出去转转,在门口遇见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关玉儿扔了几分钱,那些乞丐大约觉得这位主儿有钱又是女人,接着乞丐们蜂拥而上来讨钱。 孙生立刻挡在关玉儿前头将人赶跑,又立了威风。 来往的人本来是一直打量着关玉儿,如今这样一闹,孙生的身手在那里,便少了人看她。 关玉儿叫了辆双人人力车,坐上车便和孙生离去,途中不止一处见着有人卖身葬父,十几岁的姑娘一个大元能买三个,关玉儿又散了些钱财,给人指了明路去做工,便是回去了。 关玉儿回去后茫然了许久,她坐在软塌上看着炭火发呆,方金河进门的时候看见自家媳妇愣愣的坐在,又是可爱又是漂亮,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搂在腿上摇一摇。 关玉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挣了一下,看清是方金河才安了心,软软的推了推他胸口,而后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宝贝玉儿?” 关玉儿被他一弄,已经去了白日的郁闷,把事情说了一边,方金河抱了抱她,说:“如今世道就是这样,外头更苦,上元还算好,玉儿别深想。” 关玉儿喃喃道:“我却第一次看见。”她突然用力抱了抱方金河,说,“外头有人说要亡.国了,我好怕。” 方金河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说什么傻话,好得很呢,前不久说是打了场胜仗。” 关玉儿突然一怔:“哥哥在东北打仗。” 方金河没有接话,关玉儿又开始说:“上元没打仗都是这样,不知道东北那边成了怎么样了,此前父母都让哥哥回家,哥哥却去当了兵,孙生也不愿当兵,那是九死一生啊!我什么也做不了,在平阳的时候还说哥哥不懂事……” 方金河又好好抱了抱她:“玉儿开了服装厂,也要养活许多人了,你瞧瞧,那样多的家庭靠着你过活呢。” 关玉儿一怔,接着深深吸了口气,突然笑了一下:“是啊。” ……. 阿姜在街上跪了十来天了,她的父亲死了将近半个月,家里的钱财全部被母亲带了走,剩下了草席给她父亲裹了尸,她无依无靠,也只有十四岁,脸上大半个脸是胎记,,民间说这是阴阳脸。 不详。 她上头两个姐姐相继死去,接着是父亲,人人都说她克亲,没人帮她搭个手。 阿姜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的胎记,但是仍然没几个人看她一眼,有的有兴趣的将她头发撩开,一看便骂骂咧咧吐着口水。 她身旁写着“卖身葬父”,字迹歪歪扭扭,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帮她写的,她身体干瘦单薄,看起来不满十二。 她只需租用板车的钱就够了就能把父亲抬去山边入葬,但是就这么点钱,对她来说都是奢侈。 有人建议她去靠中区一点的地方,但是她瘦瘦小小,无法搬动父亲,若是能搬动她便扛着父亲去葬,也用不着卖身。 她已经饿了两天了,南区没什么贵人,稍微富点儿的就是地痞流氓,地上少有掉落食物,也没什么剩菜残羹,饭店里的猪食都被强势的乞丐偷偷瓜分了,她若是饿了便只能去河里喝水。 她跪在地上,赶紧膝盖湿冷的疼,她现在也许她会跪在这里,直到死。 他父亲死无葬身之地,她跪死在这里也算尽了孝道。 就在她以为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要死的时候,一辆人力车停在了她跟前,她仰头看见上头坐在一位绝美的少女,她呆呆看着,只见那少女的仆从从车上下来,给了她九张一毛一毛的散钱,并给她指路去做工。 她缓过神来时人已经走了,她手里着大张的几毛,面前只放了一分钱。 她感恩戴德的对着少女的方向磕了个响头,瞥见周围的几位乞丐对她虎视眈眈。 但又见她面前只有一毛,也许是恻隐之心,便不抢她的钱。 她的手心出了汗,幸好,那贵人的仆从一把将钱放在她手里,一手放了小钱在她面前做遮掩,动作极快。 倘若是有几毛钱,这钱必然要被人瓜分得一干二净。 阿姜用三毛钱租了个大板车,再买了把铲子,以及一些纸钱,便推着父亲去了山上。 她挖了个坑,将父亲埋了,再磕了三个响头。 阿姜买了两个馒头在河边啃完,再好生洗了把脸,好好将手洗干净,在用力的搓着。 她边走边搓手,思起那位贵人的仆从给她的提点,便往招工处去排队 。 她夜晚无家可归,便一直排着队等着,她身前同样有好几个人在排队。 到了第二日中午终于轮到了她。 这日破天荒地出了太阳,她低着头等候着王二的挑选。 “什么名字?多大了?” “阿姜,十四岁。” 王二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指着远远贴在墙上的小箭头,开始问话。 “箭头是左边,颜色是红色。” 王二又敲了敲桌子,让她的手指在桌上有颜色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动着。 阿姜一直在搓手,手并不僵硬,恰巧她手指灵活,也能飞快的按。 王二盯了她一眼:“明日再七点来这里排队,我带你去东区。” 阿姜一怔,王二嗤笑一声:“小丫头,你算是运气好,你可是最后一人,若不是主子发话不要男人,可轮不到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委托他招人的是韩七,大老板是方太岁的夫人,韩七特意交代,关老板不喜欢耍滑头的人,让他悠着点。王二便摒弃了以往的交了钱才可转而规规矩矩的招人。 阿姜次日七点跟着人去了东区。 她恍惚看见一个巨大的高厂,里头还点着灯。 她看见王二将名单交给了一素蓝长袍的胖脸男人便恭恭敬敬退下。 那胖脸男人清点了一下人数 ,便先将人安置坐下。 凳子是长长的木凳,新做的,桌子也是。 屋顶非常的高。 阿姜突然闻见了肉香,她望见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已经流出了口水。 只听见那胖脸男人高声喊道:“念到名字的过来领食物!” 许久之后阿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一碗猪骨汤,两个大馒头。 她端着汤坐在角落喝了一口。 鲜甜的汤一下子将她的舌头刺了一下,她的味蕾被猪肉的咸香冲击着,骨头已经熬烂了,她又她喝了一口。瞥见汤里滴落了泪水水,她赶紧抹了抹眼泪。 旁边一个女孩突然嚎啕大哭。 “好吃,太好吃了,我还从来没有喝过肉汤………” 第73章 第一个单 关玉儿的店铺已经打响了名声,虽说不是在上元数一数二, 但是被人提及的时候, 名字也能跟在徐记的后头。 店铺运转得平稳, 关玉儿将更多的心思用在服装厂里。 关玉儿的服装厂包括了纺织与制衣, 关玉儿首先设置好了食堂, 毕竟民以食为天, 关玉儿的服装厂免费包工人的午餐。 食堂不大不小, 占地两百平米, 都是清一色的长木凳与木桌,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空间。 工人们的用食空间并不宽敞,但是够用。 这个食堂还是关玉儿亲自设计的,样式是非常的简单,花的钱也不多,但是效果出来了,却非常理想。 比一些小饭店还要好看,主要是关玉儿向来审美与配色一流, 甚至有人还调侃着希望雇她做商铺的设计师。 她的玉月优品的店铺设计风格已经有很多人仿制, 但仿得就是不伦不类, 有点东施效颦的意味, 和关玉儿的店差了十万八千里。 关玉儿设计服装厂的食堂之时,其实花的心思并不多,她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出了稿子, 而且这个食堂又是食堂又可做开会、培训点, 关玉儿还特意空了块地抬高了, 那个地方作为老师傅的位置。 这些工人大多数没什么经验,但也有几十个女工曾经在其他纺织厂做过,多少有些经验,关玉儿让她们最先与老师傅,而后培训教导。 这个培训的时间是两个礼拜,这两个礼拜也是有工资的。 关玉儿特别强调了一点,技术好、做得多的人可以当组长,工资会比工人高,懒散的人就辞退。 关玉儿并不留情,她不是事不过三,她是事不过二,第一次可以原谅,第二次再犯,就直接辞退。 关玉儿虽然了解这些人都是贫苦的、生活艰难的,但是她并不同情不珍惜、不作为、好吃懒做的人。 她的服装厂志不止上元,因此她立的规矩会格外严格,再有她曾经在德都商会工作一段时间,也知道如何细列规则。 这两个星期正好能将厂内的工作区装修好,机器调试好。 而员工的培训也是格外重要,关玉儿需要她们认认真真的记住。 关玉儿还简写了规矩,大致是“勤奋光荣,懒惰辞退”,简单直白,每日工作前念一遍。 这是一种洗脑,关玉儿在关家就知道如何驭奴,她向来做得十分成功。 这些人对于关玉儿来说,并不是奴隶,他们是平等的人。但是所谓“驭”,本质就是一种引导。他们在迷惘中必须有个人指引他们如何去做,那个人得取信于他们、掌控于他们、成为一种特别的接近与信念的存在。关玉儿认为这样可以双赢了。 关玉儿的规矩十分严格,但是她也为员工做了方方面面的考虑。 每日工作九个小时,早上八点工作,中午一个小时是吃饭与休息,晚上是六点下班,日班是如此,夜班的正好相反。晚上八点上班、十二点在午夜饭,一点继续工作,早上六点下班。 关玉儿甚至定了礼拜天为休息日,这一天放假一整天。 为了有效的利用时间和机器,关玉儿才决定了轮流夜班制度。 场地甚至修了宿舍,也提供早饭和午饭晚饭,但是早饭和晚饭并不免费,只有午餐是免费的,而且宿舍也并不免费。 关玉儿收取同等环境下低于市场价将近一倍的价格的住宿费用,食物也是比外边的便宜。 关玉儿准备了足够工人的住宿床位,但其实床位非常狭窄,服装厂专门修了两层混泥土楼作为员工宿舍,除了厕所和浴室,这样多的员工床位被一分为二,每个床位占据不到三平米的距离,还分高低铺,几乎所有的床都在同一间房,过道只刚好够一个人行走。 关玉儿特意立了规矩,不能在宿舍抽烟喝酒吵闹,关玉儿甚至招了四名宿舍管理员,她要求严格的执行这些规定。 管理员会处理一些日常矛盾、执行规则,严禁的抽烟喝酒吵闹之外,还严禁打架斗殴。 关玉儿非常不喜欢多生事端的人,多生事端就意味着会打扰到别人,这么多人同居一室,休息时间本身就这么点儿,要是多生事端必然会影响别人。 还有一点就是,禁止管理员收取贿.赂,违者立刻两方开除,举报者有奖。 关玉儿知道管理者必然会被人巴结,她是尽量挑选正直、能力强的人作为管理者,她的聘薪水很高,她希望是尽量做到公正。 关玉儿为了这个宿舍的确是费了心思,她的钱十分紧张,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花了九万大洋,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关玉儿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省钱、怎么可以在银行借到更多的钱。 这个宿舍关玉儿的本意是免费入住,但是仔细想想又不能,关玉儿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偏远的、无家可归的工人,如果是免费,肯定有人秉着便宜白占的心理,如果往后人愈来愈多,那些真正需要的反倒没了位置。 所以关玉儿才收取租用费用,报了名的工人这个费用直接从工资里扣除,关玉儿考虑到很多人其实一分钱也拿不出。 这个价格很便宜,但是出来做工的女人本身就是钱是一分一分的抠,如果没有特别需要,许多人更希望回家。 作为一个商人,关玉儿在这个世道里,能这样为工人着想的老板也没有几个了。 再说食堂,关玉儿的食堂只要刚好够本就行,早、中、晚、午夜的食材支出、厨子工钱等等,关玉儿不需要赚钱,只要够本。 中午与午夜的餐是免费,工人都有一张饭票,分量是固定的,荤素都有。除了饭票,也可以额外加钱购买。 关玉儿的食堂的分量算是很足了,更甚的她有荤食。虽说是一点儿肉沫星子,但是对于平常的、贫困的家里,一年能吃一餐肉就已经是奢望,饿着肚子的大有。关玉儿的食堂不说是天天有免费荤食,一个礼拜一次却是有的,但是有一点,关玉儿的食堂每餐都有骨头汤,半头猪的筒骨在锅里熬上大半夜,骨头都熬碎了,骨头里一分一毫的营养都被榨干,几百来人每餐一小碗,洒上葱花,热气腾腾,鲜香怡人。 这就代表所有人每餐都有荤食。 关玉儿有次去巡查,正巧在饭点,她看见几百来人喝的骨头汤竟是淡到这种程度,觉得是不可思议,更甚的是,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无比虔诚,仿佛在吃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富贵人家一个主子一餐的荤食用料,几百号人能吃一整天,还一副怕被人抢了的模样赶紧的吃。 孙生淡淡道:“主子这是给他们恩赐,这日子是福气,能填饱肚子已是千恩万谢,更何况那汤还有肉味,有时伴着冬瓜、萝卜等等,我喝了一碗,真是不错。” 关玉儿在厨房里头买了碗汤,再要了小份的一荤一素认真的吃着。 厨房也有桌椅,这是厨子用的,因着关玉儿来了,厨子将桌子凳子擦得干干净净,还铺上了干净的布,厨房的油烟味很重,在平常她是一点也不能忍,今日却忍下来了。 买的饭菜吃得一点也不剩下。 这是关玉儿平常尝也不尝、甚至连看也不看的食物,应着外头的工人吃得如此之香,仿佛也有了胃口。 “贫苦人家里,不说有荤菜,就是白米饭配咸萝卜干都算是奢侈,他们大量的劳作,一日两餐,吃的却是没有几粒米的粥,成天成日饿着肚子,一年来能吃饱几顿饭菜都是老头开眼了。”孙生端着关玉儿的碗筷和自己的碗筷去洗,一边说话,“若是没病没灾,就是祖宗保佑,主子给的这饭菜在她们眼里是顶好的。” ……. 阿姜先是报了名住宿,她的工资是15元一月,住宿一元五毛,她计算了一下,一个月吃的话顶了天是8元,这还能省下钱买一两件便宜衣服,更何况服装厂里有统一的厂服,不过现在厂服还没制成,她们工作的前几日就是制造自己的厂服,如今正是冬季,做的厚衣服,阿姜去看了一下料子,料子非常不错,软和,而且还夹杂了棉。 阿姜跟着宿舍管理员去了宿舍,她参观了一圈,突然红了眼睛。 床是整整齐齐,床尾巴还做了放私人物品的柜子,上下两床,每个床用帘子遮掩。阿姜摸了摸床,那床是结结实实的,上头还有统一的棉被,房子是稳固的混泥土,遮风挡雨冬暖夏凉,光线充足。 那棉被枕头就值得一块五钱了,她一个月也就交一块五,而且宿舍的每层都有厕所,旁边还是洗浴间,还能供应热水。 阿姜去洗浴间洗了个澡,将全身搓得干干净净,外衣洗干净晾好,穿着件单薄的里衣缩在被子里,窗帘拉起来,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隔壁传有两个女人在小声的说话,阿姜记得,那两个女人是其他纺织厂来的,据说越来越多的纺织工人要到这边来谋生。 “我从前在那个厂里,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资是13元,还不包午餐,住宿、食物都比这里贵,更别提一个礼拜还有休息!”她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人说要是技术好又勤劳便可以当工头,工头是20元一个月呢!” 乡下的丫头、卖身葬父的孤儿,一个大洋就能买下,越卑微的人命越不值钱的。阿姜睁着眼睛看着低矮的床顶,一眨也不眨,末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还能20元一个月呀。 这样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从前她几乎没有任何谋生的出路,出路卖身或是干苦力,她几乎是没法子找到工作,更别提吃饱穿暖了。 阿姜来的工厂的第四天,稍微聪慧些的工人勉强能出师了,阿姜跟着有技术的组长去尝试制衣服,她们今日得把自己的厂服做好。 所有人都非常的认真,那件厂服只用了半天就做了好。师傅们瞧了瞧手工,又指点了一二,便又让她们去辅导没学会的工人。 阿姜这两天吃得格外的多,她正是要长身体之际,中午恨不得多吃一些白饭。 她的饭票用了,碗里留着点菜,便想去再打一碗饭,一碗饭不用一分钱,她现在用的是工资的预支票。 她在餐台上等等着热饭过来,从窗口突然瞧见一个身影,她瞳孔一睁,更加专注的去看。 那打饭的厨子压低声音提醒她:“莫要冲撞了人!那位美丽的女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我们老板!” 阿姜愣了半响,怔怔开口:“原来是她呀。” 那厨子给她添上饭,啧了一声:“你哭什么?” 阿姜低着头不答话,一边走一边扒饭,迅速的吃好便又去研究纺织和裁缝。 她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女工在了,旁边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问她:“我在纺织部、制衣部都见着你,都是这样勤快,小丫头挺聪明呀,到时候都学着了,有了这技术,出路也多,你说老板也是,怎么不全招技术工呀,不过谢天谢地,让我们也有了生路,要不然我们这样一无所长的人都没个出路,如今到了这里还有人教我们技术,可真好。” 阿姜一边做事一边说:“是啊。” 那女人笑道:“咱们工资待遇还算好,劳作也不压人,将来也能存钱的,你往后有了钱了,要怎么过活?” 阿姜认认真真挑着线色,一根一根绞好,语气笃定:“我会一直在这里,除非老板不要我。” ……… 两周之后,关玉儿的服装厂终于能正常运营,装修、机械、管理都在同一时间全部办好,效率高到不可思议,同行甚至没有收到消息,她的厂就已经办好。 方金河和韩七为了关玉儿这个厂费了心思,方金河特意给她设计了好几套运营的法子,还给她请了管理人员,韩七更不用说,关玉儿给他的这次中介酬劳都是十分大方,无论是木工还是纺织、制衣的技术员,他尽力做到了最好。 关玉儿的工厂很快就来了第一批订单,是一所中学的校服。 因着那校长从商,是商会一员,方金河偶然得知他们学校正要做校服,便给关玉儿的服装厂推荐一二。 那校长考虑再三,还与关玉儿见了面,价格、质量都做了对比,最后知道了这服装厂居然是玉月优品的服装厂,当下再也不犹豫,直接下了单。 这是关玉儿的服装厂第一次接到单子,她格外的重视。 玉月优品店铺的名声是打响了,所所以服装厂的手工与质量更要跟得上,她再三嘱咐了这次订单的重要性,老师傅们都在一边辅导,技术不好的、耍滑头的工人就做一些简单又重的事,关玉儿甚至带着孙生亲自去看了好几回。 玉月服装公司的第一次订单正再紧张的进行,与此同时,方金河的金玉电影公司的新电影终于上映。 这部电影的女主角的衣服都是玉月优品的衣裳,有几句广告台词还是关玉儿和方金河一块设计的。那台词不突兀,仿佛与其他台词一样,但是却是潜移默化影响着。 第74章 销量大爆 电影上映的第一天,玉月优品的销售量又涨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都在涨, 直到第九天, 玉月优品的店铺销量如喷井式的爆涨! 外头甚至排起队来! 一些味道好到吃食店铺时常有排队, 成衣店排队的却是头一回!而且这成衣店还是这样的贵。 金玉公司的那部电影火了, 所以连带着关玉儿的店铺更火。 玉月优品店从江林月生日回来后就开始发酵, 到了这部电影大火, 无论是上流的名媛太太,还是能养活自己的百姓,都知道了这部电影。也同时知道了玉月优品。 时至今日,终于爆发,成不可阻挡之势。 徐记、梁记等老牌成衣铺子,甚至已经放弃了竞争,无论是销量还是衣衫的款式,在上元的高档成衣店铺里, 玉月优品能远远将他们甩在后头。 这已经不是日进斗金可以形容了。 玉月服装公司的服装厂也正平稳的运行, 第一次订单十分成功, 成交之后, 玉月优品公司又陆续接到了好几个订单。 但是玉月服装公司此时此刻分身乏术,因为服装厂得生产自家的衣服了。 正因为是自家的衣服,因此更要用心。 玉月优品那些高新的裁缝团队甚至搬到了厂地工作, 直接指导和自己动手, 那些老师傅甚至有要教出一大批优质徒弟的势头。 裁缝师傅从工人中挑出手艺好踏实的人亲自教导, 这些人在今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得承担制作玉月优品衣服的任务。 她们的技艺必须保证精湛,玉月优品的衣服的质量、手工都不能掉。 店铺的衣裳品质得得到保证,成品会经过老裁缝们层层的检验才敢上架,次品做另外处理,必须保证和之前的货品质量一样,甚至更好。 服装厂每天的产出都非常可观,即使前几日购买者这样多,都没有供不应求。 有一次的一天收入甚至达到了九万五千六百二十八大洋!店铺里已经有七个点数的会计了,新来的会计睁大眼睛久久还没回过神来。 如今上元的名流们提起成衣店,第一个想到的已经变成了玉月优品,而非徐记。 关玉儿已经考虑要开分店。 服装厂和店铺是分开核算的,服装厂目前还在亏损,但是店铺的利润已经相当于一个大型厂的利润了,名流们提起这间店铺,同时也想到了老板赚到翻。 再有玉月优品打响了名头,直接就带动了服装厂的生意,玉月优品只要挂出隶属于玉月服装公司,服装厂的生意就能络绎不绝,甚至那些交订单的老板们在买成衣的时候特意标明,“与玉月优品同一生产厂家”一样的字样,关玉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说这在蹭名气,但是也没什么害处,因为玉月优品的衣服会在标签上特意标明,一等品、二等品这样的字样。 服装厂运营半年,关玉儿就决定了扩张,她再圈了一万多平米的地,再招了更多的工人。 而机器问题全部交给了安德里来负责,安德里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肯定想不到,关玉儿会要更多的机器。 这一次的机器依旧是从德国进口,由安德里负责采购,关玉儿定了一个上限价格和质量标准,其他的安德里能从其中拿多少差价,关玉儿并不管他,但是有一点,安德里也需要负责招揽更多的优质的机械师。 服装厂在次年夏天,几乎承包了上元所有的校服,甚至还接到了一批军装的制作订单,与此同时,玉月优品开了系列店铺,分高档、中档、平价。 当然为了高端能一直走高端而不掉价,系列店铺这其中的标签、名称、服务是天差地别,然而这也抵不住人们的热衷,特别玉月优品的名声如今是如雷贯耳,平头百姓此前是穿不起那样贵的衣服,许多女孩子的梦想就是买一件玉月优品的衣服,如今有平价的衣裳出现了,店铺甚至出现了哄抢的情形。 平价的店铺比高档的店铺断货更快,而服装厂生产平价的衣服比之高档的衣服赚得更多,关玉儿只单单供应自家的衣服,服装厂就已经有大赚头了,更何况服装厂还接了上元各家的单子,关玉儿的这一个服装厂,几乎分了上元十分之一的成衣订单,更甚的是连其他地区的单子也有。 关玉儿的价格不高,质量保证,而且还有玉月优品的名号再前,在上元性价比没有哪家是比得上的。 关玉儿的服装厂订单能四面八方的来,无疑是方金河的金玉电影公司的功劳,无他,那部电影已经大火,甚至在日本、朝鲜都有放映,影片的女主角一影成名,还出了唱片,经常受邀参加各类活动,穿的衣服都是玉月优品出品。 那女主角名为花漫,曾经是方金河名下的夜总会的一名舞女,与大龙公司的老板陆晖有过一段恋情,陆晖引见她来了金玉电影公司,没想到她运道这样好,第一部 电影就火到这个地步。 花漫长相属于偏清纯的一类,她的身材玲珑,穿衣服就是个衣架子,也是玉月优品的衣服本身很好,她在那部电影里确实是美。 玉月优品的衣服的设计与质量属于顶尖,花漫正好穿出了那风格,因着这个原因江林月特别喜欢她,经常请她来家里做设计。 当然花漫不敢有什么小动作,这位阿月小姐是江家的唯一嫡小姐,她深知有钱人家的小姐生性属于凉薄,她们的喜欢,就好比喜欢玩具,或者是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她也不敢奢望能巴上江家大少爷,更不敢在金玉公司出什么幺蛾子,更更不敢毁了玉月优品的名声。 花漫此前的愿望是嫁给陆晖做个妾,后来电影大火了,她成了名,就想嫁给陆晖做正妻,但是陆晖算是个花花公子,他不久后又有了个新女朋友,花漫也觉得没那么喜欢他了,又仔细观察了方先生的太太,见她事业风生水起,便一心扑在事业上。 花漫有这个想法,全是因为在金玉公司稍微多接触了方先生,因为方先生十分爱自己的妻子,不给其他女人任何眼神,也没有娶姨太太的念头,这样一对比陆晖和其他男人,他们便愈发不堪。 世上哪有这样多的方先生?也没人有方太太这样的好命,女人嫁了人便没有如今的快活,处处受着管束,想来也是不幸福,花漫干脆专心演艺。 她从前在歌舞厅是凭着好身段好嗓子出挑的,如今成了名便更注重保养,因着专心事业,人也是听话不作妖,本事也练得好,唱片居然回回大卖,不仅是国内,连国外都有买客。一来二去她竟然成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女神。 不过不管她怎么样,衣服总是玉月优品的衣服,也没有想过跳槽什么的,毕竟在上元已经没什么电影公司比金玉电影公司更好。 玉月服装公司早早加入了上元商会。 第三年排名的时候,玉月服装公司的利润在上元竟然排名第七,如果单纯说纺织业、服装制作业,玉月服装公司能在这个行业排名第一,远远超过老牌纺织公司颜氏企业,成为当之无愧的商界新贵。 这一年关玉儿二十一岁,江林月十九岁。 与此同时,战争终于大规模的爆发,无数人带着钱财来了上元谋生,上元的地价疯涨,几乎是寸土寸金,特别是东区。 关玉儿的服装厂在东区的占地面积一万六千一百平米,比之老牌企业江家的印刷厂仅仅小两千平米,无数的工人相继谋求工作,服装厂再次扩大,作为法人的关玉儿独身挤身于上流。 只不过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关老板”时常出现在上流的夫人、淑女、商人口中,却少有人见过她本人,就知道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姓关,连男女都不知。 也有人传玉月服装公司还有位老板姓江,此前有人猜测是江家人,但是江家的企业明明白白,江老爷有次也打听了玉月服装公司,想来也不是江家。 江林月在这一年高中毕业,她没有选择继续念书上学,而是选择了待在公司安安心心做设计师。 玉月服装公司越做越大,关玉儿和江林月也请了其他的设计师,有国外的也有国内的,薪水高到吓人。 玉月服装公司经常公费让他们分批去国内外学习,江林月每次学习都是受益匪浅,她的办公室有五十平米,除了桌子、凳子、过道,整个屋子里都是书架,书架上满满都是有关设计的书,随便翻开一本,都是满满的笔记。 因为她每年分到的钱财着实吓人,她总是觉得自己占了关玉儿的大便宜,所以从来是特别的努力,以求自己能对得起这个价。 另一方面,关玉儿的玉月优品开在东街25号,曾经做了个店铺联盟,已经从最先的4家店铺联盟,变成了整条街的店铺联盟。 东街以玉月优品为中心,成为了一个高档首饰、鞋帽、衣服、玩具的商业街道。 但并非东街的每间店铺都入了联盟,有的入了又被辞退,原因多种。 “肯定是玉月优品的老板排挤我们邓氏!不让我店铺入联盟!” 玉月优品店门前一个薄相女人尖利的说话,这人大家都认识,三年前也来闹过事,是斜对面邓老板的姨太太,当时说是玉月优品的的光反到他们家了,说坏了风水,结果被肖先生怼了个底朝天。 去年终于厚着脸皮入了联盟,但是因为偷漏凭证,违避折扣的原因又被请出了联盟。 现在不知道是有什么底气,居然还敢来闹事? 第75章 风起云涌 斜对面的邓家此前关了一段时间的门, 也开过一家服装店铺, 那成衣店是上元的老牌成衣店粱记,但是开门短短一个月便又关了门,邓老板不知是什么原因, 又再次租了店铺卖首饰。 这位邓老板的姨太太来闹事之时, 关玉儿正巧在二楼, 方金河也在。 方金河这是头一回碰见有人来闹事:“是不是经常有人来闹事?”方金河作势去看。 关玉儿连忙拉住他, 两人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你就看着吧, 这些人无关紧要。” 果然,不一会儿,周的店铺伙计及掌柜都站出来指着邓老板。 “邓老板!不是我们说你, 你这三番两次的闹可没意思, 您在一旁看着, 您家姨太太仿佛仿佛个泼妇!关老板公公正正, 当年你无中生有闹了事还让你进了联盟,可你销量不好还怪别人不说,自己还偷漏凭据!” “是啊是啊!真是不要脸!” 邓家的姨太太仿佛一块臭石头, 依旧尖锐的闹事,邓家如今没落, 他们是拿了好处来恶心玉月优品,他们知道关玉儿在里头,所以就是挑这个时机来闹事, 只要关玉儿一出来, 他们就把事情闹大, 人群里藏着他们的托儿。 可是这么久了,关玉儿怎么还没出来?难道店铺闹事,作为老板不出来主持大局吗?她就这么沉得住气? 而且这些多管闲事的店铺老板怎么越来越多了? 那是当然,整条街的店铺几乎都是沾了玉月优品的光,谁跟玉月优品过不去,就是跟他们的钱过不去! 邓老板等呀等,没等来关玉儿,却等来了商会的人和政府税务,有人举报他们少交税。 做生意的,特别是如今乱世,法律也不全,许多老板多多少少会少交税,可他这样一个小店铺,税务和商会都查,那可就奇怪了。 邓老板这会儿便没空闹事了,手忙脚乱带着姨太太去翻账务,而且他厄运接二连三,家里也来了巡警。 有人告发他,说他杀人。 邓老板生了张老实相貌,正妻与人私奔了多年,家里有七个姨太太,但是奇怪的是,他这些姨太太十分听他的话。 商会一查,这邓老板是惯犯,这些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少交了一万大洋的商税,这税倒是没什么,只是他家里才真正出了大事。 他正妻被埋在了后院,还是他杀。 经过一个月的查办,查明了真相,杀人的竟然是邓老板,七个姨太太还是帮凶,这些年来都是拿着此事相互制约,姨太太也异常听他的话,不仅仅如此,他有两个姨太太还受他指使,专门与人通奸,而后问索要钱财。 此事一出,街坊邻居一片哗然,没想到邓老板长得老老实实,却是个这样的浑人,在家里干尽了恶事不止,出门做什么都要姨太太出头做事,闻此事着皆是啧啧嫌弃,还有几位女士,据说受到了邓老板的暗示,仿佛想纳回去做妾,听到了此事,心里既是一阵后怕又是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邓老板家的事,一丁点也没影响到关玉儿,方金河甚至还查出了在在邓老板背后指使的人。 查出来的时候,关玉儿还真不惊讶。 上元老牌颜氏服装纺织公司,这算是关玉儿的竞争对手,从前上元服装纺织业的带头大哥,近来几年越发后继无力,已经被关玉儿远远甩在了后头。 “闹事也只是恶心一下我,对颜氏又没好处,玉月服装公司都甩他们几条街了,使这样的手段还不如革新一下技术?怎么想的?” 方金河摸了摸她的手,今天是休息日,他和关玉儿坐在双人人力车上,正赶往玉月服装公司的厂地:“近来颜氏有些奇怪,最近不知道又什么人与颜氏合资,给了最新的技术,趁着如今战乱了,许多人无家可归,还从外地便宜招了许多人。” 关玉儿眼皮动了动:“只要不做什么缺德事就好,正大光明来,我是不怕。” 方金河看了一眼关玉儿,没有告诉她真相,这颜氏想发战争财,从外地带来了许多贫农,工资是一月一块大洋,包吃住,签了终生合同,这世道能活命就够了,政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家可归的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足够。 “最近从东北又逃来了许多人,我的服装厂都快要饱和了。”关玉儿揉了揉太阳穴,“去年来了几个日本人在西区开了纺织厂,恶意竞争,据说圈了地如今都没交租金,成本都是霸道欠债,单子价格也低,已经挤掉了好几家同行…….”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处处被占着资源,手段非常,可真是……” 方金河摸了摸她头发,帮她揉了揉太阳穴,安抚道:“玉儿别想着别人,只想着自己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事实上方金河也为这个发愁,不止是日本,其他有几个国家的商人也是,在上元不安市场规矩行事,隐隐约约有瓜分之意,仿佛要把本土的企业挤到角落。 关玉儿在方金河的臂膀上靠了靠,说:“这次商会又请了我,推脱不了了,阿月是窝在办公室不出来的,只得我去。” 方金河说:“没事儿,我在呢。” ………… “据说这回玉月服装公司的关老板总算是应了来开会了?” 茶楼里的几位老爷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叶老爷眯着眼睛笑道:“据说这位关老板是位年轻英俊的男子,不知道有没有娶妻呀。” 喝茶的都是上元的商界大鳄,叶老板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皆是心知肚明,如今碰上了乱世,官商联姻已经是不稳固了,商商结亲才是良道,这位关老板要是没娶妻,诸位商界大鳄又有女儿又有妹妹,自然是有些想法的。 一旁的颜老爷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据说是位女子,听说是位奇女子,相貌无盐,手段堪比男子。” 相传是女子比男子有根据,因为东街不少人看到过这位关老板,只不过有人说她美若天仙,有人说她奇丑无比,不过奇丑无比倒是更加能取信于人,因为玉月服装公司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几千人的大厂,就是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听说那规矩是一等一的严格,那里的工人时不时还有文艺表演、工艺比拼来调解气氛。有些军事化封闭式的意味,玉月服装公司的工人跳槽的少之又少,偶尔有出来的,也是懒惰被开除的。 而且能三年之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店,到上元纺织、服装业第一,若无非常的智慧与手段,哪里能做得到? 而且这样大的厂,压力必然巨大,柔弱的女人怎么会承受得住?倘若是漂亮的女人,又岂会苦苦创业,这般艰辛坚韧? 有人瞧着江老爷坐在一旁不说话,恭维的问:“江爷,那位关老板此次来参加会议了,要不怎么商量商量…….?” 上元早就形成了个商圈,关玉儿是后来者,还是如此居上,又不与他们交际,难免会被孤立,所谓“商量”,就是有点打压排挤的意味。 谁知道江老爷板着脸沉声道:“开会就开会,商量关老板做什么?如今紧要的是商量怎么应对天天挤着咱们的鬼佬!” 江老爷心说,我小女儿还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之一呢,轮得到你们商量吗? 江老爷知道江林月是玉月公司的股东的时候,是在江林月上完高中就不继续上学之时,听说她要去玉月服装公司当设计师,作为自家有大把产业的江家,家里唯一一个嫡女,你说让她在外工作?被人知道了家族的脸面何在? 但江林月死活要在玉月服装公司担任设计师。 “家里主要是印刷业,我又不感兴趣!我的设计这样好,玉月公司的衣服大多数出自我手!父亲!家里有大哥了,我也帮不上忙,我在外头赚钱也好给家里多谋出路!” 江老爷听完差点要打人:“那位关老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心心念念的要去?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羞?关老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江林月长到了十九岁,最大的难关就是知识,最害怕的就是灵感枯竭,这位老爹她一点也不怕,如今她翅膀硬了,一不靠父亲二不靠哥哥,钱是大把的有,可畏是底气十足。 江林月哼哼唧唧还有些嘚瑟,慢悠悠的瞥了一眼自家父亲:“哦,她给了我四成的利。” “什、什么?”江老爷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江林月特别开心,嘴角忍不住上扬,带着一种炫耀的意味:“我有玉月服装公司四成的股权,我还有控股权,老爹,您瞧瞧这名字取得‘玉月’,那月指的就是我呀!” 江老爷目瞪口呆,玉月服装公司盈利有多大,他可是清清楚楚,每一年都似火箭般直直踩着上元的老牌企业往上蹿,而且它还不飘,平平稳稳的,利润是实打实的,质量和或都是良心,甚至远销国外,用不了几年都能赶超江家! 现在他这个小就古古怪怪的小嫡女说她有四成的股份? 四成是什么意思,江老爷暗暗算了一下,一年的分红,相当于江家一大家子一辈子的开销,还绰绰有余。 假的吧。 江老爷恍恍惚惚一整天,回过头来听见大儿子说阿月已经搬出去了,而且大儿子还告诉他阿月的确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之一。 江老爷至此开始疑神疑鬼,思起玉月服装公司从玉月优品发了家,那岂不是三年前就有了苗头。 于是乎江老爷戴着墨镜,将帽子压低,带上保镖在玉月优品的店铺口偷偷看了许久,势必要看看那个把自家女儿拐走的混蛋是什么个模样。 三年前江林月才十六岁,这位关老板就开启了诱拐之路,心思险恶令人咬牙切齿。 江老爷蹲了十几天,又在圈内四处打听,都没什么消息,直到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方金河。 “哟,江老爷,别来无恙啊。” 江老爷自然对方金河很熟,这位方先生手段高明,硬是把上元这个商会会长的短命位置做得稳稳当当,还凭一己之力稳住近两年越发动荡、被鬼佬横行的商圈,而且他的电影公司、百货风生水起,今年的利润已经冲上了第十、第九,是上元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江老爷觉得自家儿子四条腿都是赶不上他。 江老爷咳了两声,又见方金河刚刚从玉月优品出来,便鬼鬼祟祟问道:“那位玉月优品的关老板,方会长可认识?” 方金河眯了眯眼睛,以为那江子钰不死心,老爹还来打听,便笑了一声:“江老爷可问对人了,没人比我与她更熟。” “那他祖籍在哪?年纪几许?人品相貌如何?方会长可否透亮一二?” 方金河有点儿嘚瑟:“祖籍平阳,年纪二十一,人品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又是温柔善良,温良贤淑,聪慧可人,美丽大方………” 江老爷大约听方金河夸了五分钟,已经放下了心,心里想着自家女儿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为何对方还不来提亲?又见方金河还在夸人,他等了几分钟,还在夸,便忍不住嘴角抽搐:“方会长对关老板还真熟悉…….” “那是当然。”方金河笑道,“我家宝贝夫人关玉儿,当然我最熟悉。” 什、什么? 江老爷又一次晴天霹雳,关老板居然是方金河的夫人!“玉月”,关玉儿? 敢情自家女儿不是被人看上了才白给了四成利? 江老爷年岁已大,如此辗转惊吓,一惊一乍,心脏已是受不了,回家后躺了两天才缓过神来。 不知道自家小女儿何事才能嫁出去,这势头恐怕还要好几年…… …….. 江老爷愣神半响,茶桌上的几位老爷已经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事,他仔细一听,只听见颜老爷笑眯眯道:“咱们可以思想稍微开化一些,也可以和外国人合作呀?诸位说是不是?” 江老爷冷哼了一声,不言不语。 若是诚心合作,自然是可以,可如今这国情,鬼佬们向来不守规则,还出现过强.占别人商铺,场地、财产事件。这还合作?恐怕要与虎谋皮了吧? 第76章 山雨欲来 上元的商圈联盟会议一年一次, 都是定在七月。 如今还是桃花初开之际,还不到四月, 但是名单却要早早确定的。 关玉儿对于这个会议十分重视, 她的玉月优品总店开在东街,东街是英法租界,尚且算作平安。可她的服装厂占地一万多平米, 却是不属任何租界, 便是十分危险。 如今民国最是靠不住, 外头在打仗, 都说上元是各方强国势力平衡, 可一旦有军队入侵到上元, 第一个开刀的肯定是属于民国非租界土地, 租界区是在其次。 关玉儿正在策划后路, 突然得了个雷劈般的消息! 日本军正在打平阳! “玉儿别着急!”方金河赶紧摸住她发抖的手,“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得到消息第五师早就过去了!”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 眼神很坚定, “兄长关楼白担任师长, 定然会保护好岳父岳母的。” 关玉儿浑身发寒, 第一次感觉到战争离她如此之近, 仿佛是在赌运气一般, 哪座城运气不好, 便成了战场。 这次挑在了平阳, 也许下一次就是上元。 从来没有哪座城是绝对安全的。 关玉儿的手软软地放在方金河的手心,她突然抬起手紧紧抱了一下方金河,方金河立刻拥住了她,她感觉到了炙热的体温透过方金河的胸口传递过来,稍微安心了点儿,她声音有些沙:“我们在政要区再买一栋房子。” “已经买了,玉儿。”方金河吻了吻她头顶,轻声安抚她。 他比关玉儿知道更多,早早在安全区域买了房子以防万一,这几年他还与关楼白有联系,方金河在香港和美国都置办了房产,就是为了留条后路。 但是岳父岳母恐怕不能来上元,因为上元也即将成为险地,关楼白最有可能是送他们去香港。 “玉儿别怕,我已经派人过去接应了,若是上元的路不好走,就直接去香港,等事情平息了再将他二老接过来。” 方金河安抚了关玉儿片刻,又接到人过来请他,商会又出事了,他如今忙得不可开交,最近的形势越来越不好。 关玉儿挺直背脊坐在没有垫软垫的,窗外的桃花粉嫩嫩的开着,还有鸟儿清脆的鸣叫,但刚刚下过雨的天阴沉沉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来,关玉儿盯着一朵花出神,喃喃开口:“我便是去平阳,也是添乱,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香给她添了口热茶,孙生站在她旁边,看着她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轻声开口:“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曾经以为如果我的公司开得越大,能给更多人生路,便是在帮人。”她神情怔怔,声音有些沙,“但如今看来,这战争如火,什么样的高楼、如何精雕细琢,那火一烧,任你呕心沥血、双手成枯铸就的大物,片刻就烟消云散成一抔土灰,治不了根本,根本是放火的人。” 孙生突然跪了下来,她垂着眼睛突然开口:“若是您想让我去当兵,我立刻就去,这些年我的本事也没落下。” 孙生隐隐约约有些后悔,如果她当年坚持着上了战场,也许也能出一份力。可她转念一想,如果她当年上了战场,便也遇不到关玉儿,也没有今天的自己。 关玉儿在这一瞬间想的是,如果我有本事上阵杀敌,像哥哥一样去打仗,也许会实在更多,她想法一出,孙生立刻就看出了她的所想,关玉儿听见孙生那言语突然一怔,而后如醍醐灌顶哑声失笑,她立刻扶起孙生,摇头叹道:“是我钻了牛角尖。” 每个人、每行每业都有存在的价值,为国家出力的、叹息的、努力的并不仅仅是上上战场的军人,每个人都是值得尊敬。 她突然又想起了方金河,如今上元局势这样乱,如果不是方金河,商圈的平衡哪里能维持至今?不然早就乱了套了。 关玉儿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去管事那儿问过最近的安排,去平阳是哪些人、有多少人、方金河还在哪里置办了房产等等。 管事早就习惯回答关玉儿一切的问题,关玉儿一问,他全部如实说了。 关玉儿一听就立刻知道了这个局势,方金河在香港和美国纽约都置办了房产,置办的时间是去年八月份,关玉儿记得那个时候商圈的形势更加复杂。 商人才是战争的风向标。 而且刚刚方金河说可能接她父亲母亲去香港,这代表着上元很快不安全了。 关玉儿沉着脸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服装厂里有几个很大的地下仓库,当初程棠就是看中了这些仓库。 服装厂里有好几千工人,连带着养活了好几万人,可不能出事。 关玉儿立刻赶到了服装厂,也联系了韩七,她要把底下仓库扩建修葺一下,而且要做的隐蔽,也把通道做得隐蔽,也藏一下食物水等等,若是有个万一,也好有几率活下来。 关玉儿又立了规矩,在工作中特意挑了一个小时给员工们锻炼一下,主意是练气势和棍棒,免得遇见危险了吓到只能让人摆布。 服装厂里几千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 有过许多这种情况,几个士兵杀了几千人的惨剧都有,也许是因为被欺压到怕了所以绝望了等死,也许是手上没枪。 但是如果真的遇见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有万一,关玉儿希望他们能反抗,有的时候只有反抗才能活下来。 所以关玉儿还想在地下仓库埋兵器棍棒等等。 韩七一听关玉儿来找他要人修底下仓库,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他摇头笑道:“儒以文醒世界,你这是要以商救国了?” 关玉儿很认真的说:“我只想尽力而为,我哥哥在前线打仗呢。” 韩七一怔,突然叹了口气:“我给你找信得过的工匠。” 如今刀、枪、铁具都被严控,而且服装厂的工人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拿这些东西,所以关玉儿只让木匠削棍棒,一头要尖细,不中不轻,女人能拿。 东西削好了之后关玉儿就让人放在地下仓库。 服装厂也有三年,好些位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工人,其中有位女工叫阿姜,年纪不大,本事却了得,既勤快又能把事办好,她生来张阴阳脸,相貌可怖 ,却能压得住人。 关玉儿只把这些事告诉了几位信得过、又冷静能藏事的人。 关玉儿事情做好,又去找韩七商讨别的事。 那日关玉儿在韩七的茶庄喝茶,她属于特别的客人,在茶庄有座茶楼的顶楼,这地方平常无人过来。 她茶喝了一半,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关玉儿还没来得及吓着,一旁的孙生就揪住了人头发,一只手过去绑他的手。 那人轻声喊了一句:“别!别弄出动静。” 关玉儿一看,这人居然是程棠,关玉儿示意孙生放开他。 那程棠见孙生冷静了,立刻说:“下头是日本人在喝茶,您可轻点,我来是有事相告。” 关玉儿立刻问:“什么事?我听说你惹了麻烦,怎么还在上元?” 程棠苦笑一声:“这世道可不好混,我银海也来了战乱,这是逼着我去做海盗或是山贼啊。” 关玉儿在内心翻了他个大白眼,天下生路也不少,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要走这些歪道?但这些和关玉儿没什么关系,关玉儿关心的是来做什么:“你说呗。” 程棠的神情难得认真,挑着眼睛看着关玉儿,压低声音说:“最近让方金河小心点儿,还有你,我知道你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你们两口子可真行,分了上元这么大的蛋糕,有人忍不住要出手了。” 关玉儿眼眸一眯,问:“有什么大动作?” 程棠“嘘”了一声,说:“七月的商圈会议,可能有人要动手。”他‘啧’了一声,露出一张苦瓜脸,“干完这票我死活也不干了…….” ……… 关玉儿从茶庄回去的时候,恰巧碰见了楼下喝茶的日本人,她在顶楼出门,其实连通另外一栋楼,走的路是偏远,经过一个有桃花林的长廊。 她本来就有些避开他们的意思,可偏偏还是碰上了。 孙生身体紧绷,关玉儿看着那群人,稍微点了点头当做是打招呼,而后立刻低头就走。 “关玉儿?” 关玉儿咬牙闭了闭眼,最终又转过了身露出了微笑。 两个日本军人,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日本女人,妆容精致,形容得体,她旁边是喻中明,那军人的旁边是程棠,在前面的是韩七。 喊关玉儿的是喻中明。 真是冤家路窄。 关玉儿听见那日本女人用日语问“这是什么人?”。喻中明的日语非常流利,他说:“是方金河的太太。” 那日本女人眯着眼看着她,朝她走了一步,接着非常有礼貌的问了一声安。 关玉儿也露出温和笑意,立马的问安。 玉月优品的衣服远销海外,很受日本人喜欢,花漫的唱片除了本国就是日本销得最多,她穿的都是玉月优品的衣服,所以她经常接到日本的单子,她因此特意学过日语,而且说得非常流利,因为日语的发音与母语属于一个体系,她本身语言天赋极高,所以这门语言比英文要学得还要好。 第77章 七月十五 那女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日文, 而且关玉儿礼貌又大方,礼仪挑不出丝毫错处, 又是生了张漂亮脸蛋, 气质也十分讨人喜欢,那日本女人温和笑道:“久仰方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方太太, 真是荣幸, 您好,我是千鹤。”她伸出了手。 “幸会, 我是关玉儿。”关玉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千鹤笑得非常温柔, 她走在关玉儿的身边, 仰头瞧了瞧桃花:“真是漂亮,像樱花一样。”她的五官很深刻, 眼睛是浅棕色, 认真的看着关玉儿的眼睛,轻声说, “像方太太一样美丽。” 关玉儿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手指动了一下,一瞬间她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危险。 樱花美丽而脆弱,总是是盛开的时候凋落。 关玉儿不着痕迹的离她远了点儿,千鹤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贵国的茶好香, 与日本的茶有微妙的不同, 我很喜欢这里。” 关玉儿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她在长廊慢悠悠的走着,木屐踩在长廊的木板上,比关玉儿的高跟鞋更响,她身后有两位军官跟着,接着是喻中明和程棠,韩七在前边引路,喻中明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程棠看起来很浮躁,步调有些乱,只有韩七淡淡笑着引路,还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关玉儿略通茶道,她定义的“略通”,没到臻境之前就是这样统称,她也有日本的客户好茶,她特意研究过一段时间,千鹤提起了茶,关玉儿也沿着这话题和她聊。 千鹤和关玉儿越聊越惊讶,因为她发现这位方太太学识渊博,举止优雅,满身都是贵气,她往一旁站着,如遗世独立般的美丽,说起话来是又十分又亲和里,说什么她都能接上,什么都能说到你心坎里,还不着痕迹的把你来路都问了出来。 千鹤和关玉儿还没走到门口,关玉儿就已经把她来路打听清楚了,日本第三大财团千鹤社,她是千鹤家的嫡小姐,来上元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商圈。 千鹤小姐突然愣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得太多,而且她说完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就算被套出了话却是被熨得服服帖帖,她在门口与关玉儿辞别,心中又佩服又忌惮,佩服是因为这位方太太已经套出了她的来路,她却生不起气来,甚至还非常喜欢她,忌惮是此人是因为她手段实在太高,这样的人交际能力非常好,做谈判、设置言语陷阱十分令人容易上当。 千鹤小姐看着关玉儿的背影阴晴不定,轻声问道:“方先生有这样一位妻子,可是一大助力呀,喻先生,你此前认识这位方太太?她是怎么样的人?” 喻中明轻声笑了一下:“我可认识她了,怕死,爱哭。”他眼珠子动了一下,“但是会骗人。” 千鹤沉默了片刻,良久后才说:“找人盯着她。” ……. 关玉儿一回家家就立刻将人盯着外头, 果不其然,有七八个人跟着她跟到了方公馆。鬼鬼祟祟的盯梢。 方金河晚上回来,关玉儿就和他说了这事。 “最近乱得很。”方金河看起来很疲惫,“千鹤社我知道,不好惹。” 关玉儿立刻让人给他端了暖汤,她一边给他脱外衣,一边招呼着下人端热水过来给他洗脸。 脱了外套洗了脸喝了口暖汤,关玉儿扯着他在软塌上躺着,用大腿枕着她的头,让他先闭目养神,关玉儿给他做按摩。 方金河闭着眼睛温和地笑了一下,他摸着关玉儿按着她太阳穴的手吻了一下,轻声开口:“宝贝儿对我真好。” 关玉儿知道最近乱子越来越多,方金河十分的累,有一次大半夜地都被电话喊了起来。 没办法,他已经成为了上元商会的顶梁柱了,人们常说没了你世界照常是转,但是上元商会离了方金河还真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政府之前是秉着拿他做挡箭牌、出头鸟、先锋队的意思,但他一坐这个位置就是三年,他已经成了平衡上元商圈的定海神针了,官府特别怕他出意外,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上元商圈的就得乱了套。 关玉儿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几个月没剪头了,已经挡了耳朵,她想着待会给他剪短点儿。她又揉了揉他眉心,让他放松点儿,一边和他聊点儿开心事。 关玉儿感觉她身体放松了好一会儿,像是渐渐睡着了,但是他片刻后又睁开眼睛看了关玉儿一眼又闭上。 关玉儿以为他是睡得不安,没想到他突然又起来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靠在软软的枕头上,亲了亲关玉儿,低声在关玉儿耳边说:“我脑袋重,怕不小心睡着了,弄疼你腿。” 关玉儿笑了一声,说:“我最近不出门,你替我看着店和厂里。” 既然千鹤社指名道姓问她是不是方太太,喻中明还在,肯定就是要和方金河作对。 她就像方金河的弱点一样,这样的非常时期,最好不要乱晃,免得给他添乱。 而且如今服装厂和店铺都正常运转,有什么事只有有人传报即可,方公馆信得过的人多得是。 再有,自打玉月服装公司越做越大,关玉儿就并不经常去店里,也不去厂里,程棠说得没错,她和方金河分了上元这么大的市场,做人得低调。 关玉儿并不希望有人知道玉月服装公司是方太太的产业,只需要知道这个产业是关老板的就是,因为方金河的电影公司、百货公司的利润从来平稳,从前在上元排名十几,去年到了第九第十,如果知道排名第七的玉月公司是他太太做大老板,那还了得? 眼红的人、生意越来越差的人大有,都望着他倒霉,方金河根基太浅,成业还没有十年,老牌的企业是动不了,但是这些根基浅的就不一样,一倒下就能瓜分,在这个僧多粥少的时代,还处处被外国挤压着,要是能倒下一个,姑且可以吸一两口血饱个肚。 有人传玉月服装公司的关老板是来自京城。 京城的关姓大有,大多数是惹不起的老牌贵族,就算是旧王朝亡了,但是这些贵族的势力、底蕴还在,所以诸位都在观望,也不敢出手,唯恐惹了惹不起的人。 关玉儿很喜欢这种结果,我暗敌明才是对自己有利。 至于玉月优品旁边的店铺的老板门从来是紧着嘴巴不愿意透露关玉儿的消息,唯恐有人跟自己分这条金大腿。 所以故意打听的人还真打听不出来。 因此这位关老板愈发神秘。 关玉儿躺在方金河的怀里,感觉到背脊暖暖的,格外有安全感,她又问了一句:“那程棠能不能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方金河抱着她,在她耳边亲了一下:“我希望七月的会议,你不要去。” 听见方金河的话,关玉儿立刻就知道了,程棠说的是真的。 她一面觉得,如果是去了,恐怕要成了方金河的累赘,但是一面有一点也不想让他独自面对一大帮豺狼。 排名前十的企业老板最有资格发言,她正好在十之内。 关玉儿盯着虚空想了想:“先看看,不过方金河,有什么你都得和我说。”她的语气很认真,“一点也不要瞒我,否则我什么也不知道,会更加危险,知道吗?” 方金河笑了一下,眼睛弯着,看起来十分温柔:“知道了,当年桂西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的事向来是玉儿做主,我什么都听你的。” …… 关玉儿在六月份的时候,终于收到了父亲母亲的消息,关父关母定居了香港,选了一处小公馆住下,几名贴身的佣人也跟了过去,据说何琼香又有了身孕,关楼白特意让香港的朋友照应一二。 六月中旬,关楼白秘密来了上元,藏在了方公馆。 让关玉儿惊讶但是,关楼白和方金河合作起来还挺熟练,完全没了当年针锋相对、两看相厌的模样,做起事来都格外的认真。 “他要是以后对你不好,哥哥就……”崩了他。 当然不是现在,关楼白依旧不喜欢方金河,但奈何这人有本事、做事牢靠,而且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儿女情长个人喜好?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把关玉儿护得好好的。 关玉儿在家里窝着不出去,但是手上的情报并不少,方金河再也不瞒着关玉儿,和关楼白商量事情有时候还特意等着关玉儿。 方金河不止一次发现,关玉儿大多数做的决定都是对的。 她实在是非常聪慧,她的主意和计划、以及考虑,有时候周全到他一丝毛病也挑不出。 方金河走一步看三步,她走一步就看了五步。 方金河亲眼看着玉月服装公司一步步做大,他从前觉得这个服装厂是应运而生,但现在看了,这个“运”的确是有,但是只是一分,其余的九十九还是靠人。 没有关玉儿,也没有现在的玉月服装公司,她的眼光和才智放眼上元几乎无人能及。 但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她是方金河的太太,这位太太出身好、运道高、相貌是极等,最重要的是据说她要什么有什么,方先生把她捧在手心里,从来不看别的女人一眼,更别提什么姨太太。 七月中旬,上元一年一度的商会会议终于如期而至,关玉儿还是决定去。 会议定在七月中旬,说起来还有那么些来头,据说是七月十四夜乃是中元节。 魑魅魍魉以及鬼神都被送去了阴界,阳界一片清净,亲人的保佑与气运在十五这天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据说这天是财运最佳之日,做什么都是顺利。 关玉儿这天穿了件藕粉色的长袖洋装,方金河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戴上了根铂金镶钻的素簪子,洋纱半遮着面,点着大红的口红,她从车上下来,春日里的阳光照耀而下,映得她美丽不可方物。 周围的人惊艳了半晌。 方金河执起她的手,还没走两步,就瞧颜家老头子带着自家嫡女过来了。 颜老爷子眯着眼笑了一下,与方金河打了招呼,并介绍了自己的女儿。 颜家近年运道不好,儿子几乎死了个绝,只剩下了女儿。 那位颜小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自家父亲和方金河笑谈,她瞥了眼关玉儿,掩嘴轻笑:“我是作为颜家的继承人来的,方太太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呀?您这样的大美人跟着方先生,便是往那儿一坐,就有人忍不住去看,可是那会议终究是严肃的、深奥的,方太太如个花瓶般坐在那儿,难道不瘆得慌么?还是方太太只是在门口等方先生?啧啧,会议一开就是半天一天,您这身子骨,恐怕受不住呀。” 第78章 商会会议 颜小姐去年成了婚,因为她哥哥弟弟要么死了要么吸了洋烟不顶用, 颜小姐作为嫡女, 必须出来撑场面。 她没能如愿嫁给江子钰, 颜老爷也打算把家放在她肩上,便招了个门第不及颜家的女婿,但那女婿命薄, 招过来的第四个月, 发了急症死在了屋子里。 外头就有人偷偷的传她克亲, 说是哥哥弟弟都被克死了,如今丈夫也死了,还传得有板有眼。 颜老爷向来不信命,他下了命令, 哪个敢嚼舌根就拔了舌头。 虽说如此,但是话还是传到了颜小姐的耳朵里,她近来几年样样不如意,招个丈夫是不喜欢的, 偏偏死了还让她受罪, 再有颜家的担子太重, 她有心无力,愈发烦躁。 她再也不似少女时那般能故作温雅,她憋不住心里的怨气,成了一名脾气古怪的女人, 说话已然阴阳怪气。如今看见了关玉儿, 仿佛是新仇旧恨加在了一块, 不膈应她两句就是不甘心。 旧恨是指当年参加江林月十七岁生日时,关玉儿抢了她风头,不仅让江大少爷的眼光追着关玉儿跑、让她没了机会,还让她丢了大丑。 新仇就是今日,她一见关玉儿仿佛是指尖被按进了一根刺,从皮肉疼到骨子里,钻心的钝痛到令她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她活的这样好?还愈发光鲜亮丽。 她瞧见方金河握着她的手,两人姿态亲昵,她望见周围人惊艳的目光,她看见关玉儿竟是愈发美丽迷人,似朵被悉心照料的盛开的娇花。 为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此举重若轻。而偏偏她的丈夫又是顶好的男人,据说连别的女人一眼的不看。 不过是凭着一张脸,不过是靠着男人! 颜小姐话音刚落,浑身忽的发冷,她瞧见方金河戴着一副细边的金色边框眼镜,那眼镜一旁还有条细细的金色的链子,瞧着斯斯文文俊美漂亮,但她说话的那一瞬间,她看见那双眼睛如狼虎一般挑了开来,冷意从他眼珠子蔓延到她身上,颜小姐浑身一个哆嗦,那方金河甚至朝她走了半步! 看起来就像立刻要拿枪崩了她一样,颜小姐这一瞬间紧张得喉咙干涩,甚至连忙退了一步,她额头上冒着细汗。 但是方金河只走了半步再也没有前进,他什么也没做,又继续和颜老爷打着太极。 关玉儿在他手心抠了一下,示意他别冲动。 关玉儿对于这种没有意义的挑衅的话一概不理,理她是浪费时间。 关玉儿是属于上元商会会员中大佬级别的人,一个被她远远甩到了后头的颜家的继承人挑衅她?还是这样没意义的话,她可没资格得的她的回答。 关玉儿轻笑了一声,她眼睛微垂,看起来十分温柔,但是又有一种睥睨、轻蔑、嘲弄的意味,她稍微往前走了一步,方金河立刻就与颜老爷辞了别跟上了她,不再与颜老爷假意寒暄。 颜小姐看着关玉儿和方金河的背影,她在原地咬牙切齿:“父亲,这位方先生如此不知礼数!他这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他运道好,如今正是如日中天,手里的生意红火,还是上元的商会会长,自然是气焰大些的。” “他根基浅薄,还这样嚣张,总有一天会栽。” 颜老爷冷冷笑了一声:“快了,很快。就他这个惟妻是从的模样,也不过个留得住运气的,男人得杀伐果决,如今连开个会都要带上娇滴滴的太太,势必要碍手碍脚给他拖后腿。”颜老爷眼珠子一转,看着自家女儿,“待会要是出了事,你就坐在原地别动。” 颜小姐莫名又打了个寒颤。 …… 上元商会的大楼比德都商会气派得不止十倍,上元商会甚至有好几栋楼,都是洋人设计建造的,里头宽敞明亮,地板都铺上了大理石。 楼房有三层,大会议室在中间的二楼,整个会议室差不多占据了二楼的三分之二。 方金河和关玉儿进场的时候,大多数商户都已经到场了。 洋洋洒洒坐了错落的坐着。 常年占据第一的江家的代表江子钰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方金河关玉儿分开,方金河作为上元的商会会长,必须主持会议,他在最前面坐下。 他左手边是江子钰,右手边是千鹤小姐。 千鹤小姐带了三名保镖,两名是日本军官,一位居然是程棠。 关玉儿对此有些诧异,不过这位程棠兄的路子她向来摸不清,也就不深究,只要方金河说他可信,就是可信。 关玉儿坐在右四的位置,孙生在她后头站着。 她一坐下,诸位的目光就定在了她身上。 位置并非全是按照利润顺序排的,也有人带着家属来,比如颜老爷就是。 这颜老爷的位置已经在十几了,颜小姐就坐在他旁边。 可方太太这个位置不尴不尬,既不是贴近方会长,还是在前十的位置,仿佛是来开会的、说得上话的会员一般。 不过方会长的电影公司、百货公司都是顶尖的企业,那这位方太太这是代表了方先生?而方先生是作为主持会议的会长? 这样姑且算是合理。 众人一边腹议一边暗暗瞧着方太太,这位方太太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美丽,难怪方会长从来不看其他女人一眼,家里有了这样一位大美人,做梦都能笑醒。 会议的时间在九点,被要求的商家代表基本都进了场,颜家父女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是踩着点进场的。 颜小姐跟着父亲小心翼翼坐下,她刚坐下,就看见方金河看了眼手表,给大家说了时间:“九点了。” 意思是正式开会。 颜小姐往上头瞧,颜老爷嘱咐过她要把坐在前边的人的脸都记熟,这些人都是上元商界的大佬。 她眼皮子突然一跳,眼眸睁大,接着她突然就站了起来:“关玉儿!”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就汇聚在了她身上,颜老爷皱了皱眉头,颜小姐刚刚被关玉儿的“怠慢、轻蔑”气到,这会儿发现她居然坐在那样扎眼的前面,恼怒的情绪立刻上了头。 她一瞬间去了入场时的怯懦和小心翼翼,连一个花瓶儿都在上头稳稳当当的坐着,这会议有什么值得小心翼翼的? “我想请问方会长,那位关小姐是什么人?请与大家介绍一二,她是什么企业的老板?以什么身份来的?” 商会的员工正在按照诸位的身份、代表的商家发牌子,员工是等诸位先坐下才开始发的,也是从尾发到头子,这会儿正发到了颜氏,还没到前几位。 最前头的千鹤小姐眯着眼睛露出了一丝笑意,颜老爷看了她一眼,突然慢悠悠的“啧”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说起了话:“方会长。” 他说话很慢,有着特殊的腔调,这其实是一种谨慎,他说话的时候其实都在在思考、以及观察别人的脸色,不得不说颜老爷当年的确是位人物。 但是他年岁已高,后继无人,他脸上的皱纹并不多,但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他和气的笑了笑:“您也在上元商会会长的位置坐了这样久的时间,也是知道规矩的,咱们一年一度的会议,严谨、肃穆,商家的一两个重要代表过来开会,那么老夫便想要问了,您这位美丽的夫人,在您的百货公司有什么要职?还在是电影公司有要职?” “是呀,方会长,您太太在您公司是什么要职位?” 有人笑了一声:“据说方先生对于自家的太太宠得要命,我都少有见过不要姨太太的男人,听说您被您太太吃得死死的、是言听计从,这未免也太倒未免男人的面子了吧?” “方会长也当了这样久的会长,您的能力我们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我们也知道典故呀,咱们就比个重点儿的,比如那唐玄宗李隆基最先也是位明君,奈何后来遇见了杨玉环!那句诗词怎么念来着?‘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嘻嘻,他也是为了那杨贵妃忘了规矩、亡了国。方会长,您这位太太说是位国色天香的佳人算是比喻轻了,您办公事都将她带在身边,这影响恐怕不好吧?” “说不定方太太在方先生的公司就职呢,她来或许是有理由的?” “嗯,武则天帮丈夫批阅奏章也是有理由的。” 这会儿牌子已经发给第十位老板了,颜小姐听见诸位老板冷嘲热讽,她心里终于畅快了,诸位老板也是人才,一下子就将关玉儿比作祸国殃民的妖妃、比作谋朝篡位的毒妇,实在是大快人心。 颜小姐掩嘴笑了一声:“方太太,要不您给大家说说,您在方先生的公司担当什么职位?或许是个要职,诸位长辈都知道方会长的公司越做越大,这几年钱财都往他碗里流了去,指不定是方太太能力过人,不止把方先生的人管得规规矩矩,还将他公司管得规规矩矩呢!” 众人听见颜小姐的打趣,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方太太瞧着就是娇养起来的美人,手指纤细雪白,浑身白得发光,身材玲珑,相貌精致美丽,衣服、首饰、发髻都是精心挑选打扮的,心思都在这上面了,哪里还能管什么公司?这位颜小姐也真是,还特意用这样的话来堵方太太。 方太太这样的美人,要是皱个眉头都令人心疼,在做的男人都不想针对她,只是想对方金河表达不满。 并非是他带来太太来。 说她带了太太的不是,只是做个由头,最主要的是,上元的市场被他管得太死了,他们想耍些小聪明都不行。 而方先生自己的生意却越来越好,真是令人火大。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一道柔美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轻而温柔,如春风细雨,相比一众的冷嘲热讽、酸言酸语,这声音传进耳膜的时候,就像突然在安抚众人的戾气,让人忍不住细细去听。 “我没有在我先生的公司担任任何职务。” 众人愣了一下,没想到方太太自己说了出来,那位颜小姐摆明了要让她难堪,这会儿更有由头了。 颜小姐扬起嘴角露出笑意,她的下巴还没扬起,就听见关玉儿又出了声—— “不过——”尾音微微的拉长,而商会的员工的牌子正巧发到了她这个位置,只看见那职员将牌子放在关玉儿面前。 关玉儿纤白指尖慢悠悠的立起那块牌子,她是眼尾微挑,外头的光映进她眼里,这一瞬间,她明艳美丽到令人发冷。 只听见她轻轻开口—— “我是代表自己的公司参加会议的。” 深色的木牌在她纤细的指尖上慢慢立起,显出了上面的字迹,那上头写着: 玉月服装公司,法人代表:关玉儿。 关玉儿笑了起来:“不可以吗?” 第79章 横行霸道 会场在这一瞬间突然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关玉儿。 关玉儿稳稳当当风轻云淡的坐着, 她的手指纤细雪白,指尖微微的红, 宛如艺术品般的手轻轻地点在牌名上面, 声音轻柔, 但是足够令人震惊。 她面容自然笑容随意, 姿态是优雅而得体,挑着眼尾慢悠悠的笑了一下,指尖轻轻地敲在桌子上。 “怎、怎么可能?!”颜小姐最先出了声,她手指有些发颤,“关玉儿, 你别骗人了!玉月服装公司的关老板怎么会是你?你以为你姓关你就是了吗?玉月公司的关老板今天也会来的!到时候揭穿你的谎言!” 颜小姐一丁点也不相信, 她不相信这样花瓶一样的女人居然是玉月公司的老板!玉月服装公司在上元名声鹊起, 已经是服装、纺织业的领头羊,不单单是上元,可以说是全国性的,其利润和知名度响彻国内外。 颜小姐心里本是嫉恨,从前还能自我安慰这关玉儿不过是靠着脸蛋、出卖色相,如果关玉儿是玉月公司的老板, 那颜小姐几乎是要世界崩塌。 从江林月生日之后,她就一直在和关玉儿比较, 她认为关玉儿是个男人的依附品, 倘若哪天方金河倒了、或是不要她了, 她必然过得凄惨, 可如今她自己也有事业,就算方金河倒了,她也能过活,而且这事业不是小事业,算是一等一的大业。 这下子连幻想她凄惨都没有由头了。 “可现在已经开会了,若是方太太不是关老板,那么关老板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有谁小声的说了一句,颜小姐眼珠子又睁着动了一下。 老实说没有人相信关玉儿会是玉月公司的老板,但是人家牌名都发在她面前了,而且关玉儿姓关,那位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也是姓关,再有玉月服装公司的那个“玉”字,怎么听怎么和关玉儿有关。 千鹤小姐皱着眉头看向了关玉儿,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关玉儿是玉月公司的老板,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她和关玉儿曾经接触过,她那双眼睛漂亮而灵动,仿佛不露声色藏着高深的慧,她曾经觉得方金河背后肯定是有关玉儿的一分力,但是没想到关玉儿居然是玉月公司的老板。 颜老爷闭了闭眼睛,轻咳了一声,示意女儿不要丢人现眼,因为她已经看见千鹤小姐皱起了眉头。 颜小姐完全没有看见自家父亲的暗示,依旧不依不饶:“前几场关老板都没来,这次也许是也不来呢?而且我听说玉月公司有两位老板。”她看了一眼江子钰,“听说有位江老板?” 江子钰冷淡的看了看众人,说:“玉月服装公司是方太太和舍妹创立的,但是方太太是法人。” 江林月此前有控股权利,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只拿分红不控股,关玉儿占着大头,她有绝对的权利决定这个企业的一切。 而江林月也只专心设计,企业的一切都由关玉儿主张。 既然江家都这样说了,那一点也不用怀疑,关玉儿就是玉月公司的老板,一切都对上号了。 颜小姐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江少爷,您说的是您哪个妹妹……?” “我们家阿月。”江子钰说完就不再言语。 颜小姐失魂落魄恍恍惚惚坐在了凳子上,原来是这样,三年前江林月的十七岁生日,其实不管是玉月公司发家的起.点。 而关玉儿和江林月一唱一和,在上流社会打开了市场,她们都被牵着鼻子走。颜家做的是纺织业,也曾联系过玉月优品想与之做生意,后来发现玉月优品身后有个服装厂才是放弃。 她也是玉月优品的忠实卖家,就连今天的衣服都是出自玉月优品,竟没想到这玉月服装公司居然是她最看不起的两个人合作创立的! 她看不起关玉儿靠美色引人注目,看不起江林月空占着江家嫡小姐的名头而无所作为,她曾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者,关玉儿就算了,没想到连江林月也早就把她远远甩在了后头。 要婚姻婚姻不如她,要事业也差一大截,样样都不能比。 玉月服装公司一年来一半的利润都要比颜氏高,她早就将他们这些老牌纺织业远远甩在了后头。 如果是经常里大来头的老板的企业就算了,偏偏是关玉儿的。 颜小姐愣愣坐在原地不说话,诸位商家代表缄口不言都在隔岸观火。 也许玉月服装公司身后真正的老板是方金河,可如果是这样,那么方金河就实在太可怕了。 或许又是这位方太太深藏不露?众人决定先观望观望。 一时间气氛莫名,正在这时,那位千鹤小姐说话了。 “方太太,别来无恙,您真是令我惊讶。”千鹤小姐轻声对着关玉儿笑了一下。 这位日本的第三大财团的千鹤社社长的掌上明珠,千鹤小姐,此次来是来谈判商圈之事,千鹤家在上元已经有几些产业,也成为了商会一员。 她又说:“早闻关老板大名,正想着这次商会能见您一面,没想到已是见过,你我真是有缘,过会儿我请您喝茶,希望您赏脸。” 关玉儿点头笑道:“在上元,我算是东道主,应该是我请才对。” 商会会议算是严肃的,从前没有这样闲聊的时候,关玉儿和千鹤小姐属于在场的为数不多的女人,而坐在前头的女人就她们两个,两人都是今年最备受关注之人。 玉月服装公司的关老板千呼万唤始出来,而千鹤小姐来自日本,如今日本军在国内十分蛮横霸道,她也是手段强硬,身后还有军队支撑,而相传日本军也快要进入上元。 千鹤小姐想在上元做个商圈,自己拿着权利,如果是和平时期,没有人会这样傻而从了她,因为千鹤想空手套白狼拿大头。 可是现在乃是非常时期,倘若应了她,倘若日本军进入上元,也会有个庇护。 在座的商人都心知肚明她要干什么,所以她一出口,众人也不好不满。 而千鹤小姐居然和关玉儿认识,这就有点微妙了。 据说方会长态度很坚决,不许外来者使手段破坏平衡,也不待见千鹤小姐一行人,可是她太太却与千鹤小姐有说有笑,仿佛交情很好,难道方先生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颜小姐咬牙切齿,小声问父亲:“不是说千鹤小姐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颜老爷眯着眼睛沉默了大约七秒,皱着眉头低声斥了一声她:“沉住气。” 而关玉儿和千鹤聊了一两句,会议终于开始了。 方金河作为商会会长,必须主持发言,冗长的开场白之后,终于到了大家最关心的内容了。 商人最关心的无非是利,但是今年千鹤小姐来了,还得商量商圈之事。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方金河对此只字未提,全部在说如何如何赚钱,在计划未来的蓝图。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说话的是颜老爷:“方会长,今日不是要商讨商圈之事吗?” 在座的有大半的商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位颜老爷是有病吧,就这么急切的把蛋糕往日本人嘴里凑了吗? 颜老爷面不改色地受了大家的敌视,他心里想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最懂看风向,如今是个什么未来,呼之欲出,为何不先选好靠山? 倘若战败了,他先靠了日本人,总是没错的。倘若是胜利了,这浑水摸鱼的他也不可能被国家赶出去,他是土生土长的国人,赚钱交税一如既往。 他算盘打得满满的。 千鹤小姐温和一笑,她长了张温和的脸,不笑的时候像尊菩萨,笑的时候眼睛更加狭长,却穆然有一股煞气。 她轻声用中文说话:“方会长,我从远方来,带着好的路子,请您也开口提一提。” 方金河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后的那名日本军官从手里拿出了一沓商契。 千鹤小姐掩嘴轻笑:“劳烦您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发下去让诸位签了吧。” 不需要方金河同意,一名军官和程棠已经去发商契了,她的手段一向与她温柔的外表相反。 此事此前已经与方金河商讨过一遍,可是方金河不同意。 千鹤小姐并没有将他同不同意放在眼里。 千鹤小姐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方金河眼神就冷了起来,他最先是看了眼关玉儿。 诸位商家都拿到了商契,还没开始看。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就被打开,大约有一个排的日本军鱼贯而入,手里拿着带刀的枪,门口被人把守好。 会议室里一瞬间慌乱了起来。颜小姐突然尖叫了一声,恐慌声音越来越大。 千鹤小姐的木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她的双眼在阴影与日光中愈发狭长,她面容温和,声音冷而傲慢:“吵死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会议室里响起了枪声。 “嘭”地一声,伴随着尖叫,之后是一片寂静,门口有几名慌不择路要出去的商人被开了枪。 有个人死在了门口,他倒在地上,身下蔓延出了大片的血。 会议室里蔓延这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颜小姐趴在椅子上呕吐。 关玉儿脸色苍白,孙生的双手按在她双肩,方金河身后的两名特助也过来,死死的护着关玉儿。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再也没有人敢出声。 只听见千鹤小姐轻轻笑了一声:“还没到散会的时间,不可以出去嗷,也不可以吵闹,那么现在,请诸位安心的看手中的商契吧。” “我希望大家可以拿起笔签下。” “我签!”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的喊了一声,他身后正站在一名军人,那刀尖的寒光刺眼得他心脏猛跳。 “我签!” “我签!别杀我!”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沙沙”的签字声音,千鹤小姐满意的坐了下来,她瞥见关玉儿脸色苍白如纸,正认真的看着商契约,她的指尖弹了一下面前的瓷杯,她仔细看着关玉儿的脸,突然就开了口:“关老板,您觉得怎么样?” “我希望您快一点签字。”她笑了一下。 关玉儿是方金河的太太,又是如今如日中天的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她的影响力很大,她本身就能影响许多商人,最重要的是,她能影响方金河。 她盯住关玉儿的眼睛,脸她睫毛颤抖的次数都能数的清,她心里想着,这真是一名纤弱而美丽的女人,脸色苍白的模样是楚楚可怜,皱个眉头都是令人心疼。 但是越是软弱,越是想去欺凌她、苛责她,最好是哭泣着跪伏下来。 她突然看见关玉儿的双唇动了一下。 会议室静极了,关玉儿的声音很小,但是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关玉儿突然抬眼看着她,说:“我不签。 ” 第80章 吸血鬼刀 千鹤小姐这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关玉儿抬起的眼睛那样明亮, 明亮到让她指尖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千鹤小姐这一瞬间有些下不来台, 因为她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而且这些人、排在前面的这些都不能杀, 特别是关玉儿。 千鹤小姐对关玉儿还算有好感,她需要关玉儿听话, 但是不希望她死。 如果从利益方面来分析, 关玉儿算是一个出色的老板,如果是她自己的话、或是另外一个人的话,也许没有本事把玉月服装公司经营得这样好。她建立商圈的目的就是从这些人身上捞利益。 刚才死的人是无足轻重的人, 只是杀鸡儆猴。 千鹤小姐的声音有些冷:“方太太,你要再说一遍嗷, 我没有听清楚。” 关玉儿纤细雪白的手指摸着那张商契她轻巧的对折两下, 然后往千鹤的方向一推,她的眼睛看着千鹤:“这个商契对我没有丝毫好处, 还要分我的利益, 我不签。” 关玉儿话音刚落, 千鹤小姐身后的那名军官立刻从腰间间拿出了枪。 这一刻的时间看起来如此的缓慢。 那名军官的枪指向的关玉儿的一瞬间,千鹤小姐瞳孔睁大, 面目狰狞的张嘴。 方金河而是更快的拿出了枪,后头的孙生在这一瞬间已经把关玉儿抱好搂在了怀里、将自己作为了挡箭牌。 “——别开枪!”千鹤小姐的大声的喊了一句。 接着她转过身打了那军官一巴掌,与此同时方金河的枪已经抵住了千鹤小姐的脑袋。 千鹤喘着气、双手撑住了桌子上, 她狭长的双眼如一柄尖细的利刃, 转头看着方金河, 感受到了方金河的枪抵着她脑袋的力量。 整个会议室里终于骚乱再次起来了。 进来控制局面住这些商人的日本军用日语凶狠的喊着什么,千鹤小姐大声呵斥:“冷静!别动!” 千鹤小姐看着方金河,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他的枪口就已经抵住了她的脑袋。 千鹤没有想过有人会反抗,特别是关玉儿,因为关玉儿实在是太柔弱了,她的命令就是处决不听话的人,但是没想到关玉儿成了第一个不听话的人。 她心脏狂跳着,身后的军官面目狰狞地骂喊着,一面对千鹤说道歉,一面对方金河叫骂。 因为方金河两只手都有枪,一只抵住千鹤,一只抵住了他,与此同时还缴了他的枪。 手法快到像名专业杀手。 那名发合同的军官在比较远的地方,力方金河最近的人是程棠。 他手上的枪口对准方金河的脖子。 千鹤小姐十分冷静:“方会长,我没有要让您太太遇见危险的意思。” 方金河的眼睛很冷,他一副眼睛因为大幅度的动作,掉到了鼻尖,狭长的眼睛打了出来,杀气毕现。 千鹤毫不怀疑,如果没有任何顾虑,方金河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但是千鹤表面没有任何慌张,慌张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方金河,听说他从前是上元的混混,在夜总会做过打手,后来杀了老板自己上位了,江湖人称“方太岁”。 可是他的身手这样利落,比之受过专业训练的忍者还要快,身上的杀气和准确度让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都无法企及。 他在那一瞬间可以杀掉她和她身后的军官。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千鹤小姐知道他是有顾虑的,因为在座的商人的性命,完全捏在他手里。 如果千鹤死了,没有人作为人质,这些日本军会大开杀戒。 千鹤小姐心里还算有底。 她十分认真的朝着关玉儿的方向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调.教好家奴,让您受惊了。” 方金河的枪并没有因为她的鞠躬而离开,而是跟随她的动作,一直抵在她的脑袋。 关玉儿在那一瞬间只是感觉到危险,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孙生就已经把她抱住。 她听见千鹤小姐的道歉,从孙生的怀里抬起了头,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她抬起头的一瞬间,发现局势已经大变。 她看见方金河在千鹤的旁边,一瞬间又紧张起来了。 因为程棠的枪抵在他脖子,关玉儿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程棠是自己人,他是可信的,他和方金河串通一气的。 但是她同时也想到了,韩七曾经说程棠和方金河有过节。 她朝程棠的方向看过去,程棠突然对她笑了一下。 关玉儿一瞬间鸡皮疙瘩立起,她睫毛颤了一下,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见程棠扣住扳机的手指突然微微弯了一下。 就在关玉儿张嘴要喊的时候,程棠又笑了一下,突然把枪口移开了,对准方金河的臂背。 关玉儿松了口气,她学过医术,知道那个位置就算是开枪,也不会伤及性命。 她差不多确定了程棠刚刚就是故意这样的,就是溜她一圈。 关玉儿内心把他骂地狗血淋头,但是面上却露出了微笑,她的眼睛看向了千鹤,笑了一声:“我接受您的道歉,我刚才确实吓到了,您这群家奴,确实没有调.教好。” 关玉儿突然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危险,在场的拿枪的,没有一个人敢拿枪指着她。 如果关玉儿离拿枪者极近,必然有人也要将她作为人质,可偏偏关玉儿距离拿枪者都很远,她的身旁是孙生和方金河的两个特助,这两个特助的身手极好,而且枪法也准,有人敢轻举妄动,他们会直接击毙。 方金河是这样下命令的,只是刚才那么军官并没有死在他们抢下,原因是方金河亲自动手、并且以最快速度遏止了事端,两名特助没有派上用场,但是在这之后会更加警惕。 其实这个局势是大利,关玉儿的指尖敲了敲桌板,她的声音温和,但是并不小,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千鹤小姐这个商圈,老实说,是既无利于您自己,也无利于我们。”关玉儿看了一眼江子钰,说:“江少爷,您签不签?” 江子钰愣了一下,接着冷静的开口:“我不签。” 关玉儿又问:“姚老板,您呢?” 姚老板也是商圈的大佬,他的位置在右二,他也摇了摇头。 关玉儿接连问了几位前十的商家,诸位都说不签。 千鹤小姐双目眯了起来,这几位商圈大佬,她都找过一二,其中有两位差不多要答应了,怎么现在突然就变了挂? 难道就是以为现在她被方金河挟持了?要知道这只是一时而已,方金河不可能杀她,他敢吗?如今这个局势日本军很快就要进城了,方金河怎么敢? 诸位大佬并非因为她被挟持,而是今日临时变了挂。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是方金河的太太,这样一来他们两口子都在前十站了三个位置。其次是关玉儿今天来了。 方金河宠妻之名诸位都有所耳闻,既然方金河敢让夫人也来,就说明他足以控制今天的局势,甚至往后。 再有,刚刚千鹤慌了神,这就代表今天她的暴力不会用在他们身上,他们和关玉儿一样,千鹤不会开这个杀戒。 关玉儿突然看了眼颜老爷,她问道:“颜老板,您签了吗?” 颜老爷位置在后头了,关玉儿先是问了前几位,如今有相隔十几问了颜老爷,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颜老爷缄口不言,但是一旁的颜小姐却神经质般的举着手中的商契,喊道:“我们颜氏签了!我们签了!关玉儿,你还不让人放了千鹤小姐。”她抖了一下,“你找死吗?” 颜老爷深深的闭上了眼,关玉儿突然笑了一下,她的声音高了起来:“诸位也是看到,如今颜氏愈发不济,这商契如此莫名其妙,就是来削利的,颜老爷枉走商道如此多年!”关玉儿叹了一声,“要不怎么每况愈下?方才大家也是看到了,咱们上元商圈排名前面的几位老板都是不签,诸位的手都是点金石,生意越来越红火,能明辨赚钱路子,咱们如此一致都是不签,自然是考虑更多,偏偏颜氏却与我们恰恰相反!” 意思就是你们跟着颜氏那样的倒霉鬼肯定没赚头,咱们大佬都这样选择,你们还这么傻?还签? 关玉儿话一出,没签的再也不动笔,签了的开始想办法销毁合同。 大家都不傻,这商契摆明着就是坑人,他们是迫于暴力不得不臣服,可如今大佬们都硬气着不怕,他们还怕什么?俗话说天塌了还有高个的顶着呢。 关玉儿总有一种特别奇异的魅力,她看起来非常柔弱,却莫名有种不容忽视、令人信服的力量,也许是她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她说话的停顿与快慢有着她自己特有的节奏,所有她每次说话既能让人下意识去听,又能让人信服。 千鹤小姐看此情况也真正被气到,但是她向来能忍,更何况如今脑袋上还顶着枪,她压着脾气问:“方太太说此计划无利于我,此话怎讲?” 关玉儿:“千鹤小姐,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商圈本就无利与我们,我们这利不出几年就得被吸干,说吸干是重了点,但是如今这国情您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已是在夹缝中求生,若是再加一根稻草,必然要被压垮,这样一来您有什么利?建立商圈也要耗您的财力,我在家里便与先生算了一下,假设咱们建了这个商圈,到后年,至少五十家商家倒闭,您算算,如此每况愈下,您又能吸几年的血?”关玉儿话锋一转,看着千鹤的眼睛突然用日语说:“恕我直言,您国内的国情我知道的,我知晓您爱财心切,但是得取之有道才能长远,千鹤小姐,过后若是能赏脸喝茶,咱们说一说取之有道的长远财路,比这个更加有趣,也更能解决您的困难,甚至您不用背井离乡便能坐收钱财,如何?” 关玉儿根本没有什么和千鹤赚钱的念头,也不想和她喝茶,她是故意这样说的,特意还用日语说,关玉儿笑了笑,轻轻哼了一段日本家喻户晓的歌谣,又说:“不必背井离乡,家里的妻儿父母、或是心爱的姑娘,也不必日日相盼望,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不会寂寞嗷。” 关玉儿这段话是说给那些个日本士兵听的,她那歌谣唱的是孩子思念父亲,姑娘思念恋人,本来就是一曲送别军人之歌,在异国突然听见,自然是勾起念响。 特别是训练程度加大,日本军人的自杀率越来越高,而关玉儿哼唱的音调十分准确,她哼歌的声音就像年纪小的少女在哼唱,偶尔吐一两句能戳人心弦的词。 在场的日本军都有所触动,眼睛看着千鹤。 千鹤暗暗咬了咬牙,只会听命的军人如同被牵线的傀儡,眼界太低,永远看不见傀儡师在有什么苦楚,如果问题能如关玉儿所说一般解决,她还用得着来这里?还用得着堵上国运孤注一掷? 第81章 荒诞惶惘 千鹤小姐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关老板, 今日是商会会议, 说的是商圈,别的改日再谈。” 关玉儿笑了一下:“已经说了呀, 这商契我不签。” 千鹤小姐面目终于狰狞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露出古怪的笑容, 她的声音愈加轻柔:“我并不强求此事, ”她看着方金河,“方会长,拿枪指着客人的脑袋,可是一点也不礼貌嗷, 我希望您可以认真开会。” 方金河盯了她一眼, 她眼眸一转, 渐渐把枪放下, 千鹤小姐双目狭长的挑开,猛地朝程棠一声大喊:“杀了他!” 这一刻关玉儿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千鹤小姐正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见程棠的眼睛从方金河的身后打了出来, 他的手在这一瞬间动了一下, 黑漆漆的枪口瞬间指向了她的方向。 千鹤小姐瞳孔睁大, 程棠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砰”地一声大响—— “啊——!” 千鹤小姐抱住脑袋尖叫了一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被方金河用枪指着的那名军官倒在了地上, 他的脑袋被打出了个大洞。 千鹤小姐摸不准是方金河开的枪还是程棠, 但是事态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脚步声连绵不断地朝里里外外响起,她看见门口守门的军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人,更多的执枪者闯进了会议室,日本军一个一个倒下,连反抗的过程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本坐在凳子上的几名西装革面的商人,突然就转过身来对着她的人开了枪,外头的守卫就在关玉儿唱歌的时候已经被杀,很快的,外头就来了人。 这些人的打扮只是打手,看不出任何来头,但是素质远远比一般的军人要高。 这是精兵。 方金河收起了枪,朝关玉儿的方向走去,千鹤小姐被一系列的突发震惊到不能言语,无论是程棠、还是这些变故。 她外头有人守着,却没有听见一丝风声。 屋子里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骚乱,颜小姐浑身发抖地哭泣,她双目睁大,看见自己的父亲的肚子上被戳了个血洞,他身后的一名日本兵在临死前奋力挣扎,刀尖不小心刺了进去。 颜小姐尖叫着大哭,还真应了她克亲之语。 整个会议场里全部是血。 方金河大声喊道:“快走!” 在座的商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些后来进来的人很有可能是方金河这边的人。 众人拥挤的往门外挤,程棠笑嘻嘻的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喊道:“要走排队走,不然我不高兴。” 文文弱弱的商人被匪气十足的嗓音吓得战战兢兢,个个守了规矩不再挤人,老老实实的排起了队。 不过一分钟,会议室里的人走了干净。 洋洋洒洒一堆尸体,错落着血流成河。 关玉儿早已被孙生带到了会议室的内厅,方金河怕她做噩梦,不想让她看见血。 他慢悠悠地取下眼镜,朝千鹤笑了一下,他这个笑十分的森冷。 只见他从公文袋里拿出一叠文件,他走到千鹤面前:“千鹤小姐,我这里也有东西,麻烦您签一下字,” 千鹤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她带的人只有五个活着,其他的都被杀了。 她没有想到方金河居然这样胆大包天,也没有想到程棠居然会反水。 这个方金河实在太危险了,在场这样多商人,他居然一点也不顾及,心狠手辣说杀就杀,一丝也不留余地。而整个人会议室的商人只死了两个,第一个是妄想逃走杀鸡儆猴的人,第二个是颜老爷,还是误杀的。 到底是怎么做的到的?难道就这样笃定她不会突然一开始就下令杀人?难道猜测人心这样准确? 难道就这么信任自己的人,算得这样准确? 这些人素质如此之高,全然不是混混打手。 再有,方金河不归政府管辖,这件事完全能归纳成为混混闹事,难以归纳到官府头上。 他们滑如泥鳅,难以捉住。她瞥见面前放着的一叠纸,又看了看程棠,已然知道这场事故的肯定是推给了程棠。 方金河干干净净,手上没沾一滴血。 千鹤小姐脸色发白,她腿脚差不多软了,家族的教育让她的背脊在混乱的血腥里也不能弯曲,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了椅子上看方金河的文件。 这个事态失控到现在为止不到十分钟,整个会议室空旷而安静,剩下的五个日本兵都被缴了枪。 千鹤小姐抬眸看了眼方金河,说:“方太太去哪里了?”她一边认真的看一边说,“现在都是你的人,方太太在这里也是安全。” 方金河冷冷看着她:“快点。” 千鹤小姐看的速度非常的慢,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笑了一下:“我刚才看见方会长还捂住方太太的眼睛。”她挑了挑眼尾,“方会长怕吓着自己的太太吧?” “一分钟,杀一个人。”方金河声音很冷很清晰,他低头看了一下怀表,“千鹤小姐有六分钟。” 千鹤的手抖了一下,五个家奴加上她一共是六个人,意思是六分钟后她不签字就得死。 千鹤马不住方金河的行为作风,他下一刻要做什么完全无法预料,她不敢肯定方金河是不是吓唬她。 但是自己的性命只有一次,这个不能赌。 “不会让你拖延时间。” 千鹤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方金河果然猜到了。 文件条约主要是让她吐出、割让在上元非法占领的商铺、以及确认罚款等等。 罚款金额高达一百万大洋。 千鹤小姐咬了咬牙还是签下了字。 一百万大洋,这个方金河是狮子大开口,这都够一个战时军团几个月的军饷了! 千鹤小姐忍住脾气,心里想着签了又如何,只要我出去,我绝对不会认账。 千鹤小姐刚刚签上自己的大名,方金河终于主动开了口,他这一次还带着笑意:“千鹤小姐,如此大喜之事,咱们来合个照。” 然后千鹤小姐看见其中一个武夫突然打开了一个大箱子,从里头搬出来照相机,几个人将那五名日本军人带血的外套扒掉,没带血的留着,然后押着他们站在千鹤小姐的后头,方金河整了整西装站着,照相师傅快速的调试好相机。 程棠在后头开始说话:“大家笑一笑嗷,拿着条约看着镜头笑一笑嗷,不笑的人会死嗷。” 方金河示意千鹤小姐把条约对着镜头,千鹤小姐气到发抖,他身后的一名日本军官面目狰狞,突然开始骂娘。 接着,完全没有预兆,程棠一枪把人崩了。 “嘭”的一声,千鹤小姐终于抖了起来,她尖叫了一声,只听见程棠笑道:“拍照得笑。” 东边地区被日本军占领,建立了伪国,登报的照片也是这样来的。不止东北,银海被杀者无数,程棠今天也是趁机报仇,还有方金河给他兜着。 “大家快笑!”千鹤用日语大声的开口,“拍照要笑!” “咔嚓”一声,照相师按下了拍摄机关。 照片在这一刻定格。 这一张照片在后世里被放在了博物馆,它的来历几乎成谜。 因为这个时期是民国最弱的时期,饱受欺凌,而这张照片里的上元商会会长方金河与千鹤财团的继承人满脸笑容的照了一张照片,两人身后是四个笑得灿烂的日本兵,其中三个还没穿外套。更奇怪的是千鹤小姐手中拿着的是巨额罚款单,可是她却笑得那么用力那么开心。 如果认真翻找报纸,还会发现某年某月某日上元日报上登过这样一篇报道——“日本第三财团千鹤社不遵商规认一百万罚款,千鹤签字后露出心安微笑” 内容大致就是千鹤社如何横行霸道而后被罚款被感化,最后露出心安又感激的微笑,仿佛心灵被洗涤。 这篇报道实属诡异,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后世的历史研究者做了诸多荒诞的猜想。 而此时此刻事件正在发生,这件事是这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也不荒唐。拍完照片的照相师带着照相机立刻离开,赶着明天登报、赶工撰文。 千鹤小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方金河将条约整整齐齐的收进了公文包里。 正在这时,外头又进来了个人,那人在附在方金河耳边说了句什么,方金河的脸上越来越黑,千鹤偷偷看他的脸色,终于松了口气。 方金河抬了抬手,程棠立刻把人带出去,从后门开始走。 千鹤小姐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汗。但是还没等她喘口气,程棠突然独身折了回来,对她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她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就已经看见剩下的四名军人被一个个崩了脑袋。 千鹤小姐惊叫了一声,冷静的弦终于崩断了,她浑身抖着躲在了桌子底下。 “不要杀我!”她惊慌失措的叫喊了一声,接下来会议室更加安静。 有脚步声渐渐远离,她在桌子底下捂住耳朵待了许久,直到再也没有听见一丝声音,她终于试探着爬了出来。 她一边默念佛经一边闭着眼慢慢的爬,直到爬出了桌子,她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双澄亮的皮鞋,那鞋底带着血,千鹤小姐仰头一看。 她看见方金河逆着光,垂头看她。 那个眼神无法形容,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映出明亮的光,眼珠子如琉璃一般,面容俊美地如一尊无暇的人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样冷静的看着她。 千鹤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惊恐到了极致,她身体一软,终于晕了过去。 ……. 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方金河将千鹤放在椅子上,等待着有人进来。 他早在家里就已经把今天所要发生的各种意外全部预判了一次,和关玉儿一起写了满满的应对与计划。 他刚刚接到了消息,政府出动了,带着大批的巡警过来,是为了救这位千鹤小姐。 虽然心寒,但是这的确在意料之中。 方金河十分的冷静,他甚至已经找好了说辞,理由是江湖人作案,他保护好了千鹤小姐云云,方金河有的是办法让人相信,即使千鹤小姐开口说并非如此也没有关系。 一切都在计划中,但是方金河的心里异常地不安,他的眼皮猛跳,仿佛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要发生。 他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他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会议室的内厅走去。 关玉儿在里头,内厅很安全,方金河的两名特助和孙生完全可以保护她。 按计划说,方金河应该在这里等人,不是去找关玉儿,但是他心脏猛跳,忍不住就要过去找她。 内厅的门很沉,但是方金河的力气足以推动。 但是他第一次并没有推动,里头上锁了。 也许是关玉儿上锁的,这也是正常。 方金河的指尖颤了一下,他手臂的肌肉猛然鼓起,将那木门用力一劈,轰隆一声大响,沉重的木门破了一个口子,方金河从口子开了內锁赶紧进去。 他在进去的过程中眼眶就已经发红,因为浓厚的血腥味从里边传了出来。 然后他走了进去—— 两名特助的喉咙被人割开,孙生倒在血泊里,她的肚子上插了一把短刀。 整个内厅里入眼一片血红。 方金河手脚冰冷,喉头干涩,浑身仿佛不是自己的。 关玉儿不在这里。 第82章 平安顺逐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这个时候千鹤小姐正在看巨额罚款, 方金河督促她快点,她还没有下笔签字。 关玉儿和孙生以及两名特助正在内厅等着。 关玉儿在思考之后会发生的情况以及自己能做什么。 整个内厅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是会长的两个办公室的面积,里头有一扇窗户, 采光很好, 方金河早就计划要将关玉儿放在里边,所以窗户在此之前特意封好, 请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内厅的每一个角落, 在昨天都仔仔细细检查过。 关玉儿坐在凳子上沉思, 她看着钟表在心里演练着事态的发展方向, 她眉头突然一动, 她仔细嗅了嗅,接着她捂住鼻子喊了一声:“孙生!再检查一下,屋子里有什么东西!” 关玉儿精通药理, 她问到了玉兰香,其中还掺杂着古怪的药水味道。 关玉儿从来没有闻过这种气味,她无法判断成分, 但是她眼睛有点儿蒙, 她已经猜到肯定有什么迷幻的药物香料。 分量不大, 并非致命, 但是久了不行。 两名特助在屋子里寻找, 孙生一边看着关玉儿, 一边在仔细翻找。 两名特助一路翻找, 在一个书柜前停下。 这个书柜里堆积着满满的书,平常没有人来看,而且内厅也是搁置着的。 关玉儿眼皮跳了一下,突然改变了命令:“孙生,去开门!”她对那两名特助说,“退后,别开柜子!” 现在距离关玉儿发布第一道命令不过一分钟,关玉儿并没有一开始就下令开门。 假设屋子里藏了人,如果是成年人,顶多是一两人,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再有,如果人多了,孙生肯定会发现。 可是孙生一进来并没有发现有人。 可以判断人不多,孙生和两名特助都很强,外头的情况很不确定,里边的不安因素如果能解决就不要给方金河添加负担。 但是过了一分钟,关玉儿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她突然觉得很危险—— 人就在那个柜子里。 两名特助并不属于方公馆养的武夫,这是方金河特别招揽的,和政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保护方金河,他们听从方金河的命令,但并不绝对。 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关玉儿,但并不一定要听从关玉儿的命令,他们已经感觉到柜子里的危险,八成藏了个人,但是他们没理由要后退搁置危险,往常的训练没有教会他们退缩。 时间距离关玉儿说“退后”两个字还不到两秒,孙生正要去开门,两名特助执枪,伸手去开柜门,但是他们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把手,柜子的门猛的被打开! 这一刻实在太快了,关玉儿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两名特助就被人割了喉。 鲜血像是从坏掉了的水管里喷出的猩红的水,空中喷洒的血珠罅隙间,关玉儿看见喻中明从柜子里走了出来,他咧嘴对着关玉儿笑了一下,手中一柄短刀。 “去开门!” 关玉儿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喊孙生开门。 此时孙生离门口不过七步,离关玉儿是四步,她几乎是本能的折了回去护着关玉儿。 喻中明轻笑了一声,抬手就开了一枪。 孙生的手臂中了一枪,孙生手上的枪掉在地上,喻中明的枪是消音枪,声音能听见。只不过内厅的门很重,隔音效果很好,外头的人并没有听见。 关玉儿喊了一声。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程棠正开枪杀了一个日本人,枪声和喊声同时发出,她的声音淹没在枪声里。 门其实并不遥远,只有几步路,用不了两秒,但是喻中明非常的快,他几乎是瞬间就追了上来,他毫无顾忌,手中的短刀往前一砍,速度快而准确,不需要一秒就能割掉孙生的脑袋。 孙生拿出匕首千钧一发中挡住,但喻中明手中的刀锋利无比,一刀就削掉了孙生的匕首,连带去了孙生的半个拇指。 关玉儿呜咽了一声,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她知道孙生在保护她,特并没有傻站着。 她立刻就朝门口跑去。 在武力对抗中她却一丁点忙也帮不上,在孙生旁边反而会碍手碍脚,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开门。 方金河在外边,他总有办法对付喻中明的。 但是关玉儿的手还没碰的门把,后头的孙生被力气猛地一推,正好倒在了关玉儿身上,将她压倒在地。 关玉儿忽然浑身发抖,她转过头来一看,看见孙生的肚子上插在一柄短刀,浑身上下都是血。 她双目涣散吐了一口血,关玉儿摸住她的脸,她感觉到那血温热粘稠,袒露在空气里,热度渐渐消失,就像生命在流逝。 “不要…….”关玉儿的眼泪滴了下来,她脑子一片空白,惊恐而无助,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全部消失。 孙生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关玉儿俯身侧耳去听……. “——”关玉儿失声痛哭,但声音还没从喉咙里出来,一只大手猛的捂住了她的嘴。 喻中明把关玉儿拖了出来,用胶带封住了她的嘴,他将窗口一推,双手扯开被封好的窗口,抱着关玉儿跳了下去。 ……. “说话。” “说话!” “再不说话就杀了你!” 关玉儿嘴上的胶带已经被撕开,她正在一辆汽车的后座上坐着,旁边是喻中明,看开车的方向是码头。 喻中明拿着枪抵在关玉儿的太阳穴,有些暴躁的要她说话,但是关玉儿一声不吭,却一直在哭。 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喻中明把枪放下,他恶劣的笑了一下:“刚才你那个保镖身手很不错嘛,要不是事先用了药、我的刀是把好刀,她完全可以不吃亏。哦,对了,她也不必挨刀,我就是吓她一下,把锋往你的方向一转,她就立刻凑了过去,给你当挡箭牌了!” “接着是破绽百出,一刀就能致命。”他凑近关玉儿的耳边,低声开口,“要了她命的是你。” 关玉儿双目猛然睁大,她浑身抖了起来,喻中明哈哈大笑:“好巧,正如我当年一样,也是肚子被刺了一刀!关玉儿,疼不疼呀?” 他伸手捏住关玉儿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问道:“疼不疼?” 关玉儿张了张唇,片刻后才吐了两个字:“好疼。” 喻中明眼眸动了一下,关玉儿此时此刻浑身狼狈,藕粉色的洋裙上沾满了血,她的右脸在附耳听孙生说话的时候沾到了血,在苍白的脸上像极了点缀的朱砂,近距离看,她的睫毛非常的长,瞳孔接近灰色,双目无光,如同一具精美的人偶,却有一种惑人心神的魔力,像极了森林里蛊惑过路的骑士去墓地的精灵。 喻中明忍不住擦了擦她脸色的血,接着他是愈加烦躁:“你疼什么?你又没受伤。” 关玉儿不说话。 喻中明又问:“你不怕死吗?” “你之前不是最怕死的吗?” 关玉儿看着窗外不出声。 喻中明盯了她片刻,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忘记告诉你了,我早就知道你是玉月公司的老板,不过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千鹤,但是……”他的声音更轻了,“我在你那个服装厂里埋了几颗炸.弹。” 关玉儿转过头冷冷的盯住他。 他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注视,他愉悦的笑道:“我看见你忙前忙后在给服装厂里的工人挖地下仓库、教人锻炼身体,真是有趣极了,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埋个炸.弹,‘嘭’的一声,你会是什么表情呢?嘻嘻。” 关玉儿冷冷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喻中明哈哈大笑:“没做什么,就想抓住你!就想看你这副表情!”他手中的枪在指尖流畅的旋转,语气十分放松,“待会有趟客轮去往日本。” “我在日本留学四年,十分的熟悉,千鹤社不算什么,关玉儿,对,你那个眼神特别不错,但是你得跟我去日本,知道吗?” “为什么?” 关玉儿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十分清澈,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既脆弱又凌厉,她问,“为什么要我跟着你。” 喻中明一愣,他张了张口仿佛要说什么话,但是他立刻又慢悠悠的笑了起来:“这样方金河才会痛苦不是?” 关玉儿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他又说:“既然你这么聪明,在日本肯定可以帮我做很多事,玉月公司都打理得这样好,我没有想到呀关玉儿。” 关玉儿依旧看着他的眼睛。 喻中明别过脸不与她对视,关玉儿突然说:“你是日本的细作?” 喻中明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关玉儿突然笑了一声。 不知道触碰到了喻中明哪片逆鳞,他突然凶恶起来:“你笑什么?不用笑,你很快就会和我一样,只要你在我身边,他们都会觉得你也是细作!”他冷了下来,“你也可以逃走,或者自杀,但是我只要有一天看不见你,我就让人点燃服装厂的炸. 弹!”他摸了摸关玉儿的脸,低声开口,“知道吗,关玉儿。” “知道了。”关玉儿低着头,车内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小声地说了一句,“炸.弹在哪里?” 喻中明笑了一下:“我没那么傻,当然不会说……不过那炸.弹若不趁早拆除,说不准哪天有人点了火,说不准有人碰到了机关,哈哈!” 喻中明看了一眼她的神情,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关玉儿摇了摇头。 喻中明笑道:“往后我是你主子,你得讨好我,想要什么得讨好我。就像那猫儿,想要吃鱼,得乖顺的喵喵叫几声,或者蹭蹭主子的手心——” 喻中明话音未落,瞬间瞳孔睁大。 因为关玉儿突然扑在了他怀里。 关玉儿的手攀着他的臂膀,满身的香味扑面而来,她轻声在他耳边问道:“是这样吗?” “是……..” 他浑身僵硬,修长的手指抖了一下,关玉儿的身体非常地温暖,柔软地像是午后栖息在围墙上的猫,他鬼使神差地将手轻轻覆在她后腰,双目迷离地,他感觉到关玉儿双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 亲昵得仿佛是在热恋,关玉儿在她耳边低声开口:“你喜欢我是不是?” “怎、怎么可能。”他慌乱的笑了一声。 关玉儿自顾自说话:“要不要把你母亲也接去日本?” 喻中明讽笑一声:“她只需要钱,去哪里都一样。” “我可以养。” 喻中明愣了半响,他浑身放松了下来,疲惫地闭了闭眼:“好,那我们把她接过来。”他两只手环着关玉儿,轻轻抚了抚她单薄的背脊,小声开口,“你说话要算话,不能骗我。” “我不骗你,你安心吧。”关玉儿的声音非常的轻,宛如在低声默念佛经。 喻中明垂眼想吻一吻她的发梢,但是他的温柔还未达眼底,突然就面目狰狞起来—— “关、玉、儿——!” 关玉儿猛地将他推开,远远地缩在了后座的另一边。 喻中明的脖子上动脉插着一根簪子,铂金镶钻,低调奢华,正是早上关玉儿戴的那根。 喻中明猛的扑了过来,那簪子从他脖子上掉了下去,大量的血从口子喷薄而出,整个车厢都是血。 开车的司机被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关玉儿和喻中明身上全是血,他本是拿人钱财开车,哪里想过要背上人命。 司机猛的刹车,立刻弃车逃走。 汽车歪歪扭扭撞在了电线杆上,喻中明的手掐着关玉儿的脖子,面目狰狞浑身是血,仿佛是地狱里的修罗—— “我要你一起死!” “咳咳咳!”关玉儿脸色涨红,眼泪不断的涌出,她一只手抠在喻中明的手臂,一只手绝望的抠着车窗,刺耳的声音咯得人头皮发麻,像是张坏掉的唱片。 喻中明眼睛睁大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放开了手。 关玉儿狼狈的喘着气远离他。 他倒在另一边,靠在窗口看着她,脖子上的血不断的流出,他在原地抽搐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 “我会一直跟着,做鬼也不好放过你!”他的眼睛浑浊而阴冷,“是你杀了我…….你欠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关玉儿瞳孔惊恐地睁大,喻中明的手一垂,猛然的往前栽倒,正好靠在了关玉儿身上。 死了。 “啊——” 关玉儿尖叫了一声,颤抖着慌乱地将他推开,但是她浑身的力气早就被消磨了干净,喻中明的尸体很重,就像一块石头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救命啊——!” 关玉儿靠着的车门突然被打开,关玉儿失去了支撑倒了下去。方金河正好接住了她。 方金河一把将她搂住安抚,关玉儿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抓住方金河的手臂,她蹲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 上元此次的商会会议,惨烈状况史无前例,死了十几个日本兵,日本第三财团的千鹤小姐吓到精神失常、回国休养。 这个案件查着查着居然还成了无头悬案,所有证据都显示是江湖仇杀,这种案件官府查不了,因为要给日本一个交代,方金河承担失职过失处分。 暂时让他停职查办。 也有人传出人是方金河杀的,但是人家先是笑眯眯的和千鹤小姐拍了照片,而后自己的太太还被劫持,多名心腹被杀,最重要的是她还救了千鹤小姐,千鹤小姐还让人交了罚款。 而且那名劫持方太太的贼人还是千鹤家养的家犬、是细作。 无论从证据、情理,完全没有任何罪责指向方金河,停职查办已经是为了平息一下日本的怨恨。 当然,就算讨好也好,触怒也罢,日本并不会因此而放过或者马上进军,又因此事件,外国势力终于顾及起来了。 千鹤家这次大败而归如同杀鸡儆猴,上元势力实在太过错综复杂,没想到这样难啃。 上元的企业因祸得福,居然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喘息。 关玉儿的服装厂果然埋着炸.弹,方金河让人仔仔细细的寻找,竟然有五颗,而后小心翼翼的拆除。 而方金河被停职查办,正好如了他的意,他简直差不多要把关玉儿挂在身上。 自打商会会议过后,关玉儿就开始做噩梦,她生了大半个月的病,怕黑又怕看见红色。 方金河得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关玉儿开始每个月给喻中明的母亲寄一笔钱,但不知道怎么地,也许是身体衰竭,喻中明的母亲第二个月就死在了家里。 关玉儿听完又吓了好长一段时间。 方公馆里所有的红色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关玉儿就算是午休都不能离开方金河,她时常被噩梦惊醒,如果没人在身边得哭一整夜,方金河有时候半夜上个茅房都要时刻挂念着。 “别客气,就告诉他,老子停职查办!商会暂时不管!” 张管事弯腰苦笑道:“这次书.记来了,让您恢复原职,还给您放权。” 方金河嘚瑟的拍了拍桌子:“我家媳妇儿离了我没法活!”他又说,“她被吓着了!” 他说完又沉默了下来,他其实心里后悔、愧疚着,关玉儿被吓着、遇见危险,其实都是他的错,他仔细把事件想了一遍,是他没有考虑周全,没有保护好关玉儿。 他在思考着怎么才能更好的保护关玉儿,让她既自由又安全,他沉默的思考着,突然看见关玉儿和孙生过来了。 孙生也算是福大命大,刀尖子差点儿就要了她的命,她硬是咬着牙憋着一口气挺了过来,关玉儿一边生着病一边在她病房外守了好几天,直到大夫说没事了,她身体终于不再紧绷,才在方金河的陪伴下终于睡了个好觉。 只不过有一点,孙生往后怕是没法要孩子了,孙生倒是无所谓,她似乎没想过这个,但是关玉儿愧疚得要命。 孙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关玉儿偶尔说一两句,往后要是有孩子,过继一个给孙生。 次年春日,方金河再次任上元的商会会长,关楼白任军机要职位,方金河在某种程度上能申请动用军权。 那日方金河陪关玉儿吃早饭,这日的早饭是木瓜粟米甜粥、鸡肉天麻羹、鸡蛋片。 那这几样都是关玉儿喜欢吃的,但是这日她胃口乏乏,她皱着眉头喝了口木瓜粟米甜粥,突然就转身拿着帕子吐了起来。 阿香赶紧过去伺候,方金河也急忙来看:“宝贝儿!怎么了!” 关玉儿皱眉道:“那木瓜粥有些腻,突然犯了恶心。” 方金河生怕她生病了,立刻请许大夫过来,他心里忽上忽下,关玉儿这一年多来担惊受怕,时常生病,如今好不容易好了点儿,莫不是又要生病了? 许大夫给关玉儿把了把脉,而后他皱起了眉头。 方金河心惊胆战,看见许大夫愈发认真把脉,心里头各种可怕猜测浮上心头。 正当方金河要冒汗的时候,许大夫突然朝方金河和关玉儿行了一礼,接着笑道:“恭喜方先生,恭喜方太太!方太太!您这是有喜了!” 方金河一瞬间几乎脑袋卡壳,接着他突然跳了一下,把关玉儿抱在怀里转了一大圈,弯着眼睛看着关玉儿,乐道:“宝贝儿!我要当爹了!” 他凑过去又亲又抱又是小心翼翼,关玉儿垂了一下他,嗔道:“许大夫和阿香还在呢!方金河你别这么黏糊!” 阿香低头笑了一下,和许大夫相视一笑,两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十月后,院子里的喜鹊在嘻嘻鸣叫,方公馆里的下人忙里忙外,端热水拿毛巾的下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 “媳妇儿使劲!在!我在这儿!” “方先生!您不能进来!男人不能进产房!” 方金河充耳不闻,任关玉儿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一边好生的哄:“玉儿乖乖!不疼不疼!使劲儿,看到头了!” “快快毛巾!出来了!出来了!” “哇——!” “哇——!” 两声啼哭响彻方公馆——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是对龙凤儿女啊!” “双芝竞秀,壁合联珠,龙凤呈祥!” “恭喜夫人!恭喜老爷!” 关玉儿满头大汗,虚弱的躺在床上,她弯着眼睛露出温柔笑意。 方金河给她擦了擦汗,垂首吻了吻她额头,他眼睛有点湿润,目光温柔而安宁,轻声开口:“宝贝儿辛苦了,老爷照顾你和宝宝。让你们平安富贵,一生顺逐。” 关玉儿虚弱笑道:“给我看看宝宝。” 方金河立刻把两个宝宝抱了过来,他这抱孩子的动作在此之前已经练过无数次,他手臂很长,肩膀很宽,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也是合适,他抱着两个宝宝凑到关玉儿面前,关玉儿笑着看了会儿,又说:“希望国家要好呀,这样宝宝才能好好长大。” “一定会的。”他轻轻蹭了蹭关玉儿的耳尖,形容眷念,声音很轻,“宝贝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什么坎咱们都能平安渡过,只要你在我身边,宝贝玉儿,快睡吧。” “老爷守着你。”他轻声说。 【正文完】 第83章 番外一 “表小姐, 您回屋歇着吧,老夫人身前最疼爱您, 她今日已然入土,家里有上好的厢房,您与表姑爷先歇着。” 关玉儿的外祖母生了病, 还没挨到来年开春便过世了, 家的兄弟姐妹们都不在身边,要么是在国外, 要么是因战不知音信,关玉儿从上元赶了回来, 还算是见着了黎老太太的最后一面, 给她送了终。 如今过了头七入了土,黎府的嬷嬷刚要过去搀扶关玉儿, 方金河就先一步握住了关玉儿的手。 “好在今年算是缓了战,有几些喘息。”嬷嬷叹了口气,“表小姐您一定要平平安安呀,奴婢听说上元如今局势混乱,要不您还是回平阳吧!黎府有您的房间,关府也有打理的下人。” 关玉儿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嬷嬷不必担心, 我先回关府, 安安和顺顺还在关家等着呢。” “瞧奴婢这记性!”嬷嬷拍了拍脑袋赶紧喊人开车送她,“待老夫人的后事忙清楚了, 奴婢去看看两个宝宝。” 关玉儿在灵堂鞠了一躬, 便和方金河回了关家。 关父关母在香港暂时不能回来, 关府由关玉儿和方金河打点。 关玉儿的院子一直以来有下人打点,因她外祖母过世,下人早就给他换了新被子。 “宝宝呢?”关玉儿和方金河回到关家,问了管事。 管事答道:“阿香姑娘和阿生姑娘带着在后院玩耍,小姐和姑爷累着了,先歇着吧。” 关玉儿点了点头,方金河拉着她的手去了关玉儿的院子。 关玉儿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黎家的孙辈没人在家,只有关玉儿,这个外孙回来,当家的几位都不是省灯,能主持正事的小舅和大舅在上次平阳被攻打的时候不幸去世,剩下的妯娌和几位旁系来来回回争夺家产,关玉儿和方金河在一边给外祖母办后事,一边还要平衡周旋,家产的事总算是搞定,但关玉儿是筋疲力尽,回了关家立刻就要睡。 “先洗澡。”关玉儿半眯着眼嘟囔着说。 方金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下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他低头吻了吻关玉儿:“好的宝贝儿,先去洗澡。” 关玉儿的院子里,种着桃树和四季桂,一进院子里就闻到了香味,还有株茂盛的红蔷薇爬了藤,交缠错落的盛开着,如今已是初夏,桃花早就谢了,四季桂的香味霸道,早就掩盖了其他香味。 下人们在答木桶了备好了热水,方金河先让关玉儿靠着她,两人泡了会脚,待你木桶里的热水温度正好合适,才给关玉儿脱衣服。 “玉儿先眯一会儿,老爷伺候你宽衣。”方金河轻笑了一声,一边给她脱衣服,一边帮她揉揉肩,按摩一下穴位。 “嘶!”关玉儿轻呼一声,“疼。” 方金河轻声哄道:“我轻点。” 方金河慢慢的揉,先是自己脱好衣服,然后把关玉儿剥光了抱着她进了浴桶。 浴桶算是宽敞,两个成人是绰绰有余,方金河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关玉儿的头发里,帮她挽起来,接着帮她开始洗澡。 关玉儿是坐在他腿上,先是昏昏沉沉,任由方金河摆弄,但是方金河洗着洗着是变了味,又有意无意给关玉儿挠痒痒,关玉儿一会儿就睡意全无,一边笑一边嗔道:“方金河你没个正经!” 方金河特别正经:“你家老爷看你累着了,伺候你,给你搓澡,哎呀宝贝儿别闹,老爷给你搓背呢!” “哼!”关玉儿瞥了他一眼,转了个背,慢悠悠的说,“那你好好搓嗷,我看你搓个什么花样来。” 方金河这会儿十分正经,开始对着关玉儿的背花式按摩,还一边解说那穴位怎么按有什么功效。 关玉儿哼哼了几声,又笑道:“老爷你这么厉害,赶明儿仗打完了,就开个澡堂。” “这个提议好。”方金河说,“但是这澡堂只给我媳妇儿一个人进。” “我可是不给钱的,那你岂不是要亏了!” 方金河突然搓了一下她的痒痒肉,关玉儿咯咯的笑了几声,方金河趁机将她转了个面,摸住她一只手腕,俯身贴在她耳畔,低声开口:“那你要怎么赔?” 关玉儿的脸一下子就染上了红晕,方金河那声音又低又沉,有磁性又轻,往耳边一凑,关玉儿的头皮发麻,关玉儿扭捏的一动,膝盖碰见了个硬邦邦的玩意,她脸一轰,热水蒸腾,似是涂了胭脂。 好呀,关玉儿心说这人一本正经的唬人,事实上早就想这样那样了。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看他要怎样,但是方金河一点也没动作,仿佛要等着她回答。 “怎、怎么赔!”关玉儿一出口莫名先心虚起来,接着硬气了点儿,但是声音是软绵绵的,像只凶巴巴的小奶猫,“我吃霸王餐儿!” “那可不行。”方金河板着脸,“不乖的客人要受到惩罚的!” 关玉儿一点也不怕他,转身就趴在浴桶的边缘,还嘻嘻笑道:“方金河你就装!我早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了!” 方金河一把将她搂了过来,贴在她耳边轻轻舔了一下,声音沙哑:“宝贝儿说说,老爷我在想什么。” 关玉儿被撩得浑身发软,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出口:“你、你看看你那个什么顶到我了!还好意思!” “什么?”方金河抱着她让她又让她贴近了点儿,捉住她的手往下去摸,声音又哑又轻,气息喷薄在关玉儿耳尖,“宝贝儿说话不清不楚……那个什么呀?” 关玉儿脸红得滴血,声音又是软又是嗔:“还不是你黏糊呗…….” 方金河低笑一声,摸住她的后脑,躬下身子仰头亲吻她,一阵一阵的吻,又是热烈又是柔情,直把关玉儿亲得晕乎乎的,然后突然将她往身上一搂,披着张毯子将她一裹,扛着她去了床上。 关玉儿晕头转向被裹着在毯子里,刚想挣扎着起来,方金河就已经欺身而下。 他轻轻抚了抚关玉儿的眼尾,瞧着她茫然无措娇娇软软的样子简直可爱到了极点,方金河的心软乎乎的,又抱着她吻了一通,才弯着眼睛哑声笑道:“老爷我就是这么黏糊,那水一会儿就凉了,”他吻了吻她眼尾,在她耳边哑声开口,“老爷我要轻轻的惩罚吃霸王餐的坏玉儿哟~” ……. 关玉儿到了次日黄昏才是醒来,她中途迷迷糊糊吃了好几回鸡汤粥,这会儿醒来的时候方金河也正在她身边守着。 关玉儿被伺候着起身,方金河如今是什么都会做,编起头发来比阿香还顺溜。他还特别喜欢伺候关玉儿。 关玉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大镜子里正给她编头发的方金河狠狠地瞪了一眼:“还说什么‘轻轻的惩罚’!方金河你个大骗子!” 方金河心情愉悦的受了这个“骂”,心里想着那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我家宝贝儿心里肯定是爱死我了,他瞧了瞧关玉儿的脸色,红润润的仿佛涂了胭脂,皮肤白而光洁,没有一点瑕疵,漂亮又可爱,方金河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低头偷偷亲了下辫子,关玉儿从镜子里看见了正好抓了包。 关玉儿佯装生气,但是脸还没绷起来,却先破了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而后赶紧哼哼道:“我饿了呀。” 她又加上一句:“去亭子里吃。” ……. 夏日的傍晚外头凉快,关玉儿喜欢在八角亭里乘个凉。 下人们先是端了肉粥和软点心,关玉儿过去的时候,孙生和阿香带着安安和顺顺过来了。 两个小不点如今已经两岁半了,说话走路都是顺溜,看见关玉儿出来了,立刻哒哒哒的小跑了过来。 “娘亲!”两人同时喊了一声,争先恐后的扑在关玉儿的怀里。 关玉儿一人给了一个亲亲,两个孩子生得玉雪漂亮,跟小仙童似的,聪慧又乖巧,还能学着大人商量事了。 “我吃糖软糕。”顺顺说,顺顺是哥哥,他向来喜欢做主,他喜欢学着方金河绷着脸的样子,小小的男孩儿一本正经的崩着脸,奶声奶气的说话,大人见了都忍不住逗。 “那窝七(吃)肉粥粥。”安安是妹妹,说话还说不圆润,过年的时候淘气还摔了半颗牙齿,关玉儿心疼得要命。 “娘亲要吃什么呀?”顺顺一本正经的问。 关玉儿摸了摸他脑袋,弯着眼睛笑道:“顺顺给娘亲安排呀?” 顺顺揉了揉脸,完全安排不了大人要吃什么,安安在一旁咯咯笑道:“娘亲七(吃)爹爹做的肉肉和糖糖。” 顺顺一本正经的“嗯”了一声,说:“爹爹最近又黏糊了。” 安安和哥哥凑在一块小声讨论:“系呀系呀,我都一天没看见娘亲啦……爹爹好坏坏……” 方金河这会儿去厨房给关玉儿做糯米肉去了,完全不知道两个小不点偷偷说他坏话,等他过来的时候,瞧着关玉儿和两个小不点笑做了一团,他端着食盘子往远处走来,关玉儿抬眼的一瞬间,猛然就怔了一下。 方金河还穿着做菜围兜,夏日里天气热,他的袖子捋了起来,近些天又晒黑了不少,八角亭在桥中央,方金河的眼镜收了起来,他背对着黄昏的艳阳,远方的风一吹,将他的短发拨乱舞蹈,一瞬间遮住了半只眼睛。 穆然间像是经过了悠远的岁月,关玉儿记忆的匣子猛然打开,诸多细节汹涌的冲进了脑海里,关玉儿怔了半晌,直到方金河端正食盘放在桌子上,伸手戳了戳她,她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 关玉儿看了她老半天,突然捂住眼睛笑了起来。 方金河莫名其妙,不知道关玉儿怎么了。 关玉儿放下手看着方金河:“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可爱哭了,经常做噩梦。” 方金河乐道:“宝贝儿哭得可爱,想怎么哭老爷都给你哄好。” 关玉儿笑着戳了戳他:“我成天梦着大灰狼来吃掉我啦!” 方金河笑道:“宝贝儿脑袋里想的东西可真可爱。” 关玉儿看着他的眼睛,说:“就是在这个亭子里,那日我在吃点心。”关玉儿指了指亭子外头的危险栏杆,“就在那里。” 方金河渐渐收起了微笑,他看着关玉儿,他有些忐忑:“谁在那里,怎么了?” 关玉儿突然站了起来,方金河的眼神跟随着她,只见关玉儿突然凑了过来。 她俯身摸了摸方金河的脸,突然就吻了下来—— “大灰狼在那里,好久以后,他把我吃掉了。”关玉儿弹了弹他的耳垂,嗔笑道,“你可真坏。” 方金河仰头回吻了一下,他弯着眼睛笑道:“对,我坏极了,宝贝媳妇儿一定要好好罚我!” “哎呀呀孙孙姨姨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呀!哥哥我看不见,一定是爹爹在做什么坏坏系!” “香香姨姨也蒙住了顺顺的眼睛,爹爹一定又黏糊了!”顺顺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说。 第84章 番外二 “元琪!网上又黑你扒你了!啧啧我说你怎么漠不关心呀?”经纪人捧着手机一边刷一边唠叨, “啧啧,网上说你抱大腿、被潜, 就是那个程晖!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红三代啊,他祖父程棠据说特别传奇,战功累累, 功勋无数!就是上次在大河酒店你和他说话那个, 我瞧你们俩挺热络的, 巧了,狗仔正好拍到了这一幕!元琪!方元琪!到底是怎么的,你给我个信啊姑奶奶!我也好做准备!” 经纪人又腆着脸问:“我瞧是他追着你说话, 跟只哈巴狗似的,他是想怎么滴?想泡你?” 方元琪笑了一声:“就他?泡我?笑死我了!” 经纪人赶紧苦口婆心说:“你这脾气就是要得罪人,上次有个投资商就让你喝个酒,也没怎么,你也不喝。” 元琪慢悠悠的画上了眉,理所应当的说了一句:“祖传的,喝不了。”末了又补一句, “喝得了也不喝,我会看人的。”方元琪涂上了口红,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经纪人, “我说于哥, 你可别干拉皮条的生意, 我要好好拍戏, 出了事我可捞不了你。” 于哥先是气到吐血,而后被她那眼神震了半响,心里冷飕飕的,觉得这小姑娘杀气十足,又像是个人精,像是一眼要把他看透,可他也没拉皮条呀,一切不是为了她好吗? 方元琪出道都快一年了,脸蛋、身材、演技样样都是不错,可一直都没演过好剧,他当初接这个姑娘的时候还是信心满满,想着这苗子好,他一定要好好培养! 但这姑娘是个不听管教的,她的主见大、主意多,要怎么就怎么,真他喵就是一尊大佛,搬不动也不能说,她入圈就说了一句:“我对演戏很感兴趣,想磨炼一下演技。” 于哥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但他暗暗调查了一下,发现方元琪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年年拿奖学金交学费,什么兼职都做过,家人也没来过学校接她或是帮做什么,从来没穿什么奢侈品,一切困难自己解决了,还是两个协会的会长。 成绩很好,十分独立,从小就跳级,b大商学院高材生,却入娱乐圈。 于哥其实很理解,娱乐圈是个名利场,是捞金勺子,一旦成名,赚的钱是人家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而这姑娘估计家境不好,好像是个星探发现的,既然出道了,总比盲目找工作要好。 她却说要磨演技?磨炼演技是对的,但是最首先要做的是成名,不然没戏拍。 方元琪名气倒是有,但全是黑。刚演第一部 电视,却莫名和影帝传出了绯闻。 小制作电视剧,剧本不错,用的都是新人,但某天隔壁拍戏的影帝突然过来了,还和她说了几句话,这一幕正好被拍到了,当晚就上了热搜。 方元琪借此倒是出了名。 “不说程晖了,人家正儿八经的红三代,你还嫌弃?别人都肖想不了!那沈影帝呢?上次我见他和你说话说了挺多的。”于哥有些担忧,压低声音小声的说,“我跟你说啊,这个人你千万别和他扯上关系!” “怎么?”方元琪难得问一句。 于哥神神秘秘说:“你入圈晚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圈内都在传他可是金玉公司大小姐养的小白脸!” “什么?”方元琪惊了! “金玉娱乐!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金玉娱乐啊!咱们娱乐业的龙头老大,老牌娱乐公司,前身是金玉电影公司,这可是历史底蕴悠久啊!这咱们惹不起,懂吗?” 方元琪愣愣的点了点头,突然“啧”了一声:“谁传的?” 于哥说:“金玉公司民国就创立了,还谁传的?咱们的大哥大,你连这个还不知道?” “我说是谁传出姓沈的是金玉公司的大小姐养的小白脸的?”方元琪脸色黑成锅底。 于哥以为她真是和沈影帝有一腿,安慰道:“琪琪,有些人咱们还是放手吧,惹不起!金玉公司是娱乐界大哥,那位大小姐还是玉月集团的继承人!玉月集团知道吧?它要是跺一跺脚,咱们整个华国的服装业的半边天都要抖一抖,顶级奢侈品牌,国外的大腕们排着来守着要衣服,红毯必备!” 于哥看着方元琪的脸色越来越黑,又说:“那位金玉公司的创始人,方金河,对,就是这位和你一个姓的方爷爷,民国时期当了十年的上元商会会长,硬生生的把华国的民族企业拉扯上了正轨,那个黑暗的时期他就是商界的定海神针!而后又连任华国中区与华北的军区区长,威名响彻国内外,咱们能有今日,也是他一大份功劳,他如今一百多岁了,听说身子骨还是十分硬朗,据说咱们国家领导人还时常去看望他呢!” 方元琪点了点头,十分认可:“嗯。” 于哥见她仿佛动摇,又继续说:“他那夫人,关玉儿关奶奶,她就是玉月集团的创始人!多少影视作品以她为原型?她也是民族英雄,那玉月公司可是救了不少的国人,给了人生存、生活的救赎,多少人感恩戴德!而且她会多国语言,曾一度担任国家外交官,情商之高,口才之好堪称鬼才!多少利益是她给挣回来的!网上还有段她外交辩论时的视频,我看得热血沸腾,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简直神了!” “她还是一名美名远扬的大美人。”于哥又补充了一句,搜了一下,找到了关玉儿年轻时的照片,他啧啧称赞,“要是放到现在,明星们都没法活了。”他瞥了眼方元琪,笑了一下,“别说,你和关奶奶年轻时还有点儿像。”他又添上了一句,十分虔诚的说,“她如今也一百多岁了,据说没病没灾,身体不错,保佑她和方老爷爷长命百岁,啊不,是再活五百年!” 方元琪笑了起来:“对。” 于哥叹了口气,见方元琪对着镜子认认真真的练表情对戏,一边被台词一边看镜子。他忍不住说:“你今天还是别抱大希望了。” 方元琪今天来试镜一部都市电影,剧本不错,导演是著名的李导,方元琪看了剧本,很喜欢女二这个角色,她让于哥给她确定了时间,自己发了面试信,收到了回信便来了。 方元琪不理他,自顾自的默念台词。 于哥叹道:“这部戏的女二是个好角色,但你们都是陪跑的。”他有点儿消沉,“再努力也没有用,人家投资商的小情人要演这部戏呢!” 方元琪瞥了他一眼,笑道:“于哥,你信息是四通八达呀,你这八卦的心思好好用在工作上,肯定不止这样。” 于哥没好气的说:“我这就是为了工作!我不了解这些事,怎么工作?经纪人拼的是什么?是人脉,是信息!”他末了又低下声音,“这次还真不行,这部电影是独资,你知道这电影的投资商是谁吗?” “谁啊?” 于哥神秘兮兮的说:“是香港关氏的小少爷关少!这位爷可不好惹!” 方元琪啧了一声,问:“他要捧的小情人是谁?” 于哥小声说:“叫肖悠悠,是个十八线的小嫩模,不过这部电影之后就不是小嫩模了。”他欲言又止,“关少这次要亲自来看试镜!咱们肯定没机会。” “越来越没品了嘛。”方元琪说了一句,“皮儿痒了。” “什么?” “没什么。” 于哥以为她念台词,也没放在心上。 第85章 番外三 于哥算是个有本事的人, 两年前捧出了一位一线,好像了糟了背叛, 消沉了一段时间,接了方元琪算是重新振作。 方元琪今年二十岁,从小就跳级, 早早上了大学, 还保了研,没想到最后进了娱乐圈。 于哥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多年, 掌握着许多经纪人不能探知的信息, 他有着准确的信息源,但是人脉却一般。 这次试镜这种内幕一般人打听不出来,那些女星们一个个的来试镜, 其实就是走个形式陪跑。 于哥也是今天才得到准确信息的, 要不然早就不然方元琪来了。 不过, 就是早知道, 方元琪也不会听她的,这姑娘主意大的,听说大学做的是会长,想来发号施令惯了,还嫌他唠叨。 要是一般人, 这样不受管教, 于哥早就不鸟人了, 偏偏方元琪就让他忍了一年, 还颇有点儿心甘情愿当老妈子的味道。 他在这个名利场浸泡久了, 少有看见这样坚韧又不会被任何东西动摇的人,方元琪这个人就像是认死理,她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和规矩,她是非科班出身,但她磨炼演技的那股子劲儿他看了都觉得怕。 但是并不能从她身上看见对这个职业狂热的爱,正如她所说:感兴趣。 但是她这个感兴趣却是别追求一生荣耀的劲。 而且有些事她比他更知道怎么做,她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这种自律几乎令人肃然起敬。 “给你打了预防针了,你待会别伤心。”于哥在外厅等着他,有点担心的说。 “放心。” 方元琪挥了挥手,走了进去。 今日来试镜的女星有十几个,一线二线到十八线的都有,方元琪进去的时候,正走在门口,后头有个人急急忙忙往里走,正巧在门口碰了方元琪一下。 碰得不重,方元琪没放在心上,但那姑娘突然回过头翻了她一个白眼:“你没长眼睛啊!” 方元琪仔细看了看她,说:“后边没长,但你长在后边。” “你!”那姑娘瞪着她,有点不想闹事,但是又不想失了面子,她突然笑了一声,“方元琪,和沈影帝传了绯闻,我认识你。” 方元琪瞥了她一眼:“肖悠悠,我不认识你,但刚刚查过。” 肖悠悠是个十八线小嫩模,不算演艺圈之内,没名气,当然没人认识,但是她现在心高气傲,仿佛心里憋了头大老虎,现在正在扮猪,到时候让人吓一跳,她立刻笑吟吟的好说好说,心里一阵mmp,心说这电影之后我成了名看我不踩死你。 她呵呵了两声,就坐在位置上等,方元琪正好在她旁边。 两人不言不语,试镜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去,这样也好有个演技对比。 好巧不巧,正好念了方元琪和肖悠悠的名字。 肖悠悠嘻嘻笑了一下,她算是内定名额,而方元琪只是个陪跑,任她演技再好,今天也是白白的来。 她有熟人。 方元琪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起了身,肖悠悠刻意走在她的后头。 试镜室是个练舞厅,里头是编剧、一正二副导演,再加上一名投资商。 编剧和导演倒是认真,但是那投资商却是低头玩手机。 年轻的投资商一头红发,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连头也没抬。 李导说:“你们俩先自我介绍。” 因为并没有名气,导演不认识也不了解,一般都让先自我介绍,李导是个慢性子的导演,所以喜欢这样的程序。 方元琪立刻自我介绍:“导演您好,编剧您好,我是方元琪。” 一名副导心说这姑娘不行啊,本来就是陪跑的,连投资商都落下不打招呼,也不是个有名气的,不知道试镜哪个角色,想来是不成功了。 方元琪继续说:“今天我试镜的角色是女二莉莉。” 副导心说,完了,你没看见后头的肖悠悠扬起了嘴角么,这角色是她的,人家投资商指名道姓要她,投资商还特意大老远的跑这儿来看她试镜呢! 副导的心声还没完毕,就看见年轻的投资商突然抬起了头,接着往后退了一下,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到在地,摔了个底朝天! 二位副导赶紧过去扶他:“关少!您没事吧!” 关小少爷吃疼的爬了起来:“有事!出大事了!” 他撑着桌子往前再看,惊道:“方方方方方元琪!骗人的吧?你怎么在这儿?” 导演们面面相觑,肖悠悠咬了咬唇。 …….. 方元琪试了镜,回公共化妆室卸妆,这个化妆室基本没什么人,也没哪个女星喜欢在外头卸妆,能回去打理最好。 因为莉莉这个角色的妆容古怪了点儿,所以方元琪在化妆室化了妆,又来卸,待会打算弄个日常妆。 “元琪,怎么样?”于哥凑了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每年的电影多得是,机会多多,咱们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没什么意外,这角色应该是我的,我对自己的演技很自信,别担心。”元琪难得说了一句长话。 “意外大着呢!”于哥没好气说,“我都看见关少来了!醒醒吧琪琪,娱乐圈就这样,投资商最大,那肖悠悠可是他小情人,他能撇开小情人不要,录你吗?” 于哥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一声巨响,那门“咵”的一声被打开又关上,于哥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就听见一阵炮语连珠:“谁说那谁谁是我小情人了!你谁啊,信口开河、血口喷人、还在琪琪面前抹黑我!” 于哥这会儿终于看清来人,他已经懵了:“关关关关少!” 关小少爷眼神也不给他一个,直直朝方元琪走过来,他赶紧解释:“琪琪你可别听他瞎说!那肖什么跟我一分钱关系也没有!” 于哥现在更懵了,关少这话是什么意思?为啥要和方元琪解释?还这么一副急着撇清的模样? 方元琪到底是什么来头?他那次可是清清楚楚看见,沈影帝是看见了她才过来说话的,那程晖也是,这次关小少爷也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是不能惹的大人物,方元琪到底什么来头? 于哥还想听听两人说话,企图窥探二人关系,但关小少爷暴躁又性急,还有点不对付于哥,一脸不乐的朝他喊:“出去!” 于哥不想出去,方元琪一个女孩子在这儿,关少爷不知道来做什么,也不知道和方元琪什么关系,他还是挺担心方元琪的。 “没事。”方元琪朝他笑了笑,“我和他有话说。” 于哥这才出去。 于哥一出去,关少爷就立刻问:“我以为做梦了,你玩什么游戏啊琪琪,居然混娱乐圈了?表兄知道吗?” 方元琪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和你一样玩无聊的游戏呢,我认真的,倒是你啊小舅舅,居然撩妹撩到娱乐圈来了。” 香港关氏关小少爷关予杰,比方元琪大一个辈分,但比她小一天,小学在大陆上的,是方家兄妹欺负的小可怜,特别是方元琪。 见了她简直能堪比老鼠见了猫,小时候饱受欺凌,蹭吃蹭喝又是狗腿,当了她五六年的小弟一号,上中学的时候才回了香港。 “哎呀琪琪祖宗!真不是!”他冤得很,“最近零花钱多了,大陆的娱乐业有发展得快,就像来投资赚一把,有个朋友,就是那个九九啊,你也认识的,那肖什么是他新女朋友! 听说她想拿女二,让我关照一下,我好奇这么试镜的就来啦!”他小心翼翼说,“不过琪琪演技这么好,我才不理那什么九九的人呢!”他又看了她一眼,“你可别告状!我这次来是看姑祖母的。” 关予杰的姑祖母是关玉儿,是方元琪的曾祖母,香港关氏是当年战乱时从内地平阳迁过去的,后来做了珠宝生意,还算红红火火,到了今日也算是有了底蕴与名气,香港的关氏是关玉儿的娘家,这些年来方关两家关系都是十分亲密。 “我也很久没回家了,这角色决定也不一时半会,等我收拾一下,咱们俩一起回。” 方元琪卸了妆又画了淡妆,关予杰也一边帮着收拾,然而特别上道的给方元琪扛了包。 关予杰一开门,外头的于哥一个踉跄,踩点摔倒,他瞪了一眼:“好呀你这个什么经纪人居然在偷听!” 于哥还挺冤,他什么也没听见,都怪这化妆室隔音效果太好。 于哥就算了,他身后还蹲了个肖悠悠,肖悠悠见着关予杰讨好的笑两声:“关少,九哥说请你吃饭呢!” 关予杰慢悠悠的瞥了她一眼:“没看见少爷我有大事吗?” 关予杰扛着方元琪装了道具的大包,跟在方元琪的屁股后边,于哥和肖悠悠立刻跟上,肖悠悠瞄了一眼方元琪,腆着脸问:“关少有什么大事?” 关予杰烦躁的啧了一声:“关你什么事?我得跟着大姐头回家吃饭了,耽误了饭点你赔得起吗?!” “什、什么?!”肖悠悠惊了,那方元琪是关小少爷的大姐头?什么魔幻世界呀?关氏在香港也算是数一数二,难道那方元琪是混黑的!?肖悠悠越想越怕,她后悔极了,觉得自己刚才不长眼得罪了大佬,连关少都这样小心伺候着,这方元琪肯定是来头不小! “还有你!”关予杰指了指于哥,“别跟着,我给琪琪开车。” 于哥心里一阵呜呼,心说关少您今天开的是兰博基尼,外头有狗仔蹲着,你这是要我们家琪琪又上黑热搜的节奏吗?! ……… 方元琪和关予杰回了方家,管家一看方元琪,立刻就打电话:“大小姐回来了,关少也跟着一块来了!多煮点饭!” 方家在上元的相城区占了块大地,上百年的公馆翻新了好几次,如今依旧典雅,放在现在的地价,这公馆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了,但是方家人丁兴旺,家里热闹,还正需要这么块大地。 管家陪着方元琪进去,方元琪问:“父亲母亲和哥哥在家吗?” 方元琪的父亲从军,母亲从政,哥哥打点着玉月集团,她爷爷奶奶还在世,两老人身体硬朗,正去环游世界没回来。 管家说:“老爷夫人近日出差不回来,少爷没说会不回来,估计也不回来。” 方元琪点了点头,又问:“二叔三叔呢?” 管家说:“二老爷三老爷昨日去美国谈生意,今日回不来。” 家里的叔叔有两位,堂兄也有两位,但是两位堂兄,一位从军,一位从政,只有方元琪和方元熙上了商学院,想来家里的担子要落在两人身上了,方元琪对服装业没兴趣,便抛给了哥哥,她对娱乐业还有点儿兴趣,所以正在娱乐圈摸摸底细。 “曾祖父和曾祖母呢?” “两人在后院赏花呢。”管家声音轻了点。 关玉儿和方金河如今是方公馆的两尊宝,咳嗽一声都是惊天动地,大家都祈祷着两人没病没灾安度晚年,事事都以他们俩为先。 “我和小舅舅去看看曾祖父和曾祖母。”方元琪声音温和了点,关予杰也立刻跟了上去。 方元琪进了后院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心旷神怡,后院的繁花大簇,漂亮又雅致,色调搭配得刚好,她的曾祖母关玉儿是位德高望重的才女,高雅的技艺都入了臻境,后院的摆设、家里的装饰都出自她之手,如今博物馆里许多字画都是她的手笔。 院子里的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唱歌,她的曾祖母正和曾祖父在画画,两人的面容都十分安宁,安静得就像是存在与画。方元琪放轻了呼吸,关予杰也规规矩矩的站着,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院子里有只大黄猫懒洋洋的在晒太阳,方金河和关玉儿虽说老了,但是气质依旧优雅,关玉儿正拿着毛笔在点色,方金河带着眼镜细细的看,时光在他们身上仿佛是那样的缓慢。 方元琪记得自己小时候,两人就是这样了,如今她已长大成人,两位老人一如当初。 她儿时喜欢躺着曾祖母的怀里听故事,曾祖母的故事比故事书还多,仿佛永远都说不完。 “那个时候我们都在祈求在国泰民安,岁月静好。” 方元琪温柔的垂了垂眼睛,她在心里虔诚的祈祷世上一如老人所愿,愿她身体健康,没病没灾,一切安好。 此时一如您所见国泰民安,一如您所愿岁月静好,愿您二人无忧无虑快乐的安享晚年,为悠久的从前里、没有见到现在的人们,见证这一切。 安好。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